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公式,和汉字一起,同时输入我的脑海,当汉字深入骨髓时,我却把它们给忘了?”
“嘿,这难得倒我?八嘎雅鹿!!!”
望月翔拿过夏蝶放在一边的书包,“我看看,事急从权。唉,来中国这些日子里,感觉整个人都变了,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是什么?”
他匆匆扫过,薄薄的几张医院化验单,交叠在一起,好奇之下,他翻开浏览了几行。
望月翔这一望,立刻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先是一些血液化验,电化学发光激素测定;后面是从普通b超到ct再到核磁共振,只为确定底下的一句话,“芓宫正常,输卵管正常,卵巢正常……初步诊断为‘女性假型两性畸形’病例……治疗意见:手术矫正。”
望月翔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默默把化验单放回原处,思考起夏蝶遗留下的问题。说也奇怪,被这事一刺激,什么都想起来了,于是他开始复杂的演练,连夏蝶不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都不知道。
“望月老师很厉害啊,那么快就想出来了。”夏蝶看到望月翔最后的计算结果和答案完全相同,这么惊叹道,心里说果然博士就是不一样。
望月翔从椅子上站起,说:“此题有些技巧,而且涉及到一些高等数学,普通高中生很难做出来。你完全用不着沮丧。”忽然鼻息前飘过一阵幽香,那是少女的体香和沐浴|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沁人心脾。
他看向夏蝶,似乎笼罩在淡淡的雾中,更显清灵白嫩。发梢间挂着水珠,好像一滴泪,往眼中坠去。夏蝶似无所觉,望月翔忍不住小声提醒,“闭上眼睛。”
夏蝶闭上眼睛,水珠顺着他完美的脸庞滑落,仍似泪痕未干的凄美。
望月翔把一张纸巾交到夏蝶手上,带上责怪的语气,“怎么不把头擦干才出来,很容易着凉的。”
夏蝶在心里担忧的正好是他的化验单没放好,“可以出来再擦。老师可以去洗澡了,水温还很高。”
望月翔点点头,走过夏蝶的身边,突然说道:“你身上好像有樱花的味道,淡淡的香气,让我想起在日本的日子。在盛夏,各种樱花树结成的花,灿烂满天,甚至让我生出整个世界到处都是粉红拼成的错觉。”
夏蝶淡然道:“樱花很美,但它没有香味,尝起来是苦涩,永远成了未了的遗憾。”
“不,樱花是有香味的,闻不到,却可以用心感觉到。”
“樱花美丽,但受不了打击,在它凋谢的季节,一阵风过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满地樱红,等待大自然为它们举办葬礼。”
“漫天飞舞,代表旧的逝去,新的到来。第二年后,仍旧是一身美丽。”
夏蝶有所预感,他静静地说:“您想说些什么,可以直说,夏蝶承受得起。”
“我看过那些东西了。”
“什么东西?”
“在你书包里。”
“……”
“对不起,夏小姐。”
夏蝶疯了似地大喊:“不要叫我‘夏小姐’!!!”
望月翔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夏蝶,别这样,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天,只要一天。”
夏蝶推开他,冷冷地说:“你们日本人真是贱!偷看别人的东西!还死不要脸地假惺惺!”
望月翔脸一白,很快又恢复正常,“我是在帮你。”
“帮我?若真想帮我,你就不该乱动我的书包!若真想帮我,你就算知道了真相,也请你不要说出来给我听!我不想听!”
“你能接受,我就不能接受吗?”望月翔攥住夏蝶的手,任他尽情挣扎也不放松,“你先冷静下来。”
夏蝶不断大呼几口气,不再动了。最初的激动过后,他冷静许多,“我相信你了,请你先放手。”
“我不相信,你得先对我说,‘我夏蝶决定相信望月翔’,重复一遍。”
“你白痴,死猪日本人!”夏蝶受够了,他不断用脚在下面踢,都被望月翔招招接住。他气得火冒三丈,咬着牙,双腿同时发力,身体前倾,把望月翔的脚捆住了。
惯性作用下,两人一边倒,他们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不可思议。
正好倒在一床席梦思上,夏蝶今晚的睡处。
一起倒下本没什么,偏偏夏蝶柔软的樱唇印在了望月翔的脸颊上。
世间静止了几秒钟。
望月翔赶紧放开手,夏蝶一解脱束缚,马上爬起来,脸涨得通红,没有说话。
望月翔倒也有些许尴尬,他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厚着脸皮问:“你手术那天,我可以陪你去吗?”
