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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嚷嚷。

    伍六一不嚷了!

    伍六一竭力地跟上他们的步子,伤腿的每一着地,都让他痛得一脸的扭曲,但伤了就是伤了,他把那两个人的速度都拖下来了。

    后面那两个士兵也在摇摇欲坠地狂奔着,但他们没有负担,他们一点点拉短了与许三多他们的距离。

    天已经完全亮了。很难说那奔跑在山丘上的五个人,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浑身的泥水和汗水,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已经接近虚脱,两天三夜没吃没喝地打拼,加上最后这场疯狂的冲刺,所有的人都已经濒临了极限。

    他们有一段是平行的,这平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谁也没有能力把自己的步子再快一点点,但后来者在漫长的僵峙中终于超前了半个身子,然后是一个身子,一米,两米……

    伍六一又愤怒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们放开我!我自己跑!

    这一声等于是没有效果。

    我不行啦!你们放开我!

    突然,成才吼叫了起来,他在给他们加油。

    五个人又渐渐在拉短了距离。

    我自己跑,我自己能跑到的!许三多,成才,我求你们了!

    槲树林!那是槲树林!

    成才说得没错,前边是槲树林,林边停着一辆越野车和一辆救护车,袁朗和几个卫生兵正等在那里。

    成才咬着牙,喊着:再加把劲就到啦!我们三个!我们三个人!

    三个人多少是振奋了一下,他们超过了那两名已经油尽灯枯的士兵,一口气把人拉下了几十米。

    那个终点已经只是八百来米的事情了,槲树林中忽然跑出一个跌跌撞撞的士兵,摔倒在了袁朗的脚下。

    那是第一个到达的士兵。

    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救护。

    三个人的步子一下慢了下来。

    他们知道只剩下两个名额了。

    三个人对望了一眼。

    伍六一突然挣扎了,这回他的挣扎接近于厮打,一下狠狠地甩开了两人。

    就剩两个名额了!你们还拖着我干什么?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伍六一,身后两名士兵正缓慢,但固执地赶了上来。

    成才忽然掉头就跑,往终点奔跑。

    许三多却看也不看跑去的成才,他将背包背在了身子前边,抢上来抓住伍六一,他不想丢下他。他要背着他走。伍六一强挣着就是不让,但那条腿已经吃不上劲了,大半拉沉重的身子被许三多架在肩上。

    许三多拖着伍六一,向终点做拼命的冲刺。

    一个三十公斤的背包,加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大部分体重,即使精力充沛的壮汉,也会被压倒。许三多慢得出奇,但他没有丢下,他一步一步地往前冲着。

    伍六一不敢再挣了,他一只腿竭力地往前蹦着,因为现在的速度很重要,他得为许三多想点什么。

    后边的那两名士兵,慢慢地超过了他们了。

    伍六一受不了了,他又开始愤怒地吼了起来了。

    他说他们超过你了!许三多你疯了!许三多你要干什么?许三多你有毛病吗?这是淘汰你搞没搞明白?我要能拉上你一米我绝对争取拉下你两米!我绝对不带让你的!许三多你放开我!

    伍六一的声音里都有了哭声了。

    前边的那两名士兵,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成才已经到达了槲树林终点,那股子猛冲的劲头让他几乎撞在了袁朗的身上。

    袁朗一把揪住了他的背包带。成才站住了。

    精疲力竭的成才没有倒下,他立刻转过身看着自己那两名战友:许三多快跑!许三多,你加油啊!

    袁朗意味深长地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许三多和伍六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至高无上的钦佩。

    对于那还在争夺中奔跑的四个人来说,这剩下的几百米简直遥不可及,几个人的速度都慢得出奇,几个人都瞪着对手,但要超出哪怕再多一米已经很难。

    成才已经到了!只剩下一个名额了!你看见没有?!

    伍六一望着绿意葱葱的槲树林对许三多说。

    许三多根本就没抬头看,他的力气依然用在对伍六一的拖拉上。

    只剩一个名额了!

    你还不放开我!

    我们是两个人!

    你拖着我干什么?

    你跑糊涂了吗?

