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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如何敢和他赌这个。

    便在床上坐起身,又羞又窘,又无可奈何,低声说:「我帮你罢。」

    白雪岚把厚实发热的手掌,抚在他腰上,柔声问:「你真愿意吗?要是勉强的,那就算了。我不乐意为难你。」

    宣怀风说:「又不是没有做过,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说着,闭上眼睛,把手钻在薄被子底下,一点点摸到白雪岚腰上。

    白雪岚感到那精致的手指,在自己肌肤上柔柔掠过,浑身毛孔瞬间都张开来,呼吸也变得粗重。

    宣怀风动作生涩,半日才把他的裤带解了,想了想,将白雪岚下身衣物褪到膝上,思及自己将要做那些羞人的事,便发了一阵呆。屋子里电灯都关了,靠着窗外透来的一点星光,只能瞧见他在黑暗中优美的轮廓。

    而那轮廓,不但山峦般美丽,而且散发着单纯腼腆的气味。

    白雪岚耍了半夜花招,换来这甜蜜果实,心胸都饱胀开来,要尽情享受的,但眼睛微微睁开一线,窥见这轮廓,既高贵,又楚楚可怜,仿佛被人压迫着似的,便有一股内疚惭愧,从心底里倏然冒出来。

    白雪岚心底里,善恶挣扎了一会,挫败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睡罢。」

    他刚才情动,原已用上臂微微撑起半身。

    说完这话,便把力气放松,后脑靠回到枕上去,摆出要安睡的姿势。

    宣怀风仍虚坐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压着声音问:「事到临头,你还是要这样再三地逼迫人吗?」

