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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手脚了:……干什么?……班长,班长,不是说三班搞好了就给你提干吗?连长,三班搞得不好吗?三班是不是最好的?你还要什么?锦旗,我拿回来!训练,我们能抓上去!

    高城说你在说什么?这提干的话谁跟你说的?

    史今凄然一笑,他说我说的,我骗他的。这孩子心眼实在,我跟他说三班搞好了就提干,提干,就不走了。

    许三多有点蒙,他退了两步,他从没想过那是一个谎。

    史今对他苦笑着:许三多,我不对,再说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

    高城明白过来了,他说许三多,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玩命地练啦,这官司我以后再跟你打,现在先……

    高成想摆脱许三多,带史今离开。许三多不干,他拦住门口,拼命地喊道:你还让我怎么样?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班长教的!我不知道什么荣誉、团队精神、机步协同、擒拿捕俘!全是班长教的!我就是个傻瓜!就会拖后腿,丢人现眼!你还让班长怎么样?你还要三班怎么样?你要不要锦旗?我去给你扛回来!就这个季度,集团军比武,我给你拿第一,我保证,你让班长留下!

    高城让许三多喊晕了,甚至需要缓一下。

    你是在跟我做买卖吗?那我给你个实价!许三多,别看你现在扛旗夺帅是把好手!你是个尖子,给我四五个你这种尖子来换我这班长,我不带换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一块呆了五年!我在这连当排长的时候,他就是我的兵!你这个新兵蛋子你懂吗?

    我不是新兵蛋子。许三多脸红脖子粗的:我也不是尖子!

    行了行了,史今说:连长你别跟他晕了头的吵。许三多你也别犯浑,退伍报告是我自己打的,连长也尽力了,可他就是个连长……

    我没尽力!高城说。高城的话里有气。

    史今说,连长你别说气话,你跟他新兵蛋子计较干什么?高城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我没跟他计较。

    许三多还是扯着嗓子:我不是新兵蛋子!

    史今拍拍许三多脑袋说:你当然不是新兵蛋子,可班长眼里你总是有点……

    史今这句没有说完,许三多几乎要哭了。他说你明知道我好骗,你还骗我……

    史今说许三多,骗你是我不对,可你也不好,你都二十一啦,二十一岁的人哪还能尽把些想头放在别人身上?你得为你自己活了呀,我说你得活个明白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是个兵,很好的兵,不是个孩子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话你没体会吧?是啊,你还没见过人走人留呢,这回体会到啦……

    许三多说我不要体会!

    史今只有硬起口气了,他说许三多,对自己负责,你是个老兵!

    许三多说什么老兵新兵,滚他个蛋的!反正今天你走不了!

    他回身就抢了伍六一手上的包,死死抱住,像头发怒的狮子。

    史今说你别傻了,我就是个班长,班长几年就要一换的,又不是你爹。可许三多躲闪着,就是不把行李还他。史今说你不要发傻,我不跟你动手,我真的不跟你动手。说着猛然就是一扑,要扑回自己的行李,但许三多早闪开了,史今什么也没有扑着。史今只好苦笑了,他说你看看,你还真快,真是不一样了,把包给我。

    许三多就是不给。

    史今一点办法也没有。〖手机电子书网 http://om〗

    史今说好好好,包我不要了,反正就是几件衣服。说着真的掉头向门口走去,那意思明显是真的要走了。许三多一看慌了,追上去大声地喊道:班长,你别走!

    两人于是又抢起了那一个行李包,谁也不肯放手。

    史今对这个死性子简直有点绝望,他只有求救一旁的高城和伍六一:你们帮帮我!高城和伍六一在旁边一直看得发愣,只好上来帮忙。三个对付一个,几乎是将许三多的指头一个一个地扳开。

    忽然,许三多失声地哭泣了起来。

    高城和伍六一,还有史今,一时都怔住了。

    都不知道如何才好。

    史今的眼泪也呼地下来了。

    他又拍了拍许三多:别哭了,你自己保重。

    然后提着行李走了。

    又是车站。

    伍六一帮史今把那个迷彩包放在了列车的行李架上,一个兵五年生活也就是这点行装了。高城将一根烟在嘴里干咬着,三人无语。

    许三多没有上来,他一直地站在车下,目光里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他不是来送你吗?怎么不上来?高城对史今说道。

