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套勉强合身的战斗服,花了十分钟。穿好这套稀奇古怪的服装,花了二十分钟。半小时后,迈克总算在雷纳大帐篷外的空地上,首次钻进这种战斗甲壳里。他知道艾米莉最快的时候只须三分钟就能利索地穿好战斗服,太他妈的神速了。迈克暗暗给自己打气:走之前先要学会爬。
这种战斗服的使用方式,看上去与诺德2官兵用的那种动力推进战斗盔甲差不多。小型武器丸法穿透,配置有一定的维持生命的资源,夹层里填着一层防核子生化的材料。但是,相对于标准陆战队战斗服来说,这型号早过时了,几乎算得上是古董。很明显,这是联邦赏给地方政府的淘汰货。
穿好战斗服的迈克被足足垫高了一英尺,特大号的靴子自身带有电脑平衡装置,使里面的人能保持直立。但迈克发现战斗服的裆部略高了些,雷纳指点他如何利用操控杆作些微调,以使自己更舒适些。这种战斗服密封以后,利用废物循环再生的方式,能够保持七天的正常运行。不过这样的刺激迈克可不想领教。
战斗服的双肩十分宽大,内装备用弹药,排列着传感器。大型背包起空调作用,可以在战斗服内部营造一个微型气候环境。陆战队现在用的那种型号当然更高级,还可以屏蔽噪音和热信号。但这件是老式的,而且不知被人穿过多少次了,有多处明显的修补痕迹。
包住胳膊和腿的地方还算勉强合身。其余部分都松垮垮的。
“紧的这个地方是急救系统的一部分。”雷纳一边讲解,一边给迈克系好安全带,“如果你受伤,战斗服会立即自动封闭伤处,形成止血带。这样,身上就算被打掉一块,剩下的部分也还能挺住。”
“胳膊下面这块好像有点空。”迈克说。
“是的,呃,这是陆战队用剩下的。放兴奋剂的地方。民兵可不用这玩意儿。大多数人一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雷纳锁好战斗服最后一道锁扣,这就算穿戴齐整了。
迈克左支右拙,前摇后晃,觉得自己像一只踩在高跷上的海龟。
雷纳也穿好自己的战斗服,他的战斗服同样磨损得陈旧不堪。他掀起头盔面罩,向迈克点点头说,“这副盔甲可以挡住大多数普通射弹枪的打击,但是钉刺枪能够穿透它。这就是为什么前线的军队普遍配用八毫米口径的c —14钉刺磁力枪的原因。”
“我该怎么做?”
“现在,你先学走步子。”雷纳说。这时有几个民兵,在大帐篷门口聚成一小堆,正看着他们。雷纳再一次点点头,鼓励道,“可以朝前走了。”
迈克看了一下自己面颊边的信号仪。他在诺德2上无聊时读过《战斗服使用手册》,知道现在发着绿光的这圈小指示灯意味着一切就绪。他向前迈步。
本以为穿上这种衣服,走起路会和在泥泞中跋涉差不多,所以迈克憋足劲,猛一提脚。但是结果远远超过预料,串联着传感器和大堆线缆的脚一下就抬了起来,几乎高齐腰际。
他妈的,好高一步。迈克失去平衡,上身后仰。伺服系统发出一种如泣如诉的报警音,他只来得及扭了一下身躯,就“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雷纳不禁失笑,他举起一只手放到自己面罩前,想努力显得严肃些。但五指简直遮不住他脸上盛开的笑意。迈克看到那几个瞧热闹的民兵手里抓着钱,来来回回交换。心想,好啊,狗日的拿我打赌呢。面颊边一排示警的黄灯闪烁起来,迈克看着它们,在记忆中竭力搜寻手册上的相关内容。最后确定,所有黄灯表达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嗨,笨蛋,你跌倒啦。”
“搭只手?”迈克说。
“你最好学会自己站起来。”雷纳的话音中带着笑意。
好吧,迈克咬咬牙,慢慢打个滚,腹部贴地。他发现可以用一月手拄地把自己撑起来,只要腿能密切配合手的动作就行。好不容易,他总算从地上爬起来,回复到直立状态。
“很好。”雷纳说,“现在继续迈步,向前走。”
这回迈克不敢抬脚,他试着用拖动的方法起步。盔甲开始作出反应,艰难地向前移动,脚下搅起橙色的灰土。他拖着脚向前走十步,然后转身,再往后走十步。转过几次身以后,他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一些移步的要领。再过一小会儿,他把脚稍稍抬起,终于可以比较正常地行走。信号仪闪着小绿灯,他放心了,刚才那一跤没把战斗服摔坏。他想起诺德2上那些身穿战斗服进行训练的新兵蛋子,为自己当时没有过分d 朝笑他们而感到高兴。
雷纳到民兵那边去要过来一支磁力步枪。他递给迈克。
“给你,打那个大石头。”雷纳说,同时努力使自己脸上不要露出笑意。
迈克想,雷纳一定是拿自己笨拙的表演来寻开心。但举枪瞄准时,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射击这个动作上。现在,踩着高跷的披甲海龟准备开火了。
“准备就绪。”他说,“这枪的后座力大不大?”