    白雪岚说:「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要逼迫你。」

    宣怀风说:「那你刚才的遭罪,又说唯物的生理反应,又该怎么办?等我躺回去,你又说要去冲冷水。这存心的不让人活。」

    白雪岚说:「你不要问了,我都举手投降了,现在再三逼迫人的是谁?好罢,我倒立下毒誓来,既不在床上翻身,也不下床去冲冷水。这样你看如何?」

    宣怀风听着,只以为他在说反话,心里一阵痛苦,竟是无法形容。

    宣怀风冷冷道:「这也不必。从现在开始,你翻不翻身,冲冷水还是热水,和我没一点干系。」

    悻悻躺下,另拿了放在床角的一床薄被,把自己全身连头,一并紧紧裹了。

    白雪岚也是莫名其妙,因为骤然生出的怜爱,而狠撞了一次铁板。

    心里也直叹气。

    原本按着强盗的计划来,反而是可以吃一镇饱食的,偏生去当好人,落得这个下场。

    可见他白雪岚,实在是不能充好人的。

    他刚才那句话,带给宣怀风多大的痛苦,他未必明白。

    但宣怀风最后那句话,所带给他的痛苦,他是深有体会的。

    两人关系太亲密了,虽只是斗气的话,理智上知道,心里却放不下,回忆十遍,咀嚼百遍,心www奇qisuu書com网里竟是泡到冰水里,不管怎么样抵抗着,也渐渐凉透了。

    两人各占半边床,各裹了一床薄被。

    已是八月天,首都就算晚上,也并不凉的。

    独这二人,却都觉得自己正睡在寒玉床上一样,脚趾头都冻得发僵。

    空气也冻成冰块,叫人无法呼吸。

    白雪岚心里冰冷,胯下却还是热硬的。

    原来宣怀风就算让他心冷,却还能火油似的燃起他的热情来,倒是个无可奈何的悖论。

    仔细想想,觉得自己这样,一则可笑,二则可悲,若是可以到屋外去看看夜色,也许还能舒缓些,偏偏刚才逞强,发了誓说不挪动不下床的,违背了誓言,更让宣怀风看不起了。

    白雪岚只在心底苦笑。

    他自诩乱世英杰,谁都不看在眼里,却是在宣怀风面前,总讨不了好去,落得尴尬又可怜的下场。

    这大抵是命,怨不了谁。

    此时心既痛苦,身体也被欲望撩拨得痛苦,而又被誓言,约束得一动不得动。

    这就是三重的痛苦了。

    白雪岚忍耐这三重的痛苦,把身体僵成一块石头,发了一股倔劲,非把这一晚狠狠熬过去不可。

    宣怀风在他身边,当然也毫无睡意。

    白雪岚僵硬到铁饼一般,宣怀风也是察觉到的,便更不能睡了。

    他自已固然是痛苦的,但看白雪岚的模样,必然也是痛苦的,两人的痛苦夹在一块,是双重的痛苦,那是几乎要把这张黄铜底子的大床,也给压垮了。

    宣怀风想着,自己对于白雪岚,若说了解,可他又随时能做出让自己不敢置信的疯事来。

    若说不了解,譬如此刻,却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而且他又隐约知道,如果自己不有所行动,一旁那倔强得吓人的海关总长,也许会咬牙僵上这样一整晚,那是何等难受的滋味。

    宣怀风心里思绪万千,耳听着死寂的房中,钟摆一下一下沉闷地晃起风声,仿佛时间那足迹,都扎在血肉里头。

    这死寂中,忽得又当当当当的,大响起来,简直振聋发聩。

    宣怀风数着那钟声,一共是十二响。

    原来已经到了十二点。

    方才以为煎熬了多久,不过只是一个钟头罢了。

    他似乎被那午夜的钟声,一下子震得清醒了过来。

    心里问着自己,我到底是在为着什么斗气呢?难道我和他做情人之间的事情,就算是我吃了亏吗?

    有这样的思想,那不是白雪岚之过,反而是我的过错了。

    宜怀风在黑暗中,便坐了起来,把身上裹的被子扔开,反过身来,伸手把罩住白雪岚的被子用力地拽开。

    白雪岚也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理解了,睁开了眼问:「做什么?」

    宣怀风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把白雪岚双腿拉开,手摸到那地方,果然,依旧是硬邦邦地滚烫着。

    他咬咬牙,低下头,张嘴含了。

    所幸,白雪岚的身体,总是干净清爽的,青筋如此在舌上勃动,宣怀风竟是顷刻之间,觉得一股急流从胯下直打上脊梁。

    他自己竟也激动了。

    白雪岚被他一含,魂已酥了大半,不住拿手抚他的脖子头脸:呻吟着问:「亲亲,你是当真的?不要又戏弄我,我可受不住的……」

    至此,痛苦、冰冻云云,烟消云散,连一丝痕迹也不留。

    床上活色生香,并这屋子里埋藏在黑暗中的一切,虽仍在黑暗中,不为肉眼所窥见,但家具摆设、白水空气,俱有了生命活力。

    可谓是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第六章

    且说宣怀风这一处,乃是转念之间,在地狱与天堂之间,打了一个来回,但他三弟那一头,却只坠在了冰窟窿里。

    宣怀抿自从城外伏击宣怀风不成功,便连番的不顺。

    先就为了掩护展露昭,被白雪岚活抓了,受了一轮审问,还生生剁了一个指头。

    幸他还曾救护过小飞燕,因此小飞燕感恩戴德,冒着险给他穿针引线,这才被展露昭使个手段,从白雪岚手里救了回来。

    展露昭肯为他使这手段,宣怀抿心里是十分感激的,想着,这到底是他对自己有情义。

    只为了这个,便存了一份很殷切的心意,等自己身体恢复了,必要好好讨得展露昭高兴才行。

    不料,这分心意还没等到实行的机会,耳边就骤然打了一个响雷。

    展露昭竟然被打了黑枪!