    史今说:他生气,我骗了他。

    高城说了一名:不成熟,这个兵不成熟。

    谁都知道,这话是有意说给许三多听的。

    史今不觉又是一脸的苦笑,他说我是骗了他,骗得他挺辛苦的,谁像他这样都不是一朝一夕就练出来的。他比咱们强那么一丁点,因为他吃的苦头比咱们多三四倍。

    你不是为他好吗?高成一贯地强硬着。史今摇头说那也不是个理。六一,以后你对他好点。伍六一说他活活是被惯的!史今说他有潜力没错,你也别光把他当对手,他也是个孩子,没经过什么事。伍六一说那就给两件事他担着!史今说这就不是我管的啦,以后你们好好干吧。

    高城愣了一会,突然道:你怎么趁着三班训练这会走呢?他们回来会骂死我的。

    史今为难地说,你多担当点吧。我怕人多了挺不住。

    高城想想:对,还是清净点好。有空来信。史今说会的。高城说得空来看看。史今又说一定。高城说得空我去看你。史今说我等着。六一,你也来信。

    伍六一点点头,嗯哪了一声。

    说完高城和伍六一就下车去了。

    列车开始行驶了,高城和伍六一追在车后大声地嚷嚷着,听见听不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有这么一次情绪上的宣泄。

    许三多却纹丝不动地木立着,看着车远走。史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许三多大声地喊着什么,许三多依然木木地看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车越走越远,最后走没了。高城和伍六一沉默着走了回来,看见许三多还在愣愣地看着车去的方向,伍六一说了一声:许三多,回去啦!

    许三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高城突然喊到:许三多,我命令你回去!

    许三多还是没有反应,他依旧愣愣地站着,看着史今消失而去的方向。他今天是最不听话的一个兵。

    高城和伍六一在车站外边上车坐了好一会,还是没有看到许三多的鬼影,高城气得狠狠对方向盘砸了一拳。伍六一只好对高城说:连长,你先回去吧。

    高城说:我再等会。

    伍六一说连里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高城犹豫了一下,便吩咐伍六一:别动粗。他是真难受。

    伍六一说我知道,我不动粗。

    伍六一说着从车上下来,让高城将车先开回去。

    许三多还在站台上孤魂野鬼似地站着,伍六一上去就揪住他的脖领,狠狠地往回拖。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了。

    史今说:你今天痛快啦?让我也痛快痛快!先甭说班长骗没骗你,我就问你,你弄好了,班长提干,这种鬼话你怎么会信?你就那么乐意被人哄?我现在就告诉你实话!第一是只有一个的,你拿了别人就没有这个机会。现在改革裁军,又是淘汰率惊人,稍走下坡路的兵就准备走人。班长没有走下坡路,可咱们几个王八蛋往上一顶,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班长就显得在走下坡路了!你拿名次争先进,上边就问了,这么优秀的士兵怎么还是个列兵啊?可三班有班长了呀!他这人又不争不抢,一看不合适了就打退伍报告!上边一看很好,光看成绩没什么出色的嘛,军龄也冒啦,批吧!

    许三多听得似乎毫无反应,伍六一狠狠推了他一把,说:现在听明白了吗?班长是被你……不,是被咱们两个逼走的,记得跑越野吗?你第一,我第二,班长第三,班长是被咱们两个王八蛋逼走的,现在我痛快完啦,你爱回去不回去就自己看着办吧!

    伍六一又推了许三多一把,然后扬长而去。

    已经很晚了,指导员洪兴国偷偷往三班宿舍张了一望,发现屋里那几个兵还是沉默着忙自己的事,不时有人往那空板床上看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挪开。

    许三多依然未归。

    许三多悄没声息地就在洪兴国的身后。洪兴国转身时吓了一跳。

    许三多,把你的铺搬到上铺,这两天有新兵要来!洪兴国看着许三多吩咐道:你暂任代理班长,命令明天就下……许三多,你已经是做班长的人了,不光在训练上,在情感上也必须成熟一点,懂吗?