雷纳转向那堆民兵,“看见啦?给你们说这个人比看上去要聪明些吧!”民兵中的两三个开始从皮夹往外掏钱。迈克心中好笑,原来雷纳是把赌注押在自己身上。
雷纳收完钱,转身对迈克说,“端稳枪,两腿分开一些。战斗服懂你动作的意思,会自动校正拿着枪的胳膊。”
迈克背过身,面向那块大石头站定,开枪,密集的子弹从枪口向目标疾射而出。碎石片溅向四周,迈克看到石头的外表被子弹打出数不清的白色伤痕。
“打得好。”雷纳称赞道。整个脸都笑开了花,“这块石头往后要是打算袭击敬畏上帝的好人,动手之前它准得多考虑考虑后果。”
迈克一下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虽然艾米莉死了,虽然现在到处都是异形生物,虽然荒野上遍布难民,但是,至少他没有被这一切吓得不知所措。
就个人而言,他完成了一桩脚踏实地的工作,那就是学会使用战斗服。他迈出了重要的,顶盔贯甲的第一步。
雷纳这支队伍驻扎在这里等候陆战队的命令。迈克估计,最多再和雷纳的人一起待一天,或者两天,然后,就可以搭陆战队的便车回城,或者自己找辆车开回去。妈的,一旦民兵与泽格族交火的消息通过地方新闻播发,路上逃难的人群不知会挤成什么样子。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报道,直到第二天晚些时候,正牌陆战队到达以后,他才觉得有些不妙。
钢铁履带发出的轰隆隆的怒吼声铺天盖地而来,联邦的运输艇对难民营摆出合围的阵势,像是防止谁逃跑。装满陆战队员的运输艇刚停下,身穿新式战斗盔甲的陆战队士兵就从里面钻出来。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些喷火兵,他们是用等离子火焰喷射器武装起来的特种兵。一个哥利亚机器人从一艘运输艇的中腹阔步走出,到营地的尽头处站定。
陆战队很快包围营地并推进到难民中间。他们在营地中四处巡逻,遇上民兵,就命令他们放下武器,立即投降。不知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还是缺乏自信,民兵们都没有抵抗,乖乖地缴了枪。
迈克,现在已经换上他的平民装备,穿着大氅,一头钻进雷纳的大帐篷。刚才雷纳在他的通讯屏幕上呼叫他。
“你疯啦?如果我们不铲除那个繁衍泽格族生物的窝点,它们一定会在整个殖民地泛滥成灾!如果你来这里时把尊步挪快点儿,就赶上看好戏……”
“这是第一次,年轻人,所以我客客气气跟你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雷纳的通讯屏幕上传出,迈克感到心中一凉。他看不到画面,但一听就知道视频通讯线另一端的人是杜克上校。只听上校语气严厉:“我来这儿可不是和你闲聊天的。现在,放下武器!”
