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西莉亚来了!”有人叫道。“萨姆,给她支雪茄!”
“不,不!”萨姆说,“我另有东西给女士们准备着。”他满脸笑容地绕到办公桌的另一头,那后面有一小摞盒装巧克力——是外硬内软的那种。
他递给西莉亚一盒。
“我外孙诞生的喜糖,”萨姆看一看表,“他现在出世已二十分钟了。”
西莉亚脸上严肃的神情这才消失。“萨姆,真是好消息!恭喜你!”
“谢谢,西莉亚。我知道,通常是做父亲的发雪茄、发巧克力,不过,我决定给这传统增加新的内容,当外祖父的也要请客。”
“真他妈的好传统!”管制药的尼科尔森说。西莉亚接上一句,“选这种巧克力真考虑周到,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她注意到比尔·英格拉姆已放下雪茄,脸色有点发青。
她问:“朱丽叶一切都好?”
“很好,很好,”萨姆高兴地说。“就在你们到来以前几分钟,我接到莉莲从医院打来的电话,通知我这喜讯——‘产下七磅重的男婴,母子平安’。”
“我要去看看朱丽叶,”西莉亚说,“说不定明天就去。”
“好哇!我要告诉她等着你。等这个会一结束,我就去医院。”显然萨姆正处在心花怒放的状态。
斯塔巴特博士问道,“咱们何不把会推迟一下?”
“不必了,”萨姆说,“咱们还是把这事了结为好。”他向大家扫了一眼,“我估计不会花多长时间。”
文森特·洛德说,“没有必要花很长时间嘛。”
西莉亚突然觉得心往下一沉,她确信这一切要出问题,确信讨论蒙泰尼的问题跟萨姆喜得外孙凑在一起真是最糟糕不过了。萨姆满心喜悦,加上在座的人又受到了感染,这将冲淡这次会议的严肃目的。
由萨姆领头,大家来到会议室,围着会议桌各自就座,萨姆坐在首位。
他显然不愿浪费时间,免去了开场白,开门见山地说起来。
“西莉亚,今天午前不久,我把你的报告复印了发给此刻到会的每个人,也给了泽维尔·里弗金一份。他正打算到华盛顿去两天,就表示愿推迟行期以便参加讨论。但我要他放心,劝他免了。”萨姆向桌子四周扫视了一圈。
“西莉亚的报告大家都看了吧?”
有人点头表示看过,有人低声回答“看过”。
萨姆欣然说道,“好。”
西莉亚的报告是经她认真准备写成的。她很高兴大家都看过了。她在报告里提到澳大利亚法庭审理夫于蒙泰尼的案件,列出她在读那记录中所发现的事实,而这些事实在公司早先传阅的简要本中根本没有提。她还述及最近在法国、西班牙发生的两件事,其结果都是指控蒙泰尼。而此种指控经《法兰西晚报》一登,便广为人知,很可能别的报纸也登。最后她说明了吉伦特公司的分析以及这法国公司的坚定信念:对蒙泰尼的这三个指控全都没有道理,不必为之惊慌。
西莉亚在报告里没提她自己对此问题的结论。她想先在会上听听别人的看法,再谈这问题。
萨姆说,“我就先说吧,西莉亚,你把问题提出来要大家注意,这是完全正确的。这些事很重要,因为别人也会听说这事情,所以我们就必须有所准备。三星期后蒙泰尼就要上市了。我们得讲出我们对这问题的看法——讲出问题真实的一面。”他询问似地望着西莉亚,“我相信这是你的目的,对吗?”
这问题突如其来,她有点狼狈地回答说,“嗯,只是一部分……”
萨姆还是那么急急忙忙,点点头就往下讲。“咱们先把另一件事弄清楚。文森特,西莉亚提到的吉伦特公司发的通报,为什么没告诉我呢?”
