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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观摩学习,你们要知道,导弹打靶机,那是很牛气的事情!是先进的科技!人家为什么能很牛气?能用先进的科技?因为人家……突然,老马想起了什么,朝李梦问道:几点啦?

    李梦看了看表:六点半。

    话音刚落,他们看到远处的天边飞过了一个黑影,远远的一道白烟掠起,那就是老马说的什么靶机,而后,传来了轻微的爆炸声。

    瞧见没?干下来啦!这叫首发命中!这四个字在你们的军事生涯里是想也没想过的!看看人家多么的牛!人家能做到凭什么咱们做不到?因为咱们最大的问题是自个先跟自个说了,去他的吧,我做不到……

    报告班长,还在飞呢。许三多突然对老马喊道。

    老马像给噎住了,回头一看,那靶机确实还在飞,好在又有一道白烟掠起。

    老马吐了一口气,说:两发命中!两发命中也行啊!那靶机多大点你们知道吗?你们没见过我可见过,比马扎大不了多点,隔了几公里开火,人家容易吗人家?总之还是牛气。对了,人家还是个天上飞的物件,时速几百个公里呢,所以仍然是很具有教育意义的……

    但许三多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他的话:报告班长,还没打中!

    是还在飞,可看班长气急败坏的样子,谁都不忍心说了。

    老马看着傻傻的许三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三多,你到底是没心还是没脑啊?

    许三多看着班长,没有吭声。

    队形仍保持着,但已经有点散了。老马背对着大家,没精打彩地坐在地上。远处那架靶机仍在嗡呀呀在空中绕来绕去,很丢着老马的脸。终于,又飞起一道白烟,爆炸声过后,这回那靶机真的被干下来了。

    许三多这回高兴了:报告班长,打下来了打下来了!好厉害呀,三发就打下来了!

    老马哪还好意思?他朝许三多喊了一声,你给我住嘴!

    许三多一愣,不知道又怎么啦?

    很意外的是,另几个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幸灾乐祸的表情。

    老马再也没了情绪了,他说就这样吧,我要说的大家都明白了没?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明白了!

    老马却说:要明白了就有鬼了。回营!

    大量的体力消耗之后,通常是一个人困马乏意志松懈的时候。往回的路上,老马几乎是强撑着在走。李梦回头看了看,凑过来,说班长,我扶你。老马说用不着。李梦说班长,下星期咱们再来次武装越野吧?全负荷也没所谓呀。老马知道他是话里有话,把他推开了,说一边去,你小子幸灾乐祸是不是?我告你,回找两年,我一只脚都跑过了你!李梦说不是啊,班长,你看,太阳刚出来,早上的空气又好,咱们背着枪列着队走起来是有股子战斗部队的味道,跑一趟给劲。

    你少损我。老马说。

    我要损你我王八蛋!是真的!跑一跑,觉得底气足,老想嗷嗷一嗓子。其实从来也没人说咱们是孬兵,你看演习时候多牛的兵见咱们都老老实实的,都说谢谢你们啦,辛苦你们啦……是咱们自己说自己孬兵,你说是不是?

    老马愣了一会:兴许你真能写小说。我今天要吭哧没吭哧出来的话,就让你吭哧出来了。

    其实早就明白。谁都不说,怕人说自个二百五。李梦看着前边的许三多说:现在还怕什么?反正咱们已经有个两百五了。老马笑了,说你不要嗷嗷一嗓子吗?你咋不嗷呢?

    李梦几个果真就嗷嗷地呼喊了起来,喊得乱糟糟的。

    桌面上的扑克牌,终于被收了起来,一叠叠摞好。 是李梦收的,收完,竟在垫底的纸中发现自己写了几百遍的那个小说开头,其实也就几百字,他看了看,就偷偷撕了。

    但老魏看见了。

    老魏说:大文豪,不写了?

    李梦说:写,不过还是先写两千字的实在着点。

    老魏愣了会,说:那我以后只好叫你李梦了……

    这时老马一竿子蹦进来,大声叫着我有事要告诉大家。他看着屋里怎么整整齐齐的,脸上便挤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身又一步跨了出去。

    薛林不觉好奇,说他干啥呢?