    好久,许三多才回答了一声是。

    洪兴国吩咐完就走了。但那张铺板仍是空着的。许三多还是睡在他的下铺。

    三班的士兵并没有听指导员的命令,一直保留着班长的铺位。

    两天后,洪兴国带着一名年青的士兵走了进来。

    三班的士兵们正在打扫内务。

    洪兴国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电子战营调来的马小帅,学员兵,当然也是高材生。马小帅,这是你们三班许班长。

    马小帅马上给许三多敬礼:报告班长!

    许三多生硬地还了一礼,沉默一下,看看一旁的伍六一,吩咐道:伍班副,你给新同志交代一下有关的内务情况。

    这是你专用的储物柜,伍六一对新来的马小帅说:只允许放军装内衣和漱洗用具,和一些相关专业的书籍,十一号挂钩是你的,军装军帽和武装带可以挂在上边,我们要求不管型号大小,必须挂得一般齐,我们相信良好的内务是能够锻炼军人的素质……

    许三多在自己的铺前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下那块空板,将整个的被褥捧了上去。

    马小帅,你睡这张床,我的下铺。

    这对三班来说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于是史今在这个班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许三多整理着那张铺位,他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僵硬地站着。

    团长在团部办公室里已经解开手上那封“机密”的卷宗,将里边的文件递给参谋长。参谋长看着那份题为“t师b团钢七连改编事宜”的文件,说:这不是个简单的化整为零,它是把一个光荣的连队完全拆散,我们拆的可是天天喊着钢七连活着的兵!

    虽然消息还没有公开,但一些人事上的调整已经在进行了。团长挺无奈地叹口气,倒似乎委屈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这对许三多来说,他那班长只是钢七连走的第一个人,往下,严格的筛选将开始进行,七连的每个人都面临着这次改编的生存危机。

    几天后的靶场上,七连正在打活动靶,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有几个团部参谋拿着本在各人身后记录。人人都格外地抖擞精神,经常出现几支步枪同时打得一个活动靶四分五裂的情况。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只剩下伍六一和许三多两个人在射击了,众人都看着,因为看这两人的射击,,简直是一种享受,似乎他们和子弹有一种默契。

    忽然,许三多停止了射击。

    甘小宁说怎么啦?

    许三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留伍六一一个人,在那里在进行步枪独奏。

    许三多从停放的步战车中间走过,发现白铁军和新来的学员兵马小帅在说着什么,问道:这是聊天的地方吗?马小帅嚷了声是就连忙跑开,他知道许三多是个不太注重这类小节的人,而白铁军则更是过分。

    他说嗳哟,许班代,俺们这厢有礼啦!

    许三多不吃他这套,说:代理班长就代理班长,什么叫班代啊?

    俺们看着你长大的,这班代是老兵专用词组。

    好好,老兵大哥,你有话请说。

    班代大人请过来,我这有绝密内参。

    什么内参?

    白铁军看着远处那几个参谋在交换着意见,说:知道为什么他们天天跟着咱们吗?

    评估。

    为什么要评估呢?

    我们是一线部队,做个评估不是很正常的吗?

    白铁军的故作神秘,早就是惯常表情了。他说我告诉你深层的含义,钢七连要改编啦!

    许三多说这就是你的绝密内参?上星期我就听过了,谁会信这种谣言?

    白铁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许三多说瞪着我干什么?白铁军说班代,你真是块做班长的好料子,马上就知道维护军心是第一重要的。许三多说什么意思?白铁军说你知道这回是真的,要不你打靶的时候为什么要让着伍班副?许三多说我竞技状态不好。白铁军说你知道连里团里这有意无意搞的每一次测试,都关系到这个人以后能不能在部队里呆下去,所以你让他。许三多说没有。白铁军说我还有几月就复原了,这改编的事跟我没多大关系。不过班代……

    许三多说:是班长!

    班长就班长,白铁军说我们看着你着急啊。七连的兵都太好斗了,你这号的人是没有的,所以我必须提醒你,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如果说白铁军从来就不习惯太诚恳的话,那他这次是诚恳的,甚至带点怜悯。许三多觉得很熟悉,打他的孬兵时代过去后,已经很少人用这种眼光看他了。他终于叹了口气,知道太大的事情总是瞒不过去的,于是说道:不管怎么样,改编这事眼下还只算流言蜚语。

    评估完毕,许三多和伍六一在战车后车门边,看着最后一名士兵上车。按惯例,随后是班副上车,班长最后上。伍六一却没动窝,许三多看他一眼,他的眼睛告诉他,你上。

    伍六一却说:今儿不算。

    许三多知道他说什么,说:那什么算?