    展司令急得心急火燎,宣怀抿比之展司令,更是急了十倍,一个下午,只在医院和警察厅之间脚不点地地来回,后来听医生说,这手术之后还未过危险期,更心慌起来,坚持留守在展露昭身边,谁劝也不走。

    他本来就是带了伤,刚被营救回来的人,急忧攻心,在病房外头守了一整个晚上,到了凌晨,十分地支持不住,竟不知不觉坐在木头长凳上,半边脸挨着医院的白墙睡着了。

    不知过了几时,忽然听见一阵军靴踏地板的声音,很是急促慑人,接着又有马蚤动乱嚷之声,宣怀抿打个激灵,猛地醒了。

    才站起来,迎头就见展司令顶着发亮的光头站在前面,正问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我侄儿怎么样了?」

    医生说:「病人还没有过危险期,需要观察。」

    展司令脸上的肉打横地一抽,不耐烦地道:「昨晚你说观察,今天你又说观察,本司令可不是由着人糊弄的。明说了,我就他一个亲侄儿。他危险,你也平安不了。」

    这偌大的医院,因为展露昭伤重住了进来,已被展司令下令,足足包了大半座下来,里里外外,走廊上,尽是广东军一色的军服。

    医生看着这阵仗,虽然挨了骂,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勉强陪着笑,说道:「军长这样的人,吉人自有天相,再说,军长的体格,本来就是很强壮的。」

    展司令哼道:「你也不用说漂亮话,我只看他能活不能活。要是不能活,我是要找你算帐的。」

    说着,脸往旁边一转,正看见宣怀抿拖着身子,歪歪斜斜地从坐处站起来。

    宣怀抿才说着「司令」,展司令大步子到了跟前,扬起手,啪地一下,劈头抽了他一个嘴巴。

    宣怀抿被打得原地打了一个转,全靠扶着墙才没摔到地上,心里又惊又怒。

    展司令已经骂开了,「妈的王八羔子!昨天下午跑警察厅闹事,让本司令和那姓周的打了好一通电话。叫了你安生点,安生点!你他娘的就是不听是不是?范大炮那头蠢驴是不是你撺掇着去海关总长家门口闹事的?二十多口人通通让警察厅抓了,害老子白花了大把的银票赎人。你他妈的活腻了!再生事,本司令亲手毙了你!」

    他说得气了,从腰里拔出手枪来,边说着,边把枪口抵着宣怀抿的脑袋。

    只差没扣扳机。

    宣怀抿挨的一耳光,半边脸大肿起来,听声音也夹着嗡嗡地响。

    脑门被沉甸甸的枪口戳得生疼。

    他勉强抬起头,望到展司令脸上,说:「打黑枪的是白雪岚,军长死过去前,亲口对我说的。」

    展司令说:「你还敢顶嘴?劫匪都蒙着脸,倒认出个嫌疑犯来,怎么解释?」

    宣怀抿嘴巴里一股腥味,想是那一耳光打出血来了,把舌头舔了舔嘴角,狠狠地说:「军长说认出来,那就是认出来。警察厅的人,自然不敢揽这档子事,白雪岚是白总理的弟弟,他们巴不得舔他卵蛋去。我叫范大炮过去闹一闹,故意的打草惊蛇,说不定那姓白的能露出一点破绽来。就算人被抓了,要赎出来,那也只是银钱上的小事。司令你就军长这一个侄,这样地疼他,在他身上花点钱,你又在意?」

    展司令铜铃大的牛眼瞪着他,粗声说:「我自然疼他,自然不在意银钱。那又干着你什么事?偏你死咬着姓白的不放,我哪管你们这些说不出嘴的丑事。难道我是他亲叔叔,论起心疼,反不如你这小王八?别他娘的爬过了头!」

    狠狠发作了宣怀抿一顿,他便不顾护士劝告,进病房里去探望。

    展露昭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好些他不认识的管子,脸是紫金色的,眼睛紧闭着。

    展司令很是发愁,把刚才威胁的话,对医生再说了一番,但他大概也明白,眼前是要看天命的事了,况且展露昭没醒过来,抢案之后,还有许多烂摊子要他来收拾。

    展司令出了病房,沉着脸离开。

    正走在楼梯上,他忽然站住脚,叫马弁们离着一些,把张副官叫到跟前,皱着眉问:「我侄儿那副官www奇qisuu書com网,你瞧着,怎么样?」

    张副官想了想,才问:「司令是觉得他可疑吗?」

    展司令说:「这小王八,黏得我那傻侄儿太紧,谁知道他什么心思。若说从前那宣司令虽然不是个东西,也不至于养出这样的贱种来。我说呢,果然儿子像娘,他娘就是个窑子里的货,他也是一路的。俗话说得好,脿子无情,戏子无义。不能不防。」

