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还好没死透。嗯,请别误会。我们是想说,亲爱的服务生先生,您可真是一位‘幸运’先生。要不然,我儿子就给小天使们当晚餐啦。”林先生感激不尽,由衷地说道。
“欢迎光临,金色的龙舟帆船。先生们,晚上好,哦,天哪?”餐厅服务生面露微笑,有气无力地对他们说。他说话的语速越来越缓慢,神情天真而又茫然,他像是随时可能晕倒。刚刚过去的血腥拼杀,大大消耗他的体力,他已然力不从心,感觉疲惫极了。他左右摇晃,终于瘫软在帆布旁,仍然显得彬彬有礼。
“喵喵?”黑猫冲着他轻轻叫唤,马上博得怜惜,它小心翼翼爬进他的温暖怀抱。猫咪卷起蓬松的黑色尾巴,尾巴尖尖上,一小撮毛儿白得雪亮,仿佛凝结了一抹月华。
水中的两位绅士丝毫没有空闲,他们互相帮助,“扑通、扑通”一阵手忙脚乱,很快爬进龙舟帆船。十分顺手儿,林先生立即从服务生那里取走黑色的冲锋枪。打枪拼命,射杀异兽,理所应当是“美国佬”分内的活儿,他一直如此认为,并且还固执得很呢。不远处的水域,几只异兽小天使结伴游泳,兴致勃勃向他们再次发动袭击。它们总是弃而不舍,苦苦追逐猎物,死也不回头。蜃城贪婪的禽兽,嗜血的本性难移。
“我开船!你开枪,彼得!嗨,我说‘幸运’先生,请您放下猫咪,抱抱我儿子,行吗?”林大老板派头十足,神气活现,情急之时他吼声如雷,他急急惶惶冲着俩人下达行动命令。
“遵命,林先生。我儿子,差不多同他一般大哩。只可惜,刚巧我当班出海,还没见过他呢。怪想的。‘贝贝’乖呀,不哭。”餐厅服务生惯于服从,他马上丢下猫咪,小心翼翼抱起婴儿。黑猫咪被冷落一旁,微微眯缝绿莹莹的眼睛,它可是心生妒意。
他儿子?小婴儿?老天爷,幸亏彼得先生救了他。林先生望着餐厅服务生,不禁心生怜悯。小异兽“哇啊、哇啊”的尖叫声,从水面上飘来,他立时惊醒,他把冲锋枪硬塞给“笔杆子”。
“好吧,好吧,您是我们‘老大’,一切都得听你的。”彼得先生表情滑稽,他冲着林先生瞪眼睛,可还是乖乖地接过枪。心有不甘,他小声嘀咕:“‘林老大’?才怪。”他低头摆弄枪杆子,一边哀叹他的悲惨处境。蜃城之夜,麻烦不断,危机四伏,哎呀,不好了,水中的一对小异兽它们竟然近在咫尺,他隐约闻到恶心的腥臭味道。
“它们又来啦,咱们走!”林先生惊叫,他不顾一切发动“金龙”的引擎。龙舟帆船尖声呼啸向前猛冲,坐在船尾的彼得先生毫无防备,他差点儿栽跟头。愤愤不平,他偷偷白了“船老大”一眼。他心想,这个华人就是缺少绅士风度,天生的没礼貌。若是把“本先生”弄到水里,还不麻烦您再次下海打捞啊?越想越生气,他气得直皱眉,他懒得同他论理,毕竟时间紧迫逃命要紧。迅速调整心态,他全神贯注,举枪瞄准水中吃人的小畜生,开枪,泄愤。一梭子子弹扑过去,把十来只穷追不舍的小异兽打得纷纷向后翻腾,它们迅速消失在浪花中。
“干得漂亮。”彼得摆足功架,洋洋得意,他忽然大声嚷嚷:“哎哟,林老板,这好像是水手小顺子的冲锋枪,我那杆大号儿的‘禁区枪枪’呢?怎么不见啦?被你贪污了吧?”