    伍六一说:回去比别的,比出来什么什么算。

    不等许三多回答,伍六一自己上车去了。

    伍六一回营就上三连食堂去揭锅。

    他揭的是灶上的大铁锅,然后叫人把锅抬到门口,对着许三多说:这个是单兵携行具中最难背的家伙。司务长一看吓坏了:背这个跑呀?你干嘛不背步战车跑?

    伍六一要玩真的了。

    一顶军帽握在甘小宁手上,他一声发令,军帽落地。许三多和伍六一两人,一人背一口锅,手上两箱机枪弹,就射了出去。

    很想说清那样跑起来有多别扭,背上一口直径一米多的锅,手还没法扶。

    每一步,铁锅沿都在两人腰上重重打磨着。

    两人那简直是自虐。

    许三多很快就习惯了。从班长走后,伍六一对他就没过好脸,一直玩命地比,比一切,粗重的细巧的,文的武的,比拿手的和不拿手的。

    从背上的剧痛中,许三多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其实班长走了,最难受的并非是他。

    所以,最后先达到终点的,还是伍六一。

    可伍六一发现了问题,他说不算。

    许三多说你要怎么才算?

    伍六一还是那一句:比出来才算。

    两人接着又比起了俯卧撑。 记数的分别是甘小宁和白铁军。一群士兵在旁边呐喊助威。

    最后输的还是许三多。

    许三多从一开始就一直输,玩命的输,这就让伍六一更加生气了,他很自然把这种容让当作一种蔑视。事实不是,事实是许三多不想再抢走任何人的机会,有了这种念头的人根本没有力气。

    白铁军着急:班代,你起来呀!

    许三多不动弹。

    伍六一又撑着多做了一个,最后在战士的叹息声中整个人砸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躺到了床上去了。

    一个在床上趴着,一个在床上侧着。

    外边操场上的,高城突然集合连队,床上的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动不了。

    列队进宿舍,一排先进行参观。高城命令道。

    两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谁也没有做声。

    门开了,一个排的士兵,神情古怪地列队进来,默默的,像是追悼会了。

    高城说话了:成纵列队形,向右转,立正,稍息。现在看好了,就是这两位,今儿下午超负荷跑了五千米,两人又比着做了两百多个俯卧撑,现在算是消停了,趴窝了。两位,别不好意思,把衣服撩起来。

    两人不情不愿地撩衣服,两张磨破的背上全打着绷带。

    同志们有什么感想啊?

    伍六一嘴里却还哼哼的说:爬了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

    高城愤怒了:你爬得起来的时候再做检讨吧。白铁军,你们同班,又是帮凶,你发个言吧?

    白铁军的嘴里刚刚说了一句班代,后边就没词了。

    说话呀!高城命令道。

    班长和班副这种敢练敢比敢拼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白铁军大声回答道。

    高城哼了一声:学习是吧?好,你现在就学,两百个俯卧撑。

    白铁军顿时慌了,说:报告连长,我不是尖子,撑死五十个。

    一百个!

    白铁军二话不说,就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高城转身把眼光落在甘小宁的身上:你的态度呢?

    甘小宁挠挠头:我能做一百个,我做一百五十吧。

    两百个!

    甘小宁没说什么,趴在白铁军身边也做了起来。

    这时,高城忽然不生气了。他的嘴角出现了一点笑意。

    随后是二排进来。洪兴国有点担心,悄悄地对高城说连长,有个意思就行了。高城说不住,这种歪风邪气,我怕他们至死方休。

    这天吃饭的时候,许三多碰见了成才。他发现成才的眼神里比自己更加落寞。

    军地的餐厅,说是吃饭,实则是喝酒。那一餐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喝得成才的身子都有些晃了,成才又一口气拎来四瓶啤酒。许三多说喝了。可成才说:我想喝。许三多说你还得回红三连呢。

    红三连?

    这时,成才突然说出一句:许三多,我想回钢七连。

    许三多强打着精神,他现在实在没有鼓励别人的力气:我知道你不想走,可……到哪都得好好干啊,成才,这才是你嘛!