    话音刚落,外边急促的哨声。

    随着是老马地声音: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急忙扔了稿纸,说妈啊,他不要上了瘾。老魏说他已经上瘾了,他肯定上瘾了!你们砖头都在包里吧?我就没拿出来过!一帮人提脚就冲了出去,没一个拖沓的。

    老马看着自己面前立正笔挺的四个兵,心里感觉挺好。他说老魏,你的作训裤不是洗了没干嘛?老魏说报告班长,但是它现在终于干了!老马说好同,希望它以后不要再这么择日撞日了。老魏说报告班长,保证不会了!老马开始在队伍前踱步了,不像个班长而至少像个营长,他又气壮如牛了。

    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刚跟团里通过电话,你们猜怎么着?

    谁也猜不着,谁也没猜。

    老马说:团里告诉我,今天是打了导弹,但要试的可不是导弹,是那新型靶机的机动规避能力!这对,越难打才会打得越好嘛,而且咱们防空营还手下留了情了,一发就给它揍下来了还试个什么劲哪?所以牛气仍是真牛气,咱们还得向人家学习,你们说是不是?嗯……

    李梦几个便笑,笑得老马有些发毛,他说你们别不信,这理由我编不出来。是真的,要假了你们往后叫我老狗。

    这一次许三多也笑了。

    修路的事,就不再是许三多一个人的事情了,全班战士,找石头的找石头,砸石头的砸石头,铺石头的铺石头,许三多原计划的四条路,很快就修完了。

    五班人忽然觉得,修路也是一种很娱乐的事。

    看看修好的路,又看看眼前的宿舍,许三多忽然说:我老觉得咱们这缺点啥。李梦说咱们这缺的东西可多啦。你倒说说,缺啥?许三多寻思了半天,最后想起来了,他说缺根旗杆。我们村里学校都有根旗杆,团里也有根旗杆,我们这怎么就没有呢?

    李梦笑了:大家伙听见没?他说的倒也有个傻道理。

    老马思量着:旗咱们倒是有,旗杆的材料也现成。薛林也觉得好,他说那就树根旗杆?老魏却在想着别的,他拿石子在地上设想着,说:那就再修条路,直通到旗杆下边。这话却把李梦吓着了,他说你想再修一条路?

    你不乐意我修,老魏说。

    李梦忙说:你看我脸上写着不乐意了吗?

    老马忽然乐了,他的想起了指导员的话,说道,还是那指导员是有水平呢?李梦听不懂,他不服气,说什么指导员有水平?你听他哪句话有水平呀?他肯定连海明威都没看过。老马说:指导员对我说过一句,他说我们要抱成团就有了精气神。

    五班的旗杆,在空地上树了起来了。

    终于,老马捧着旗,和几个兵站在了旗杆下。

    立正!升旗!

    大家面面相觑,因为事先没定谁来升旗。

    许三多,你来。老马临时喊道。

    许三多却愣在了那里,他说:我……我不会……我紧张。

    老马忽然生气了,他说你是个中国人不是?升自家的旗你紧张个什么?

    许三多接到了手上。

    旗,终于一点一点地往上升。旗下的士兵们,学着电视上的样子,在行注目礼。吹口琴伴奏的是薛林。这一切,让人看到了一种温馨中的庄严。

    大伙看着顶端那旗,又互相地看了看。最后老马搓搓手,说:现在……修修咱们那路?李梦不同意,他说我们得先庆祝一下,庆祝一下吧。薛林一下就乐了,他说对,上次庆祝还是上次八一节呢。几个人点点头,突然向旗杆下的许三多围拢了过来。

    许三多看不懂他们的脸色,问道:……要干什么?……

    老魏说你入乡随俗吧,许三多。许三多躲闪着找靠山,他说班长!班长!班长。没想老马也朝他堵了过来。李梦几个乘机一拥而上,逮住许三多的手脚,抬了起来。然后由老马喊着号子,将许三多一次接一次地扔到了空中。

    几天后,老马写报告打算退伍了,就在他写退伍报告时,大家都看到了,几乎都同时地愣了,好像一下子都高兴不起来了。

    薛林说班长你要走啊?

    李梦说:班长你舍得走啊?

    许三多则傻傻的,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老马说:舍得不舍得,人还是实际点好。我瞧我这体能也不行了,脑筋也老套了,这辈子也不大可能在军队里牛皮了。你们几个又都是有我不多,没我不少,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回老家图个前程吧。老魏说谁说我们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啊?许三多,你有没有说过这话?许三多不停地晃着头,嘴里连连地说没有,我没有!

