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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做什么,我想哭却哭不出也叫不出,不去想,反正我好像也不能做什么,我的孩子…它都有心跳了…它都有心跳了…我又睡过去了。

    医生大概对这种场面很熟稔了,这只是他们要扼杀的万千生命中的一条,算不上什么的,我快要被他们逼疯了,冰冷的金属像是肆意逃窜,他们一下一下地掏着,仿佛要把我的内脏我的灵魂都掏出来,空荡荡,我的世界像是一颗蛀空的牙。

    随着一阵剧痛浩浩荡荡地占领我的身体,那种痛在我的身体爆炸,再纠缠着每个细胞,爆炸再纠缠,爆炸再纠缠,这些痛像是小溪小河汇入我的心脏。迷糊中我想到了我的第一次,其实比第一次还令我痛不欲生。

    我想,以后每当看到孩子,我都会想起这个孩子,想起我曾是一个母亲。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灯火如炽,却仍是黑夜,耳畔传来樵曙东的声音:“你醒了?”

    我困难地回想,我怎么会在这里?

    ……

    樵曙东抓住我的手,我给了他一个耳光,我摔下楼去了…

    我脱口而出:“孩子怎么样了?”问完我就后悔了,我从来就是胆怯的人,现在我还没有勇气承受,其实我明明知道,他的声音嘶哑,他说:“丁享洁…孩子…”

    我捂住耳朵不去听,他抱住我,我的眼泪漫漫淌下来,我以为那是血液从心脏流出来,他真是个禽兽,他把我这个人都毁掉了,可是我仍是那么想要那个孩子,他却这么不介意不在乎,我不在意我在樵曙东心中的分量,但他不可以不在乎我们的孩子,我真是高估他了,因为他连这么一点点人性也没有。

    不,哪怕不在乎也是好的,岂知他根本不信这个孩子是他的!

    女护士走过来:“手术很成功,孩子都四个月了只能引产了,引产跟普通人流情况不一样建议多休息不要劳累,禁止性生活,尽量保持乐观的心情,注意调理别落下月子病,你们都还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日方长。”

    樵曙东艰难地开了口:“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是啊,孩子已经成形,很可能是男胎。”

    护士走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不可能没有感觉,”他顿了顿,“你是为孩子才嫁给我的?”

    我冷若冰霜地微笑:“你不是不喜欢孩子,你不是说,如果你是它,在这样畸形的家庭出生,你宁愿当初没有被生出来吗?”

    他错乱地说:“那是因为我以为它是…”

    残缺的句子戛然而止,他诚惶诚恐地望着我的表情,我继续微笑:“你以为这个孩子是你的?亏你还肯挺身而出做这冤大头!你别忘了我以前每次都吃了避孕药,因为我根本不想要你的孩子!四个月前你是我什么人?这事也怪不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种事情你也见多了,你搞得清楚这个孩子姓什么吗?!”

    他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我的肉里,我们的眼神对峙着,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孩子不是我的…”

    我的手上还吊着点滴,针头斜刺进血管,点滴针头刺在手背上原来是疼的,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在畅快淋漓的大笑中流下了眼泪。

    他一下子把我按在床上压紧我,他摇着我的肩膀:“好,好,你就是把我当个白痴来耍!你以为我会相信随你称心如意!你tm给我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告诉我,我都快被你逼疯了!!!”

    卫斯理破门冲了上来,一时情急说了许多英文,然后用生硬的中文说:“樵先生,刚出来的化验报告说明经过三年治疗你的死精症已经痊愈,而且以太太的操守和你如此严密的监控,太太怎么可能怀别人的孩子?”

    他还没说完,樵曙东,不用看他的表情我也知道他疯狂到想要杀人!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你给我滚!一切都晚了!”

    原来是这样…

    我渐渐明白了,不可一世的樵曙东居然也会有男人不可为他人道的隐疾,我心里痛快极了,他都是自找的!他亲手杀死了可能是唯一的最后的传宗接代的可能,他不会为我难过,不会为孩子难过,也要为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和使命感到羞耻。

    我一直盯着他看,这样不齿的事,让我知道,恐怕比杀了他还让我痛快。看得他心里发毛,我嗤嗤地笑起来:“樵曙东,你活该断子绝孙!!!”

