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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只好丢了枪,双手死死地抓住山壁上斜出的一根树根。

    你干嘛非死缠着我?……你干什么?

    袁朗终于被逼出了第一句话。

    许三多顺着袁朗的身子往上爬着,最后扣住他的要害。

    袁朗明白过来了,他说好小子,你居然要抓我的舌头?

    史今等人已经跑了过来,在山壁下站住,看着上边的两人。

    高城和洪兴国都赶过来了。

    报告连长,许三多抓了个活的。史今指着地上的袁朗,压低声音问道:他到底是哪国兵?

    高城也答不上来,他上下打量着袁朗,看他的少校军衔,他的军装,还有他的武器。

    袁朗正想翻出身上的白牌,被高城阻住了:不用翻牌,你没阵亡,只是被我们抓了活的。

    袁朗笑道:你们这叫板砖破武术,乱拳打死老师父。

    对方的口气硬,高城也不软:板砖也罢,乱拳也罢,你现在是七连的俘虏。

    袁朗点点头:钢七连确实也不是白叫的。我丛林毙敌纪录是一百三,跟钢七连居然没打出一个零头就被抓了活的。看看一边的许三多:小伙子死心眼,可手底下硬是要得。

    高城显然是不信:毙敌一百三?哈……您是哪个集团军的?

    袁朗说:哪个集团军都不是。

    高城说少校同志,您比我高一级,可也不能这么胡说。

    真的哪个军也不是,我们是独立部队,番号保密,我们那习惯叫我ace。

    ace?王牌飞行员?少校同志,你跟我一样是陆军吧?

    袁朗笑:陆军也有航空兵,而且我们是飞过来的。

    高城面无表情地点头走开,确定对方看不到时,他才露出担心的神情。洪兴国跟过来问道:怎么啦?高城咬着牙根说:跟指挥部队联络,我猜我们碰上的是a大队。洪兴国暗中吓了一跳:哪个a大队?就是那个号称老a的?集中了全军区最精华人才和技术的老a?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高成恨恨地握紧了拳头:这场演习我想是没有赢的可能了。他回头看看洪兴国的神情,叹了口气:最后这句去掉,是我对自己说的。

    三发绿色信号在暮气蔼蔼的山林间升起了。

    集结在山脚下的士兵们,纷纷地钻进了步战车里。

    演习,结束了。

    团长总结是平局收场。可咱们是攻方,重装部队,而且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平手已经等于是输了。参谋长则摇头感慨,他说实际上这场演习的攻防概念,已经完全混淆了,守方在攻,攻方反而在守。

    咱们是被迫防守的,这也算是输了。

    团长固执地将“输了”二字放大调门。

    报告团长,有一位上校想要见你,他自称是……

    自称是什么?

    蓝军指挥官。

    团长顿时就坐直了,吩咐四下:喂,大伙儿都振作一点!

    指挥室的人,顿时都摆出一副士气高昂的样子。

    蓝军指挥官铁路从外边走了进来。没想到他反倒是一脸垂头丧气,老远便听见叹气的声音。他说团长,我错了,我错了!

    团长有点忍不住,他说怎么你还错了?

    铁路还沉浸在对抗的g情中,他说我没想到,你会放弃自己的装甲优势改攻为守!我太重视杀伤你的有生力量了,实际上我就不该跟你缠斗的,我就该盯死你的后勤,打到你没油了拉倒!我没有良好地发挥战场机动性,否则我绝不会跟你打成平手!

    团长哼哼了两声,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参谋长骨些忿忿不平,他说你这种游击战术就来一次,下次就没这些便宜好占了。

    铁路说下次我改辙易弦,一定。可这次是我错了,老a注重单兵素质是没错,问题在我,我一定要加强战术修养,这是团长一早就提醒我的!

    一屋子的军官都僵着,不知该摆着架子还是共同检讨。

    往回的车上,兵们都显得有点疲惫,何况,这明显不是一场大捷。

    701步战车里的三班兵都沉默着,因为中间夹了一个生人,一个搭顺风车的俘虏袁朗。袁朗瞄瞄这个,瞄瞄那个,倒似自己做了主人一般。

    你们这八一杠用得还行吗?

    甘小宁说:报告,还行!

    其实八一杠不错,我们这枪的问题在于瞄准基线太高了,卧姿射击不舒服。

    报告,是的!