夏蝶的心跳逐渐变缓,面上冷若冰霜,“随你,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望月翔知道夏蝶正在气头上,聪明地没有去继续触怒他,反而是耸耸肩,“我说过会帮你的,一定会。”
说完他离开了这间短时间内聚集大量正负离子的书房。
今夜,注定无眠。
……
第二天一早。
夏蝶,杜子腾,望月翔三人一起站在车库前。
“真的不要我送吗?”杜子腾说。
“子腾你还需要赶飞机,夏小姐就交给我吧,我保证照顾好她。”望月翔无视夏蝶不断瞪过来目光,如此说。
“这是车钥匙。”杜子腾把一串钥匙抛到望月翔手里,“你们注意安全。”说罢看向夏蝶。
夏蝶无奈,在望月翔的强烈暗示下,违心说:“你也一样,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再走的。”
杜子腾喜出望外,笑着点头,“我会尽快办完事,回来见你。”
喇叭响了,原来是望月翔在车上按下的。
“那我走了。”夏蝶最后看了他一眼,挥挥手,“拜拜。”
车渐渐开远了,夏蝶回过头,看见杜子腾还站在原处不断挥手,越来越小,终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一股愧疚感,悄悄袭上他的心头。
手触摸到一个硬盒子,夏蝶一看,是一台手机,和夏之给他的一摸一样。
旁边附有一张小纸条,“我一直在想,到底应该买什么样式给你才好?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你以前那台。或许那时候我可以把落水的它捞出来,我想要它,很想很想。”
眼帘落下,一片黑暗。
协和医院,专家门诊,妇科。
女医生皱着眉头打量着夏蝶,说:“把衣服脱了。”
夏蝶没有怨言地做了。
医生无言地看着夏蝶那微微隆起的胸部,再对照手中的化验单,叹了口气说:“还好发现的早,你再去做一个四维彩超看看情况。我安排到整形外科住院部。”她在一张纸上沙沙划几道,递给夏蝶,“先去交费吧,我们会商量最好的手术方案,你无须担心太多,尽快调整好自己心态就可以了。”
“谢谢。”
【其实整个过程,皆因“专家门诊”而起,夏蝶本不需要专家门诊。他既然非要这么不可,那么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就无可避免,是好是坏,真的说不清楚。因为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牵扯上“爱情”这个字眼,就很难看个清楚明白了。在这里我可以知会各位看官,夏蝶不会后悔,就算那里是地狱火海,他也会跳下去的。
归根结底,是他的骄傲,可能难以理解,但就是无法否认事实。
骄傲总有不同的表现方式,不是吗?
我们无法知道这是对是错,因为结局未定。
当尘埃落定之后,又是否会进行追忆呢?】
手术室的门外,望月翔握着夏蝶的手,温柔地说:“不用怕,一梦就过去了。”
夏蝶笑了,比春花更为灿烂,他也温柔地回应道:“谢谢你,望月老师。这个时刻让我很想告诉你,我也很喜欢樱花,喜欢浅色樱花,不骄不躁,不浓不淡,也要竭尽在浅风中落尽繁华,归于平淡。”
“你很快就可以梦见……”
“时间到了。”耳边传来护士小声提醒。
望月翔的手一点点从夏蝶的衣角滑落,车渐渐消失在门里。
看着手术室门外的红灯,望月翔抽出手帕擦着眼角,“她并不像你啊,阿树。”
《真夏未惜》第一卷之《浅色樱花》,完。
第00章 真夏碎片
【实在没有灵感,想不到好的开头。偶尔翻出这个,大家可以先看看】
一、绝美
眼神与海在qq里告诉我说他想写一篇关于夏天的文章,因为夏天快要过去了。那时候,是03年8月28日。我愣一下,原来夏天就要过去了啊。我对他说,夏天是一场绝美的梦境。他没听懂。我笑了。我喜欢“绝美”这个词。
二、写给夏天
夏,你是一个妖媚的古灵精怪的古代精灵!