    老马说,我知道,你们是情感上需要,实际上可有可无。同志们都心照不宣吧,你们年青,在军队还说得上磨练,你们班长在这可只能算是三连的累赘啦。不能再混日子啦,回头要被日子给混了你们就别再说了。

    大家终于意识到,班长是认真的,都迅速地沉默了下来。

    一条通往旗杆的路,也修好了。

    李梦说,如果班长真要走的话,这算给他的一个礼物,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和薛林几个都在想办法把班长留下来。

    那天在野外,李梦悄悄地凑到老马的跟前。

    班长,这给你。

    什么?

    麝香虎骨膏。

    我谢你啦,可我腰早好了。

    不贴白不贴,伤筋动骨一百天。

    老马感激地接了过去。

    班长,咱们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老马知道李梦的那点心事:我回家会想的。

    你想我们,可又看不着我们,你怎么办?

    老马不知道怎么办?他问李梦,你说怎么办?

    李梦说别走呀,班长,我们怪想你的。

    想你们,看不着你们,那就看不着呗。男子汉大丈夫,有那么多怎么办怎么办的?啥叫有得有失,知道吗?看不着你们几个小猴崽子,可班长能认识更多人,搞不好是前程绵绣。你说那么些干什么?罗嗦!

    老马悻悻地走开了。

    李梦好像碰了一鼻子的灰。

    这天,五班的空中飞过一架直升飞机。飞机是路过的,但他们看到了什么,然后在空中盘旋了一下。谁都看见了,可谁都不知道上边坐着的是什么人,直升飞机来后没几天,五班的电话就响了。接电话的当然是老马,他立正着,听得一愣一愣的确。

    李梦几个就站在房门外,也一个比一个地紧张。

    薛林小声说:这回是连部来电话啦,问咱们到底在搞什么,怎么惊动了师部的电话了。老魏说,刚才可是营长先来的电话,他说军部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团里。

    李梦说:我瞧咱们是乐极生悲啦。

    可咱们什么也没干啊?

    是啊,咱们什么也没干,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许三多傻呵呵地问。

    修路啊,笨蛋!

    老马一放下电话就推开窗户,朝他们喊道:

    你们几个,都给我进来!

    四个兵耷头耷脑地站进了屋里,老马一开口就说:我瞧咱们是乐极生悲啦。

    班长,这话我刚说过了。李梦提醒他。

    你是班长我是班长?你说了我不能说?我们就是乐极生悲了,我寻思咱们这路不该修,兴许就犯了哪条纪律,比如说暴露目标,比如说破坏绿化什么的。你们可得记住,两年前为了保护牧民一块草地,整个装甲纵队整整多绕了八公里。

    可这又不是牧场!薛林否定这个判断。

    老马也拿不定主意:……那就是暴露目标。你想这么条路正好是导弹袭击的目标。

    李梦不信:咱们这几间屋值一发导弹吗?

    反正是错啦,指导员说,明天他过来瞅瞅。

    老马最后说: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对许三多下命令修路。

    许三多说话了:报告班长,路是我要修的。

    别罗嗦!路是咱们修的!薛林站了出来。

    老魏说,我觉得咱们没错,原来整个排都没修出来的路,让咱们几个给搞掂了,这应该表扬!老马说你说表扬就表扬啦?八十年代想修的路,搁九十年代兴许就不该修,八十年代谁琢磨防巡航导弹啊?薛林把话接了过去:我也觉得咱们没错,咱们这是建设军营扎根边防来着。李梦说对,建设军营,以营为家,明天指导员来了咱也这么说!指导员还是护犊子的

    ,最多咱们说明我们是出自好的目的,不想做了坏的事情此而已。

    那也是坏的事情啊。许三多说:要不咱把路铲了吧?

    薛林忽然就凶了起来,喊道:你说铲就铲啊?

    指导员开着一辆三轮摩托,就来就来了,一听到远远而来的引擎声,五班几个的心就乱了,如临末日地坐在宿舍里。许三多忽然蹭到老马的面前:

    班长,我跟指导员认个错吧……

    凭什么你认错?班长是干什么的,班长就是认错的。老马说。

    谁也不能认错,认错就是明知故犯知道吗?李梦说。

    指导员的摩托停下来了,他在外边高声喊道:五班,有没有个喘气的?