    我好像见过你。袁朗眯起眼睛盯着白铁军,忽然笑了:我想起来了,在瞄准镜里。

    报告,我好像是被您击中的。白铁军说。

    袁朗顿时哈哈大笑:不要老是报告报告的好吗?然后去看许三多,叫了一声小兄弟?许三多正低着头,没有听到。袁朗搞了一些声音说:抓住我的小兄弟?

    许三多这才抬起头来:到!

    你今天为什么那么玩儿命啊?我都让你给追毛了。

    许三多说:我老犯浑。

    犯浑!这倒是个说法。你知不知道,我后来都不舍得对你开枪了,演习这么来真格的兵我还真没见过。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

    报告,他说的是您的伤。史今责备许三多:许三多,格斗怎么这么没有轻重?

    袁朗的脸上,确实是乌青了一块,嘴角流了血。可袁朗毫不介意,他说这个吗?你要知道我们是怎么格斗的,就犯不上这么忸忸怩怩了。说着又盯住了许三多: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我叫许三多。

    许三多。袁朗称赞地点点头:你有没有兴趣上我们a大队试试?

    这实在是个太微妙的问题。

    史今垂下了眼皮。

    伍六一却有点怒气了。

    一辆车的兵都为此宁神静气了起来。

    我?我不行。许三多憨憨地摇着头。

    现在是还差点意思,可我就看上你这个玩儿命了。当然,这事我没权利决定,可你当兵总得有个目标是不是?要做就做最好的兵嘛。

    伍六一好像揪住了什么机会,对袁朗高声说道:报告,兵的好坏并不因兵种而决定。

    袁朗把目光落在了伍六一的身上,许三多也把目光落在了伍六一的身上。

    许三多也挺直了腰板,对袁朗说:我不去,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

    袁朗一下就乐了,说钢七连呀钢七连,久仰大名,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辛苦了将近两天之后,大家都现出一副松懈的神情,有些营房传出口琴和吉它声。

    许三多却在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寻找着成才。

    成才正坐在战车后拭擦着他的狙击步枪。

    找到成才后,许三多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成才让他看他的枪:看,它漂亮吗?许三多说真的漂亮。可成才说:就要给别人了。许三多听出了成才心里的难过。可他还是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

    听着暮色下的那些吉它和歌声,成才眼神迷迷离离的,有些想哭。

    多好听。成才说:我一直很想学,有时做梦还梦见自己在学,可醒来我知道我没时间,我是个狙击手,要做狙击手就做最好的狙击手。成才抚摸着手上的枪说:我把时间都花在它上边了。现在我知道白费劲了,看见那个叫老a的,我更觉得没希望了。

    许三多还是不知道自己该给成才说什么好。

    营房的群落里亮起灯光,七连的会餐开始了。

    这次会餐是在露天下的车场边进行的,几个车灯被拧往这边作为照明,这使会餐平添了几分金戈铁马之气。司务长张罗着炊事兵用一个个钢食盒把菜端了上来,没什么好的,就是肉管够,酒管喝,十足的野战部队习气。

    高城对着他的一连兵,举起了盛酒的饭盒,看着,暮色下的兵显得有些低沉,因为七连还没吃过这样的败仗。高城也不知道说啥好。

    七连的兄弟们!高成猛发一声吼道。

    到!全连的兵都齐声响应着。

    我本来寻思就不会餐了,打了败仗还会什么餐?高成说:可指导员说,打了败仗尤其得会餐,鼓舞士气嘛。

    一旁的洪兴国觉得这样说不好,便暗暗地捅了他一下。

    那就会吧!可是钢七连的士气绷了五十多年啦,钢七连的士气还用鼓舞吗?

    不用!全连的兵像炸了似的。

    洪兴国高兴了,对高城点了点头。高城端起饭盒,继续道:所以我提议,这第一杯酒,咱们为败仗喝一杯!这杯酒会喝不会喝都得喝,因为败仗是你愿打不愿打,可是打了就是打了!

    洪兴国又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可高城已经仰脖子灌了个汁水淋漓,洪兴国只好也喝了。

    刹那间,全连响起了喝酒声。

    第二杯酒,咱们为胜仗喝一杯,这一杯,有信心打胜仗的才喝,没信心的可以不喝!