你在我还在穿着厚厚的深色牛仔裤的时候突然出现,又在我正在舔着香草冰淇淋听mp3的时候打招呼要离去他国云游,不容挽留,猝不及防。是的,你就是一个莫测的精灵。因为我已经在盛夏的阳光下面听到了你赤裸的脚踝踩上深秋枯叶的声音了。你用温暖的气息吹向我的耳郭,我听到你说你明年会再来。
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你这个鬼一般的女孩子!
三、花
i/will/fall/in/love/again,than/she/said,等到花朵已冬眠,赤裸裸的呼吸被发现……
习惯了在某些清朗的午后,听这些跳跃的音符蹦满我并不拥挤的房间,简单的吉他扫弦伴奏,和这有点点纤弱的女孩子的声音,和那些花,那些颤抖而天真的生命,让人安心,脆弱得叫人怜惜。
家中阳台上的玫瑰似乎有些孤傲,迟迟不愿开花。无须多加解释,当我托起那片深沉的墨绿时,就已经相信会有一种守口如瓶的默契,因为就决定要接受许久静默的等待。尽管那对我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会绽放的未来。
等到某一天走出花园,她穿着单纯的t-shirt。
单纯的t-shirt。哦。有阳光的夏天,露齿而笑。
四、浮云
有的时候我会写东西写到一半停住,手夹着笔,托着腮,盯着天空,许久。
夏日的晴天有着很纯粹的蓝色,而云就是破碎散落的棉花团团。恩……我想起了初春里漫天飘飞的木棉树的果实。故事没有续集,我不知道果实们最后飘到了哪里,选了哪里当作他们的家,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孕育出火一般绚烂的花朵。同样的我也不知道,浮云们这样慢悠悠地飘呀飘要飘向何处,也不知道它们后来会不会孕育出一场淋漓的疯狂的暴雨。如果飞絮是木棉的种子,那么浮云是不是天空的种子呢?
胡思乱想。
想的太多的时候就赶快打住。只是看浮云而已。用力地看,就会发现浮云们的秘密了,他们其实是在移动的,有时候它们整天保持着同一个速度和同一个方向,悠悠地全部都向那个无言定好了的方向飘去,不紧不慢,从从容容。这样一来,整个天空就仿佛在我们的头顶上面悠悠地移动了,多么大型的一场戏剧。
有的时候,我会有这样的错觉:也许天空是静止的,漂移的,是我们。也许时间是静止的,流去的,是我们。
世界,夏天拉近了距离。爱情的距离,友情的距离。有梦想、有希望;有爱情,有等待。夏天,宁静轻轻笼罩着这个无声的流域。
夏天已经悄悄过去。被海水打湿的我,爱上凝视,爱上等待,爱上每一个流域可能发生的故事。
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在最初许下的心愿与誓约,难免有愁云惨雾浮云蔽日的时候,而所有的困境,迷茫,惘然,绝望,都并非参天荆棘不可穿越,终有一天会云淡风清。那时候如果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梦想,一定抬头就能看见,天空它还是不为所动,完美无缺。
from/zhangshkillyou,真夏吧。
第01章 纪念日
中国,湖阳。
傍晚,天色昏暗。
湖阳市公安部局长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开启,从中步出两个中年男人,一瘦瘦高高的人一边走一边说:“兰局长,这次多亏你了,我替夏蝶谢谢你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另一人相比之下就显得有些过于矮胖了,他无所谓地摇头说:“这是哪里话,令嫒不幸患这种病,耽误了青春,我也心生怜悯,为她办理新的户口身份证,只是举手之劳。作为当爹的,我同样不希望她今后的人生还会受到过往的困扰。唉,还好有你这个做父亲的愿意为她操心。”
夏之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头,手轻轻刮过相片上女孩安静的笑脸,浅蓝的背景下,那一朵颤抖的朱唇格外鲜艳夺目,“现在的夏蝶,长得可真像当年的星澜。兰阳,我一想到这些,就很害怕……。”他没有再说下去。
“还记得20年前,你追求她的景象,轰动小小的湖阳。”兰阳脸上浮现追忆的神色,“你当着她爸爸的面,竟敢对自己开一枪。如此勇气,吓跑多少人,嘿!”
