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乐思
第一章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暗恋多年的心上人终于学成返国,约她见面,为此,萧允瑶特别精心打扮,买了生平最典雅秀气的洋装,还特地请工读生妹妹替她化了个美美的妆,踩上高跟鞋,满心雀跃又期待地来到相约地点。
此刻,模样完美、准备周全的她正端坐在咖啡厅里,在优雅的气氛内、悦耳的旋律中、浪漫的想象里等候。
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睽违已久的重逢,最是教人期待了。
打从得知他即将返国,她的心情就没有一刻平静,尤其昨天接到他的电话后,更是鼓噪得难以成眠。
她和孙南承都是孤儿院里的院童,两人相差三岁,感情一直都很好,即使成年后离开了孤儿院,仍一直保持着联络。
这种拥有共同回忆和成长环境的患难之情,使得她在年龄的增长下,对他产生了依恋的情愫,但也因为彼此太过熟悉而成了坦承爱意的桎梏,使得萧允瑶畏怯的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担心会因此破坏了彼此之间的友好关系。
三年前,成绩优异的孙南承拿着奖学金到国外去念书,她更是只能把心事往心底藏,不愿让感情成为他的羁绊。
而今,他回来了!蹉跎了三年,该是她坦承爱意的时候了。
借着今天见面,她打算将深埋心中的爱恋在他面前摊开来,冀望他收容起她的情感,从此两人双宿双栖,幸福快乐过日子!
弯弯的小嘴随着脑中揣想的进展愈加美好,笑容也益发甜蜜,眸光注入向往的浪漫神采,幸福的期待在她身上洒落一圈光晕,耀眼的模样教人目光不禁驻留……
在忙里偷闲的午后,来杯香浓的现煮咖啡是现代都市人的心之所向。
韩尔晏相当庆幸,工作室附近正好开了这么一家煮咖啡技巧一流的咖啡店,可以免去他长途往返的麻烦,特别是在灵感缺乏的时候,若是能够来一杯极品咖啡,那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他是个专职的写词作曲人,副业是推不开的唱片制作工作,可他的副业往往比专职还要忙碌,因为头上顶着金牌制作人的头衔,总让他无法得闲。
他热爱音乐,多首精心创作的词曲在音乐奖项中夺得殊荣,继而尝试更具规模的唱片制作,与歌手的绝佳组合创下耀眼佳绩,得到乐迷们的认可,也奠定了他在流行音乐界首屈一指的地位,教父之名不胫而走。
然而热爱音乐的人大多向往自由,排斥约束,撇开制作时拉拉杂杂的烦人事之外,制作人还得背负唱片卖量成败与否的庞大压力,因此当这一时兴起的尝试所带来的成就引发难以避免的麻烦时,厌烦的感觉自然随之而来。
一大堆免不了的人情邀约,令他在面对捧着大把钞票一一找上门来的唱片公司时,实在伤透脑筋。
在这而立之年已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他不想把自己搞得这样忙,只想快快乐乐地玩音乐,有灵感时写写歌,没灵感时就享受生活,没有一丝勉强,这才叫人生。
若是冲着谁谁谁的面子,接下一堆只会鸡猫子喊叫、空有外型没有歌喉的艺人,那只会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也侮蔑了他的音乐和理念。
因此,他索性端起架子,设下一套韩氏标准,门槛一拉高,踢铁板、碰钉子的人就变多了,最后“耍大牌”之名不胫而走。
反正,金钱诚可贵,理念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说他跩,他认了。
说他恃才傲物,他也认了。
其实说真格的,他不过是好恶分明罢了,行或不行一句话,喜欢不喜欢也是一念之间,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委屈自己,也不勉强别人,率直得很。
潇洒的人生观、潇洒的处事态度,潇洒的面对自己和别人,这才足以称为真正的潇洒啊!
如同以往,他在这个空闲的下午来到这家精巧的咖啡店,一推开门,服务生便笑脸迎人地前来招呼──
“欢迎光临。”服务生见到熟客,笑容更深,但在要领位时,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续道:“先生,不好意思耶,你常坐的位子现在有人,不然……你先坐旁边那桌,等那位客人走了,我再帮你移过去好吗?”