    他又喝了。

    全连哪还有个不喝的,又是一阵牛饮。说是两杯,实则是两饭盒,一饭盒就是一瓶子又三分之一,两口喝了两瓶多,很多人已经开始打晃了。洪兴国就是最先晃的。高城当然也晃了。高城在他耳边问:指导员,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洪兴国摇头说:……没……没。高城说:那你也说两句吧。洪兴国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饭盒:这第三杯……第三杯,收拾残局,重整河山,能喝的接着喝!

    本就压着的部队,顿时闹腾开了。

    营地外,一群兵在远处弹琴作歌,折跟斗耍把式,侦察兵玩得最多的自然还是拳击格斗,一个兵被从人圈子里摔了出来,直摔到了酒圈子里洪兴国的脚下。

    现在还在喝酒的人都已经有些多了。

    洪兴国看着脚下的兵,喊道:曾明……?躺在地上的曾明听到了,使劲地回了一声:到!洪兴国有点晕,问曾明:你、你喝多啦?曾明忙挺起来:报告,没有!洪兴国说那就打回去!谁把你打出来就把他打趴下!曾明应了一声是!就又杀了回去。

    高城端着饭盒,眼睛已经有点发直。他面前是史今。

    高城:三班长……

    史今:……嗯?

    高城:……你是我最好的兵。王八羔子……

    史今:……嗯?!

    高城:……再给个一年,钢七连能练得不比老a差……

    史今:……哦。

    高城:……许三多还抓一个老a呢……许三多呢?

    许三多正给别人倒酒,听到叫他,随即应了一声:到!

    高城说:我看你看走眼了,用你老家话说,硬是要得!可我就不说……

    史今也就着酒劲喊了起来:许三多!……许三多呢?

    许三多忙走到史今眼前应了一声。

    史今用手指着许三多:今天老a要你,知道被老a看上多不易吗?你为什么不去?

    许三多摇头说:我不去。

    史今说这是个机会,你知不知道?

    高城这时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不觉一愣:老a要他?老a来撬咱七连的墙角?哈哈!就是不给他。史今说:许三多当时就给人一口话,就是不去!高城一拳易狠狠地砸地了许三多的肩上表示赞赏,他说:冲这!你勒我脖子的事,不计啦!勒得好!一旁的伍六一也说:他敢去?他去我打死他!许三多!

    许三多应了一声到!

    伍六一说班长怎么把你带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许三多说知道!伍六一说我不喜欢你,你知不知道?班长照顾你,我也只好照顾你,你知不知道?说着拍了拍班长史今,接着说:你是站在他肩膀上爬起来的,一个班长倒下了,一个许三多站起来了……

    史今说谁倒下了?许三多!

    许三多说到!史今说他喝大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根本用不着任何人照顾,你知不知道?许三多愣了一下,对史今摇着头。一旁的高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高城说: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又都不知道!

    几个醉眼惺忪的人互相指着大笑,这笑声吸引了别桌上的成才,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朝这边撞了过来,他说连长,我、我跟你喝一杯!说着,成才已经一饭盒喝下去了。

    连长,我要转连。成才把心里话给揣出来了。

    高城跟着也喝了一碗,跟着毫无理由地笑着,笑完了坐下,想了好久才问道:你要什么?成才借着酒劲,再一次告诉连长:我要转连,转到别的连队。成才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听到了。高城看了看洪兴国,伍六一看了看史今,然后,大家都看着高城,酒一下就都醒了一大半了。

    还有哪个连?哪个连比钢七连更好?高城疑惑地问道。

    成才打着晃,站了起来,好像什么也没说过一样。

    只有许三多没醉,看看他们都差不多了,他就悄悄地离开了他们,离开了那样的喧闹,在外边的树下,随意地遛着。看见司务长正一箱箱地往车上搬苹果,便走了过去。

    我来帮你。许三多说。

    司务长说再搬一箱就够了。

    许三多说您要去哪儿?我想跟您走走。

    司务长一听有人作陪,便乐了,说不爱热闹啊?许三多说主要是不爱喝酒。司务长点点头说:我跟你一样,爱看热闹,不爱凑热闹。我要去看老a。许三多愣了愣,就上车去了。

    特种兵的营房已经拆得就剩个尾声了,几架直升机正在空地上转动着旋翼。

    司务长终于看到了要找的袁朗,便喂喂喂地走了上去,袁朗一看叫他的人后边还有一个许三多,便笑着问道:你也来了?