“被我扔掉啦,它实在太沉啦,唉。”林先生心明眼亮,他煞有介事地抱怨,连连摇头,大声叹气。“什么?!未经我同意?你这个人哪。”彼得先生瞪圆眼睛,故意显得大惊小怪,他很是不满意他呢。
“还不都是为了救你的命嘛。在水里,你比枪还要沉,实在拖不动啦。总得扔掉一样。你,或者是枪?的确是两难的选择,人生多半如此。想想看,多么高级的‘枪枪’哟。‘禁区’特产,做工极其考究,一辈子没见过的好东西,就这么白白扔掉了,实在是怪可惜的。要依你看呢,我亲爱的彼得?”林先生好像也很惋惜,一席话说得情理两全,他意味深长地盯住彼得。
“人命关天哪,救人顶顶要紧。”彼得先生小声回答,连连点头。他不再吭声,暗暗握紧冲锋枪。今后,生死存亡,全都指望它啦。
龙舟帆船“突突突”发动,马力不大,动静可不小,震得人耳膜发痒。林先生满不在乎,他迎着海风,昂首驾驶龙舟启程历险。波光粼粼的水下,“黄金”号的船尾影像,恍若色彩淡雅的图画。小巧玲珑的“金龙”,轻盈掠过那些白花花的浪花,它优雅转身,绕过一个大圆圈,尝试寻找逃离蜃城的“门”,通红一片的水面,留下银白闪亮的圆弧线条。异兽小天使死乞白赖盯住人影子,一个个垂涎欲滴,它们不甘心放弃近在眼前的美食,成群结队紧紧尾随,一路上苦苦追逐大呼小叫,终究被冲锋枪猛烈的扫射送入水底,粉身碎骨化作殷红的泡沫。
沉重的黑影子,鬼影幢幢,冲破白茫茫的雾气扑向他们。那是船尾甲板上,一座倾斜的塔形钢架,上面攀爬了一群小异兽。它们“哇哇哇”绝望尖嚎,张牙舞爪,气焰依旧嚣张。钢铁的怪兽,慢吞吞逼近“金龙”,它眼看就要倒下来,黑暗阴影飞速笼罩而下。一只小天使受到惊吓,纵身跃入水中,它拼命游向香味儿扑鼻的龙舟,它摆明了要跟人拼命。林先生盯住它,他暗暗嘱咐自己小心驾驶。
借助明亮的火光和月色,他看中一块相对水深又开阔的水域,月光照亮破损的邮轮栏杆,水下仿佛洞开了一扇“黑门”,他把高昂的龙头对准那里。“天主为我们开门。”他在心中呐喊,同时咬牙加足马力。蜃城,即将毁灭,成败在此一举。
龙舟帆船活像一头狂怒失控的小鲨鱼,它摇头摆尾“嗡嗡”喘息,一路向前猛冲。“慢点儿、慢点儿,我的天?”彼得先生大惊失色,他忍不住大呼小叫。这个“林文湛”干起活儿来,可真不靠谱儿,如今的中国人越来越狂野。
“失灵啦,我们拼了。”林先生双手紧握操纵杆,他领头儿猫腰缩进角落。无可奈何,那就听天由命吧。彼得见“船老大”都这样了,急忙挺身而出,他伸开双臂护住怀抱婴儿的餐厅服务生。大家在帆布上卧倒,屏气凝神乖乖等待,升上自由天堂,或者坠落鬼蜮地狱。
危急时刻,却是无能为力,服务生先生选择紧急祈祷,“啊哟,我的妈呀?上帝保佑……菩萨保佑……海神波塞冬保佑……各路神仙都来保佑啊。”祈祷声絮絮叨叨,群蜂一般“嗡嗡”回响在耳畔,毛骨悚然的彼得先生,震惊得直冒冷汗,他忽然想起那个可怜的人妖。
龙舟帆船向前进,船底碰擦水下断裂的金属栏杆,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吱”刮响。身披火光的小船瑟瑟颤抖,它在血色夜幕下左右晃荡,随时可能倾覆沉没。小船外,一只只小异兽奋勇游泳,一路上未受阻击,它们越来越靠近,人的气味令它们抓狂。小船里的人,一个个好似涂抹强力胶水,他们竭尽全力贴住帆布,一动也不敢动,金色的船帆在此刻光彩夺目。漆黑的钢铁怪兽轰然倒塌,激起巨大的海浪,如花盛开在月光下,水珠子纷纷扬扬寒光闪闪,白得雪亮。几乎是与此同时,“金龙”在浪涛的推动下拼死搏斗,在马力达到极限的时候,猛然喷出一股浓烟,他们终于从“黑门”冲出去!