    “谁断子绝孙?丁享洁,你给我说清楚,”进门说话的是樵老太太,在她身侧的是樵缪成,“真是家门不幸,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夫妻,结婚才几天,三天两头吵架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我真是低估了韩樱,没想到就算她死了她的女儿也能登堂入室在我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家里兴风作浪!”她俨然把我当做我母亲的替身来发泄感情,“原本念在你怀了曙东的骨肉想对你客气点,现在孩子没了刚刚好,想来想去你做樵家传宗接代的工具资格还是差点,你开个价吧,多少钱你愿意离婚?”

    ☆、76chapt7er 76

    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妈,”樵曙东冷冷地开口,“最好我们全家离婚,集体发疯然后开个精神病院让你当院长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在这个时刻没人能够欣赏这种冷幽默,樵老太太恼羞成怒:“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么多年来我容易吗?我结婚两年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当时孩子没了,你知道你爸是怎么对我的,他对我说:‘小竹,你是个好女人,是我配不上你,我知道樵氏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离婚以后公司70%的股份归你我们散了好不好?’直到你四岁那年他还要为了那个女人跟我离婚!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你现在还要把她的女儿娶进门我咽不下这种气!”

    “我知道您不容易,我知道这个家一直您在支撑,虽然无法发自内心地爱你,但我发自内心地敬佩您。我尊重你是我母亲对你一忍再忍也请您不要侮辱我的智商!绑架樵慕白的事情是您做的吧?从一开始我就想不通为什么绑匪偏偏指定要丁享洁去赎人,除非绑匪的目的根本不在钱,我隐隐感觉这不会是外人做的。您很高明,机关算尽成就了那一场捉奸记,樵慕白和丁享洁什么都没做,你发来的照片把我逼到离疯不远,这么周密的计划可惜出了两个bug,你在国外的账户近期多出十亿,还有绑匪绑架他们的别墅曾经就在您的名下。”

    “荒唐!一个儿子竟然疑心自己母亲到如此地步!”樵老太太严厉斥责。

    “是荒唐啊,一个母亲亲手害死亲生儿子的孩子难道就不荒唐了吗,那个老中医是你买通的吧,是他私底下告诉我丁享洁的孩子只有一个月让我怀疑丁享洁她怀的不是我的孩子!诚然,因为她的抑郁症正在吃药为了她的身体,也许我们最后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也许没有你意外还是会发生,但我还是要恨你的毒蝎心肠。我已经在努力压抑怒火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了,那个家我也不准备回去了,她要休息了,请你走吧。”

    樵老太太惨然微笑:“原来,这辈子,无论做妻子还是做母亲,我都失败得可怜。但你不要以为以后可以平安度日,我也不是好欺负的,韩樱的女儿如果真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二十几年前我也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你会很可怜,对一个心里根本你的人像个无底洞不断不断付出你的感情,呵,毕竟是母子,我们异心却同命。祝你好运。”

    当天下午樵曙东带着发着高烧的我住进蓝岸公馆,我病得迷迷糊糊,气血亏虚使我得了流产后忧郁症,刚流产几天医生不敢给我开一些流产禁用的抗忧郁药物。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有一晚我勉强睡着了,我又梦到q大校园了,校园很黑,一对对身影在移动,一楼食堂的纯平电视放着樵慕白最爱看的nba,mp3里放着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阿信唱道:“…最怕此生,已经决定自己过没有你,却又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我拖着旅行箱在公交站牌下等待,迎面驶来一辆15路公交车,梦中的视觉效果仿佛是要把我撞死,车在我面前停下又重重关上门,停下又重重关上门。

    那一声:“学院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票价一元…”

    失恋让我流泪,但失眠会让我痛不欲生。我痛苦地抽泣着,直到吵醒了樵曙东,他马上打电话叫家庭医生,他把我抱起来:“别哭了,医生已经在路上了,可能你已经对这种抗抑郁药产生抗药性,我会治好你的病的。”

    我流着泪:“我真的想死,我不知道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死了都不会再痛苦了…”

    “丁享洁,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下这边的工作带你到国外去,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怀疑你了,”他握住我的手,“让我试着给你幸福好吗,我爱你。”

    “那我恳求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爱我,我有时觉得自己像是天上的风筝,看起来在天上飞得很好,线却被你一手牵着,你随时随地都可能收紧我身后的线。有时候走在十字路口,我突然那么想要一辆汽车冲过来把我撞得血肉横飞,以狠狠报复你这种以爱为名实则为满足自我令人窒息的欲/望。”

    他脸色骤变:“丁享洁,你不会的,答应我你不会的对不对?!”