    伍六一都不知道该怎么愤怒才好了。

    而许三多的回答是:没有。我没有糊涂。

    伍六一盯着那张汗水淋漓的虚脱的脸,恍然大悟了,他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你想拖着我跑到头,你自己装蛋趴窝是不是?然后我就上了那车了,是不是?你脑子坏掉啦?进水啦?饿晕啦?

    许三多还是没吱声,他只管在脚下使劲。

    伍六一想突然挣开他,却发现那小子手上劲大得出奇,横担在他肩上的一只手臂简直已经被许三多的手,掐到了肉里。

    我要去告你,王八蛋!全军区的选拔你就敢这么干?你根本就没资格在这里跑!你丢人现眼!你丢了七连的人!你放开我!许三多我求你放开我!我跑不动是我该着的!

    伍六一已经哭了。

    你役期快满了,役期满了你就走了。

    走也是我该着的!谁要你要这假惺惺的!

    我不让你走!班长已经走了,七连也散了,我怎么也不让你走了!

    这是你该拿的主意吗!这事用得着你这傻瓜来多情吗?

    许三多的眼神很涣散,使着劲,每一步都是挣扎。

    伍六一看了很久,本来是狂怒加无奈的眼神也慢慢平和下来,他说许三多,咱们是朋友。

    ……什么?

    伍六一说:跑吧许三多,起跑就不要停下来,这路可还长着呢。

    ……什么?〖手机电子书网 http://om〗

    近在咫尺的砰然枪响,把许三多吓了一跳。

    是伍六一手中的信号枪,枪口还在冒着烟。

    信号弹正缓缓地升上天空。

    伍六一一瘸一拐地高举着双臂,向着终点挥舞着,他说我跑不动了!我弃权!

    他真的是跑不动了,刚走出两步,便轰然倒地。

    救护车是随时准备的,几名卫生兵已经发动汽车过来。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伍六一。

    伍六一瞪着他,挥着拳头喊着:跑啊!许三多!

    许三多掉头开始他的最后一段狂奔。

    那领先的两个兵意识到了身后的威胁,也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狂奔了起来。

    许三多喊叫了,他在喊叫中开始了以为不可能的加速。

    他在第一次加速中超过了那两人。

    一个被超过的士兵终于丧失了信心,在许三多超过他的同时摔在了地上。然而,他那位战友却不管不顾地回身拉起了他。

    许三多仍在喊叫着。

    他在喊叫声中往前冲剌。

    他在喊叫声中跨越了终点。

    喊叫声中,许三多的双手砰然撑在那辆越野车的保险杠上。

    成才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他想与许三多拥抱,许三多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冷淡让成才愣住了。

    许三多回头看着刚刚跑过的路,他看到那两名士兵正互相地搀扶,就要跨越终点。

    远处的伍六一,已经被卫生兵用担架抬上救护车。伍六一笑得像个大男孩一样,向这边不停地挥挥手。

    如同敲门一般,袁朗轻轻敲了几下车子。

    三位请上车吧,到车上交出你们的测绘作业。如果你们还扛得住往下的考验,你们很可能是我的部下。说着,他为他们拉开了车门。

    袁朗的车开了,这在这时,那两名相互搀扶的士兵,终于到达了终点。

    他们在倒下的时候失声痛哭了起来。

    卫生兵剪开了伍六一的裤腿,露出肿胀乌青的肌肉。

    医官轻轻地摁了一下,问:痛吗?

    伍六一说:不痛。

    医官看了看:真的不痛?

    他很快便明白了这个士兵的伤势。他说你的右腿肌腱已经完全拉断了,是运动过度造成的。你这样撑了多久?伍六一的眼神一下就空白了。

    他说五年了。

    一个累脱了形的士兵,还在做最后努力。这是这场比赛中能到达终点的最后一个士兵。

    车子还没停稳,高城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大步在走向那几个仍在哭泣的士兵。

    他告诉他们:我来领人,我的任务是把败兵带回去……

    最后那名士兵撞过来的时候,高城一把把他拉住了,他稳住了他那摇摇晃晃的身子。他看着那张累得神志模糊的脸,说:到了这我很惭愧,我瞧见这里每一个都是最好样的兵!我不知道你们这三天三夜是怎么过的,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痛,可我希望你们记住,老a出了一个从来没人完成过的题目,实际上他们告诉我,他们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而你们,我的步兵哥们,做了一件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他抱起那个身子不断往下坠的士兵,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周围的那些军官,也学他的样子,或抱或背或架地将地上的士兵们,放到了车上。

    高城接着吩咐道:这里的每一个兵,我希望他能去我的装甲侦察营!我相信侦察营总有一天会超过他们那个死老a!