    成才说你不知道!我不好好干,我累了!

    许三多说你受什么委屈了?

    成才说:我转志愿兵了。一级士官。

    许三多乐了:这不是挺好的吗!成才,我还是列兵你就是士官了,你看你什么事情都走在我前面。

    成才却说我不高兴!可许三多还是忍不住乐,他说好好,你不高兴。想了想说:得庆祝一下吧,怎么庆祝呢?士官同志,我不爱喝酒,我给你敬个礼吧!

    真的给成才敬了一个礼,可许三多的手还没有放下,成才的嘴,就一扁一扁地要哭出来了。他说许三多,连你也取笑我了?许三多说我没有,我怎么会取笑你呢?这不是个好事吗?成才,我知道你其实就想在七连干狙击手,可你去了三连,不就为做了士官好认认真真做

    自己的事吗?现在做成了,不是个好事吗?

    成才说我转了志愿兵,升了士官,做了班长,可是许三多,你知道我去哪个班吗?

    哪个班?

    你来的地方。

    我来的地方?

    你从哪来的你不知道啊?

    下榕树乡?不可能哪,咱那也没部队呀。

    成才愤怒了:你是你从五班来的你知道吗?荒漠里,油管边,舅舅不痛,姥姥不爱……

    红三连五班?!许三多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成才又气了:你笑什么?你觉得我很好笑?

    许三多说我是觉得真巧。

    成才说对你来说是巧吧,可对我来说它是落后兵的疗养院,是所有班长的坟墓!

    许三多想了想,说:五班不像你想的那样。

    成才说你看看我这个圈子绕的啊,好像做梦一样,七连的人都被我得罪了,三连我也没朋友……

    许三多还是对成才说:五班真挺好的,老魏、薛林、李梦,他们都是不错的人。

    成才说好你怎么不去?还说李梦,就是这个李梦,好好的班长不干了,非得去团部做公务员!我就是去顶他的缺!

    许三多一听,真的惊讶了,他说李梦去团部啦?

    成才说我说我的事,你管他干什么?听说管团报的干事特赏识他,说他文章写得好,在杂志上发表过小说的。

    李梦的小说发啦?

    许三多不觉又是开心地笑了。

    成才却说当兵的写什么小说呢?他能在八百米外打灭一个灯泡吗?他能在臭水沟里一趴一天等一个目标吗?他就是不务正业!成才看着许三多苦笑的脸,忽然间很沮丧。他说许三多,你为什么不说说我?许三多说:说你什么?成才说,你可以骂我,说我机关算尽太聪明什么的。我的机心也很重,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我要是跟你一样踏实就好了,我就还在七连,除了我的狙击步枪什么都不想。

    一听成才留恋七连,许三多的心忽然就紧了。许三多真想把情况告诉成才,可话到嘴边,他又闭上了。

    转身,许三多就到团部团报编辑室找李梦去了。一进门,就被张干事认出来了,他说你就是我画过的那个兵!许三多说您还记得我呀?张干事一下就得意了,他说那可是拿了全军奖的画儿。什么事?

    许三多说请问李梦在吗?张干事说对了,他是你的战友,你来看你的战友?许三多说对,如果有什么不方便……

    张干事说方便方便!而且我正在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许三多愣了:等我这样的人?

    张干事说对。我正写一篇关于战友情的征文。我实在应该去体会一下战士们朴实的感情,可我还得参加这个,唉,太忙太忙,浮生空自忙啊。

    许三多看看他手上那印,不知道那是什么。张干事告诉他,那是撰刻,一种古老而高雅的艺术。许三多就说您懂得真多。可张干事竟然叹气,他说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懂得少一点,这样我可以拿出真正专心的作品。

    许三多不由又是一愣。

    张干事说我现在要采访你了,先谈谈你的战友。许三多以为他说的是李梦,便问道:他去哪儿啦?张干事说他一会就回来。然后问许三多:“战友”这个词能在你心里唤起一种神圣的感情吗?