    “我们离婚吧,这段婚姻实在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离婚我只带我带来的东西,你的钱我没兴趣。”

    他轻问我:“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

    “没有为什么啊,”我彻骨疲倦,“你条件再好总有个人不爱你,你再为所欲为也总有你得不到的。”

    “我不会离婚的,”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当初会和你结婚就没想过离婚,如果你真为了樵慕白好,就该留在我身边好好对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也许哪天我也真会绑了他再杀了他,欣赏欣赏你的心碎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惊恐地望着他,他的口气缓和下来:“大晚上的,说这些干嘛,我不想把慕白怎么样,你也没有想要离开我对不对?”

    医生来给我开了很多抗忧郁的药,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我睡着了,第二天,第三天,樵曙东会打电话提醒我按时吃药,原来快乐也可以靠药丸来制造,让我暂时忘却了母亲的死,樵慕白的离去和孩子的流逝。有时候我会很快乐,亢奋得有些过头,那种快乐让人内心隐隐惴惴不安,仿佛透支。樵曙东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病态的女子,有时候我会逛一下午的商场,买很多很多衣服,鞋子和包包,刷樵曙东的附卡,不买对的,只卖贵的是我的原则,整个下午把他给我的全部附卡都刷爆了。

    我以为会激怒他,晚上吃饭时他说:“都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的需要,这是我让小吴办的无限卡,你拿着先用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

    他握住我的手:“等我这几天把事情处理好了带你出去旅行,随便哪里都可以,我也该带你出去度蜜月了。”

    他定的地方很近就在厦门,坐飞机不到两小时,他的心情不错,一路为我安排好饮食住宿,出去玩连电话也难得接一个。这是白天,可到了晚上我的心被紧紧揪着,这已经过了我流产后的一个月,在蓝岸公馆的时候每晚我们都是背对背睡,这种姿势是夫妻同床异梦的最好阐释,我喜欢睡在床的最里面,有时候睡梦中他抱住我在我身上摸索我会莫名恐惧,我常常会大半夜起来睡沙发,醒来时我睡在床上,他睡沙发上。

    然而他似乎并不急着碰我,开始几天他仿佛又恢复了我和他在国外的某段时期,他对我无微不至却又彬彬有礼,好几天什么也没发生。他带我去了鼓浪屿,我要他给我拍很多很多照片,我像是个最土的观光客,迫切地留下自己在每处经过的证明。

    樵曙东带我去了鼓浪屿上寄明信片的慢递店,我对着明信片发呆,我能写给谁呢?我抬眼瞥见樵曙东,他正专注地在明信片上——不像写字,像是勾画,神情温柔,他是要寄给谁呢,可能是他的初恋吧,许多年前樵曙东遇到一名女子,像是樵缪成爱我妈妈那样,他深切地爱过她,然后失去了她才会变得这么喜怒无常。

    每个人一生都会爱一个人,一个就足矣,无论结婚生子就算最后连自己也忘了自己在等什么,他都会一直等着她。

    总有一个人在等你。

    我在慢递片上写上:“你还在等我吗?”我将明信片地址栏写上“q大教师公寓”交给大叔,大叔说:“要寄给谁?要多少年后慢递?”