    前边,开车的袁朗已经将许三多们跑了三天三夜艰苦路程抛到了脑后。

    你们的作业。

    袁朗对他们平静地说。

    成才身上没有,他的作业在许三多身上。他是担任狙击掩护的任务,他的测绘作业是由许三多代绘的。许三多从怀里掏出了两份图,没看成才,便递了过来。

    成才眼神很有点发虚,一不留神,没有接住。

    地图落在了座位上。

    袁朗已经拿到了另一个的作业,他在后视镜里看着成才他们。

    你们的作业。

    成才咬咬牙,捡起两份作业交给了袁朗,他没敢多看许三多。

    为什么你们俩的作业是从一个人身上掏出来的?

    是分工。许三多回答说:我们潜入阵地测绘,他担任火力掩护。没有他我们撤不出来。

    看来你们互相很信任?袁朗问成才。

    成才如蒙大赦,他说我们是老乡,是朋友,还是同届同车同年的兵。

    袁朗点点头,说话间已经看完了那三份作业:很不错,够得上专业测绘标准。

    他将车拐过了那片模拟阵地,然后说:这三天过得够苦的,你们别怪我。美国的海豹号称万里挑一,咱们装备不如他们,只好十万里挑一啦。

    团大院里,机一连的连长一如往昔地在操场边他们的归来。

    但从车上下来的只有许三多,有马小帅,有甘小宁几个,但没有伍六一。

    一连长说六一呢?这就让老a撬走啦?

    许三多轻轻地说了句:住院了。

    怎么会住院呢?你倒是说个明白!

    许三多没说,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第十四章:老a的训练

    作者:兰晓龙

    老a是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字,别的大家熟悉的名字实在已经被人传烂了传玄了,再有些媒体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说法,他们不乐意听。

    老a并不是什么第一的意思,一支部队在没打仗时在自己脸上标定第一,他们觉得有点秀;即使打仗,你该想的也只是战斗和生存。

    有的人说活下来就是第一,还有的人,比如说袁朗吧,他干脆认为在战争中说什么第一是很愚蠢的,你怎么评定?别把太平盛世的毛病带到那种地方。

    老a其实就是打扑克牌时得藏着掖着的那张牌,藏着掖着,才能赢得更多。我遭头听到这个解释时真是有点愣,不过老a也真是跟那些爽明爽亮的兄弟部队不一样,他们最大的习惯就是藏着掖着。

    两个感慨:

    部队真是跟那些组成他们的军人一样,每个人都说我跟别人没什么一样,每个人又都从心里希望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细到起名字这种事情上。

    几年兵当下来一定会熟悉扑克牌,你看他们对这个名称的情有独钟就知道了。这让我想:这里边的很多人以前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像我一样。一个人还能有时间打牌,那多半不怎么得意。我是这么想的。

    老a大部分时间在训练,小部分时间出任务。

    大部分任务是跟自己的兄弟部队找碴,比如把钢七连这样的部队气得打天灵盖生烟,小部分时间居然是……真实的战斗任务,只是得藏着掖着。

    出任务的大部分时间也是藏着掖着,那叫潜伏,极少的一部分时间开火,功成身退,通常是以秒计数。

    这让我想起我那老部队,我们出任务时用大量时间准备,防空防地防生化防导弹,把自己部署得像头武装豪猪一样开始行军,我们的假想敌,通常也是一头武装的豪猪,在几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辗轧撕咬,冲击反冲击,一连几个昼夜。

    老a的准备时间也是以秒计数的,很少把时间用在漫漫行军路上,它更像一把刀子,捅出去,然后尽可能不损锋刃地收回。

    我们用主要的精力练这个捅出和收回的点点滴滴。我们花的时间你相信吗?我们仅仅在这上边花的时间,至少够把两门外语学得像汉语一样好。

    这就是老a,跟我的老部队没太大的不同。

    ★二级士官许三多

    当然还是那一个宁静无比的宿舍,那一个空空的宿舍。

    许三多在拖地,拖得很细致,水泥面子的地被他拖得都能照出人影了。旁边的成才在呆呆地等着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成才说你得说话!我等你十分钟了!