    司务长说我是七连司务长,连长让我给你们送苹果来。

    袁朗指着快要消失的营房说:我们这就要走了,还是心领了吧?司务长不干,说心领就是不要,你不要,我们连长非一个个塞我嘴里不行。

    袁朗只好答应收下了。

    袁朗的笑声总是朗朗的让许三多感到亲切,他真的有点留恋。

    ……你们就走啊?他对袁朗问道。

    袁朗肯定地点点头说,从来就是天南地北的,我都不知道下一顿吃的是担担面还是牛肉拉面。

    好走,老a。许三多说道。

    袁朗忽地一愣,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快接受许三多的这种说话风格的。袁朗说:我不叫老a,就好像你不叫钢七连。我叫袁朗,我会记得抓住我的人叫许三多。……你来这没事吗?小兄弟?

    我……没事,我们连会餐,我不爱喝酒,跟着来转转,正好给你们送行。

    袁朗说那就好。……你小子是不是对我们这有兴趣?

    许三多愣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练!我们不想再靠招兵了,我们一直就想在各集团军选拔最优秀的兵,你够格!

    许三多连连地摇着头:我不行,我说我真的不行。

    袁朗倒有些生气了,他说你到底是哪不行了?

    许三多说:我真不该跟你说的,因为你是个官,你今天问我为什么那么玩命,我说实话,我玩命是因为我害怕。我把你当敌人了。

    我是你的敌人啊?

    我是说真的敌人,会杀了我的那种,我不认识你的衣服,你的武器,我……我一看你就蒙了,我不知道你是哪国的。你对我一举枪,我就眼前发黑了,我想我要死了,我、我就扑上去了。

    袁朗由听得一脸的笑。

    许三多说,我要知道你是自己人,今天我肯定就输了。

    袁朗说:最重要的在你扑上来了,所以你赢了。

    许三多说:那是你让我,你踢一脚,我就下来了。

    许三多略带腼腆的笑容,让袁朗更清楚地知道,那勇猛的身体里其实是一颗孩子的心。他说小兄弟,这话你别介意,没上过战场的兵对上过战场的兵只算毛孩子。没打过仗的兵说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那是吹牛,我随口可以跟你说出七八十种害怕的方式来。我也有怕得眼前发黑的时候。

    你上过战场?

    袁朗说:反正我应该恭喜你,有那么会功夫你觉得自己要死了,你真的害怕过了,就这点你已经比你的战友多长了一岁。

    许三多说我想他们不会像我这么害怕。袁朗不觉又是一阵大笑,拍了拍许三多,说:我现在对你真的是很有兴趣了。怎么样?许三多说什么怎么样?袁朗说a大队啊!许三多还是摇着头:我是钢七连的兵。袁朗有点皱眉了,他问这是个暗号还是切口?许三多说我们连的兵都是这么想的。袁朗自然就知道了,于是称赞道:你们那是个很了不起的连队啊。

    许三多看了看头上的夜空,夜色真好。

    第十章:解散钢七连

    作者:兰晓龙

    班长在的时候我就开始看书,班长走了以后我更加看书,后来该走的不该走的全走了,我就有更多的时间看书了。

    我的看书完全是杂乱无章的,既然没有机会去看世界,那就看书吧,什么书都可以,军事的,地理的,自然的,小说,诗歌,甚至剧本,一片芜杂,往里塞就是了,反正我自知我的知识普及度几乎归零,加上死刻棺材板的记性,也许以后有时间印证。

    团里的图书馆也很芜杂,军事倒是好好地分了科目,可我看生物类时看过一部叫《白鲸》的小说,而《李自成》是看历史栏目的时候才看到的。

    管书的家伙显然不一定是爱看书的家伙,这在军队一样适用。

    后来终于有机会被人取笑了,机步团来了一班军训的学生,有几个读书最多的,发现我居然也知道集体无意识和布匿战争,就很惊讶;调查到本团也有一个图书馆就很惊喜,于是我被笑话了,他们告诉我,这根本不能算图书馆,藏书只有几千,索引根本没有,排列一塌糊涂,最要命的是没有一本书不落伍的,可以送到灾区去了。

    他们说得非常对。

    我相信这里的绝大部分书是他们烂熟于心的,可我肯定:至少《白鲸》和《李自成》这两部书他们没有看过,他们说太老了,不屑于看。

    我并不认为那两部书有多好,我的鉴赏水平也实在是不高,直至昨天为止,我看《东方》一书中一个很老套的情节,还看得两眼发潮,书像人一样也会老吗?就算是,老人不是会告诉你更多东西吗?