“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夏之叹息,“我还要去菜市买菜,先走一步。”
兰阳看着几乎与天空连成一片的乌云,说:“去我家吧,一起吃菜喝酒。很久没碰过面了,我不知道你整天躲在哪里,几年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你还要玩失踪到什么时候?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聊聊。”
夏之点头说:“你也是一个人过,应该可以体会我的心情。每天经过同一个菜市场,为每餐吃什么发愁,既不能太单调,又要不断换口味,唯恐营养不到家,面对那几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菜贩子,那种无聊透顶的讲价,你会发现说什么也是多余。”
“哈哈,我可不一样。”兰阳大笑着挽住夏之的肩膀,带动他随自己一起走,“我家那小子,挺懂事的。通常我加班,他会煮好饭等我回去——这会他可能还在忙碌着呢,我提前和他说了,有客人来,要多准备些好吃的,你可得赏脸。”
“那你养了个好儿子啊!不像我那个,我不做饭,他就不吃,宁愿自己饿肚子。你说气人不气人。”夏之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心里却美滋滋地想,“女孩嘛,娇气些没什么,有男人养就行。”
他保证,“我会养你一辈子的,直到你有能力离开我,自力更生。除非你嫌弃我曾经对你不够好,甚至说得上是冷淡。”
夏之就这样,走进一个怪圈子里,分不清方向,自然不懂得何时该离开。
……
……
兰轩在家里中厨房里忙碌着。
他一手掌握锅头,另一只手指挥锅铲;一边勉强抬高左肩,同时向左侧歪着头,身体的两部分一起卡住一部手机,对正话筒连连说:“快到了?那好,我也快忙完了……就这样,拜拜!”
“好了!”兰轩刚把菜转移到碟子里,将它们搬出厨房,重重地放在餐桌上,还没来得及吁出一口气,就听到门铃响铃的声音。
揭开第一层门,他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人,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兰轩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问:“是夏叔叔吗?我叫兰轩。”
夏之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待兰轩给他打开门,他才说:“你是夏胡的同班同学吧?”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极为肯定。
兰轩微摇头说:“我们不同班,偶尔在一起学习,您是夏胡的父亲?”
不是同班的,可为什么他最爱提起?
夏之挑着眉毛,没有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夏胡离开学校前和你说过他要走吗?”
兰轩纳闷,心说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夏胡出什么事了?
“说过一些,没有具体的理由。叔叔,夏胡还会回来吗?”
“你们希望他回来吗?”夏之反问道。
闪电在灰白的天空上留下一道淡黄的轨迹,停留很久很久,似乎照得两人的脸庞明亮了一些。
兰轩静如深潭的眼波轻微波动了一会儿,他接着话题回答说:“他还是不要回这里好一些。”面对夏之探求的眼睛,他只好硬着头皮具体解释,“我感觉他在这里很不快乐,虽然他的成绩很好。怎么说呢?应该说是他长得有点特别,恩,就是漂亮,所以很多人都经常用特别的目光看待他。男的女的,还包括某些老师,当夏胡走过他们身边时,时刻面对这些烦人的东西,我不敢想象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还有一些兰轩没有当他的面说出来,那是一些夏胡抱怨夏之的话,包括有谎言和实感。
夏之听了暴怒。他在恨,心头在滴血,拳头握得紧紧地,甚至有指关节就此错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声惊天霹雳过后,又是大雨倾盆。
兰轩在一边听得耳根发酸,他勉为其难地陆续说下去,“我和几个人曾想做一些事情让他快乐些,可事情办砸了,深深伤害了他。”他垂着头,真情深切地说,“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恨不恨,我想他是不会真正地恨下去的。”
“你们倒是有心!”
夏之没具体问到底是什么事,在他看来过去的夏胡已经无可挽回,并不十分重要;他要的是现在的夏蝶,健康快乐,了无烦恼。这个做父亲的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奔到夏蝶身边,将她抱进怀里好好呵护一番,弥补可能的伤痛。
“他不会再回来了。”夏之开口,语气冰凉,“以后自会有人来怜惜她,安慰她,保护她。这些破碎的过去,我想她可以忘记。”
“但愿吧。”兰轩并没有对夏之的话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只说他的理解,“这些往事是可以淡漠掉的,却难以忘记。或许明日重新拾起时,也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就过去了,您何必执着这些呢?”