    许三多说:我不去。

    成才说你为什么不去?你当然得去看他!

    许三多说:我不跟你一起去。

    成才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我们是同乡还同连!

    许三多看了成才一眼,只看一眼,又继续拖他的地。

    成才委屈得嚷起来了,他说我怎么得罪你啦?我做错什么了?你不乐意我先跑掉了是不是?可是就两个名额了,咱们三个人呀!谁都会这么干的!再说他的腿都这样了,他就算跑到终点,也进不了a大队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有三个名额,我背也要把他背到终点的!如果再来一次……

    你把做错了的事情如果这般地比划一下,你就觉得自己做对了是不是?

    我怎么错了?许三多,你不能不讲道理!

    我就是不讲道理!许三多扔下拖布走了。

    成才恼火地跟着,他说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有脑子不使,有心眼不用……

    许三多忽然停住了,他回过头来,问道:你说出哪怕是一个人,你没对他用过心眼的!说完不等成才回话,便进了宿舍,狠狠地把门关上。

    成才只好在外边吼着:你倒是让我感动,可你就是个傻瓜!

    门突然一下开了,成才吓得退了一步。许三多径直走了出来,他的头已经戴上了军帽。成才一看就知道,许三多打算出门。

    成才忽然就开心了,他说我错了我错了,咱们现在就走是不是?

    许三多却没理他,只管走自己,成才只好在后边胡乱地跟着。

    伍六一住的是一家陆军医院。

    许三多和成才进来的时候是,他正躺在床上,机一连连长正在旁边来回地踱来踱去。看样子,连长在发火。成才和许三多只好忐忑不安地站着。

    一连长说,你知道什么叫肌腱拉断吗?现在你怎么干步兵?

    床上的伍六一,很平静地听着。

    现在怎么办?你见过一条腿的步兵吗?一连长说。

    伍六一平静地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一连长说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在部队呆着?

    伍六一抬起眼皮看着他。一连长被他的眼光盯得人都有点萎了下去。他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来一连时间不长,可没少给连里挣荣誉。连里会想办法的。

    伍六一就一再地重复着,他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一连长让他说得有点眼圈发红了,他说你别说了行不?连里想办法就是连里想办法!司务长就要走了,我跟人打也得让你干司务长!我看你干司务长一点问题也没有!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我还用得着你来说这话吗?

    我不会离开部队的。伍六一永远这么一句。

    其实,他的心里是有一种怕,怕让他离开部队。

    一连长在墙上恨恨地砸了一拳,走了。

    一连长一走,许三多和成才这才靠近了过来。他们的手里买了很多的东西,他们把东西推满了伍六一的床头。伍六一仍然在床上坐着,他看着他们两人,轻轻地道:

    你们俩都过了?

    许三多点点头,说过了。他说准备下周走。

    伍六一说下周好。下周来新人,你们也换个地方做新兵。他说人有时候得做点没做过的的事情,要不就没大长进。

    可许三多说:我不想走。

    伍六一笑了,他看看成才问:成才?

    成才连忙嗳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伍六一说:你说说他,许三多这小子老犯傻。

    成才看了一眼许三多,不知如何开口。

    伍六一只好把话引开,他说你们买这么多东西来看我干什么?谢谢,谢谢你们。

    成才说你别说这两字,你真的别说这两字……真的。成才说着眼圈有点红了,他翻来覆去地说着别谢,别谢我们。

    伍六一乐便呵呵地看看许三多,又看看成才,他说我这俩老乡真的都不错,真后悔以前没好好跟你们交一交。

    许三多说,我们交得很好,真的很好。

    成才看着成才的腿,忽然问道:怎么办?你的腿。

    伍六一说:装一条钢筋进去,拿它当肌肉使。

    一时间,三个人都看着那条腿,有点发愣。最后,伍六一舒了口气,说好了,你们走吧。做好你们那兵去吧。成才站起来就走了,到门口才回过头来,看见许三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伍六一的床上。伍六一问那是什么?

    许三多轻声说:钱。

    伍六一问:多少?