第六十三章 海上日出
月光皎洁,白花花普照大海,奔涌的海浪层层叠叠雪白闪亮,后浪苦苦追逐前浪,一路上助推金灿灿的龙舟帆船,向着雾气缥缈的南中国海进发。在他们的身后,黑压压的蜃城烈焰缠身,海风中“呜呜”呼啸,晃晃悠悠随波逐流,异兽的巢岤飘浮在海天之间瑟瑟颤抖,船只的残骸“吱吱嘎嘎”狰狞舞动,它看似一只垂死的怪兽伺机反扑。小小的船儿乘风破浪,身披金灿灿的火焰光芒,宛若斗志昂扬的小鹿,挺胸抬头在波澜壮阔的湛蓝大海勇往直前。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发动机“嗡嗡”喘息随即自行熄火,龙舟帆船渐渐停下来,在清凉海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林文湛、彼得和餐厅服务生,三位大难不死的幸运先生,小心翼翼直起身来,“金龙”是他们金色的摇篮,他们得以死里逃生,侥幸生还百感交集,他们犹如重获新生。惊魂未定,不胜唏嘘,他们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冷汗珠子挂在他们脸上晶莹闪亮,他们的脸色煞白,惨兮兮,茫茫然,一个个咬牙切齿“咯咯”响,几乎不敢相信他们自己的好运气。勇闯重围,历经血雨腥风,他们终于重返人间。
“别停下,求您了!千万别停下。林先生啊,我亲爱的‘老大’,继续前进吧。”彼得先生冲着舵手一味支吾尖叫,同时激动地挥舞双臂,漆黑的冲锋枪在他手中铮铮有声,“咣咣”作响。
枪在眼前频频晃动,远处的雾气依旧迷茫,餐厅服务生浑身打哆嗦,他恍若从噩梦当中惊醒,心有余悸。看一眼面目全非的彼得,他下意识搂紧怀中的婴儿,霍地站起来连声帮腔“枪杆子”,他眉飞色舞地大呼小叫:“别停下、别停下,逃命啊?”他急得拼命跺脚,“金龙”在他脚下左右晃荡,恰如失落在海上的钟摆,标志着逃亡旅程的终结,黑暗的蜃城时空终归覆亡。服务生先生干脆扯开嗓门,瞎嚷嚷:“开船,赶紧溜之大吉,必须远离这个要命的鬼地方。吃人哪,小心哟,哇啊,水里有东西!”
水里有东西?一听他这话,林先生和彼得异口同声地惊呼,两位先生双双跳起来,他们这是应急反应,创剧痛深呀。波涛起伏的大海,月光在浪尖上寒光闪烁,水面下似有黑影子微微晃动,什么阴森森的东西若隐若现。想象力立时成了恐惧的帮凶,他们摆开架势,睁大眼睛,直视黑白起伏的海面,随时预备再次投入战斗。黑的,蓝的,四颗亮晶晶的眼珠子骨碌碌打转,它们齐刷刷死死盯住漆黑的海水,他们齐声高喊:“它在哪里?”