“小孩子懂什么?”夏之对兰轩重复一遍他曾对夏胡说过的话,神经质地把上半身的衣服完全脱掉,露出强健匀称的体魄,极具雕塑感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兰轩被这流氓般的举动惊呆了。
等他回过神时,夏之再无踪影。
他随即跑到阳台眺望,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的人影在大雨中越行越远。
“这什么怪人啊?!”
兰轩跺着脚,想想还是决定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就完了。他抱着几把雨伞,冲出屋子,追向那个雨中漫步的男人。
“轩儿,你怎么了?”兰阳吊了几瓶酒刚要上楼梯,就见兰轩急匆匆地身影,两父子堪堪让过对方。
“你的客人跑掉啦!”兰轩连伞都没来得及打开,如一阵惊虹,沿着直觉的轨迹,在雨幕中消逝。
“到底怎么了?”只余下兰阳坐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吞着口水发起呆来。
第02章 不能说和给不起
兰轩甘愿冒大雨奔跑着,雨水淋湿了他的裤头,踏过青草地,雪白的运动鞋上沾满泥浆。一段时间过后,他举目四顾,只觉得周边一片苍茫,不断有水雾腾腾升起,哪里还有夏之的影子?兰轩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什么,挽留一个被主人怠慢的客人?或许可以说得通,但兰轩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尽管嘴上说不愿意,并为此附上怜悯和关切,可心里还是期望着能够和夏胡重逢。到底是朋友一场啊!怎能说不见就不见呢!
打开奔跑过程中一直无法打开的雨伞,兰轩慢慢走向通往夏胡家的路。两人家相隔不十分遥远,约莫要经历进二十分钟的步行,他不着急,若夏之的确返回去了,那怎么都会见上一面的。
可能无需如此了,兰轩眼前一亮,看到了他此次要寻找的人。
夏之正站在一个小卖部里,躲着雨,一只手掌向里弯在嘴边,挡着风。这是一个标准的点烟姿势。
夏之很快就发现兰轩的身影,他先深吸一口,吐出一个小烟圈后,才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兰轩抬抬手,用手上的雨伞和他示意。
夏之看明白了,却没有应答。这个时候的的他脸上全是雨水流淌的痕迹,赤裸的右肩上挂着几件衣服,全身湿哒哒的,活像一只落汤鸡。
兰轩固执地把雨伞横在夏之面前,“带上吧,夏叔叔,是我爸叫我拿给您的。”
夏之一听是兰阳的心意,不好拒绝,否则就太不给刚帮自己大忙的他面子了。他伸手接过,“谢谢你。”
“不用。”兰轩站在夏之身旁,抬眼看着屋角点点滴落的水花,微微抬手,任雨滴飞溅在手心,轻轻笑了起来,“我爸现在可能还在等我们回去,他的嘴巴很馋的,您打算?”
“算了。”夏之打开雨伞,将它举过头顶,“刚听你说了那些,我心里不好受,什么也吃不下,替我向你爸道歉,就说下次我一定回请。”
“好的。”兰轩点头,没有继续挽留。
夏之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问:“你抽烟吗?”
兰轩没听明白,愣愣地摇头。
“抽烟不好……”夏之摇摇头,又吐出一个大烟圈,走远了。
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兰轩也回家去了。
雨,渐渐小了起来。
第二天中午。
湖阳高中的学子们随着一阵标志性下课音乐,三五成群地往校门挤去,好不嬉闹。
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兰轩习惯了一个人独往的感觉。校园林荫道边,他以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节奏走过。一般说来,这个放学的时刻,从决定踏起第一步开始,他都不会在校园里停下,因为平静的校园,需要平静地对待。喧闹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兰轩。”一个人忽然从后面绕到他面前,吓了他一小跳。
“叶辰同学,你好。”兰轩定定神,说。
“你知道夏胡在哪里吗?”叶辰搓着手,十分尴尬的样子。
我也很想知道啊,可他爸爸不愿意说,我又能怎么样?