    许三多说不多,两千。

    伍六一忽然就很激动地笑了,他说你这些年攒的,给你爸你爸瞧不上。是那点钱吗?

    许三多没有回答,许三多只是点了点头。

    伍六一将信封往外一推,他说我不要好吗?你这个钱,太金贵了。

    许三多说:你先拿着吧,用不上了你再还我。

    伍六一这么一听,不再推了,他说行。你爸瞧不上我瞧得上,他不知道当兵的攒点钱多不容易。还有你,成才,我知道我掏空了你们的腰包了。我会还你们的。走吧。

    伍六一的斩钉截铁,噎得许三多和成才再无话可说,只好真真的走了。许三多刚从门口消失,后边的伍六一,突然大声喊道:许三多?好好儿地跑,别再像个孩子。

    许三多停在门外的过道上。

    而伍六一,却钻进了被窝里。

    他在偷偷地哭。

    出了医院,成才突然说了一句:他这样就对了。成才的话像是自言自语。许三多没听明白,他问你说什么?成才说,他一口咬定不离开部队的,这就对了。你信不信,他会留下来的。许三多没有多想,他说他会留下来的。成才说于情于理,他都能做上司务长的对不对?

    许三多迟疑了一会,他说对。

    成才似乎就松了口气,他说总算是对他有个交代吧,司务长总强过班长,还有可能提干。

    可许三多不这么想,许三多也没想到成才是这么想,就问道:你想得出做了司务长的伍六一会是个什么样子吗?他拖着条腿,去那搬运大白菜?五年!五年啊,他跑了几万公里,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个交代吗?!

    成才愣了,被许三多问愣了。

    许三多好像发现自己的话有点过了,他拍了拍成才,独自走了。

    团长正在办公室里翻阅着那次选拔的记分。袁朗就坐在他的旁边。

    我不知道你们a大队怎么看,可就你们队长订的,那不是人的条件,这次的成绩让我惊讶。团长边看边说。袁朗接过话,他说陆军老大哥的韧性和忍耐一直是让我们钦佩的,我们队有好些个前陆战队和空降兵,可这次坚持把选拔重点放在陆军步兵部队,就是不希望a大队丢掉了步兵的精神。

    团长好像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说那步兵的精神是什么?

    袁朗笑了,他说有一个广告语,说是以人为本,任何高科技都只不过是人类智慧的延伸,延伸而不是依附。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军人在用着红外和激光的时候忘掉自己的眼睛,坐着战车和直升机时忘了世界上最可靠的是自己的一双腿。好些国家走了这条弯路,结果他们的王牌部队经常干不过只有一把ak47和几个野果子的游击队。

    团长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道理是很有道理。可你记得,你们的道理跑坏了本团的一个好兵,弄走了本团的两个好兵。

    我们欠了这份情。可我们的观点是训练时流汗只是打个基础,训练时流血战场上才会少流血甚至不流血。军队是为战争生存的,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才有生存的理由。

    在你的评估里边,本团有生存的理由吗?

    贵团有生存的理由,但我觉得如果把贵团的坚忍和潜力完全发挥,所有的思维完全围绕战争,贵团能打败暂时领先的a大队。毕竟你们的战史和老团队独有的荣誉,是我们这些新部队先天缺乏的,在战场上,它就成了一支部队的灵魂,一支遇强越强的部队是够得上让全世界军人胆寒的,这是你们的风格。

    是美誉吗?团长问道。

    不,是忠告。袁朗答。

    团长笑了,他给袁朗扔去了一只烟。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走了进来。

    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报到!

    三连一级士官成才报到!

    他们都看到了袁朗,但两人的目光不敢斜视。

    团长翻翻眼前的档案,再看看眼前的两个战士,好像直到这时才发现了什么。惊奇地问道:……你们俩,是同乡?

    报告,是一个村的!成才回答。

    团长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看袁朗,他说你看,又让你们占个便宜,两个同乡兵在战场上顶四个天南海北的!袁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团长拍拍手上说:这是你们俩的档案,我把它交给这位少校,你们就得跟人走了。

    两人默默地看着团长转交出去的那分档案,好像看到他们的命正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他们立正着,动也不动。

    你们舍得机步团啊?团长忽然问道。

    成才的回答是:报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团长看了看许三多:你呢?