    张副官听他这样说了,很自然地附和道:「司令说的是。像昨日的事,明明司令已经下令,无凭无据的,不许再纠缠海关,免得把警察厅也得罪了,他就敢逆着来。如果他这样硬着干,是为着军长急昏了头,或是和海关那些私怨,那也就罢了。我就担心……」

    说到这里,把话收住。

    拿眼睛瞟了瞟展司令。

    展司令说:「嘿!你对着本司令,怎么也说半截话?」

    张副官说:「他是军长的副官,军长对他是信任有加的。下头的话,我倒真的不敢乱讲。」

    展司令说:「你只管讲。我看一看,是不是和我心里想的一般。你要不讲,我看你这孬样子,也不配当我的副官了。」

    张副官只好看看左右,凑近了些,低声说:「他刚一从海关里出来,我们这一头立即就被抢了。那些劫匪哪里来的消息?路线和货物,都一清二楚似的。再来,这个节骨眼上,他故意拿着军长晕倒前的一句话,这句话又只有他一个人听到,非要去挑衅海关,存心添乱,这又为着什么?大概他是要做出一心为军长报仇的悲切的样子,倒露出一丝形迹了。」

    说罢,他不安地加了一句,「这是因着司令的命令,我才把这些心里的想头实说。对着别人,我绝不讲一个字。这种事又没有凭据,万一猜错了,我倒是把宣副官得罪到死地了。」

    展司令拍着大腿道:「你就该实说,这点胆量也没有,我就真瞧不起你。其实我心里,正有这样的大疑问,换了别个,担着这样的嫌疑,我就一枪打死了。可这只小王八,还得着你们军长的欢心,我趁着他这样重伤,把他给崩了,却是我这个叔叔做得不地道。暂且留着他罢了。」

    张副官说:「司令想得很周到。这是打老鼠也忌着花瓶儿的事,一个副官值什么,是要为军长,多想一想。」

    展司令乐道:「你这老鼠花瓶的话,说得不赖。张副官,既然这样商议了,这小子的动静,你就给我监视起来吧。」

    他边说着,边伸出手,朝着张副官的肩膀,重重拍了拍,以表示鼓劲。

    接着,便带着几分凶狠的意思,难听地笑了起来。

    ◇◆◇

    这一日白雪岚照常是要办公的,亏他身子骨真是很壮,带着枪伤,穿上整整齐齐的西装,走得流星行大步,竟比常人还显得精神爽利,兼之因为有了夜里爱人的滋润,满脸春风,见谁都风度翩翩的微笑。

    去到办公的地方,总理府那边的新公文已经到了。

    并没有什么可新鲜的,不过老式样,先说了几句国家大义,后面便是指明要海关总署,会同警察厅办案。

    周厅长那边,也接到了同样的公文,当即打个电话来,再次表示热忱欢迎,要彼此携手共度难关云云。

    白雪岚心里好笑,这可是真正的贼喊抓贼了,更妙的是,自己还能漂漂亮亮的,为堂兄挣上一份脸面。

    他内里趣意横生,面上却做出积极严肃的模样,亲自坐着林肯轿车,到警察厅里和周厅长密密商议了足有两个多钟头,讨论出一套抓捕劫匪的方案来,当着警察厅一干官员的面,大方建议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的大案子,是不能吝啬钱的。这一方面,无需警察厅花费,兄弟现管着海关总署,就从海关里拿出一笔钱来,做一个悬赏。若有举报劫匪的下落,或者是提供被劫货物线索的也好,都能得一笔赏钱。把这个广播出去,估计多少也会得到些消息。」