雷纳喃喃自语,“看来不做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就当不成联邦的人。”他拔下通讯接头,转向迈克说,“典型的联邦作派,我们帮他们干了事,认为我们在抢功,发脾气啦。”
帐篷门口出现两个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士兵,其中一个一进来就对着他俩说,“吉姆。雷纳,因为你的叛国行为,我们被授权来拘押你…。。。。”
“得啦得啦。”雷纳长叹一声,挥挥手说,“我已经从你们上校那里听到这个好消息了。”他把手枪放到桌子上。
“攻打指挥部的时候,还有一个叫迈克·利伯蒂的unn 记者在现场。”另一个陆战队士兵说,转过身对着迈克。
“呃,他是——”雷纳开口道。
“迈克已经走啦,我叫若尔克。”迈克连忙打断雷纳的话头,举起他的记者证,“若尔克。冈,我是本地记者。你们问的那个塔索尼斯人,他昨天发过报道就走了。”
陆战队士兵接过迈克递上来的身份证,打进读卡机,咕哝一声。迈克心中暗暗念叨:千万别验证照片。
只听那个士兵客气地说,“若尔克先生,现在你处在受限制的区域,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雷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说,“这是……”
迈克立即提高声调,“明白了,先生。我马上就走。”
士兵接着说,“我必须提醒你,在戒严法之下,你所有的报道都须经过军事检查。一旦查到任何歪曲联邦的内容,作者都将受到法律严惩。”
“是。我清楚这点,先生。”迈克说。
雷纳反应过来,向迈克大声说:“嗨,若尔克,你最好骑我的摩托走。”他把车钥匙扔给记者,“看来我好一阵子用不上它啦。”
“是这样的,吉姆。”迈克说。
雷纳盯住迈克的眼睛,“另外你如果见到那个叫利伯蒂的家伙,”他用的是一种冷淡的语气,“顺便转告一声,我希望他能为这个烂摊子做点有益的事。你听清楚了?”
“听清楚啦,伙计。”迈克说,“非常清楚。”
离开难民营足有五公里远,迈克才稍稍放松下来。他走的时候,雷纳的人正被赶到运输艇里去。如果杜克依照标准的军队程序处理,他们将被关进破烂的监狱飞船,然后放逐到高空间轨道上去。
迈克安慰自己,在空间轨道上,他们至少比较安全,不至于立刻被普罗托斯族和泽格族消灭,而继续待在这颗行星上可就凶多吉少了。
本来迈克的计划是回城后先搭上一艘离开行星的飞船,等回到塔索尼斯,再向汉迪。安德森说清楚自己那些自作主张的越权采访。但留下雷纳,任由他和他的手下在监狱船里腐烂,这种想像让他很不舒服。雷纳是个质朴的汉子,心地善良,如果不是他出手搭救,自己在安瑟姆镇早就一命归西了。
有那么一阵,艾米莉中尉的面孑l 浮现在迈克眼前。她帮助过自己,但自己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紧要关头舍弃了她。不管雷纳怎么开导吧,迈克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现在他不是又将雷纳舍弃了吗?
“舍弃是个多么丑恶的字眼。”迈克嘀咕道。但是他也清楚,仅仅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将雷纳从杜克上校的粗暴款待中解脱出来。这样想的时候,摩托车已经驶过市郊。他清楚自己会马上乘坐穿梭机,回到诺德2上,去与上校大吵一架。
妈的,也许我就要和雷纳做狱友了。他想。
城市的居民现在已经完全疏散,甚至在那些主要的出人口也看不到警戒线了。街道空旷得不正常,连一个联邦的巡逻兵都没有。
贴着空荡荡的街道飞行的迈克满腹狐疑,想弄明白那群咖啡厅里的记者们究竟遇上了什么事。他们是待在某个别的地方,还是和其他被疏散的难民一样被抛到了荒野中?
后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身下的秃鹰摩托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摇摆起来。迈克回过头,看见另一辆秃鹰摩托跟在自己左后方。通过摩托后面的偏振窗,迈克看到那个驾驶者的身影用手指了指耳朵。这是一个世界通用的手势,意思是:“打开你的收视系统,白痴。”
迈克插好车上的通讯线,莎拉。凯丽甘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跟我来。”她说。
“你干嘛撞我的摩托,想整死我啊?”
“问得真蠢,你早就是个死人啦。”
“什么?”迈克脱口而出。
“一小时以前的报道,说一小撮恐怖分子使用从喷火兵那里偷来的装备,袭击了一辆坐满记者的公共汽车。他们凭证章识别那些烧成焦炭的受害者的身份,开列出一个死人名单,你的大名高居榜首。恭喜你,利伯蒂,讣告里说了你不少好话啊。”
“哦,上帝。”迈克觉得胃里又有东西翻腾起来。他的记者证章在若尔克手上。是想杀我?杀错了人?是因为自己揭露了塔索尼斯市政厅建设的黑幕?杀手居然追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动手?乱纷纷的念头在迈克脑海里一闪而过。
凯丽甘大笑起来,“与塔索尼斯的建筑不相干,记者。是这个地方有些人想要你的命。你知道的事太多了,利伯蒂先生。”
迈克的胃抽搐不停,“你这话什么意思?”