    许三多好像听不懂他说的神圣。张干事只启发了,他说就是感动得不行,一想起来就想哭什么的?许三多却告诉他:我们连长不喜欢我们哭,我们是钢七连,打仗的部队……

    可一说到钢七连,许三多就说不下去了,他为钢七连感到难受。

    不要压制自己的感情,好好想一想。

    压制?没有啊,我们班长也说了,当兵的时候不要想太多,脱了军装回家能想一辈子。

    张干事不满意,他总套出一点什么来,他说这么说吧,一种超越一切的情感,一种炮弹炸过来时扑在他人身上的那种冲动什么的。

    许三多说那得等打仗时才知道。

    张干事显然很失望了,他说你是有思想的啊!可许三多说可我真没想,对不起。

    张干事只好低头继续砸他的印。许三多看着有点好奇,又问,您这是在干什么?张干事说:我要在这方印上造出历尽沧桑的效果,看见这裂痕没?这代表岁月的年轮。

    许三多听不懂:岁月也能造出来呀?

    张干事只好抬头瞪了他一眼。

    许三多笑笑的,说,我是说您真行。

    两人一时就有点僵了,幸好李梦进来,把一塑料袋土豆放在桌上,嘴里说:看,菜给您买回来啦,这可是新土豆。他原来是替张干事买菜去了。这李梦真会。

    说完,李梦发现了许三多,于是大喊了一声,就把许三多给抱住了。

    李梦真是发表了小说了,那小说叫《荒原上的老马》。

    许三多看着李梦给他看的那本杂志,问,是我们那老马吗?

    李梦面有得色,说:不成体统,但是有纪念意义。一个爱情故事。

    许三多说是老马临走时说的那事?他和牧羊姑娘什么什么的?

    是。李梦想起那出,有点难堪地把书拿过来合上:我已经修改过了,比原来好很多了。

    许三多说:可你写的事情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呀!

    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已经走了。李梦说许三多你还是这么死性,这是小说又不是散文!可许三多说:老马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李梦说他会高兴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写进小说的。许三多的眼神里却写着否定。他忽然问:薛林和老魏呢?李梦说薛林还在五班,可老魏两月前复员走了。

    许三多脑子好像点嗡嗡地响,他说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梦说我们寻思你挺忙的,全团挂号的尖子嘛。

    许三多默然了一会,真的有点伤心,他说你们每个人走的时候,我都想送。我们是一个班的。李梦说我不会走的,许三多,我以后就在团部了,以后你那边有什么先进事迹要先告诉我,我是军报的特约通讯员。以后你抓事迹我写稿,咱们俩一块风光。

    我们那没什么先进事迹。

    没有事迹可以挖掘一些有亮点的语言嘛!比如说现在不尽闹改编吗?弄些像别看人走心不凉,回家建设为国防一类的……

    许三多不想听下去了,他说李梦,我回连队了。说完转身就走。李梦看着走去的许三多

    ,脸上终于露出些不满的表情,他觉得有些悻悻的。

    张干事却终于把那块印砸好了,他如释重负地放在桌上,然后去检查李梦买回的土豆。一边看一边说:小李子,你这战友可不咋的……这土豆也不咋的嘛。李梦说挑土豆我可有一套,您听我的错不了……战友嘛,他怎么的我都不在乎,这么高尚的感情,哪能计较什么回报呢?

    张干事忽然就扔了手里的土豆,他说这话对了小李子,你再给我来这么两句。

    李梦一下就精神了,他说:战友好像身上长出的一条胳臂,一块长了三年,一下没了是怎么着也受不了……

    张干事找了一张纸,便狂记了起来,嘴里说接着说,接着说。

    李梦说:战友绝对不会成为往事,因为我们都是一块儿成长的……

    接着说接着说,我瞧这篇文章要出来了。小李子,这文章咱们俩一块署名,弄不好得奖!

    李梦倍受鼓励了,他说战友是最男人的交情,因为我们都是想着共一个壕沟在一起的;战友是最无私的,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他死了,我就死了一部分,他走了,我就走了一部分。如果我战死了,我最担心的是我的战友,因为我知道他被切掉了一条膀臂;如果我走了,我最挂念的是我的战友,因为我太希望他比我在的时候活得更好……

    七连的会议室里,参谋长和几名军官都在等着高城和洪兴国两人的到来。

    参谋长让他们坐下。高城不坐,他说我站着舒服!请团首长指示!