    周厅长喜道:「这真是感激不尽。若能抓到人,真是白总长的功劳。」

    白雪岚笑道:「周兄客气了,我也就只能帮这么一点小忙。」

    会后,遵照诺言,真的签了一张大面额的支票,送到警察厅里来。

    媒体对于这次的劫案,也是极为关注,一得了悬赏的消息,那是顶好的新闻材料,纷纷刊登在头版上。

    如此一来,城里街头巷尾,都讨论纷纷,说着这案子的劫匪恐怕难逃。

    果然不到两天,就得了好几个消息。

    警察厅不敢怠慢,按着线索一一去查,竟有一个是确有其事。

    周厅长这边正急着交差,得着一些痕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即集中了力量追查,顺藤摸瓜,好一番搜查缉捕,闹得风风火火。

    最后在城外一个废旧的小矿场里和劫匪开了一通火,虽没有抓到活口,也打死了两个人,把被绑架的查特斯先生,给成功解救了。

    自绑票流行以来,城中风声鹤唳,被绑架的人质,极少不付赎金而成功救回的,何况手指脚趾,一个不缺,完全是个惊喜了。

    民众听闻,虽不知道查特斯是谁,却觉得自身安全似乎得了保障,市面上精神振奋了几分。

    对政府来说,这更是一个天大的胜利。

    《首都日报》主编得了这样的新闻材料,决心要做一次大手笔,以「胜利」为题,请了一位社会家来,从封建主义到民主政府,从外国人质解救到国民的安居乐业,好好做出一番研究,写了整整两版的颂歌。

    又请一位国学家,亲笔题了「胜利」二字,印在头版上。

    其他媒体不甘落后,也大书而特书,称赞政府治理的,称赞警察厅办事果断的,因为先前传出消息,是海关总署出的悬赏金,自然也有夸海关总长慷慨仗义的。

    各种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太平盛世的气象,阵阵的透纸而出。

    宣怀风把茶放到一边,连看了三四份报纸,只是微笑。

    白雪岚问:「看到什么?笑成这个样子了。」

    宣怀风说:「这些记者,前阵子才说你欺压商人,刻薄成性,这会子,又说你满腹锦绣,胸怀大志。你看这一篇,还夸你年轻英俊,气度不凡,是名门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嗯,倒是用了不少时髦的新鲜词语。」

    白雪岚笑道:「后头这句话,我怎么嗅着一点酸味呢?原来我现在真的炙手可热,有人还为我吃起醋来了。」

    宣怀风把报纸卷成一个长长的纸筒,伸过桌子,在白雪岚头上敲了一下。

    将报纸放下,端起半冷的茶来,垂着睫毛,不疾不徐地小口喝着。

    白雪岚把圆木椅挪过去,和他挨着坐,摩挲他的脖子,问:「我好不容易得了空,你今日也歇一天?」

    宣怀风想了一会,还是摇头,「戒毒院那里许多事,还要去办。最近许多署里的文件,都推给孙副官去办了,我再偷懒,可说不过去。等过几天吧,我料理得差不多了,抽出工夫来陪你。」

    白雪岚叹道:「吃公粮的人里面,哪有我们这样劳神的,别人都逍遥快活得很。别说过几天,等过了今天,我明日又是一番忙。这罗曼蒂克,实行起来殊不容易。」

    宣怀风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听说总理为了庆祝这次成功破案,把原要邀请各方代表的舞会,提前到明天。你是不是忙这个?不过人救回来了,那边英国大使,就表示满意了?被抢的货物怎么办?」

    白雪岚冷笑着说:「洋行不是说被抢的是印度绸嘛,那好办,找不回来,赔他们一批缎子就好了。他们还敢说送的是军火不成?那就是打他们自己的耳光了。那些洋人,也该他们吃一回闷亏。」