    老马艰难地站了起来,嘴里感叹道:是祸躲不过呀。然而,不等他起步,许三多几个已经抢着拥往外边。

    指导员正站在车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大为改观的营盘,忽然就被许三多几个给围住了。这个说:指导员,抽烟!那个说:指导员,屋里坐。

    指导员却不急,眼里只寻找老马,然后说:老马呀,你小子挺能整哩,好好的把我从个靶场折腾到这儿来了。

    老马一脸的苦笑,说:我也是不知犯的哪门糊涂心思。老马话没说完,被李梦踹了一脚,只好改口道:我总得带大家伙干点什么吧?

    许三多却呼地攒到了老马的面前,说指导员,这错误是我先犯的……

    许三多又被薛林踹了一脚,但他嘴里不管,他啊哟了一声说,我不知道这是个错误。

    指导员倒摸不到头脑了,他说什么错误?

    没什么错误!指导员,我们犯了什么错误?李梦把所有人的检讨拦住了。

    你闭嘴。跟指导员这么说话的?真是的。老马火了,他说指导员,跟你没虚的,路是我下令修的,也没动公款,犯了什么纪律我不知道,该怎么着怎么着,您也别护着我……。

    报告指导员,路是我先修的,买了五块钱花籽,我犯纪律了,你处分我……

    都闭嘴。路是五班修的,那是出自建设军营的良好愿望……

    还有扎根边防,以营为家,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指导员被五个人吵得晕了头了,连连说歇歇歇!歇着!抢什么抢?你们转什么心思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条路嘛!

    五条,指导员。老马实话实说。

    我管你几条呢!最多也就是一精神可嘉,又不是训练科技上拿了冒尖,最多也就是一团部嘉奖!

    嘉奖?李梦的眼睛忽然就发起光了。

    你还想要什么?一等功啊?那是拿命换出来的!

    李梦的话马上就改了,他说指导员,这路是班长一手抓起来的,事先开过很庄严的动员大会,班长说,我们来军营一趟不易,总得给后来的人留下点什么,我们就修路。对了,为了表现我们扎根边防的决心,班长亲自给每条路都以战士的名字命名,您踩着的这条是老马路,那是薛林路,老魏路,许三多路,李梦路……

    老马瞪了李梦一眼:你胡吹个啥?李梦路?你还梦露呢!五个人还动员,你不怕吹爆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说不定能让团里整点宣传材料。指导员说。

    说到班长呀,那可宣传的事情就多啦!李梦说:他真是以营为家呀,为了我们几个从来没想过退伍的事,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培养大家对驻地的感情,他发动大家修这条路。对不对,薛林?

    对!对!薛林说。

    对个屁!老马说:这路可不是我修的……

    薛林说指导员,你看我们班长多谦虚,这路是大家修的,可那是班长发起的。

    老魏说你看他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腰也闪了,我们眼里含着热泪……

    老马一时诧异了,他说你们都怎么啦?怎么都不说人话了你们?

    班长还带我们去看导弹打靶机。其实……应该是靶机躲导弹,班长搞错了……

    许三多,你怎么也这样了?老马喊起来了。

    许三多,你笨嘴笨舌就别说了。李梦拽了拽许三多:班长带我们武装越野,全负荷三十公斤啊!最牛皮的部队也不过如此了。搞现场教育,号召我们向先进部队看齐,赶超国际水平,力争质量一流,豪言壮语字字闪金光……

    我没说!老马再一次喊道。

    指导员拍拍老马,笑着说:你没说,可你做了。老马,你跟我来,有话跟你说。说着把老马拉到一边说话去了。

    指导员说老马呀,你这样做就对了,修路,让大家抱成了团。你瞧,他们现在那精气神够多么足!刚才那话是吹了点,可确实是上下一条心。老马,你对三连也是功不可没的老兵了,把你放到这么个地方,连长和我都不落忍,想给你立功,想把你留下,可你得给个由头。以往那样……我就不说了,现在可以说,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弄好了,咱们争取往三等功上靠,再弄好了,咱们连里那司务长……我不用往下说了吧?

    可老马感到有些为难,他说:其实这路跟我没太大干系……

    这不重要。你不愿意离开部队,是不是?