通讯线路里响起“噼噼啪啪”的杂音,“想想你从现场发出的报道,就是你那些报道让当地民兵倒了大霉。他们和泽格族交战,而陆战队却没有及时赶到,这个事实摆在公众面前让某些人感到很恼火啊。所以杜克才会逮捕当地民兵,把他们送进监狱船。杜克希望这颗星球没有防备力量,这还不明显吗?你要是真想帮助本地人民,那就跟我走。”
迈克摇头,“我如果拒绝呢?”
“那我就把你撞翻,再拴在我的车上拖死狗。”通讯线路上传来“咯咯嚓嚓”的噪音,“哈,看你那熊样吧,开起车来像老婆婆一样。”
接着凯丽甘的秃鹰摩托在前面转了个急速的左弯,迈克手忙脚乱地跟进,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驾车技术实在太差劲。
他们来到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仓库群,多数仓库现在已经空无一物了。凯丽甘的摩托滑进一个开着门的库房。迈克笨拙地跟进停车时,凯丽甘已经从摩托上下来了。
“像刚才那样撞我,很危险哪。”迈克一边说,一边跨下摩托,“你准以为自己是个一流的赛车手吧。”
“那当然啦,我用刀子和枪的技术也是一流。”她对着迈克的摩托抬抬下巴问道,“你那个玩意儿,是偷来的吧?”
“朋友给的。”
“你这位朋友的摩托可够破的。”凯丽甘说,“这里是个安全的藏身之所,不过干正事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迈克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凯丽甘的手闪电般抓下他的记者证,趁势抛到空中。接着她抽出一把激光手枪,击中这张正在呈弧线飘落的证件。证件在空中燃烧,落到混凝土地板上时已经烧尽,只留下一点小污渍。
“这个证件会暴露你的踪迹。这下你明白拿你证件的那个家伙,为什么会倒霉了吧。他们杀错了人,但很快会反应过来:打算搞掉的记者还活着世上。那时他们会再次寻查你的行踪。不过现在让我们先忙这里吧。我要装配一架机器。”
凯丽甘转过身,留下迈克独自嘟哝。她开始移动身后的一些仪器。
“你瞧,现在你已经知道杜克不可靠了吧,为什么不跟着我们干呢?”她弯下腰去检查接线插头。
迈克认出凯丽甘摆弄的机器,“嗬,一套完整的全息传送设备。”
“尖端技术。”凯丽甘微笑道,“我的上司运气不赖,得到奇www書shubao3網com了这套最好的东西。”
“的确是最好的,他连你这样的通灵者都供得起,弄到手的设备当然不会差啦。”
凯丽甘愣住片刻,迈克得意地笑了。
“是的,嗯。”她说,“我有精神感应能力,不过这方面我并没有故意藏着掖着呀,对不对?”
“我倒是很想相信你是我的热心读者。”迈克说,“但我刚进城,你就能找到我,这有点过分碰巧了。我原来还以为只有联邦陆战队的幽灵特工才会通灵术呢。”
“嗯,我原来干过幽灵特工。后来太厌倦,就摆脱出来了。”
“我不需要精神感应能力也知道,这里面有不少秘密。”迈克摊开双手耸耸肩,又说,“你干的那种差事可不是什么能随便退休的工作,我还以为能有什么手段可以抑制你们这种人,免得你们为所欲为,随便打探像我这样的普通老百姓的思维活动。”
“你只说到一方面,其实还有另一方面。”凯丽甘说,话音里有一丝苦涩,“我在感知范围内能察觉到周围人的那些坏念头。但是当你在某种程度上察觉到周围的人都不可信时,你会非常痛苦的。”她的绿眼睛闪动,恨恨地看着迈克。
迈克突然觉得自己想上厕所。只听凯丽甘冷冷地说:“厕所就在后面,那里可没有能让你偷偷溜走的窗户。另外,我是不愿意用射穿你膝盖的方式把你留在这里的,但你要清楚,我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为什么找上我?”迈克嘀咕着向那个厕所走去。
“因为,你是个白痴。”凯丽甘在库房那头喊道,“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抓紧时间,完了事快点过来。”
迈克完了事再过来时,凯丽甘已经装配好全息通讯设备。这个机器配有一个一人多高的投影图版,但整体小巧玲珑,拆卸开能放进一个普通的旅行箱中。
迈克心想,我要是会通灵术,采访就容易多了。
“不适合。你应该知道。”凯丽甘说。
“什么,你说一个记者不适合作个通灵者?”迈克现在有些迷上了跟通灵者的这种简洁的对话方式。