研究部主任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因为,萨姆,假如我把送来的关于公司产品出问题的材料都送给你,那么,首先我没尽职,没有对科学上的重要和非重要作出鉴别;其次,你办公桌上这类文件就会堆积如山,你就干不成别的事了。”
看来萨姆对这解释感到满意,因为接着他就吩咐,“那就给我们谈谈你对那两个通报的看法。”
“两个通报本身都从根本上把问题否定了。”洛德断然说,“其内容透彻全面,我完全满意。这材料表明:吉伦特公司的结论在科学上是正确的,也即那两件小事都与蒙泰尼无关。”
“那澳大利亚的病例呢?西莉亚提出来的另外几点对原先的结论有影响吗?”
西莉亚在想:我们全都坐在这里,讲什么“小事”啊,“病例”啊,“结论”啊,而实际上却关系到——就算与蒙泰尼无关吧——终身将成为“植物人”的婴儿。他们不能行走,连四肢都不能动,也不能跟正常人一样用他们的脑子。难道我们真是这么麻木不仁?难道由于害怕,我们不敢讲出那令人不快的事实?要不然就是我们都心安理得,反正那些婴儿都远在海外,我们永远不会见到他们……不像萨姆的外孙近在眼前,出生时我们要以雪茄和巧克力庆贺。
洛德在回答萨姆的问题,他没怎么掩饰对西莉亚的不快。“至于那‘另外几点’,——你这么措词抬高了其重要性——根本改变不了原来的结论。其实,我就不明白有什么理由把它们提了出来。”
可以听到会议桌旁一阵轻微的宽慰声。
“既然今天我们都在场,也为了记录在案,”洛德继续说,“我已准备就澳大利亚、法国和西班牙发生的三件小事,从科学的观点做个评论。”他犹豫了一会儿。“我知道我们时间很紧……”
萨姆问,“你要用多长时间?”
“我保证不超过十分钟。”
萨姆看了一下表。“行,不过,一定别超过。”
完全不对头!西莉亚暗自发急,恨不得喊出来。整个问题太关键,太重要,可不能这样匆忙!但她还是控制住翻腾的思绪,集中精力听洛德发言。
研究部主任的话既有权威,又有说服力,让人听了放心。他逐个剖析了三个有先天缺陷婴儿及其父母的背景情况,指出那许多原因中,任何一个因素都会破坏正常的妊娠,对胎儿造成危害,尤其是,“在母亲体内混杂了一大堆化学物,特别是掺杂着酒精和各种药物”,就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这种悲剧屡见不鲜。
洛德论证说,在我们剖析的这三个实例中,导致婴儿畸形的有害因素很多,有些因素的危害性早有定论。因此归咎于蒙泰尼是不科学的,毫无道理的。特别是蒙泰尼在世界范围内的成绩无懈可击,而其他有害因素的可能性倒极大,在此情况下,更其如此。对于把责任推给蒙泰尼的企图以及随之而来的宣传,他斥之为“歇斯底里”和“可能是骗局”。
别人都在认真地听,似乎被他打动了。西莉亚想,或许他们这样是对的。
她但愿自己能跟文森特一样笃定,一样信心十足。她真恨不得能这样!她承认洛德远比她更有资格作出判断,但是昨天以前一直坚决支持蒙泰尼的她,现在就是拿不定主意。
洛德的结语很有说服力。“每种新药问世,总会有人说该药有害,说不良副作用超过了好处。这类说法,可能是有责任心而懂行的专家提出来的,出于真正的关切;也可能是那些不负责任、不懂装懂的人毫无根据地提出来的。
“为了公众利益,也为了保护公司的利益(我们这样的公司是经不起生产有危险的药品的),对每一种提法部必须加以仔细的、不感情用事的、科学的研究,因为——请勿误解!——凡是对制成的药品有任何抱怨和批评都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当然,必须判断的是:用了某药的人产生不良反应时,究竟是由于用了该药,还是由于其他的原因。要记住,产生不良反应的原因很多。
“现在,我很满意地说,我们正讨论的这几个病例,全经过最细致的研究,对那些指控也都作过调查,所谓的不良反应,从调查结果来看,都不是因服用蒙泰尼而产生的。
“最后,还有个事实必须记住:如果一种药被诬,说是它引起了并非它引起的不良反应,从而不让大家用它,那就剥夺了无数患者获得该药疗效的机会。在我看来,不应这样剥夺患者获得蒙泰尼疗效的机会。”
这结束语很感人,西莉亚内心也承认。
“谢谢你,文森特。我认为你使我们大家放心多了。”萨姆的话显然表达了其他人的心情。他小心地把椅子轻轻向后移了移。“我看咱们不需要正式表决了吧。我十分满意地认为,继续全速推进蒙泰尼上市的准备工作万无一失。我想你们都同意吧。”
在场的男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好啦,”萨姆说,“我想就这样吧。现在,如果你们不见怪……”
“对不起,”西莉亚说,“可是,恐怕不能就这样。”
众人的头都转向了她。
萨姆不耐烦地说,“要怎样呢?”