    我知道我的图书馆最后肯定成了他们善意的笑话,因为走的时候他们说要给我的“图书馆”捐赠一批图书,尽管没有了下文。

    我知道我所在的这个团,还有很多人像我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堪称乱七八糟地在读所谓图书馆里的书,因为书很贵,不是穷士兵买的东西,在有限的军费开支里,我们只能利用有限资源。

    现在我所在的部队已经有图书馆了,更方便的是索性把整批的书当下来,放在局域网里,要看自己调就是了,算是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资源。

    我知道我们仍然会被笑话,因为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现在的人们在读些什么。团长在军训学生走后说了一句话:他们永远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

    这句话做什么理解都可以的。

    我被笑话后很认真地在日记本上记下这么几句,我知道,又是一个落伍的习惯。

    书是要读的,翻开书,书才有了生命,日子是要过的,岁月踩上了脚印才算流而不逝。

    我被取笑过无数次,但这次让我最不习惯,我有点……急了。

    ★二级士官许三多

    回连队不久,成才就办完了手续,调去红三连任班副去了。他做了钢七连第一个跳槽的兵。临走时,成才打开背包,里边有三条烟,分别是塔山、红河和大建设,成才将那条塔山扔在了桌上。

    给大家抽的。他说。

    但谁都没有反应。成才也不期待什么反应,许三多帮他拿了行李就出门去了。

    到门口时成才回身敬礼,所有人中,只有班长面无表情地给他还礼。

    许三多跟在成才身后穿过操场,操场上没有一个兵,但几乎所有的兵都在班宿舍里看着,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叛徒。

    成才咬着牙默默地走着,许三多陪着他走着。走着走着,一只手不由得搭在了成才肩上。对军人来说,这是违规的。但许三多觉得,这时的成才需要他这样。

    离开是很简单的,拎起日常用品,前往百米外的另一个宿舍即可,可这完全改变了一种生活,成才这位前狙击手到了三连后,将发挥他在文体方面的才能,许三多想起成才问过他,做狙击手好还是转志愿兵好,现在他自己选择了后者。

    红三连这边,倒是十分的活跃。指导员亲自把成才迎进宿舍里。

    他说这个连现在正是大换血的时候,以后你就是骨干了!就你在七连的表现我们是绝对信得过的,过两月师里田径赛还指着你露一手呢!他说许三多,你也回来吧,你原来就是咱们连的,你跟成才不是老乡吗?你们俩要联手,成才的短跑,你的长跑,咱们连就把全师给震啦!

    成才马上拦住了指导员的话,他说,他是钢七连最好的兵,他不会来这的。许三多却在一旁沉默着,看着成才一件一件地摆着自己的东西,看看摆得差不多,便扯了扯成才,说:成才,我先回去啦。

    成才默默地点点头,说许三多,你以后要常来看我。

    许三多忽然发现成才的眼里尽是寂寞,他知道,成才其实不想离开七连。

    成才说:许三多,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在连里交了那么些人,最后只有你一个人来送我。许三多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说:他们不像你想得那样的。

    往回走的时候,正碰着史今出来找他。

    史今说许三多,正找你呢,团里命令,让你明天去师部做夜间射击示范。许三多想也不想,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史今说我不去,就你一个。这个回答让许三多愣了好久,半天才问去多久?史今说一个月。

    许三多的眼睛马上就大了,他说那我不去。史今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笑了笑,说这应该由你说去和不去吗?许三多说:可我的夜间射击还是你教的呀!史今知道他的意思,只好拿出班长的口气,他说:我不去自然有不让我去的理由啦。当兵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个道理许三多也懂,就挨着班长一起往宿舍走。

    走在路上的时候,史今有些感慨,他说许三多,你今天做得很不错。班长的话有点突然,许三多一时听不懂,他说什么?史今说,最后到了他走的时候,总得有个人送送他。你很宽容,当兵做人这都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许三多明白了,怔了一会。