    我沉思片刻:“永久,永远不寄出。”

    那一晚我在下沉式浴缸里睡着了,水一直放着,很温暖的水,安心地像是睡在母亲的子宫里,那一缕缕血痕在水中衬着雪白的瓷显得格外触目,化开又被冲散,“嗒!嗒!嗒!”犹如疏疏的寒漏,我的意识一点点逐渐恍惚,好像变成一尾轻盈的羽毛被温柔的微风托着,意识也逐渐飘远,眼前的一切混沌模糊。

    樵曙东终究撞开了门,将我从浴缸里抱起来,我一直在冒冷汗不停发抖,任何放弃生命的行为都需要历经巨大的痛苦,不管是割腕跳楼吞安眠药,都一样。

    我又梦到q大,梦到15路公交,梦到有人在我耳边唱《突然好想你》,梦到小时候去游乐园妈妈给我买的棉花糖,看起来像一大片云,吃着吃着就没了,云彩飘走了…

    我将生命中所有的快乐都梦了一遍,醒来时发现还在这个人世,在医院,我的手腕上绑着绷带,在微明的光线中樵曙东的青金石袖扣仿佛幽暗中的眼睛忽闪幽冥,我听见他在冷笑:“我就奇怪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听话,我要你跟我来厦门你就来,原来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看来我真该试试为难为难樵慕白,否则你还真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不关他的事,他和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关系,”我直视着他,“我和他之间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点头:“你只知道他,你只知道你自己,瞧你多三贞九烈啊,人都嫁我了有过我的孩子到了今天还为他自杀!看看他为你做了什么!他要和你好朋友结婚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他和另一个女人做我们之间做过的那些事,会有盛大的婚礼,有一天你那好朋友会怀上他的孩子,你以为他还记得你是谁吗,你要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在你面前跑来跑去,一点点长大,真可爱…”

    我捂住耳朵放声尖叫,他带着冷淡的笑意握住我纤弱的手腕:“也许只有那一刻你才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放心,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你若自杀,我便陪葬。”

    ☆、77chapter 77

    他有什么遗言甚至要避开妻子和两个儿子交代我呢?

    回到y城是樵缪成六十九岁生日,这不是整生日,奇怪的是,一向低调的樵老先生提出要用游轮晚会的形式庆祝生日,樵曙东本来不愿意我去,但樵老爷子亲自打来电话邀请,说这次生日樵老太太不在国内,好说歹说一定要我参加。

    那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庭院里那株八重红彼岸开得异常妖娆,当天傍晚我看到一只巨大华丽的银色邮轮停泊在关山别墅的码头,犹如电影中的泰坦尼克号,这是只六星级豪华游轮,船身一排射灯照耀得水面泛出温润的珍珠灰,船尾用黑漆刷出游艇的名字:“回光号”,多诡异的船名啊,让人忍不住想起“回光返照”。

    在主船舱后面是足足千余平方尺的空甲板,夏天可以举办露天宴会或者舞会,头等舱的面积之大装潢之豪华更是令人咋舌。邮轮渐渐离开码头,惊涛拍岸的声音越来越远。乐队正在调着音色,舞会即将开始,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端着香槟甜点四处穿梭,樵缪成做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对众人来参加派对表示感谢,有位饶舌的胖太太叫道:“樵老爷子不是高调的人哪,这次舞会是不是要宣布慕白和金家小姐的婚期?”

    樵缪成不置一词,极有涵养地微微一笑,人群中牵着慕白手的萱妮娇羞地低下头,樵慕白和萱妮走下舞池开舞,舞池里涌入许多对比翼双飞的男女,像是被牵动着金思银线的木偶

    舞动着。

    乐队奏起了《玛祖卡舞曲》,这是《天鹅湖》的曲子,王子在挑选新娘之夜看到一个身着黑衣长得和奥杰塔一模一样的女人,就把象征爱情的白天鹅羽毛交给她,殊不知她是恶魔的女儿。

    樵曙东问我:“我们要不要下去跳舞?”

    我摇头,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与他搭讪,许多男人女人,双拳难敌四手,我趁他不注意溜出船舱,甲板上风很冷,我望着月光下平静的海面,从这里跳下去谁都救不了我吧,我伏在露台上想,正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洁。”

    是樵缪成,手持装着香槟的高脚酒杯。

    我挤出笑容:“爸。”

    樵缪成陪我伏在露台上:“你妈妈以前也上过这条‘回光号’,每个人年轻时都有一个航海漂流梦,年轻时我很喜欢出海,有次我们在这条船呆了三天三夜,也许就在这条船我们有了慕白,多美好的三天三夜,还以为能横穿太平洋呢。”他絮絮地说着那段流金岁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外面风大曙东怎么没有陪着你?”