“它?!什么它啊?唉哟,先生们,大天使它还没有来啦。我这不是提醒你们吗?赶快开船吧。瞧啊,它们就在水下飞快逼近,很可能的!如果我们不开船,而是停在这儿,哈哈,那就活像餐具里的点心。我们飘浮在大海上,香味扑鼻,白白地等着它们来吃晚餐哩。来啦、来啦、来啦,请注意,也许它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别对我瞪眼睛,彼得先生,请您留神水面。嗯,还有子弹吗?”服务生先生几近疯狂的叫唤,他活脱是在耍马戏,两位先生被他活生生折磨得心惊肉跳,好半天不敢吭气。
一番折腾,林先生顿时头昏眼花,沉甸甸地一声叹息,他霎时浮想联翩。自始至终,彼得先生惊恐不安地听完唠叨,又是好笑,又是生气,他徒劳地张大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欲说还休,他被这神气活现的服务生气得不知所措。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安静聆听那些唏嘘的风声,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悄然浮现在他心上,挥之不去。正如水手生前所说,“蜃城之夜”注定难忘,那些牺牲的死难者令人永生铭记。欲哭无泪,他轻叹一口气,顺势拍拍“船老大”的肩膀,彼此默默安慰。
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彼得先生心潮起伏,他暗自琢磨。餐厅服务生的提醒虽然很及时,但他说服人的方式颇具戏剧性,着实让人吃不消。林老板尽管“神勇”,但是他行事的作风未免飞扬跋扈,这个男人习惯于指手画脚,如同他的父辈喜欢别人的绝对服从,骨子里“封建家长制”深藏不露。呵呵,看起来在回家的路上,自己都要和这么二位个性十足的家伙结伴同行,这样的日子比较在蜃城,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先生们?唉,”林先生说着,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气,他索性实话实说:“不瞒你们,蓄电池没电了。小船上的发动机只是备用的。咱们得划船啦。亲爱的先生们,干活儿吧?”无可奈何,彼得先生只好放下冲锋枪,不情愿地接过“船老大”递上来的船桨。
无需动员,三个人卖力地划船,他们默默祈祷“金龙”尽快远离死亡海域,他们盼望天空快些亮起来。想都不敢想,那些“黄金”号救生艇的血腥悲惨的故事,每个人都是记忆犹新,他们为此深感惶恐不安。谁都不敢设想,此时此刻,异兽大天使它究竟在何方?
还得说是人家知识分子彼得,稳如泰山,面对进退两难的艰难处境,他善于调节气氛。他吹吹口哨,故作轻松,随口问了林先生一句俏皮话儿。“林老板,小船划得还不赖,您经常划船玩儿吧?”
“嗯,不是啦。”林先生一边埋头苦干,一边老老实实回答:“我只是懂一点点船而已,我家早年开过航运公司,有船队的。”
“太棒啦。”餐厅服务生突然惊呼:“快瞧,那蜃城!”
彼得先生闻声,恶狠狠白了“大嘴巴、长舌头”的服务生一眼,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望大海上,正在上演的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幕。冲天的火光,将幸存者的脸庞映照得红彤彤的。胜利的喜悦,海浪般澎湃,激荡在心扉,他们此刻惊喜交集。熊熊燃烧的火焰,笼罩“海市蜃楼”,在他们后方摇摇欲坠。高高升腾的巨大火柱,仿佛无数金色的箭头,前仆后继地猛烈喷发,射向黑漆漆的鬼蜮夜空,争先恐后在那一轮明月下绽放火的花朵,殷红似血,壮丽如歌,火焰迸发阵阵激昂慷慨的狂笑,响彻云霄。
光明,终将迷雾撕得粉碎。烈焰,彻底摧毁了吃人邪教的巢岤。他们亲眼目睹,正义战胜邪恶,黑暗魔窟在人世间必将不复存在,他们在火光中迎接美好未来。大火如同飞龙舞凤,以力挽狂澜的气势,奋力擒住宝珠大法的所谓“圣城”,将它团团包围,紧紧缠绕束缚,拖着它最终沉没在南中国海。
吃人的“海市蜃楼”,粉身碎骨,荡然无存。蜃城,犹如浪花的白色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它只在幸存者的记忆深处闪回,一幕幕白得雪亮,匆忙留下黑漆漆的幻影,以此提醒世人对形形色色邪教的警惕。
海面上浮起无数燃烧的破碎残骸,灰烬猩红的光亮,星星点点闪烁,一如天上的繁星。漆黑一如夜幕的大海,层层叠叠的波涛映照火焰余辉,血色的粼粼波光在惨白月光下荡漾。沉睡在金色帆布上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他终于醒了。
南中国海上,一轮明月高悬。望着那一轮团圆美满的月亮,神情茫然的少年喃喃自语:“我在哪儿?我怎么,感觉不到我自己了?我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我梦见,一座蜃城,大海上的蜃城。”
“‘小桔子’哇?”餐厅服务生发出一声尖叫,他几乎不敢相信眼皮底下发生的奇迹。难道,这不是一具尸体?死人复活?大月亮底下“诈尸”吧?他被吓坏了,慌忙咬住手指头。他死死盯住复活者,又惊又喜,没敢再吭声。他是真的害怕,他会被他活活吓死呢。
“好呀。”林先生高声欢呼,喜形于色。“我说‘美国佬’,快看哪,这里又活了一个。现在么,我们有五个人幸存,五个人还活着,五个人活着逃离了蜃城。伟大胜利哪,伟大胜利!我们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必有后福,对不对?”他这些惊喜非常的讲话,话音还未落呢,异兽大天使的一只断肢突然从水下冒出来。它活灵活现,晃晃悠悠,悠悠荡荡,飘浮在龙舟帆船的近旁,借助海风掀起白闪闪的浪花“哗啦啦”响。
海浪扑面而来,寒光闪闪,照准彼得先生劈头盖脸笼罩下来,他当即被打翻在“金龙”的怀里并且四脚朝天。他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抬起水淋淋的面孔,月光下煞白晶莹,“美国佬”尖声哀叹:“我的天哪?”