“我想对文森特提个问题。”
“嗯……如果你一定要问就问吧。”
西莉亚低头看了一眼她的笔记。“文森特,澳大利亚、法国和西班牙那三个生下就是‘植物人’的婴儿,你说蒙泰尼不是其祸根——我们应该记住,那些婴儿四肢不能活动,脑子不能正常工作。”即使别人害怕将这种令人不安的事实讲出来,她可拿定了主意,她才不怕哩!
洛德说,“我很高兴,你倒是注意听的。”
她不计较他那令人不快的口气,问道,“既然蒙泰尼不是这三个婴儿致残的原因,那什么是原因呢?”
“我认为我说得很清楚。可能的因素很多,也许是其中之一,甚至是很多因素同时起作用。”
她坚持问下去,“是哪一个呢?”
洛德气愤地说,“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每个病例都可以有它不同的原因。我只知道,根据当地专家作的科学鉴定,原因都不是蒙泰尼。”
“这么说,真实情况是,谁都没有把握说清楚损害胎儿、造成先天畸形的原因罗。”
研究部主任把双手一摊。“老天爷,我已经这么说过了嘛!或许,话不是你那样说的,可是……”
“西莉亚,”萨姆插话了,“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回答说,“我的意思是,尽管文森特讲了一大套,我心里并不踏实,没有人知道原因嘛!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就是怀疑。”
有人问,“哪方面的怀疑呢?”
“对蒙泰尼的怀疑。”这次轮到西莉亚来观察周围的脸了。“我有个感觉——你们愿意就叫它直觉也行——反正有事情不对头,尽管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还觉得,有些问题我们本当知道答案的,但我们不知道。”
洛德冷笑说,“我看这是女人的直觉。”
她立即顶了一句,“那有什么不对?”
萨姆赶紧命令,“大家都冷静点!”他对西莉亚说,“要是你有什么建议,就讲给我们听听。”
她说,“我建议我们应当把推出蒙泰尼的事推迟一下。”
她意识到室内每个人都不大相信似地注视着她。
萨姆嘴唇绷得紧紧地说,“推迟多久?为什么推迟?”
西莉亚谨慎而从容不迫地说,“我建议推迟六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或许不会再出现天生畸形儿,或许还可能出现。我希望不再出现,不过要是出现了,有可能了解到我们现在还不了解的情况,说不定那会进一步增强我们推出蒙泰尼的信心。”
大家惊得一声不吭,萨姆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认真说这话的吧!”
“我非常认真。”她正面迎着他的月光。她来这里时,对自己的感觉还不大有把握。她虽感到不安,但心情矛盾。现在她不再矛盾了,因为文森特那番十分武断的话未免过于武断!不但远远没使她放心,反加深了她的怀疑。
她内心也承认,对,她之所以采取刚才表明的立场,依靠的只是她的直觉,仅此而已。但她的直觉过去一向是对的。
西莉亚很清楚,摆在她面前的任务很艰巨,不容易说服人家,包括萨姆这个最重要的人物。但是必须说服他们,必须使他们明白,推迟蒙泰尼在美国上市的日期是最符合大家利益的:这符合孕妇的利益,因为她们可能用这药,可能使她们的胎儿受到危害;符合费尔丁·罗思的利益;符合在这里开会的全体人员的利益,因为他们对公司的行动负有责任。
“你知不知道,”萨姆惊魂未定地问道,“推迟蒙泰尼上市将涉及什么问题?”