    我敷衍道:“我人有点不舒服,想出来吹吹风,您快进去吧。”

    “和曙东闹别扭了吧,我听人说你向曙东提出离婚。”

    樵老先生是觉得我不知好歹吧,这样的豪门于我已是不能再高的高攀,老人家总是劝和不劝离,只怕是来做说客,我于是也只默然。

    樵缪成却并无责怪之意,宽容地微笑着:“孩子,我懂你的感觉,有时候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当初的自己,我们真的很像,既逃不开眼前的这个人,也放不下心里的那个人,所以痛苦不堪。”

    我没想到樵缪成会对我说这个:“爸,您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的。”

    “是吗,”他带着疑惑的口气,“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活不过四十岁呢,小洁,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赌什么?”

    他的神情变幻莫测:“赌我能不能活过七十岁。”

    “爸!您别开玩笑了!”

    他喝了一口香槟,晃动着酒杯中的液体顾自说下去:“如果你赢了我就把樵氏20%的股份赠予你。”

    “如果我输了呢?”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你不会输的,”樵缪成将酒杯掷进大海,“我活不过七十岁了。”

    “爸!别乱讲了!”

    “别为我惋惜,生命的意义不仅仅是活着而已,还需要尊严。”他低头看着我疑惑的表情,“把你的手机给我。”

    我拿出手机,他在通讯录输入一串号码,保存,然后说:“我死后你记得务必要亲自打这个电话联系一位孟律师,接下来的事他会告诉你,也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帮你达成你的愿望。记住只能你一个人去,而且从这一秒开始到我死去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对你说过的话,甚至包括樵家的每一个人。”

    “爸,你醉了,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非常认真。”他的目光中的确没有玩笑的成分。

    “好好好,我们该回去了。”老小老小,听人说老人老了就要跟小孩一样哄着。

    “你用你母亲的名义对我起誓,你不会把今天我跟你说的话告诉樵家的每一个人。”

    我无可奈何地起了誓,他这才露出微笑,优雅地向我伸出手:“我亲爱的baby girl,我这个老头子是否有幸请你跳一支舞?”

    我将手交到樵缪成手中,走到门口樵曙东迎上来见到我开口抱怨:“你跑到哪里去了?”船舱里歌舞升平,大家正在喝酒聊天,落地玻璃外是疏疏落落的隔岸灯火,我记得我当时穿着一袭薄荷绿及踝吊带晚礼服,在《蓝色多瑙河》圆舞曲中旋转又旋转,从大厅这头转到那头,又回到起点,这走不出的人生呵。樵缪成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深邃悠远,但我知道他不在看我,而是看着我已然逝世的母亲。

    甲板上一树树烟花拔地而起窜入夜幕,烟火筒拖着彗星的长尾嘶嘶划过苍穹,“砰”一声在空中展开,仿佛将一把七彩琉璃光珠投入漫无边际的黑海。盛世烟火,一生迷离。当最后一束烟花消失在苍茫的夜空时,舞会□已过,进入尾声,“回光号”犹如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人声逐渐依稀。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想樵缪成说的那些话,到底会发生什么呢,他跟我说的话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樵家其他人呢,还有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将20%的樵氏给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也许不过是老人家一时兴起跟我说的玩笑话而已,但我内心始终隐隐不安。

    那一夜终于来临了,有天晚上樵曙东从关山别墅回来脸色古怪,第二天早上九点钟他出去上班,座机响了,是樵老太太打来的,告诉我樵缪成过世了!我赶到时樵缪成嘴唇发青,脸上连一点血色也无,遗体已经僵硬,医生告诉我是急性心肌梗死引发的猝死!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死人,第一次是我母亲,第二次是他。