    许三多说:报告!……舍不得!

    舍不得又怎么办?团长随便问道。

    许三多看看团长,又看看袁朗,他好像是真的。

    他说:我希望……希望团长想办法把我扣下来!

    团长忽发一阵愕然,看看袁朗,袁朗却笑了。一旁的成才忍不住侧眼看了看许三多,他真想给他一脚,但这个场合他不敢。团长的忽然绷了起来,他说那你干嘛要去参加选拔?

    许三多说:报告!因为……因为有人问我,想不想做最好的步兵。我想。可是,我留在机步团一样可以做最好的步兵!

    袁朗哑然失笑了,他说报告团长,那是我给他背地里做工作来着。团长知情地瞪了他一眼,再瞧瞧许三多。说真话,他实在舍不得手上的这个兵,他说许三多,我想留你,可从你参赛开始,这事情就不是团里能控制的了。

    许三多动也不动,眼里却有些落寞之色。团长从他的眼里看得出来。团长想了想,说:我一直在注意你,你能做尖子,拿名次,那没什么了不起,是个人就能拼出来;你一个人顶住了钢七连,这很了不起。我从你的眼里能看出来,天天对着七连空空的墙壁,你已经明白怎么做个军人。

    报告团长!是的,团长!许三多沉静地回答道。

    去吧,那说法没错,做个最好的步兵。你会有大出息的,兴许有一天让我这团长也望尘莫及。

    许三多终于缓缓敬出了那个军礼,这就算是告别了。

    袁朗带着许三多和成才刚要走,团长又想起了什么,把许三多喊住了。他说等等,许三多!弄得他们都有些讶然地回过了头来。

    团长说:我一直在犹豫,我舍不得给。可现在我想,这么个兵把什么都交到了团里了,我还舍不得给,那就太操蛋了!

    许三多听得有点莫名其妙,他说报告团长,但下句又不知该如何问了。他眼睁睁地盯着团长,他看到团长回过了身去。团长拿起了窗台上的一架步战车模型,那是他有空时用一个个弹壳煅铸起来的。

    团长对许三多说:这个,拿去,送给你的。你别发愣了,我这个团长,我跟兵做过什么许诺我都记得的!这本上记着呢:前年第三个训练季度,钢七连列兵许三多,我答应送他一辆手铸的战车模型!

    您说的是记二等功一次才送我,我只记了两次三等功。许三多说。

    本团长心里已经给你记二等功了!如果打仗,我相信你肯定立了一等功!

    可许三多没接,他说我不能要,这是您拿炮弹皮一点点焊出来的。

    团长说拿去!就一个要求,做最好的步兵!还要记得机步团!

    许三多哑然了很久才接到了手上,说:是,团长。

    团长看着许三多的表情,自己也难受,不再多话,就把他们三人都推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许三多仍在望着那辆步战车出神,或者说望着难受。

    成才却显得意气风发得很,他和袁朗很快就酒至半酣了。袁朗看看许三多,笑着拍了拍,他说行了,赶紧吃饭吧。第一名大概都让队长带到基地了,咱们还在这默唧!

    基地在哪?成才好奇地问道。

    暂时保密,只能给你们透个风,离首都很近。

    离北京很近?!成才简直高兴得差点要跳。

    袁朗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很想去北京?

    那当然,一直说我们在保卫北京,可咱们的防区地图上连北京的影子都找不着!成才说。可袁朗却问他:这很重要吗?成才说当然重要啦!许三多,你说是不是?

    许三多还是原样的心不在焉,他说很重要,比重要还重要……不过是对个人来说的。

    袁朗看了看周围没人,便悄悄地告诉他们:我再告诉你们,咱们那可能是全中国不多的几支不断参与实战的部队,打击贩毒、特大刑事案件,公安解决不了就找我们,我们就被从直升机上扔下去,然后就搞掂啦。

    这话真让许三多和成才愣住了。

    许三多谨慎地问道:您说的实战是……?

    袁朗说真枪实弹呀,真正的敌人,真的想杀了你。

    那你杀过人吗?成才也小心翼翼地问道。

    袁朗笑了笑,随即挽起了袖子,让他们看他臂上的一个伤疤。他说看见这个没有?m16a2,ss109子弹钻出来的,惯穿型伤口,好在没碰着骨头,卫生兵拿一块药棉从这头通到那头就消了毒,那叫一个痛哟!