    宣怀风把身子往后微微仰着,靠在椅背上,笑着问:「怎么你忽然兴起这样强烈的华夷之别来?你还是去法兰西,受过别人教育的。」

    白雪岚说:「我也不是见着洋人就讨厌的无知之徒。只是谁欺负我们,我就非要欺负回去。在我们地盘上老老实实的洋人,我也是礼貌对待的。」

    宣怀风说:「那舞会的事呢?我要不要去?」

    白雪岚说:「是在明天。那是小事,去不去,随着你的意思吧。我这海关总长被总理点了名,是必须到场的。你倒未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何况你又忙,得着多休息一个晚上,不好吗?」

    宣怀风便一笑,挣脱了白雪岚的手,从椅子上利落地站起来,边往换衣服的屏风后走,边说:「我知道,明天的舞会,那位韩家的小姐是要出场的。你和她交朋友,那就大大方方的交朋友。光明正大的事,顾忌我做什么?」

    他在屏风后面,窸窸窣窣一会,再走出来,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藏青色长衫。

    站在那里,对白雪岚说:「我不躲着,明天晚上是会去的。不过我给你下一份保证书,不会坏你的事。」

    白雪岚瞧他一身长衫,配着白皙的脖子脸蛋,标致得心肺猫抓似的乱痒起来,朝他勾着手指道:「你过来,我看看,怎么领子好像歪了一点。」

    宣怀风说:「算了罢。这一招你用过两次,我不能上第三次当。就你那伤,也该好好休息一日。我要是能把事情办好,就早点回来和你说说话。」

    把手对白雪岚一挥,笑着用英文说了一声再见。

    这对宣怀风来说,已是很欢快活泼的举动,可见报纸里夸赞白雪岚那些话,实在是让他心里很欢喜。

    而他却又知道白雪岚暗里做下的事。

    表象的夸赞,和内里的隐情,荒谬地形成一个对比,在宣怀风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和白雪岚,共享了一个很深的秘密。

    毋庸置疑,这种滋味对爱人来说,是极美妙的。

    第七章

    汽车到了戒毒院大门,只响了一下喇叭,就有人小跑着迎出来了。

    原来确是黄万山的妹妹,黄玉珊。

    宣怀风下了汽车,朝她笑着问:「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黄玉珊说:「说起来这事可热闹,我们女子学校里,总欠着先生的薪金,打了几个月的白条,各位先生忍无可忍,就集体罢起课来了。学校把我们连放三天的假,看以后怎么调停吧。」

    宣怀风说:「教书先生罢课,你上不成学,倒很高兴的样子。这可不好。」

    黄玉珊笑着把手上的传单举起来,扬了一扬,说:「少上几天课又有什么,我正好过来帮忙。承平说戒毒院这阵子招揽不到生意呢,病房都空着。我来帮着到街上发传单。可是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好事,为什么倒人人避瘟疫似的不肯来,难道他们倒愿意一辈子抽鸦片,吃海洛因了?」

    宣怀风夸她说:「还不错。你现在也知道海洛因这个词语了。」

    黄玉珊忽然扭捏起来,嘟着嘴说:「净笑话我做什么?不和宣先生白说,我做事去罢。」

    一转身子,小鹿般轻快地逃了。

    宣怀风这才走进戒毒院,找到承平,问了问招病患的事。

    承平发愁道:「这是我们开始想得不周到。一味地担心护士够不够,病房多不多,不然就是怕药剂买少了。事到临头,却是开了店没生意。」

    宣怀风说:「吸毒的人,有几个是肯自愿戒毒的?这也急不来。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戒毒院总不会荒废着。政府新发的条例,抽大烟的也许能饶过,对吃海洛因的,抓到不但重罚,还要强制戒除的。等条例执行起来,不愁用不上我们。」