    每过多久,樵慕白也赶到了,见到樵老先生的遗体时他重重地跪在地上,伏在床头失声痛哭。樵老太太已经哭得昏过去,樵曙东在大厅里心事重重地在里面反剪着手踱来踱去,一会儿倚窗沉思,烟灰积了很长的一截掉落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樵曙东如此心事重重,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毫无预兆的死亡,谁也想不通樵缪成为什么要自杀。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每到凌晨我还能听到樵缪成在外面轮椅滚动的声音,就像我流产很久以后还能感觉到胎动。

    葬礼在关山别墅举行,每次看到樵慕白我都要用很大力气说服自己压抑下告诉他那份遗嘱的念头,直到有一天赵阿姨来请辞,我出言挽留,她却去意已决:“从前是人把我介绍给樵老先生料理家务琐事,老先生对我不错,工资年年给我加不说,一点小事都会说谢谢,根本没把我当下人,现在他过世了,我也不好在这里待下去。”

    “留下来照顾樵先生吧,还是旧人用着放心。”

    赵阿姨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对我说:“太太啊,我是一定要走的,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藏不住秘密,要是让樵先生知道我跟你说那可不得了!”

    我有些出神,赵阿姨觑见我的表情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我听到樵先生进了樵老先生房间,里面隐约听到有吵架声,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樵先生出来我上去问,是不是樵老先生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我进去照顾?樵先生说樵老先生不想任何人打扰,我坚持想要进去樵先生干脆对我发火,樵老先生一定是跟樵先生吵架一时想不开,我真是粗心大意,要是哪怕进去看一看也不至于这样…”

    我忍不住问:“樵老先生人不舒服,樵老太太都没注意到吗?”

    赵阿姨眨了眨眼睛:“他们从来都不睡一个房间,樵老太太晚上都睡客房!”

    葬礼结束后樵老太太主动搬出了关山别墅,我想起樵缪成对我说过的话顿时毛骨悚然,他正如他所言没有活过七十岁。我犹豫挣扎许久还是拨通手机那个电话,孟律师跟我说了一个地址,很偏僻的写字楼,孟律师交给我一份文件:“樵老先生再三嘱咐一定要将这份文件交予你,任凭你处置。”

    那是一只看起来很正式的牛皮信封,封口封得非常严实,盖着一个很大的朱砂盖章。我突然有点恐惧,要知道里面这份文件是一个已然死去的人要交给我的,他有什么遗言甚至要避开妻子和两个儿子交代我呢?

    ☆、78chaptetr 78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封信很厚,好像装着七八页纸,我打开看到第一张是一封给我的信:

    “亲爱的小洁:

    我最可爱的baby girl,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希望我已如我预言的那般离开这个令我绝望的世界,那天在‘回光号’的甲板上如果我没有叫你的话,你一定会跳下去对吧,别惊讶我了解你的想法,因为从我失去我的左腿后每当我一个人那条游艇上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自杀。长话短说吧,因为你母亲和慕白的事情,许梦竹多年前让我立过一份遗嘱,那份遗嘱将我手中的70%樵氏股份中46%留给曙东和许梦竹,慕白只得剩下的24%,遗嘱执行后樵氏大部分实权依旧仍在曙东和许梦竹手中。而此后两个重大发现让我不断冒出重立遗嘱的想法,这份秘密遗嘱的时间远比那份由公司律师起草的遗嘱迟得多,如果公布于世那份遗嘱自然就失效了。

    你可能要问这两个重大发现是什么,第一个是虽然确切证据早已湮没,我经过多方求证确定当初我决定回家离婚的路上发生的那场车祸是许梦竹制造的,第二个是我意外得知你并非你母亲的亲生女儿,你母亲当年根本没有改嫁,你与慕白根本不是兄妹,我做了血缘鉴定确定没有血缘关系。很遗憾当我发现这个事实时你已经嫁给曙东了,希望我留下的这份遗嘱对你与慕白的现状有所帮助。希望你幸福。樵缪成留”

    我的手指在颤抖,翻到第二张遗嘱时,一份亲子鉴定掉出来,两行字触目惊心地撞进我的视线:“(1)根据dna分析结果,排除1号检材附属人韩樱与3号检材附属人丁享洁的亲子关系

    (2)根据dna分析结果,确认1号检材附属人韩樱与2号检材附属人樵慕白的亲子关系。”