“我当然知道!”西莉亚听任自己的声音激动起来。“谁能比我了解得更清楚?谁比我在蒙泰尼上面花的心血更多?”
萨姆说,“没人能比。正因为这样,你说的话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也因为这样,你们该清楚我这建议不是轻率提出的。”
萨姆转过脸去对着塞思·费恩哥尔德。“如果推迟蒙泰尼的上市,你估计我们损失会有多大?”
这老审计看来颇为难。他是西莉亚的朋友,对科技方面的事儿又一窍不通,显然恨不得自己不要卷进去。比尔·英格拉姆似乎也有些狼狈。西莉亚觉察出比尔的内心斗争很激烈:一面是想坚决跟着她,另一面可能是他对蒙泰尼自有见解?是呀,她想,我们大家各有各的难处。此刻嘛,我当然也有我的难处。
不过有个问题倒是解决了,大家不再急于完事。萨姆等人显然接受了这一现实:西莉亚提出的问题,不管花多长时间,一定要予以解决。
费恩哥尔德低着头用铅笔算帐。他抬起头来报告说,“大致算了下,在蒙泰尼上我们已投入了三千二百万元,并不是都花掉了,或许可回收四分之一,但是大量的一般性开支没计算进去。至于推迟后的实际损失还无法估计,得看推迟多少时间以及对原销售计划可能产生的影响而定。”
“我告诉大家一个可能产生的影响,”负责公众事务的哈蒙德说,“如果我们现在推迟蒙泰尼的销售,新闻界将得意非凡,他们将诋毁这个药。这样,蒙泰尼可能永远翻不了身。”
萨姆赞同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此时此刻推迟上市,从某些方面来看,就和放弃上市计划一样糟糕。”
他一转身,用指责的口吻对西莉亚说,“如果我们照你的建议办——为了个最莫名其妙的理由——你可想过董事们和股东们会发出责难,会有愤怒的反应?你可考虑过有的职工将被暂时解雇,甚至可能永远失业?”
“我考虑过,”她竭力保持镇静,不让这事激起的内心痛苦流露出来。
“这一切我统统考虑过。昨晚我想过了,今天大半天时间也一直在想。”
萨姆疑惑地咕噜了一声,又对费恩哥尔德说,“那么,咱们肯定要冒一冒损失大约两千八百万元的风险了,这还不算损失更大的预期的利润呢。”
老审计抱歉地瞅了西莉亚一眼,说道,“这是可能的损失数,没错。”
萨姆阴沉地说,“咱们亏不起吧,对吗?”
费恩哥尔德忧郁地摇摇头。“亏不起。”
“但是,”西莉亚指出,“如果蒙泰尼闯了祸,损失更大。”
格伦·尼科尔森不安地说,“这一点是要考虑考虑。”尽管只是句试探性的话,却是西莉亚听到的第一个支持意见。她对这位制药方面的负责人投去感激的一瞥。
洛德干巴巴地插话道,“但是我们估计不会出问题。也就是说,除非你们”——他环视其余的人一眼——“情愿公认这位女士是咱们第一流的科学家。”
几声勉强的干笑,但马上被萨姆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了。
“西莉亚,”萨姆说,“请仔细听我说。”他的语调严肃,但比几分钟前克制多了。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可能是你话说得太急,没有全面估量影响就贸然作出了判断。我们在座的人有时都干过类似的事。当然我也干过,所以曾不得不放下架子,改变原来立场,承认自己错了。如果现在你打算这么办,我们谁也不会对你有一丁点儿不好的看法,这儿发生的事也就在这儿一笔勾销。我担保没事儿,就像我劝你改变主意一样。你看怎样?”
她默不作声,不愿未加思考就匆忙表态。萨姆为人一向随和宽厚,眼下已给了她一个不丢面子下台阶的机会。她只消说一声,说几个字,就可以走出死胡同,一场危险也就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机会确实诱人。
她还没回答,萨姆又添了句,“你这样干有好大的风险!”