兰轩坦然微笑,“他退学快两个月了,实话说我也很想了解他的去向。现在他既然不愿意打电话告诉,那我们何必多想这些?该来的自然会来。”
“你别给我装成这么一副思想家的样子,很讨厌知道吗?”叶辰不耐烦地嘶吼,“很多人说,最后一天见过你和他一起呆了一小会,他可能和你说过什么?或者暗示你什么?你想想。”
兰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过了一会才低低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多少内幕,你若关心他可以去问他爸爸。”
“我去过很多次了,没人给我开过门。”
兰轩听到这个,算是有点明白了。通过昨天的观察,夏胡的爸爸不可能时刻都不在家,那么可以说明,夏之压根不想搭理这些夏胡的旧同学,连开门都欠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父亲坚持让儿子一个人去外地读书,就此完全消失在我们这些“外人”的视线中,兰轩摸着下巴进入沉思状态。
联想到夏胡在那天请求自己一起去医院的情形,表面上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一时之间兰轩无比地自责与后悔:拒绝一个病人依依的请求,真的很不好受,双方都是。
他没有把这些猜测说出来,平白多去一个担心的人。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叶辰的成绩很糟,兰轩实不想在这会儿给一个火烧眉毛的人再来一场火上浇油。
“你也该明白他在这个学校备受瞩目,可能是想出去为高考散散心……”
叶辰气急败坏,“散心?散心有这么偷偷摸摸的吗?我和你说……”他将被夏胡赶走的事说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
“你还想狡辩!都是你们几个惹的祸!别以为我不在场就不知道,安泫是故意跌倒的!那天晚上,你们几个可真是干得很光彩啊!让夏胡一个人做丑角,想打压他是不是?”叶辰本是无心之语,全是为帮夏胡的开脱之词,口不择言。可偏偏就是这些疯人疯语,离真相是最近的。
兰轩听了直蹙眉,“我们打压他干什么?请你别乱说!你可以说我,但不要诋毁其他人,还是两个女孩子。”
“就凭夏胡永远是第一,你和安泫永远赶不上他。”
兰轩不再理叶辰,越过他轻轻走过,微风中流淌过他最后的话语,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他不是那个第一,或许对他更好。”
离刚才两人谈话的不远处,也有两个女孩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哇塞!兰轩好有风度,你看叶辰那张大嘴的摸样,想吃了苍蝇一样,可笑极了。”苏琴拉扯着安泫的袖子,指指点点。
“兰轩确实很棒,这点我从没否认过。”安泫淡淡说。
“那你怎么舍得离开他?”这是任何人都疑惑的问题,苏琴自然不例外,事隔那么久,还是第一次问。
“我给不起。”
“还能有什么给不起的,我想他应该不会要求你做那种事情吧?”苏琴贼兮兮地,一脸浪漫的笑意。
安泫清浅一笑,“我看多了听多了,只想试试那种感觉。亲身经历过,才发现一点也不好玩,何况是现在这种年纪。”
“好像是很正确的言论,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现在很像一个情圣呢!”
安泫没有答复这个挑衅的问题,摇摇头,当先迈步走开,“走了,傻姑娘。”
第03章 雪地兰香1
又是一个飘雪的季节。
北国的雪追着新年的脚步,破空地降临到到这座小城。起初轻柔、琐碎、星星点点,只懂得落到树上静默,积累成洁白圣洁的花朵;雪渐大后,恍惚间已是万树梨花,满园东色。
忽地来了一阵凛风,雪花也知意地抖动着,漫天飞舞。它们一簇簇、一团团地舞蹈,抖落满身银粉,在微风中散着鼻子可以闻到的冷香——透骨入心。
兰轩双手摩擦着玻璃杯,体会那丝丝热气从手心流入心里,空茫的眼睛倒映了万千落花,迟迟未动。
“怎么不喝呢?快凉了。”无所事事而趴在柜台上的咖啡女孩忍不住小声提醒他。
兰轩回过神,对她笑着说:“这种地方,一个人喝咖啡,没什么感觉啊!要不你陪陪我?”