    退伍报告我已经写好了,正打算交给您。

    做一种姿态当然是必要的。可你真的舍得离开部队吗?指导员久久瞪着老马,这和李梦的死皮涎脸不同,因为他是对老马的去留有影响的人。

    老马愣了很久说:不光是不舍得,说实在的,还有些很现实的问题。

    指导员会意地点着头:实在的我都想过,咱不说那个。你不愿意走的,是不是?

    老马想了半天,只好说是的。

    那咱们就朝一个方向努力,我也不愿意对不住我的兵。是不是?

    老马只好惶惶地点了点头。

    指导员高兴会坐了一会,转身就走了。望着带走指导员远去的那一溜烟尘,老马的心情很沉重。他回头看了看许三多。

    许三多,如果回头说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老马艰难地问。

    许三多说:是班长抓起来的呀!

    老马却说:其实班长在这个事里边,算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说不知道。

    老马说许三多,这条路是你修起来的。

    许三多笑了笑,说不是吧?

    看着许三多,老马觉得有点内疚,他又想看看许三多是否是真是心的,又问道:许三多,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说白了,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吧?

    老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许三多竟然不傻了。

    许三多竟然说:我得好好想想。

    老马的心忽然沉重起来。

    许三多说班长你怎么啦?

    老马说这些事本来都挺好的,可现在……现在班长觉得好像有点窜味了。

    第五章:机会人人有

    作者:兰晓龙

    假如我是草原上最呆的那只蚂蚱,荣誉就是团大院树上结的柿子,团部的柿子就算熟到落地,也沾不到草原上那只蚂蚱的边,这就是我那时候和荣誉的关系。

    五班和荣誉也是这种关系。我的柿子很甜,可与五班的爷们无关。

    不是气话,就算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荣誉是什么,也不知道当它落到你头上时,会发生

    些什么。伍六一也不清楚。就算是荣誉真的大过命去。很久以后,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退伍了,我们喝了很多酒,他很想酩酊大醉。

    伍六一说,其实我压根儿不清楚荣誉是什么,只知道以前是活在荣誉之下的,那没错。

    这话要放在军装时代剐了他也不带说的,可那时候他已经穿着便装。

    伍六一说不过现在我知道自由是什么,自由……自由就是以后再没人管你了,你要自己对自己负责。

    他不快乐,他自由可他不快乐,他憧憬着快乐,憧憬和迷彩世界的大老爷们一起浇铸的快乐。

    我呢,那时候快乐也离开我很久了。有种没心没肺的东西叫快乐,我们每个人都有过,后来你长全了心肺,它就嫌你烦不搭理你,等你做梦都乐意把自己当成年人时,它就干脆三十六计了。

    我那没心没肺的快乐独属于我的草原时代,没心没肺的自由,绝没有伍六一那份深刻,没心没肺地修了条路,没心没肺地被人轻视又被人重视,这个房间里的二百五,也许换个房间就改名叫做纯真。

    关键你自个怎么看,对吗?

    所以我把它看作没心没肺,也怀念,也觉得很好,可我想,我用木讷憨傻或者纯真,随便怎么叫吧,代替了责任,这不好。

    长不大很好,可我真希望能早点长大,好早点明白那些帮我成长之人的心情。

    ★二级士官许三多

    五班的气氛,说变就变。李梦几个刚刚还在不住地交头接耳,看见许三多进来,就不再说了。许三多意识到了什么,看见老魏的被褥有点乱,马上过去想帮他弄好,老魏却抢了过来,说我来,我来就行啦!

    许三多愣了一下,想找点事情,便说:现在是电视时间啦。可他刚一打开电视,李梦几个就乘机悄悄地溜到外边去了。

    许三多只好呆呆地坐着。

    他心想,都是些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人的心事很快就被另一个人知道。大家都希望班长留下,大家都知道班长的心理障碍就在于我,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对我。以前还好,现在我已经习惯有友情的生活了。

    转身也出去了。他跑到山丘上的一块石头上躺着,他在发愣。

    老马找了好久,才找到了躺着的许三多。

    他说不能在这里睡觉,这风是伤人的。

    许三多嗯哪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老马说怎么啦?