他们赫然看见。吃人异兽长长的尖指甲,深紫色荧荧发亮,它刚好钩住了龙舟帆船的船沿。火光中,焦黑的爪子扭曲变形,狰狞恐怖。这只前爪还在条件反射地微微颤动,腐烂的皮肉海浪一般起伏蠕动,它看似飞扬跋扈继续向人示威。蜃城的一鳞半爪,居然在整座蜃城毁灭以后,依旧嚣张炫耀蜃城在人间的最后一丝恐吓。幸存者惊心骇目,对此无不警醒。餐厅服务生瞪大眼睛,颤巍巍呢喃祈祷,说:“愿上天保佑人类。”
彼得先生火冒三丈,他翻身跃起高举金色的船桨,猛地将它击落在大海。巨大的爪子在浪花深处晃动,一闪身,黑糊糊的魔影消失不见了。
日出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恰似火红的满月冉冉升起,团团圆圆悬浮在湛蓝大海上。朝霞染红海天,南中国海平静辽阔,红彤彤的波浪起伏荡漾,海面仿佛开满火红的百合花。极目远眺,天空和大海碧蓝如洗,海天一色,海鸥竞翔。龙舟帆船迎着海风,徐徐升起金色的船帆,在火红朝阳映照下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扑通”一声水花飞溅,冲锋枪被扔进大海,水珠子的白色“泡影”破灭了。在幸存者看来,人与人原本血脉维系,那些看不见的纽带使人的命运紧密相连,彼此情深谊长难能可贵,人世间,本来就不应该有枪这种邪恶的东西存在。科学技术,理应造福人类,怎能用来制造杀人武器?近乎科幻、神化的杀伤力,无一例外是强权,赤裸裸追逐利益是强权的核心,人类的“禁区”,任何人不得有此妄念。尤其彼得先生,自打成功逃离蜃城,他就虔诚认为,枪的最终消灭是彻底战胜蜃城的重要标志,更是为此舒了口气。他意味深长地瞟了林先生一眼,欣然抓起金色的船桨。
大商人和小知识分子,他们面对面坐在狭小的船里,彼此不服气,时刻暗暗地较劲儿。两位先生红光满面,看似信心高涨,携手同心,合力划船。不过呢,他们私下里却是你瞪我一眼,我瞟你一眼,互相看不顺眼。
餐厅服务生好不悠闲自在,缩在角落里他乐滋滋怀抱婴儿,开心地摆弄可爱的“小天使”。他一忽儿拉拉人家的小手,一忽儿又捏捏人家的小脚丫,简直欣喜若狂。他拿人家的宝宝,当成刚刚到手的玩偶娃娃。他心想,反正远在家乡的妻子,为他生下的宝贝儿子,也是这样美丽可爱的吧?错不了。很快就能回家看宝贝儿子啦。
越想越激动的服务生先生,高高举起婴儿,他把他左右晃荡,在阳光下跳起舞来。天生热心肠的家伙,他甘愿自己装扮摇篮,全心全意,他要为人家的小宝宝服务到家。
一边划船,一边同“笔杆子”斗法的林文湛,他眼角的余光,一直紧盯餐厅服务生。忍无可忍,他实在是看不下去,突然嚷嚷道:“嗨,亲爱的服务生先生,求您啦。我儿子,他可不是玩具‘泰迪’熊,拜托。”闻听此言,服务生厚着脸皮“嘿嘿”一乐,他扬起两条秀气的眉毛,鼻子上涌起细细的皱纹,神情显得纯真又温和。他非常识趣,连忙把婴儿抱稳当,重新赢得父亲的信任。“这才像话。”林先生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千万小心,服务生先生。”彼得煞有介事地说:“‘婴儿乃人类之父。’”
“什么?”餐厅服务生眯缝眼睛专心寻思,“笔杆子”的话颇为神秘,他显然没听明白。良久,他疑惑地小声嘀咕:“您是想说,嗯,‘永生之子’?我记得那个‘禁区’教授,他曾经如此断言。”
“闭嘴,”林先生怒冲冲地吼叫:“他是我儿子!”他急赤白脸,厉声打断两位先生别有风趣的对话,他竭力避免有人提及儿子被咬的伤心事,他坚决反对“美国佬”无中生有地瞎操心,他深知他们这号人无风起浪的本领过人。