她完全明白萨姆这句话的含意。提拔她为负责销售的副总经理的任命现在还没有正式确定,如果这里发生的事继续下去,符合逻辑的结果可能是永远取消这项任命。
萨姆说得对,是有好大的风险。
她又思考了一会儿,才平静而坚定地对他说,“萨姆,我很抱歉。一切我都估量过了,我的确知道我所冒的风险。但我还是不得不建议:我们应推迟蒙泰尼上市的日期。”
定局了。看到萨姆的脸由阴沉转为愤怒,她知道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很好,”萨姆神色严峻地说,“至少我们知道了各人的立场。”他考虑了一会儿,接着说,“起先我说今天不必正式表决,那不算数。我要我们大家的意见全都记录在案。塞思,请记一下。”
审计人的神色仍很忧郁,他拿出铅笔准备记录。
萨姆说,“我已把我的观点说清楚了,我当然赞成按原计划进行,将蒙泰尼如期推出。我希望知道诸位的意见。同意的请举手。”
洛德立即举起了手。接着举手的是斯塔巴特博士、哈蒙德和另外两位副总经理。尼科尔森显然已克服了顾虑,也举起了手。比尔·英格拉姆迟疑着,他以求助的眼神望着西莉亚,但她转过脸去,拒不给他任何暗示。他必须自己作决定。过了一小会儿,比尔的手举了起来。
萨姆等人都在看着塞思·费恩哥尔德。审计人叹了一口气,放下铅笔,犹犹豫豫地举了手。
“九票对一票,”萨姆说,“毫无疑问,本公司将继续推行蒙泰尼的上市计划。”
又出现了哑场局面,这次显得非常尴尬,大家似乎一时都不知道下一步该说点什么或干点什么。在这气氛中,萨姆站起身来。
“你们都知道,”他说,“这会开始时,我正要去医院看望女儿和外孙,现在我要去了。”他声音里先前那欣喜劲儿全没了。萨姆向大家点点头,故意不睬西莉亚就离开了会议室。
她依然在她座位上坐着。比尔·英格拉姆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说,“我很抱歉……”
她摇摇手止住了他,“没关系。我不想听。”
忽然,她意识到她在公司里为自己经营起来的一切——她的地位、权势、声誉、前程——竟全都垮了。现在,连她是否还能待在公司里,她都没有把握。
比尔说,“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办?”见她不回答,他接着说,“真的,既然你提了反对意见,既然大家都清楚了你对蒙泰尼的立场……
真的,你还能再抓销售吗?”
西莉亚不想现在就作出决定,无精打采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她知道:今晚回了家,她得把她的处境从头到尾好好想一想。
塞思·费恩哥尔德对她说,“我很不愿意投票反对你,西莉亚。可你明白怎么会这样的——科学上的事我一窍不通。”
她瞪眼看他。“那你为什么还要举手呢?你可以把这想法说出来,弃权好了。”
他遗憾地摇摇头就走了。
其余的人一个个跟着走了。只剩下西莉亚一人。
十三
“准是出什么事了,”在进晚餐时安德鲁打破了过长的沉默说,“我猜,出的事还不小哩!”
他停了一下,看西莉亚没马上搭腔,又接着说,“我进门后到现在没听见你吱声,我清楚你的脾气,因此一直没打搅你。不过你如果愿意谈谈,而且需要我的话……那么,我的亲亲,我在这儿等着哩!”
她把手里的刀叉往几乎没动过的晚饭两边一放,转过脸来泪汪汪地望着他。
“啊,亲爱的!我多么需要你呀!”
他伸过手去捂住她的一只手,轻柔地说,“你可别急,先把饭吃完。”
她说,“我吃不下去。”
随后不久,他俩来到起居室。西莉亚一边呷着安德鲁为她斟的白兰地,一边给他叙述这两天发生的事,最后讲到当天下午的事,她没能说服萨姆等人推迟蒙泰尼上市的日期。
安德鲁细心地听,偶尔插问一句,听完后就对她说,“我看没什么别的事你该做而没做了。”
“是没什么别的了,”西莉亚说,“但我得决定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这决定非得马上作吗?何不先休息一下呢?我也正脱得开身,咱俩找个地方去玩玩,”他竭力劝说。“在外面轻松轻松后,你就可以把一切问题彻底考虑清楚,回来时就按你认为正确的去办。”
她感激地笑了。“我倒愿意拖到那时再决定,不过这是不能拖的事。”
安德鲁走到西莉亚眼前吻了她一下,向她保证说,“你知道我会尽力帮你的。只是请记住一点:我一向为你而感到自豪,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我将继续为你感到自豪。”
西莉亚深情地望着丈夫想道:要是风格低一些的人,就会提起他们在旧金山饭店里的那场争论。当时安德鲁在对蒙泰尼有怀疑这一点上不肯让步,对孕妇服用任何药物都同样怀疑。正是那时西莉亚说——现在她才明白那话太伤人——安德鲁对医药问题的看法不是有偏见,就是过了时,或者两种情况兼而有之。
可眼下轮到西莉亚持怀疑态度了。但安德鲁风格高,决不会对她说,“我早就给你讲过吧!”