    承平点头说:「等下午,我们开个会,再仔细谈一谈罢。」

    说了一阵话,承平便忙别的事情去了。

    宣怀风觉得口干舌燥,正想倒一杯白开水,坐下来喝一口,抬眼就见布朗医生和那个叫费风的,联袂而来。

    他忙把手里的玻璃杯放了,请他们在沙发里坐下,试探着说:「两位这样一道来找我,一定是为着什么重要的事了。」

    两位医生,把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凝重的样子。

    宣怀风问:「到底什么事呢?我对两位的态度,一向很坦诚的。也请两位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我。」

    布朗医生这才用英文说道:「宣先生,我们今天过来,是为了医学上的问题。其实这一点,我在当初答应来戒毒院工作时,就想提出。但是,我不希望你把这个医学上的要求,视为我为戒毒院工作的条件。所以我一直保留着,到今天和费医生商量过了,才来找你谈一谈。像你说的,坦诚的。」

    说着,就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费风。

    费风便咳嗽了一声,「还是我来说吧。」

    他右耳朵上原本夹了一枝外国钢笔,这时候开始说正事,便做了一个身子前倾的动作,顺手把耳朵上夹着的钢笔,拿到了手上,往带来的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英文的医学名词。

    那钢笔在纸上流畅地写着,嘴里也对宣怀风说道:「宣副官,想必你也知道,对于毒瘾,现在全世界许多医疗界的人士,都在努力研究着,目前流行的医学戒毒法,不外乎这样几种。」

    宣怀风点头说:「我不是专业的人士,也就大致上听过。」

    费风说:「其实现在的几种方法,虽说是医学界的心血结晶,但从实践上来说,还是各有各的弊端。有的短期有效,一停药,毒瘾就复发了。也有的看似有效果,可也伤了人体。诸如种种,不尽如人意。」

    宣怀风又把头点了点,请他继续说下去。

    费风说:「我和布朗医生,从前就曾经有过一些讨论。现代的戒毒方法,绝大多数是用的西医。但是,能不能把中西医结合到一起,研究更好更完善的新戒毒法呢?」

    宣怀风一听,露出很关注的神情。

    费风又说:「不瞒你说,我本人学的是西医,但我家里的长辈们,我父亲,我爷爷,其实都是中医,也算是悬壶济世的世家了。」

    布朗医生在一旁,用英语插话进来道:「很多西方的医生,对中医存在偏见。但我和费医生的逐步了解中,我感到神秘的中医,也许可以用现代的方法,应用到实际中。这是一个很值得探索的方向。我们希望从这个方向,研究出一种更安全,更好的戒毒法。」

    宣怀风听着,也觉得大有可为,边思索着边问:「那么,我该怎么配合二位的工作呢?」

    这时候,两位医生,又是彼此看了看,似乎话说到此处,便是一个关键而为难的关口了。

    好一会,费风压低了声音,真诚地说:「宣副官,我们希望你可以支持我们,在戒毒院对病人的治疗中,进行适当的研究。」

    宣怀风神色一凝,缓缓地,蹙起两道修长的黑眉,沉声问:「你们的意思,是要拿病人,做医学上的实验品?」

    布朗医生连说了几个no,把手摆了好几下,生怕他误解的样子。

    费风解释说:「我们所说的研究,是在有把握不会伤害人体的情况下,适当地让病人服用一下中药,以促进戒毒效果。宣副官,你也是中国人,又留过洋,你应该知道,在外国,中医被视为迷信,他们是不会考虑用中医和西医的结合来研究的。但是中医里头,有糟粕,也有精华,并不全是无用的东西,其实……」

    宣怀风把手轻轻一摆,费风就停下了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宣怀风说:「我知道你话里头的意思,这个尝试,我们不做,是没有别人会做的。偌大的中国,这么多陷进泥潭的人,等着一个好戒毒方法来拯救。」

    他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着窗外远处,那另一栋小楼走廊上,来来回回走动着的穿白衣服的护士,半晌都在沉默着。

    费风和布朗医生坐在沙发里,都殷切地看着他的背影。

    最后,宣怀风复又转过身子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沉声问:「你们保证,让病人在治疗的同时服用的中药,不会伤害到他们吗?」