    往前走是七连,回过头是三连。许三多觉得自己明白了成才了。他胸里憋着气力,可面对世界却无能为力,于是,他突然大声地吼道:

    他没到最后!他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许三多是从来都没对史今大过嗓门的,史今突然地就愣在了那里。对不起,是我错了,他当然没到最后。史今意识到了什么,对许三多说道。史今的态度令许三多一下子回过神来,他连忙抢过话儿:

    我错了,班长,我不该对你吼。

    我知道你难受。史今说。

    许三多说:他抢不到第一,他是被我逼走的。

    许三多的脸显得有些沮丧。史今便说:怎么能这么说呢?可许三多说:是这样的。我笨,我总是怕把事情做不好,可我现在想,我干嘛要把事情做这么好呢?机会这个词,我现在明白了,机会是很少的呀!

    许三多说着都快要哭出来了。

    史今知道再说什么这时都是多余的,便不再说了。

    许三多并没打算违抗命令,尤其是被史令传达的命令。他坐上一辆军用越野车,就报到去了。越野车的前边,是师部参谋,正翻看着许三多的材料。但他有点不可理解,他问许三多:你两次集团军比武冠亚军,一次军区比赛获得名次,你怎么还会是个列兵呢?

    许三多不做回答。他正看着车后的团部大门口,他看到他的班长史今正站在那里不停地对他挥手。

    许三多走的时候,他的团长正在参加一个由更多高层举行的会议,师长正在谈这么一个议题:举世皆知,我军正在掀起一场触及筋骨的改革,曾经是从游击战模式转入装甲化集团化的正规模式,这是个拿来主义。现在是从拿来主义转为真正适合我国国情的作战模式,这牵涉到编制。而那场不公平的夏季演习就是试图改变官兵作战意识的一个部分。

    团长点头说:我明白。

    这关系到很多部队的存亡。

    师长说得斩钉截铁,这份斩钉截铁导致沉默。

    沉默中,团长很有些心烦地扫一眼自己眼前放着的打印材料:

    《全重装部队是否完全适合低烈度局部战争的需要》

    《传统的侦察部队是否能满足c4i战场的要求》

    每一个,对他来说都是一个理性而残酷的问题。

    而一边的速记员毫不顾及他这份心情,在把各方发言敲在了屏幕上:

    “传统的侦察兵是从部队的精兵里选拔出来的,比如说b团钢七连,其实就是一支战斗力最强也最能担负战场压力的精兵,可面对现代战场,一支装备了自行式光电设备的侦察兵是否更能满足需要?”

    “答案是肯定的。”

    “我担心我们在犯装备万能论的错误,人与武器间永远有很微妙的关系。”

    “装备绝不万能,可装备是一种准备。”

    “侦察兵应该归入指挥控制通信作战系统;“

    “侦察兵是尖刀,但更应该是眼睛!”

    “眼睛不可能作为刀的,那是传说中的气功。”

    “侦察兵是眼睛,如果需要尖刀的话,培养像a大队那样专业的尖刀。”

    “那么钢七连的传统呢?钢七连的传统简直是咄咄逼人的!”

    “这个问题其实早有答案了,在这几十年的治军史里,已经不知道解决过多少这类的问题。”

    “传统是可以培养的。钢七连的荣誉会在新建的侦察连延续。”

    “包括它的连旗,装备换了但是精神不会换。”

    “装备换了人得换,操作那些复杂的激光红外装置可不是传统侦察兵擅长的事情,那要求相当不错的物理和化学底子。”

    ……

    黑漆漆的山峦间闪现出一个微小的光靶。

    是许三多在练射击。立射,卧射,跪射,侧身射,急速射,不管哪一种,对许三多来说,那只像是一场杂技。看着一个个被打灭的游动光靶,后边的观摩兵们赞赏不已。

    许三多已经这样训练了一个月了。

    他把枪刚一放下,旁边的军官马上伸出大拇指来。

    你怎么练的?