“嘘。小声点儿。瞧啊,‘小桔子’睡得多香甜。您总得,好像一位绅士吧?”彼得先生眼含深意,他柔声细语地责难他,那样子显得很是绅士呢。他像是故意摆出绅士的榜样,给他林先生瞧瞧。起码在气势上,他就远远胜过他。林大老板么,有钱是有钱,可他没什么文化吧?他如此这般盘算他,不经意间他感觉心里面呀,好歹舒坦了,他不慌不忙地补充说:“做人,一定要有教养,我亲爱的老板?”
发觉苗头不对,林先生马上闭嘴。他暗暗地挺起腰杆子,“美国佬”话里话外加油添醋,他是别有用心。于是他当面反击,他尽力假装很有风度、很有教养、也很优雅,冲着服务生展露微笑,友好地点头哈腰,他那神情模样滑稽极了,让人忍俊不禁。
黑亮的眼睛,就此牢牢盯紧他那宝贝心肝儿子。林先生咳嗽两声,他这算是再次提醒服务生,对他儿子要手下留情,毕竟是新生儿嘛。他还时不时偷看“笔杆子”两眼,惦记着要在划船方面找人家的茬儿,也好稍微报复一下,替自己争回面子。他料想,彼得先生不过是个寒酸的文化人,热衷于“装绅士、挣面子”,小知识分子而已。
林老板的一举一动,都被主编先生一丝不漏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彼得索性装糊涂,他埋头划船,心中偷笑这位精明能干的商人,骨子里俗不可耐。征服者,可能天生是一个猎手,天生地苦苦追逐不回头,然而征服者未必是最终的优胜者,不是吗?想到这儿他心生得意,“文化人”的一张脸,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恍惚间寒光闪闪。
林先生疑神疑鬼,他冷眼瞧着文人似笑非笑的面孔,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心如明镜高悬,他越想越生气。“金龙”里酣睡的少年,并未被人打搅,他深陷梦境,好梦和噩梦连番上演,精彩得犹如鲜活人生。在他的脚边,黑猫舒服地蜷缩,它正打瞌睡,不晓得是否梦见了旧主人。
金灿灿的龙舟帆船,迎着海上日出,驶向光明彼岸。他们虽然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个个都朝气蓬勃。未来的美好希望,金色的霞光一般灿烂,在他们心中闪亮,给予他们超凡的勇气和力量,尽管在他们的前方,南中国海依然辽阔。婴儿嘹亮的哭声,如同凯歌在朝阳映红的海天g情唱响。
第六十四章 金鹿回头
公元二零零五年,秋天。海南省三亚,鹿回头。月亮刚刚升起,斜挂在海角天边,它看似玲珑剔透,隐约透出淡淡的粉红色,娇嫩得宛若孩童微笑的脸庞。夕阳西下,映红海天,鹿回头的城市雕塑傲然屹立,沐浴金灿灿的晚霞,壮丽巍峨。银铃般的欢笑声在海风中荡漾,笑眯眯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登上铺满霞光的石头台阶,他时不时回头张望。
远远落在后头的林先生,一路上紧赶慢赶,苦苦追逐他的宝贝儿子,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慢点儿,‘阿拉’追不上啦。”他不得不停下歇脚,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乐呵呵地求饶,说:“啊哟,爸爸投降,等等我呀?”