    费风笃定地道:「不敢保证一定会增加疗效,但至少不伤人,这是肯定的。我们选择的中药,主要是起缓和毒瘾和镇定安神的作用。」

    布朗医生问:「宣先生,你这样,是表示同意吗?」

    宣怀风眉梢眼底,都是慑人的风采,对他们说:「不能说同意,只能说会考虑。这样的事,我不能独断独行,容我回去,和总长讨论一下。不过有言在先,假如总长点了头,这事着落到两位身上,对于院里病人的健康,两位是要负起很大的责任的。两位想必,也知道我们总长的脾气。」

    费风和布朗医生眼里,都放出喜悦的光芒来。

    他们这个中西合璧戒毒法的想头,每每提出来,总是遭人嗤笑,早碰了不知道多少回壁。

    如今宣怀风愿意向白雪岚报告,那就表示宣怀风对于这个研究,至少是持支持的态度了,而宣怀风对于白雪岚的影响力,一向是非常巨大的。

    如此一来,大概两人的志向才干,就有机会得以施展了。

    ◇◆◇

    宣怀风忙完诸事,看着过了六点钟,这个时候,也该回去和白雪岚一道吃晚饭了。

    把办公桌面收拾干净,正想叫汽车准备,一个听差忽然进来,向他禀报说:「有一位先生,说是您的朋友,在外头问您有没有一点空。」

    宣怀风问:「问了他什么姓名吗?」

    听差说:「问了,说是叫白云飞。」

    宣怀风听见是白云飞,倒是不好意思不见的。

    只好放了公文包,要听差请他进来。

    自己站在办公室门前,看白云飞进来,先就主动地和他握了握手,让了他到沙发上坐下。

    听差瞧宣怀风的态度,知道这一位客人,大概是一位要好的朋友,是会聊上一阵的,也不用吩咐,殷勤地送上茶果来,又给白云飞敬烟。

    白云飞轻轻道了谢,说:「我不抽这个。」

    听差就把待客的香烟盒子收起来,到外头去了,只留着主客两人在屋子里。

    宣怀风便问:「上次开幕仪式上,我恍惚看见你,一眨眼,却又不见了。怎么今天你来,是路过呢?还是有事?」

    白云飞说:「自然是有些事故的。」

    便不作声了。

    把手上的陶瓷茶盏,慢慢地转着。

    宣怀风和他多日不见,暗中打量,白云飞穿着一件洗得半白的蓝布长衫,人很是干净,比从前越发清秀,五官突显出来,那是很标致漂亮的。

    只两颊的一点病气,总是若有若无,让人不太放心。

    宣怀风见他默默的,也陪他静静坐了一会,才说:「你的心事,我大概能猜到。说句你别介意的话,你家里的两位贵亲,我早有所闻,实在是拖累人。只他们和你是一家子,又是你的长辈,可见你为难。你想让他们参加戒毒,是不是?」

    白云飞把眼望着他,脸上只一味地苦笑,半日,问道:「不知道到了这里面,要不要吃苦?我知道别的几个城市,也开着戒毒院。收的费用,且不去说。都听闻进去的人,是牢犯一样打骂的,苦不堪言。我这舅舅舅妈虽不成器,毕竟有年岁了,我不忍心叫他们到老了这样吃苦。」

    宣怀风说:「既然是戒毒,不能说没有一丁点的痛苦,打针吃药在所难免,有时候毒瘾发作,也要关一关。不过你说的牢犯一样打骂的事,在这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我管着这一处,难道你看着我是这样狠心的人?」

    白云飞说:「我自然很相信你。不然,也不走这一趟。」

    宣怀风问:「他们两位,你打算什么时候送过来?」

    白云飞摇了摇头,踌躇着说:「急不来,还是要和他们商议的,我又不能拿绳子捆了他们来。」

    宣怀风知道这事他是无法帮助的,只微笑着安慰道:「随时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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