    许三多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是班长教出来的,我们班长说,夜间射击和白昼射击其实区别不大,还是眼到手到,手到枪到,最重要是心到,如果等目标架到瞄准基线上再开始射击,那个人不该上战场,他只好打五分钱一枪的汽球靶……

    听他这话,靶场响起一片笑声。

    笑声打不断许三多想说的话,他继续对告诉他们:夜间射击尤重感觉,打好夜间射击的兵比打白昼射击的兵耗弹多好几倍,可以说他是拿子弹喂出来的。夜雾和水汽会把点状的灯光升发成一团,我们必须找好这个点和团的区别。数据很重要,那是个验证,也是接收信息的一条捷径,可对一个手里拿枪的士兵来说,要有枪感,枪感像人生的很多事一样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也是我们班长说的……

    又有光靶亮起,一阵齐射的声音终于把许三多的说话声打断了。

    团长从师部指挥楼里出来,他有点心不在焉,他想要走开。值勤兵跑过来,把他存放的文件给他。团长接过那个印着“机密”字样的牛皮纸信封,心情越发沉重起来。那上边不光纪录着会议发言纪要,更要命的是,论证之后递交军区,再由军区核批下来的诀议。

    团长的车停在通道上,许三多正好走过,被团长叫住了。

    团长说许三多,你教了一个月,表扬你的电话我接了三个。许三多挠挠头,他说是他们愿意学。然后问团长,您怎么在这?团长说我来师部开会。许三多说:我那点经验早就教完了,明天我就搭班车回去!团长说不用了。他说我已跟师部打招呼了,今天就顺便把你一车带回去。许三多说那不好吧?团长说路上挺长的,我还想有个人说话呢。

    许三多这才乐了。他说那您等我一分钟!说完撒开腿就跑。团长刚点上烟,许三多提着行李已经回到了团长面前。他早就准备好了。

    路上,团长问他:许三多,你在钢七连呆得怎么样?许三多说挺好。团长说知道你挺好,每季度都拔了旗回来。我是问你怎么个好法?许三多想了想:跟家一个样。

    团长呵了一声,停了一会接着问:……如果没了呢?

    许三多不理解团长说的什么,他说怎么会没了呢?

    团长说我是打个比方,我是说如果没了呢?

    许三多的脸色这下认真了起来,半天没有响声。

    ……行了行了,你别想了,我就是打个比方。团长叹了口气,但心情十分沉重。过了一会,又禁不住对许三多说:许三多,我跟你说吧,我还没当团长那会吧,那天就盼着换新型坦克,现在我这团长也干了一阵啦,我就开始有点怕换那新型坦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许三多摇摇头。团长接着说:因为老坦克是四人乘员组,新坦克是自动装弹的,三人乘员组,那就是说,每四个人中间就得走一个人。我想不出那些被遣走的兵是什么心情。……你送过兵吗?

    许三多说我送过我们班长。……老班长。

    哭了吗?

    没有。我过二十了,不哭。

    团长哎了一声:你真是还小。

    显然,团长怀着十分沉重的心事,但他一时不能告诉许三多。那就是他刚才拿着的“机密”。

    团长在团部大院下车后,司机没事便与许三多搭讪了起来,他说团长还真是很看得起你啊?也是,每季度都是拔旗大将,不折不扣的尖子。许三多说:我不是什么尖子。司机以为许三多是害羞,便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我要是下连队,一门心思就做尖子。

    许三多看着回去的路并不远,便跟司机说:离连里没几步,我自己走过去吧。司机却说那不行,团长说了送到连门口的。你不愿意听,我不叫就行了。

    司机说着就发动起了汽车,慢慢地往前开去。

    尖子……不,许三多,我跟你们班长是同乡来的。

    河北定县?

    河北定县。对了,他走了没有?

    走?上哪?许三多摸不到头脑。

    复员啊,命令一星期就下来了,他跟我说的……

    话声没落,车门砰地响了一声,许三多从行驶的车上跳了下去,手里拎着行李飞跑而去。司机顿时目瞪口呆,差点跟迎面而来的坦克亲了一嘴。

    许三多冲进宿舍时几乎撞在高城的身上,看见高城身后的史今和伍六一,他这才眉花眼笑了。

    报告连长!报告班长!

    高城扫了许三多一眼:你在搞什么?

    许三多憨憨地笑了,他说他们吓唬我!连长,他们说班长要走,还真吓着我了,怎么可能……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许三多不是傻子,他看得出高城的表情,也看得见伍六一帮史今拎着的包,那根本就是个正要出门的样子。

    许三多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的上铺,那是史今的床,现在就剩了光板了。

    许三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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