    许三多说好久没给家里写信了。

    老马笑了:那就写吧。

    写了。许三多说我跟爸妈哥哥说,让他们放心,我说五班挺好,班长对我最好,李梦他们也不对我怪里怪气地说话了,我们天天都训练。有一条路还用了我的名字来命名,叫许三多路。

    很好啊,那就发吧。

    可是李梦他们又不跟我说话了。我原来以为他们说话就是那样的,后来他们不那样了,我觉得还是不那样好,可现在他们又那样了。

    老马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心情沉重起来,他说:许三多呀,是班长害了你了。

    我想我真的是招人讨厌的。许三多说着自己摇摇头:我想家了,班长。

    老马望着许三多沮丧的模样,再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

    指导员又来了,他的三轮摩托上还载着一个戴眼镜的军人。

    指导员把车停在五班驻地外,大张旗鼓地摁着喇叭,直到班里的人统统地跑子出来,他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团宣传科的头号笔杆子张干事,人是专管团报的!今儿过来打算给咱们好好宣传一下!

    众人赶忙给张干事敬礼:首长好!

    张干事连忙还礼,说大家好!什么首长不首长?叫首长我担待不起,叫干事我又不乐意,叫我老张成不成?

    众人觉得这人好接近,笑着齐口说:老张好!

    张干事扬起脸,看着五班的全体说:今儿来没别的,为我们团考虑呢,采访采访大家,给团报上增添点光彩;为我们班考虑呢,给大家拍点照,卷也没多带,就一个。附带说明,我老张职业道德不错,拍好的照片是一定要给大家寄回来的!

    大家顿时眼神里冒了光,互相捅咕着。

    指导员说还等什么?不赶紧回屋换身光鲜点的?

    大家转身回到宿舍,这时老马忽然看见李梦也匆匆地跑了回来,拖着枪,混在中间。老马拦住了,他说李梦,不是你的岗吗?

    李梦笑笑的,说回来小个便!

    你不一向就地解决吗?今儿咋文明啦?

    这时指导员把老马叫到了一边,李梦才乘机混进了宿舍里。

    大家都在忙着换衣服,李梦将他们一头揪了过去。

    ……薛林,我跟你换岗,你替一班我给你站两班岗。

    薛林说:门都没有。

    ……老魏,我给你买烟!

    老魏说:我老魏是卖艺不卖身。

    没办法,只好找许三多了,他说许三多,我求求你啦!

    许三多说换岗呀?我是夜班岗,站起来很辛苦的。

    我不在乎,我吃得住辛苦!

    许三多说,可我想照相,好寄回家。

    我也想照相啊。李梦皮癞脸地缠着:许三多,你没谈对象,我谈对象了,我得寄照片给人!

    许三多想了想:那你是该照相。

    许三多于是接过了李梦的枪。

    李梦抱着许三多恨不得亲上一口,说许三多,你真是个好同志!

    许三多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

    薛林猛地给了李梦一脚:你好意思啊?你对了个屁象啊?

    李梦笑笑的,不回话,他看到指导员和老马正在里边的角落里默默地坐着,指导员是有话要说,却又一直犹豫着。

    老马说指导员,你不用为难了,我知道了。三等功肯定没戏了。指导员说,也不是全没戏,可团里的精神今年是这样的,有限的荣誉得留给那些一线训练的,后勤保障方面的尖子今年只好暂不冒尖。

    ……司务长是不是也没戏啦?老马硬着头皮问道。

    这时指导员真的为难了,他说老马呀,我今天有了张干事这个由头才敢过来,就是觉得对不住你。老马反倒笑了,他说指导员,说心里话,我最近也跟人说对不住你,可现在觉得没必要说了,军令如山倒,要的就是个干脆,哪有那么些工夫说对得住对不住的?我以后是不说了,可首先是我再也不做对不住人的事了。

    指导员说,这不怪你有情绪,我都有情绪……

    老马说我没情绪。说真的,我现在反倒觉得特轻松!

    指导员有些诧异,看着老马。老马确实是显得格外的轻松。

    老马说,我当了五年兵,没干过一件对不住人的事情,虽然到最后险些干出来,可还是没干成。幸亏没干成呀,要不我得觉得欠了谁的。指导员,我知道你咋想,你觉得欠了我的,你不能再这么想了,你再这么想就是公私不分了。

    指导员狠狠地拍了一下老马:老马,我谢谢你了。

    那天的相,他们照了很多,有营房的,有草原的,有路面的,有集体的,有单人的,一张接一张,拍得张干事腰一直地弯着。最后一张是老马的,但李梦还涎着脸凑过来,在他旁边又蹭了一张。

    你个驴子!你不是有岗吗?