她思忖,要是把安德鲁的处事准则应用于目前的尴尬处境,她该如何作出决定呢?
根本不用问。她是清楚的。
她也记起多年前有人给她提出的忠告。
“你具备某种东西:一种判断是非的天赋,一种本能……利用你的天赋,西莉亚……当你掌权时,要坚定地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不要让风格低的人劝阻你……”
一回忆起伊莱·坎珀唐,她心潮澎湃了。许久以前,费尔丁·罗思这位总经理临死时,还在肯布尔山湖湖畔的寓所里对她讲了这番话。
安德鲁问,“还要白兰地吗?”
“不要了,谢谢。”
她喝完杯里的酒,迎着安德鲁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说,“我决不参加蒙泰尼的推销了。我要辞职。”
在费尔丁·罗思整整二十四年里,这是她最痛苦的决定。
西莉亚给萨姆的信是手写的,很简短。
我个人以最深切的歉意辞去费尔丁·罗思公司药品销售部主任职务。
此信将结束我同公司的一切关系。
理由你已尽知,似毋庸赘述。
我愿表明,在为公司服务的岁月里,我一向心情舒畅,受到特殊关照。
在诸多特殊关照中尤为重要的是你的支持与友谊,对此我过去和现在始终怀着感激之情。
我离去之际并无怨恨。祝愿费尔丁·罗思医药公司及其员工万事如意。
西莉亚把信送交总经理办公室,半小时后她本人也进去了。她立刻被带进里面萨姆的房间。身后的门轻轻关上了。
萨姆从阅读的文件上抬起头来,面容严峻,声音冷淡。“你要求见我,为什么?”
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我在公司工作多年,大部分时间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觉得不能撒手就走……”
他打断她的话,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狂怒神情说,“可此刻你偏偏就是这么干!撒手就走,撇下我们大伙儿,撇下朋友、同事和依靠你的人。在最最艰难的时刻,在药品上市的重要时刻,在公司需要你的时刻,你却不顾信义地一走了事!”
她争辩说,“我辞职跟忠诚、友谊毫无关系。”
“显然是这样!”
萨姆并没有请她坐下,她也就继续站着。
“萨姆,”她恳求说,“请你理解!我不能,我就是不能,帮助去推销蒙泰尼。这是良心问题。”
他反驳说,“你叫它良心,我可以有另外一些叫法。”
她好奇地问,“另外一些叫法,能举例吗?”