最终赢得父亲认输“投降”,小男孩很开心,他眉开眼笑地嚷嚷:“冲啊,‘嗒嗒嘀嗒’!”他高唱凯歌,顽皮地低头猛冲锋。哟,不妙,前方有情况?乘势向前,他根本收不住脚步,飞奔的小家伙,迎面撞上一位坐着轮椅的青年,对方手中的书本被男孩碰擦落到地上。
闯祸啦,小男孩乖乖站在那儿,腼腆地咬着嘴唇,他不好意思吭声。他忽闪黑亮的眼睛,仰脸望着陌生的年轻先生。咦?人家一点儿也不生气嘛,他还冲他微笑哩。于是他也笑了,霞光中男孩笑靥如花,纯真又可爱。
打老远他就眼巴巴瞅着宝贝儿子,又干“坏事”啦。喔哟,真要命。林先生叫苦不迭,赶紧加快步伐急匆匆赶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他连忙替这位行动不大方便的先生拾起书本,他连声向他打招呼、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儿子太调皮啦,非常抱歉。”说罢,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瞧,双手捧着的是一本厚厚的小说书。
书本黑色的封面,纸质硬朗,手感粗糙,银白闪亮的书名在霞光映照下,血色殷红,殷红似火。他的眼睛仿佛瞬间被火焰灼痛,热泪盈眶时候,莫名地心慌意乱,他不禁暗暗惊呼:好呀,这本书的书名,它居然叫做“蜃城”。
蜃城?
蜃城!
是的,没错,果然是《蜃城》,我的老天?一颗心猛然缩紧,他恍若一脚踩空坠落在黑暗冰窖,他顿感毛骨悚然,浑身冰冷彻骨。他的额头上立时浮现细小的冷汗珠子,一颗颗珍珠般晶莹透亮,令他狼狈非常。
黑亮的眼珠子,死死盯住这本书。欲哭无泪,欲语还休,他情同在片刻之间误入歧途,迷失在阴森森的罗网深处,身临窘境他有些措手不及。恍惚间,耳畔回荡轰鸣的涛声,排山倒海它们如雷咆哮,寒意咄咄逼人。他愕然扪心自问:林文湛啊,林文湛?!时光飞逝,太过匆忙。多少年过去了,蜃城的故人和往事,已然成为心底永恒的秘密,自己从不与人提起,难道你真的忘记了?或者是你恨不能忘却?你是否心中有愧?
《蜃城》,这是多么、多么突然的重大发现哪。他居然亲眼看见,深藏在记忆深处的蜃城,它就这么样轻而易举重现在书本上。“海市蜃楼”黑压压悬浮在他心坎上,鬼影幢幢,迷雾茫茫,恐惧长久以来挥之不去,他再度听见那些低沉凶恶的吼声,他几乎不敢正视他曾经历的血雨腥风,他所听见的,他所看见的,难道仅仅只是幻觉?一场噩梦,苦苦纠缠,他深陷命运设置的吃人谜团,时至今日他依旧无力解脱。
“嗨,林文湛先生?”青年一声惊喜的呼唤,当即惊醒他。林先生打了个激灵,劫难中侥幸生还的人,冷不丁被人触及伤痛,难免惴惴不安。他这才发现面前的年轻人,正是当年的“白大袍子”,那个被小姑娘亲亲热热称之为“小桔子”的少年,他顿时百感交集,激动得说不出话。
小男孩抬起头,笑嘻嘻望着父亲,金灿灿的霞光映红他的笑脸。黑眼睛骨碌转动,他轻轻拉扯年青先生的衣袖,冲着他亲亲热热叫了声,“爸爸好。”
哇啊,什么“爸爸好”?林先生匆忙回过神,他赶紧教导他那宝贝儿子,说:“这是叔叔。快叫叔叔,快叫啊?”