“是的。”凯丽甘摇头说,“记者不适合,因为通灵者只能探查到表层的念头,而且这些表层念头常常肮脏无比,许多都是动物需求方面的。这是秘密。妈的,我整个的生活都被秘密填满了。”
“抱歉。”迈克说,突然间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心抱歉。
“啊哈,你是真心抱歉,不过你自己不能确定罢啦。另外,我身上可没带香烟,你别一紧张就想抽烟。来,我们开始吧。”
她按动一个开关,对着麦克风轻轻说了句话。投影图板开始缓慢地转动,发出“呼呼”声,一个内部发光的人形渐渐清晰,像被光慢慢雕塑出来一般。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双肩宽阔,类似军制服的穿着。眉毛又厚又浓;高挺的鼻子,显眼的唇髭和结实有力的下巴,表情毅然。他的黑发中夹着些灰发,但总体看黑发要多得多。
迈克立即认出了这张在联邦通缉令上频频出现的面孔。
“利伯蒂先生,很高兴你能来到我们这里。”发光的影子说,“我是阿卡提诺斯。孟斯克,‘柯哈之子’的领袖。现在,我诚心邀请你加入到我们中间来。”
第七章 交易
阿卡提诺斯。孟斯克。这个姓名是恐怖、背叛和暴虐的代名词。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典范,是特兰联邦通缉的刺客,是被炸毁的柯哈4星的英雄,是浪迹宇宙的无冕之王,是一个不允许任何人和任何事妨碍他行动的残忍的暴君。
但他同时又是博学、睿智和迷人的。即便和他的全息图像在一起,你也会觉得他本人就在你面前,认真聆听你说的每句话。你甚至会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很有分量,是个人物,争取你赞同他的观点对他来说好像十分重要。
这一点很令人吃惊。我常常觉得奇怪的是,孟斯克何以具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他让他身边的人感到自己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他嘴里说出的那些地狱般的事也变得头头是道,充满魅力。
至少,他的影响力在我个人身上总能产生这种效果。
——利伯蒂的自述
略停一会,发光的身影说:“我们的通讯联系没问题吗,中尉?”
凯丽甘回答:“没问题,图像和声音都很好,长官。”
“利伯蒂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孟斯克问。
“听得见。”迈克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我所听到伪。你可算得上是联邦内最招人嫉恨的人。”
阿卡提诺斯。孟斯克嘿嘿一笑,他把两只手交叉起来放在平坦的腹部上,“你过奖了,但我想把话说清楚一些。事实上,只有联邦内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恨我,那些压迫人民的人,稍微正直一点的人早就被他们流放了,像我一样。只不过我福大命大,没被害死。
仅凭这一点,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呵呵。“
孟斯克的话像蜜汁一样灌进迈克·利伯蒂的脑袋。这个男人说话的方式和语言转折处亢奋的话音,像个老练的政客。这个人要是在塔索尼斯市议会里混日子,准会如鱼得水,参加联邦那些古老家族的社交聚会也一定风度翩翩。
“有很多记者都想采访你。”迈克说。
“你也是其中之一吧,我希望?多年来我可始终是你的热心读者。不过话说回来,当看到纯粹的军事报道下附着你的大名时,我还是感到很惊讶。”
迈克耸耸肩,“身不由己呀。”
“是啊。”孟斯克说,浓密的灰胡子咧开一道牙光闪闪的缝,露出微笑,“和你一样,到处流浪的生活方式也使我身不由己,妨碍了与记者们的正常接触。即便真有几个记者采访到我,政府也会马上插手。我想你明白我在指什么。”
迈克想到若尔克,因为与自己交换证件而莫名其妙地遇难;雷纳和他的手下,被流放到空间轨道去了;大批的难民,还在盼着连影子都没有的运输艇来救命。他点点头。
“我知道自己名扬四海,迈克。”孟斯克突然挺直了身体,“我能称呼你迈克吗?”