“比如,女人的歇斯底里;又如,不懂装懂地自以为是;出于怨恨——没按你的办就一走了事。”
萨姆怒目圆睁地讲下去,“你的所作所为,跟胸挂标语牌在街上游行的女人,跟手挽手连成丨人墙的女人有什么两样?事实是你上当了,让那无知的坏女人斯特夫利愚弄了。”
他指了指摊在桌上的当天《纽约时报》,翻到载有莫德·斯特夫利博士声明的一条新闻。斯特夫利也了解到在法国和西班牙出生了两个畸形婴儿,正利用这事为她发起的推迟蒙泰尼上市的活动服务。西莉亚先前已读过《纽约时报》上的这篇报道了。
“你刚才讲的不是事实,”西莉亚坚持说。“我并没有上当。”她决心不理会他那种无聊的反妇女的论调。
仿佛压根儿没听到西莉亚的否认,他嘲笑说,“得,我想你要到斯特夫利一帮人那儿去入伙啦。”
“不,”西莉亚说,“我不会到任何地方去入伙,不会去见任何人,也不会去讲我离去的原因。”她以尽量通情达理的口气补充了一句,“昨天我毕竟已经承认,我大部分想法凭的是直觉。”
她从没见过萨姆情绪这么恶劣。尽管这样,她还是决定再求求他,最后再试一次。
西莉亚说,“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你曾给我讲过几句话,那时我刚在伦敦聘请到马丁·皮特·史密斯。”
今天一早,她在考虑同萨姆的会见时,记起了当年萨姆对她讲过的话。
那时萨姆聘请马丁失败,是她设法使马丁进了费尔丁·罗思。事前,萨姆曾告诫她不要向马丁提钱的事,西莉亚没有理睬,可后来倒正是靠了钱才使马丁心头的天平倾斜了。身在博恩顿的萨姆在电话里得悉这消息时,对西莉亚说,“今后的道路上,如果在重大问题上你我的判断不一致,我允许你提醒我这件事。因为这次是你的判断正确,是我的判断错误。”
现在她提醒他了,可就像是在对一座冰山说话。
“尽管你这么说,”他厉声说,“我可不记得。但就算有这么回事,也只能证明你的判断如今已完蛋了。”
突然,一阵巨大的悲痛使她异常冲动,以至于张口说话都有困难,好不容易才说出了“再见,萨姆”。
他没有理她。
回到家里,西莉亚想到离开费尔丁·罗思竟那么简单,似觉异样。她只是把办公桌上自己的东西理掉,对她的秘书和另外几个人说声再见就驱车走了,她道别时有人还流了泪。
她想,这次突然离职,从一方面看有点考虑不周,但从另一方面看又必须这样。近几个星期以来,西莉亚的工作重心便是蒙泰尼上市一事。既然这项工作她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干下去,再干就失去任何意义。再说,她的部门里一切井井有条,因此,必将接替她的比尔·英格拉姆接手时,几星期后可立即顺当地着手工作。
想到这里,她联想到自己再也不会升任公司的副总经理了——一个眼看到手的奖杯——这是件揪心的憾事。但是,她提醒自己,这憾事将伴随她一生,她得学会习惯它。
安德鲁这天给西莉亚打了两次电话,先是打到办公室,后来打到家里,得知她已辞职,他就说将早些回家。他回来时正赶上西莉亚准备好的午茶。
这种经历对她还是头一次。她想,今后她将经常干这类事了。
两口子见面时亲热了一番。
随后不久,安德鲁一边抿着茶,一边轻柔地说,“你需要休息休息,别老是作什么决定了,因此我已为咱俩决定了几件事,其一就是你我将享受一下生活。”
他拿出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我回来时路过旅行社,停车去办了我决定的另外一件事。我们去旅游一番。”
“去哪儿?”
“到处都去,作一次世界旅行。”
她举起双手。“啊,安德鲁,你真棒极了!和你在一起就是一种安慰。”
“等咱俩在船上,在旅馆里过上半年之后,希望你还能这样想。”他从信封里抽出一些小册子。“我看,咱俩先飞往欧洲,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以及咱俩无论谁感兴趣的别的地方逛逛。然后乘船穿过地中海……”
尽管西莉亚情绪低落了好几天,这下子来精神了。周游世界的事他们常议论,但总模模糊糊地把这看成是将来的事。她寻思,那么何不现在呢?难道还会有更合适的时间吗?
安德鲁——她深情地注视着他那股小男孩般的热心劲儿——正在把他们的想法说得活龙活现,“我们应该去埃及、以色列,然后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停一下……印度自然要去……日本必须去,新加坡也一样……我门还得把澳大利亚、新西兰包括在内……”
她说,“这想法妙不可言!”
“我还有件事得办,”安德鲁说,“就是为诊所找位临时替代的医生,在我外出时帮帮忙。这事多半要个把月才能安排好,那样我们在三月份可以出发了。”他俩都知道孩子方面没什么问题,因为莉萨和布鲁斯暑期都要出外打工。
他们在继续交谈。西莉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