小男孩眨眼睛,他可不服气呢。非常固执,他冲着他连声大叫:“爸爸好,爸爸好,抱抱‘阿拉’。”青年望着活泼可爱的孩子,不禁悲喜交加。良久,他温和地小声问道:“林先生,这是您儿子?就是那个,出生在蜃城的婴儿?”
“是啊、是啊,我儿子。他长大啦。他很淘气呢,经常需要打屁股的。这个小孩子可麻烦啦,看到谁,他都管人家叫‘爸爸’的,呵呵。”
“真是太好了。”
“啊?”
“哦,我是说,您儿子都长这么大了,真好啊。”说着,他拉起孩子的小手,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金色的霞光中,小男孩甜甜地微笑,他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叫‘林吉祥’。”
“吉祥?”青年抬起头,望着林先生欲言又止。他觉得心儿呀,跳得仿佛小鹿飞奔一般g情热烈。
“嗯,就是吉祥的意思嘛。祝福他如意吉祥,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就像吉祥他……他们,那些为了别人的安危和幸福,光荣战斗,舍生取义的战士。那些为爱牺牲的凡人英雄,灵魂圣洁,如同盛开的百合花。”越说越激动,林先生显然有些语无伦次。他慌忙擦拭眼角的泪花,心潮起伏,一时间感慨万千。
“有的人是不死的,因为人们会记住他们,永远记住他们。他们因为崇高的品格,获得永生。我终于明白,生命永恒的意义。我们曾经经历的,海上蜃城的惊魂决战,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是民间的一次觉醒。我们祝福未来,因为我们相信未来。正如那位水手在告别时候所说的那样,我们把微笑带回到阳光下。”他喃喃述说,深情地望着阳光下微笑的孩子。
“民间的觉醒?对啊,你说的很对。‘小桔子’先生,拿好你的书。”他连忙把书递给他,借此转换话题,他现在不想提及那些伤感的往事。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却停留在那儿,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洒满夕阳的台阶上匆匆走过,一闪身,那家伙就不见了。
青年显然也看见他了,脸色煞白,瞠目结舌,他目送他走向暮霭深处,过了好半天他才如梦方醒,忍不住低声询问:“那是教授先生,对吧?”闻听此言,林先生忽然感到有些口渴,立即清了清嗓子,他故作镇定高声问道:“哦!他在哪儿?”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他刚才就在那儿。那个戴礼帽的‘黑衣人’,我记得,传说他来自于‘禁区’。”青年喃喃回答:“他已经走远了。”
“不会的。怎么可能?”林先生竭力保持冷静,屏气凝神,仔细观察那个渐行渐远的黑色背影,他斩钉截铁地说:“‘老外’们长得都差不多。教授先生死了。我亲眼目睹,错不了。”
“好吧。”他仍然心有余悸,小声追问说:“林先生,那么依您看,海盗们传说的‘禁区’,真的存在吗?”
“为什么恐惧总是阴魂不散?”林先生停顿片刻,稍加思索,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想,‘禁区’是存在的,并且无处不在。杀生害命,谋财掠权,巧取豪夺,图谋不轨,这些都是人类的禁区。欲望迫使人苦苦追逐,直到海角天涯。所谓‘禁区’,意味着超越人性善良底线的行为,比方邪教犯罪,你说是吧?”
青年闻听此言沉默了,只是微笑点头。他望着那本书,却并没有接下来,他的神情有些神秘。良久,他压低声音,温言款语地说道:“林先生,您还记得那个‘美国佬’吗?”
“嗬!”提起“这一位”,林先生突然惊叫,随后他笑呵呵地骂道:“这个坏蛋。嘿嘿,亲爱的彼得先生,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呢?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从水底打捞出来。你猜怎么着?我在水里救他的小命,却被他踢出好几个乌青块,好痛哇。”
“天哪,正是他。”青年忍俊不禁,大笑着说:“林先生,您还不知道吧?这位狼狈的‘落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