“你随便称呼好了。”
孟斯克脸上又露出含蓄的微笑,“应该向你说明,我可是名不虚传。从联邦的角度看,我,一个恐怖分子,一个搅乱世界、颠覆一切腐朽规则的带头人。我的父亲安格斯。孟斯克,是领导柯哈4星球人民反抗联邦暴政的第一代领袖。”
“换来的却是行星的毁灭,人民的死亡。”迈克说。
阿卡提诺斯。孟斯克变得阴郁起来,“是的,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与他们的亡灵相伴。他们被联邦污蔑为暴乱分子,但是,正像你所知道的,胜利者可以随意撰写历史。”
孟斯克顿了一下,但迈克并没急着表示赞成或反对。孟斯克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不会为‘柯哈之子’的行动道歉,我的双手的确沾满了血,但与联邦在柯哈4上一举夺走三千五百万条人命比起来,我还差得远着呢。”
“那个数字是你想要达到的目标?”迈克问,极力想要在对方政治家的甲胄上找出一道破绽。
他以为会招来恼怒的反应,或者急剧的辩驳。但孟斯克却大声笑起来,“不,跟特兰联邦那些残忍的官僚竞争,我连一点儿指望都没有。他们打着古老地球的旗号,但是没有哪个过去的政府像现在的特兰联邦这样不人道。反对他们的人,或者被迅速压制,再也不能发表意见,或者被他们收买,同流合污。”
“是,我们新闻界的情况,就有点儿同流合污的意思。”迈克说,想起汉迪。安德森那间藏匿着各式各样丑闻的办公室。
阿卡提诺斯。孟斯克耸耸肩,“鞋做得正合脚,我刚才那番话放到新闻界身上毫不过分,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作纠缠了。然而,我知道你,是一个,呃,极其少见的,为探明真相而绝不畏首畏尾的记者。”
“这样看来,所有这些——”迈克向全息设备和凯丽甘比划了一下,“是为了要布置一个采访的机会?”
孟斯克宽容地笑了笑,“以后有时间采访,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你了解内地难民的情形吧?”
迈克点点头,“我调查过他们中的一些人,城里的人都跑光了。
大家聚集在荒野上等着联邦的运输飞船前去搭救。“
“如果我告诉你,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运输飞船来救人,你会作何感想?”
迈克眨巴眼睛,忽然意识到凯丽甘正盯着他,“你说的这件事我可不信。他们也许耽误了些时间,但还不至于丢下这里的平民不管。”
“恐怕这是真的。”孟斯克叹口气说。迈克此时特别希望自己具有远距离精神感应力,能探测到这种外表下面掩盖的真情。
只听孟斯克继续说道:“千真万确,没有任何救援飞船往这边飞来。过去的这几天,杜克上校忙着撤除联邦在玛尔。萨拉星上的军事建筑,准备在普罗托斯族发动第一次攻击或者泽格族繁衍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可以全身而退。”
“你知道多少普罗托斯族和泽格族的事?”迈克尖锐地问。
“我知道的比我想说出来的多些。”孟斯克阴沉地笑着说,“有证据表明,他们是两个历史悠久的种族,相互仇视。对我们人类来说,他们有害无益。有害无益这一点上倒是与联邦十分类似。”
“这两个种族的杰作我都见识过。”迈克说,“我不觉得他们有任何一点像联邦的地方。”
“他们身上表现出的冷酷无情有什么不一样吗?联邦正计划遗弃玛尔。萨拉的人民。听任泽格族在地面蹂躏他们,听任普罗托斯族从空中将他们化为乌有。这个星系只不过是塔索尼斯那些官僚们的一个实验场,他们可以一边坐山观虎斗,一边盘算怎样保住他们自己的老窝。你能吗?作为一个人,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惨剧在你身边发生吗?”