她轻轻“啐”了一口,说:“才不要,一看你就是有女朋友的高中生,找她一起来啊!也可以帮忙照顾我的生意。”
他失声笑道:“我哪有,好像……好像被甩很久了。”渐渐有愁苦涌上他的双眉间,让旁观的女孩看了心生疼痛。
她连忙安慰他说:“没了恋人,还可以找朋友啊!哪像我,书没读几年,早早就出来闯荡,无依无靠的,朋友之间的友谊早就不再纯洁了,多怀念你们的校园生活啊!”还没有安慰到别人,她自己也成为一个需要安慰的对象了。
兰轩轻轻叹气,没有作答。
“几个月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很俊的男生呢?好像很久未见了,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女孩毕竟经历过许多,很快就抛弃掉那些不相关的心情,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发起猛攻。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听一声轻微咳嗽,接着一把柔美的妙音缓缓响起,“我可以坐这里吗?这位同学。”
他抬高头,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窈窕女子,一袭冬裙将她的身段掩盖得严严实实,但依旧无损她的高挑秀丽。堪堪长到脖子的短发被一顶可爱的帽子套住,上面印有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既大方又张扬。令所有人惋惜的是,她的眼睛上架着一双墨镜,让人无法读到更多信息,平添一份窒息的神秘感。
可仅凭这些,已经可以知晓,此佳人会是何等的美丽迷人!
兰轩微微发抖的右手偷偷移到左边心口的位置,那里正突突地跳着,毫无目的地东西乱窜。这是怎么了?他茫然。
他迅速抬眸,所见那隐藏于黑影之后的深瞳,似乎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三分熟悉,七分陌生。
兰轩略显慌乱地从靠背椅上站起,手按在黑得发亮的玻璃台上,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碰歪了椅子,发出令人耳酸的“窸窣”声,试着打破掉这怪异无比的氛围。
“你坐吧。”他心事重重地道了这么一句,又转首对睁大眼睛看好戏的咖啡女孩说,“我先走了,下次一定带朋友过来。”
他还未移动脚步,戴墨镜的女孩就脱口而出,“兰轩,为什么要走那么快,咖啡还没喝呢!”
“你认识我?”他偏过头来看着她,脸上写满惊奇和不可思议。
“你先坐下。”女孩的声音仿佛带着调笑的意味,她转了转美丽的头颅,向四周张张望望。那几幅仿真油画,有塞尚的《景物》,梵高的《星夜》,等等世界第一流画家的名作,通过丝网印刷,来到了这里,即使失真很多,不过来这的多半是学生,这些画作的装饰意义明显远大于欣赏意义;那几盏水晶吊灯,颜色各不相同,万千齐开之下,恍惚间有“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目眩之感……就连那个精神抖擞的服务员,也是面熟得很。
“很久没来了啊,没想到我刚刚返回这座城市,第一个想到的地方竟然是这儿。”她喃喃说,“如我所料,你们谁都看不出来。”
兰轩凝神思考片刻,低声回答说:“你可以摘下眼睛吗?若我们见过面,我想我是不会忘记的。”
无人看到的地方,女孩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好像在脑海里寻找一件往事,过了一会儿才换上了一种略微不同的、有点严肃的声调问:“你在担心一个同学吗?”
夏胡是吗?
“当然了,很多人都在担心他。”
“那你认为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他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事情,完全沉入一种无法细心思考的状态里去了,回答也是马马虎虎。
她的脸蛋苍白,面无血色。她问:“真的,当真吗?”
“真的,千真万确。”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
“你认识夏胡?”
“是的。”
她又迟疑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说:“好。真好!”
“你也认识他?”他惊醒过来,赶快问。
“怎么会不认识?我很想一起带他回来,陪他一起看看你们。现在,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说,饱含失望和愤怒,甚至还有些微不干心的怨气。
他望着她,不安起来。最后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一关于一个敏感人物的谈话在此上演。
“还是有人想他的,夏胡以前同班同学叶辰,隔三差五地和所有人打听他的消息。”兰轩感觉到了一些她的情绪,十分后悔把话说得太过直接了,毫无转寰的余地,其实他根本没有那种薄情意思。女孩无疑与夏胡有很深的渊源,还很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这又是为什么?好像怎么都说不过去。
难道是为夏胡不值吗?想到这里,他马上有了转移注意力、舒缓紧张气氛的方法:
“夏胡是很优秀的一个人。对同学很热情,学习成绩优秀,一直是我们学校的头把交椅,所有人都比不上他。而且多才多艺,诗词曲赋样样精通,长得又英俊帅气,在我们这些男生眼里,他就像老大一般,在女生心里,他是一个完美的白马王子。”兰轩顿了顿,看女孩没什么语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