    老马突然醒了过来,然后四处寻找着许三多。

    许三多呢?你换给许三多啦?

    李梦嗨嗨地只剩了傻笑。

    老魏告发李梦:他蒙人孩子说有对象啦,得给对象上照片。

    你就这么忍心害理啊?去把人换回来!

    李梦刚要跑,张干事说没胶卷了。老马急得要跳:怎么没卷了呢?张干事有点不好意思,说都馋着照相,每次只敢带一个卷,要不没个完。老马不好多说,只好冲着李梦发火:李梦,你小子怎么说?李梦还是傻笑。张干事扯住老马:先别说那个了。马班长,今天来主要是采访你的,咱们这就言归正传吧,这路我也看见了,真是不易,让我有种莫名的感触……

    弄清楚再感慨吧。老马突然甩开了张干事,恨恨地吼道:这路是人许三多修的!

    班长?……李梦看着苗头不对,想阻止老马,却被老马推开:你就别给我转糊涂心思了,我不领你情。

    老马觉得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在恨不得一股脑倒了出来,他对张干事说:我跟你这么说,这路是人许三多修的,五条路有三条半是他一个人修出来的!人一个新兵蛋子,来了这踏踏实实,反而是我们这几个老兵油子给人添乱使绊,最后人新兵蛋子倒把我们给教育了!你知道他这路怎么修起来的吗?草原上找块石头容易吗?他一块块找出来砸碎了再铺上!你知道他这路花多少钱吗?五块钱!就是买花籽的钱,还是自个掏的!我们怎么着,一到这地方就觉得慌了神啦,例行忙完不知道做啥好?人呢?人出操内务训练全按新兵连那一套自觉规范!你知道新兵管得比老兵狠啊,没人管他照做!我不知道他犯浑还是真傻,可我就两个字:我服!

    班长……!李梦的声音藏着无尽的惋惜和无奈。

    你【被替换,请使用文明语言】蒙人家,你现在给说句实话!老马突然指着李梦骂道。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几个,一下子眼睛都暗淡了下来。

    这个说:说实话是我对不起他,他也是比咱们强。

    那个说:有时候挺烦他,其实想明白了是咱们臭毛病太多。

    张干事愣了半天一个字没记,索性把本合上了:这个兵我很有兴趣,也许是个新兵教育的典型。我想专门采访采访他。

    可他不会说话,还是我们跟你说吧。李梦说。

    闭上你那嘴,就瞎编乱造的能耐!老马又怒了。

    张干事扫了一遍眼前的草原上,却没有看到许三多。

    这个许三多……在哪呢?

    在哪?在替他看着输油管道呢!

    老马一把将李梦揪了过来。

    许三多站着的地方,是两条路的尽头,岗亭和红旗在他的身边飘扬着。远远的走来到,老马又生气了。他说李梦你王八羔子!明天的岗你也给许三多替了!

    李梦说我替我替,这一星期的岗,我都替了!

    张干事突然喊了一声:别吵!吓得大家都静了下来。张干事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像发了半天愣,然后猛地一个激灵。指导员说怎么啦张干事?张干事喃喃地说:有一阵灵感袭上心头咧。说着狠狠拍了一下脑袋,骂道:【被替换,请使用文明语言】暴殄天物啊!没卷啦!说着从腰包里掏掏出了一个大本子。那是一个速写簿。但他的笔却找不着。

    我带没带笔?我到底带没带笔?

    指导员掏出一枝钢笔:派克笔行吗?

    张干事抢过来伸手就把笔尖给拗弯了,然后抽疯似地画了起来。

    指导员看着自己的笔好端端的给拗弯了笔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张干事刚刚画完,老魏几个就跑过去,把许三多搂着挟着,拖到了张干事的面前,说是要让张干事好好采访。张干事却摇着头,只管看着自己的画儿。

    他说才情有限呀。我今天兴致已尽,采访也出不了好文章啦。

    不久,张干事将他的这幅速写,装进了一个大信封里,上边写着:“全军美术比赛参赛作品”,然后寄了出去。另外的那一卷照片,他选了几张晒成黑白照片,发在了团报上。很快,《解放军报》上刊登了全军美术比赛的获奖作品。

    张干事的那张速写,在获奖的作品之中。

    这是团部的靶场,一辆主战坦克正在原地射击,四下里震得尘土飞扬。

    101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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