    高城的说话和眼神都像带着刀子,参谋长暗暗叹了口气,说:没有什么指示,命令已经下达了,就在桌上。高城径直地迈向桌边,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名册,上边写着:

    《t师b团第七装甲侦察连编制改革计划:首期人员分配名单》。

    第一个跃入眼帘的名字便是指导员洪兴国,改任c团九连指导员。

    下一个是三班的老兵白铁军,役期将满,提前复员。

    高城一张一张地翻着,感觉着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凉透。

    第十一章:流水的兵

    作者:兰晓龙

    军队是轧钢的车床,煅铁的大砧,可等你习惯了那股子刚硬,它也是一张能让人睡到大梦不觉的温床。

    五点半起床,五千米及其它,早餐,训练,视具体课目而定。午餐,午休,下午接碴训练或机械保养,自由活动,电视时间,睡前五千米及其它,睡觉,安安稳稳的。

    其它意指随时加练的体能项目: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贴墙深蹲,一百个引体向上或者加负重什么的。

    周二周四和周六洗澡,休息日小会餐,节日大会餐。

    有时开班务会,有时全连集合,照了连长的性子,七连的例会不定期,这都会带来意外或惊喜,条令范围内的意外和预先知道的惊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有时就在野外埋锅造饭,说是当炊事项目练的,我们可当它是个娱乐,饭里和了泥土和硝烟,甚至都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这种生活大概任何非军人都要觉得无趣,其实就算有些前军人跟人回味起这种生活来,也要加上一个无趣的尾缀,他没有勇气承认他的乐在其中。

    并不是说你每天十二点睡觉,在下一个十二点起床才有自由,我后来那样试过,实际上那成了我人生中最潦倒的一段。

    那时候我忽然理解我的战友们在钢七连解散时的那种惶然,即使以混蛋自诩的白铁军,都知道这是为了整支军队的需要,可那是个抽象的概念,实际地说,被要求承担这个磨难的是你个人。

    对,一个人,你走,念出你的名字时你还在队列之中,你以为像以前那样,或好或坏,这是一个团体的事情,然后你离开了队列,对着渐行渐远的过去,你发现承载那些记忆,那些辛苦与快乐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因为你已经被要求离开队列。

    我后来非常后悔在班长走的时候和他生气,我过早地让那种离队的感觉降临到他身上,相比之下连长和六一做得远比我好,他们陪他到最后。

    没有可以分享的快乐,只有独自承担的磨难,现在的软弱也许正好证明,你曾经是那么坚强。

    ★二级士官许三多

    微风拂动,钢七连那两幅招摇的连旗显得有些无力了。

    高城和洪兴国目送着带来坏消息的参谋长离开,洪兴国有些茫然地伸出一只手,高城会意地给了他一支烟,点火的时候却连打了四五次,都没有点上,

    洪兴国的嘴和手一直在抖,抖得很厉害。

    洪兴国将手上的烟揉成了一团,干脆扔了。

    明儿开个联欢会,我来操办。军纪和人心都得顾到。洪兴国说。高城只是嗯了一声。洪兴国说:三十多个人都得悄悄走,不能让送。一次送走了三分之一,非得乱了军心不可。

    高成不由委屈地喊了一声老洪!

    洪兴国说我是指导员,指导员不就是干这个的嘛?

    高城说我对不住你,我老压你。

    洪兴国说我是指导员,指导员是协助你工作的,你怎么压我了?

    高城说我打球犯规,下棋使损招,打牌我跟对家使眼神。他们都知道惹了指导员没事,惹了连长就得出事,都帮我捣鬼。洪兴国说你是连长嘛,钢七连的头一号,你不能输的。

    高城便狠狠地给了洪兴国一拳。

    七连炊事班的兵从车上拿下许多丰盛的鱼肉蔬菜,鸡蛋水果。司务长一声不吭地在一边指挥。路过的兵看得很羡慕,都说七连是真不赖,伙食也是盖全团第一。

    这时的司务长,早就没有心思吹点什么了,他只挥挥手,叫他们滚!然后提着两串香蕉走进食堂。有几个兵正在食堂里郁郁寡欢地在布置联欢会场。司务长一看就气愤了:

    死人啦?又不是殡仪馆!录音机打开!

    一边的录音机于是响了起来。

    会场上的横幅写着:

    “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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