迈克眼前浮现出切奥。萨拉行星表面五彩缤纷的辐射光,那催命的死光。
“你已经有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他很肯定地说,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且这个方案把我给牵扯进去了。”
“我虽然是个强者,但不是法力无边。”阿卡提诺斯。孟斯克说,声调突然变得像暴风雨一样激烈,“我可以用我的飞船从这个星系救走尽可能多的人。凯丽甘已经查明许多难民营的位置,同时散布了大量反对联邦的宣传,所以我们也许会像英雄一样受到人们的欢迎。我和这个行星地方政府的一些部门也有过接触。但我还缺一张友好的面孔去向人民保证,我们是抱着善意来的,而不是来搞恐怖活动和打仗的。”
“那就是——选中我到这里来的原因吧。”
“那就是——选中你到这里来的原因。”孟斯克重复道,“你同样也是个名扬四海的人嘞。”
迈克清楚,当前情况危急,空中有普罗托斯族的威胁,地上是泽格族在扩张,但他最后还是说:“我不想为你作宣传。”
“我没要你为我作宣传。”孟斯克耸耸肩,摊开两手说。
“我只报道我亲眼看到的事。”
“在他们的军事管制下,现在联邦允许你报道哪一件事?我倒希望今后你能充分发挥你的记者才干。”孟斯克说,稍稍停顿一下,“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更多忙的话……”
迈克想起雷纳和他手下的人,“我有一些……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处在联邦的监禁中。”
孟斯克对凯丽甘挑了下眉毛。她说:“长官,地方上的民兵和执法人员被联邦抓了起来,他们全都关在监狱船中。我知道监狱船的位置。”
“嗯,嘿嘿,你要我帮你的这个忙可不小啊,呃,迈克?”孟斯克抓挠着下巴,抓皮肤的声音都被通讯线路传输了过来,迈克知道这个人已经打定主意,只听他继续说道,“行,我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但你得帮把手,首先……”
“我知道。”迈克一边耸肩,一边说,“首先我得写你需要的那些该死的新闻稿。”
“的确如此。”孟斯克眼光闪亮,确定地说,“那我们就算谈妥了,具体事务么,凯丽甘中尉知道该怎么处理。”
说罢,这个用光构成的身影像雾一样慢慢消散,不见了。
迈克出口大气,转向凯丽甘问道:“你一直在研读我的内心活动?”
“不错。”凯丽甘不动声色地说。
“那么你应该清楚,我并不信任他。”
“我知道。”孟斯克的助手回答说,“但是你相信他会履行承诺。快点,我们该行动了。”
监狱船梅里马克是个老古董,巨兽级的战斗巡洋舰,除了维持生活的基础设施以外,船上其它有用的东西被拆除得一千二净。就连生活设施也残损破败,看上去很不牢靠。更有甚者,它的推进器都不知在哪次超时空跃迁时,被弄得松松垮垮的了。它被拖到玛尔。萨拉北极上方的太空中。这艘破船的船舱里关满了手无寸铁的人,包括以各种理由抓来的囚犯,以及被认为特别危险,不适合居住在地面上的坏分子,很多土生土长的行星民兵也被关在这里,另外还监押有许多爱说老实话的地方领导。
被锁在后舱的囚犯并不知道,现在只有很少一部分基干人员在看守他们,大多数级别较高的官员已经乘坐交通艇撤离了这艘监狱船。而且在刚刚过去的几天中,来过玛尔。萨拉的主力舰也纷纷不知去向,只有诺德2还继续留在原来的轨道上。
剩下来没走的高级官员,船长伊莱亚斯。特德伯里,此时正在梅里马克的操控台前,紧张地盯着用来监测与交通艇对接的环形监视器,口里不住地骂骂咧咧。最后一班交通艇至少迟到了一小时,如果无线通讯网上流传的消息属实,那么使用震慑人心的光子武器的普罗托斯族,随时都可能现身。
其实,特德伯里船长在这里冒险指挥监狱船的时间并不算长。现在,当交通艇缓缓驶近,要与梅里马克对接的时候,他开始焦躁不安地跺起脚来。一旁的通讯指挥系统正在监听通讯波段,随时了解与交通艇对接的情况。
再等一会儿交通艇就到了,特德伯里想,马上他就可以和剩下来的船员离开这里,留下那些犯人自己去碰运气吧。
扬声器里传来夹杂着噪声的呼叫,“监狱船交通……54……号……求靠近……等待对接。通行……”其余的话淹没在一片静电噪声中。
负责联络的通讯员敲了敲头盔说:“请重复,5467号交通艇,请重复。”
扬声器“刮刮杂杂”的声音又响起来:“……狱船交通艇……67号,请求靠近,……对接。通……”接着是一片更大的静电噪声。
“请再重复一遍,5467号。”通迅员说。特德伯里简直要气炸了,但通讯员的声音还是干巴巴,软沓沓的,“请重复。”
“干扰太……”传过来了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