    而那张纸上写的是:“立遗嘱人:樵缪成,男,xx年x月x日出生,身份证号:xxxx

    本人今年六十九岁,在我意识清醒头脑健全之时立下此份遗嘱,先前由我所立之任何遗嘱均属无效,全部作废。

    由xx律师事务所孟晨曦、蒋达两位律师进行见证。遗嘱内容如下:

    1、将樵氏20%股份赠予我的长媳丁享洁。

    2、关山别墅永远不得出售,不得进行交易。

    3、我指定孟晨曦律师作为我的遗嘱执行人。

    4、除了1中提及的赠予丁享洁的股份,我的其他所有财产将由我次子樵慕白全部继承,我法律上的妻子许梦竹及儿子樵曙东则分文不予,若樵曙东愿与丁享洁离婚,离婚协议书生效即可继承如下遗产,大概占我财产的四分之一,复婚则取消继承权:……………(长达数页的财产列表)

    立遗嘱人:樵缪成

    证明人:孟晨曦在场人:蒋达

    时 间:二0xx年xx月xx日”

    我冷汗淋漓,想到樵缪成怎样得知真相,却又怎样心平气和忍气吞声地与许梦竹同床共枕二十多年!那是怎样的恨啊!许梦竹让他断了一条腿!他要怎样佯装无事压伏心中的恨意让樵曙东和许梦竹麻痹大意,他甚至没有去见我母亲最后一面,他就是为了立这份遗嘱的一日剥夺樵曙东和他母亲的一切!

    这个人太恐怖了,樵缪成曾说没有人清楚樵曙东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真正清楚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觉得这句话形容樵缪成更为适合。

    我不禁问:“樵缪成有多少财产?”

    孟律师耸耸肩:“没有人知道,我虽是樵老先生的遗嘱执行人,但我并不清楚他有多少钱,没有人真正清楚。”

    我很震惊:“他为什么不把遗嘱直接交给他的亲人,如果我把这份遗嘱毁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孟律师点头:“的确,一般遗嘱都是一式三份,但樵老先生立的这份秘密遗嘱只有你手上这一份,不过,你会吗,他的遗产一定有你的份额吧,而且不小。”

    “樵氏20%的股份大概多少钱?”

    他拿出计算器算了下:“光是晟宇的股票从现时市值来看大概超过5亿,而樵氏20%股票现时价值超过20亿,丁小姐,你会是y城年纪最小的亿万富婆。”

    20亿!对于我而言跟天文数字没差别,它会给我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冲击?

    “对了,”孟律师又说,“樵老先生生前交代过,如果这份遗嘱还不能让樵曙东与您离婚,如果单方面诉请离婚我准备的这些资料可以派上用场。”

    放在我的是很多暧昧照片,照片樵曙东分别和各式各样的女人,其中好几张是他和蓝亦菱,我抬头刚要开口,孟律师领会我的意思解释道:“樵老先生请私家侦探提取的这些证据的确不能证明樵曙东在结婚期间出轨或与其他女人有任何实质性关系,这是一些辅助性的证据,用来证明您为期三个月的婚姻所受的精神虐待。”

    他分别打开放在架子上一排文件夹:“这是从得知您怀孕将近两月以来他的通话记录,他没有主动打过一通电话给您,而且好几次您的电话被他挂断,这是您怀孕期间去医院产检和做心理咨询的证明,期间樵曙东没有一次陪同,这是您患忧郁症的病历,这是你在厦门医院自杀的证明,还有这些是…”

    樵缪成竟为我与樵曙东离婚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这就是我眼中和蔼可亲的老好人!难怪樵曙东会说,整个樵家是个疯人院!

    我自言自语:“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孟律师微笑:“我自恃阅人无数,但这位樵老先生的确令我看不懂。”

    我喃喃自语:“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人。”晟宇员工无论对樵曙东樵慕白或是樵老太太都颇有微词,唯独对樵缪成有口皆碑。

    “您太年轻了,您所谓的所有人包括好人和坏人,一个能让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觉得他是好人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出了律师事务所突觉外面的世界都变了,我觉得好冷,我不相信爱情,但我相信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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