    两人顿时惊讶莫名。

    成才竟有些羡慕了,他说真是枪伤?

    许三多却以为自己听出了什么,怀疑地问道:m16?咱们什么时候跟美军干上了?

    袁朗说用得着吗?边境上的贩毒马帮清一色的美式装备。

    成才来了兴趣了,他推测道:就是说你杀过人了?是不是?

    袁朗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说:这杯算是给你们庆功,但先得说,没经过下面的考试,你们还不算死老a……你们背地里都这么叫吧?

    也叫臭老a。许三多说。

    成才却又找回刚才的话题,他说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袁朗眉头皱起来了,他说别对这个好奇,千万别把老a当成银幕上那种廉价的杀手。

    趁着酒兴,成才却不肯罢休,他说行行。再问个问题好不好?

    袁朗说只要不是刚才那个,问吧。

    成才说:你的包里放着我们的档案吗?

    袁朗说是的。

    成才说:可以给我们看看吗?但他马上就看到了袁朗的脸上在嘲笑他,赶忙改口道:你不知道,我多想看看自己的档案!据说人一辈子的前程就装在这里边,我特想知道别人怎么评价我!

    袁朗觉得成才有点意思,便问:你怎么评价你自己呢?

    成才说还过得去吧,一个人能这样就不坏了。

    袁朗去看了看许三多,问,你呢?

    许三多愣头愣脑盯着袁朗,他说也想看。

    袁朗说那也不给。我是说,你怎么评价自己?

    许三多说没评价过,一个人要评价自个,总得到五十开外吧?

    成才亲昵地给了许三多一下:他主要是特没自信。

    袁朗却忽然反问道:你觉得许三多没自信吗?

    成才没有回答,而是朝他伸出手来:给我们看看吧,好吗?

    袁朗说不行。

    成才说别太抠门嘛,以后就是一条战壕里的。

    袁朗还是笑,而且摇摇头,他说那还得走着瞧。

    那天晚上成才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他很少这么放松,好像已经到了人生的一个标的。袁朗少校最终也没给他看档案,也没告诉他自己杀没杀人。

    许三多却像个局外人,他一直在想,这几天就要走了,这是不是真的。

    要走了,七连的宿舍,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都只剩下光板了。许三多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因为对他来说,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他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一根烟,那根烟已经干得不成话了,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

    随后,许三多又到车库里擦洗了一遍701号步战车。

    又一届新兵连训练完毕,新兵马上就要搬进来。

    这天夜里,许三多第一次抽烟了。

    他抽的就是伍六一丢下的那支香烟。他一口口地抽着,将烟灰就掸在自己的手心里。干了的烟抽起来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多,被烟呛得不住地流着眼泪。

    背包早打好了,就放在光光的床板上。看起来,许三多今晚不打算把它打开。

    就是说,他不打算睡觉了。

    外面的执勤早就认识许三多了。这个绝无仅绝有的,一个人的连队,几乎无人不知。他们发现了许三多的房里,火光一闪一闪的,走过来问道:为什么不睡觉?

    许三多说:明天我要走了。

    执勤将电筒光晃了晃许三多的脸。他们看到了许三多脸上的眼泪。许三多说:是因为烟,这烟放太久了,可能跟我兵龄一般长。好心的执勤便掏出一盒,递给许三多,说:给你这个。许三多摇摇头,他说我不抽烟。执勤没去计较许三多这自相矛盾的话,他们关了电筒,转身走了,出门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走好,兄弟。

    谢谢,兄弟。许三多回了一句。

    睡会吧。执勤在门补了一句。

    等睡得着的时候再说吧。许三多在黑暗里静静地说。

    那天晚上,许三多没有睡。

    天一亮,他就从车道冲上操场的跑道,依旧地跑起了步来。

    这个精力无穷的家伙,每天早上总要来一次五千米的全程冲刺。

    结束五千米之后,许三多跑向连队的方向。

    七连的空地上早已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他的;一辆是卡车,是来接收营房的,有很多兵正在车下列队。

    许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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