目光挪向靠墙的老位子,韩尔晏瞥见一抹淡蓝色身影,只辨识出是位颇为亮眼的女性,但他并没细看便敛回视线。
“好。”没太多表情和意见,他径自迈步走向服务生说的空位。
“还是二十克的曼特宁吗?”尽职的服务生牢记常客的喜好。
“嗯。”韩尔晏向他微抿起一弯笑,松动那惯性端出的冷淡。
“请你稍待哦。”写好单子的服务生往吧台走去。
他啜了口柠檬水,到书报区拿了两份报纸回位子上看。
这是一家富有人性的店,气氛舒适、服务态度良好,不至于太过冷硬。在冷漠现实的都市丛林里,像这样温暖的店家宛如沧海一粟般难寻了,以致会来这里的客人,似乎也有那么一丁点不同。
或许是工作的关系,他心思细腻、想象力丰富,但灵感有时需要一点媒介来启发,所以偶尔会有观察别人的怪癖;而这里,来往的人潮不少,无疑是他百无聊赖发呆时,静静进行观察的好场所。
展开报纸,他静心浏览,咖啡还没喝、有事情可做,还不到他发呆观察的时候,不过窸窸窣窣的声浪却一直从右前方十五度角传来,由于距离相当近,所以不须费神就能听得清楚──
“南承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不对,重来。”
“南承哥,我心里有句话已经藏了……啧,不好。”
“南承哥,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唉,逊毙了。”
“南承哥……”
同一个名字像唱片跳针似地不断重复,听得韩尔晏不禁悄悄放低手中的报纸,看向那鬼打墙般自言自语的女子,也就是坐在他老位子上的那抹淡蓝色身影。
她长得并不特别漂亮,五官秀气,发长及肩,仍算得上是个中等美女,但她散发出的气质拉抬了她的整体形象,清新脱俗的慧黠在淡蓝色裙装的衬托下,令人眼睛一亮。
尤其她此刻认真的神情,更教人移不开视线。
明知道偷看和偷听都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她生动活泼的音调和表情着实引发了他的好奇,也勾起了他唇角的笑意,所以,美其名就叫“观察”呗!
不过幸好有报纸遮住当屏障,不然他的无故发笑在他人眼中看来,可能也是精神有问题。
从她的自言自语中,不难发现她正在做情境演练,考虑着要用哪一套适当的说词──告白。
或许她现在就是在等着心上人来赴约吧?韩尔晏暗忖。
不知为什么,他羡慕起那位即将被她告白的男子,直觉认为他好幸运,能够独得她的青睐,让她不厌其烦地一遍演练过一遍。
她看待情感的认真,她的忐忑、雀跃与期待,在在教他情绪随之起伏,受牵引般希望她能告白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
咖啡送上,他慢条斯理地加进奶精粉,搅拌均匀后,微微啜饮一口。
不急,慢慢喝,好戏还没上场呢!
“南承哥,这里。”熟悉的身影甫进门,萧允瑶便迫不及待地热情招手。
孙南承漾开笑容,神采飞扬地跨步而来。
外型挺不错的!旁桌好奇心旺盛的韩尔晏看到男主角现身后,暗暗评论。
“瑶瑶,妳以前像个小男生似的,没想到才几年不见,就变漂亮了!”孙南承一入座后便大方赞美。
原来她叫瑶瑶!韩尔晏心忖。
“你才是,我都快认不得了。”他的赞美让她觉得用心妆扮值得了!萧允瑶眸光灿灿地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心口摆荡。
一番冗长的嘘寒问暖兼叙旧接着展开,他们说得很带劲,韩尔晏听得很无聊,撑肘支颚打呵欠。他等着听重点呢,怎么还不开始?
“南承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终于,萧允瑶挑了句方才曾演练过的开场白。
来了!韩尔晏像突然充足电量倏地精神大振,竖长了两只耳朵,跟当事者一样紧张。
“什么事这么严肃?”孙南承轻笑着缓和气氛。
“我心里藏了句话,一直不敢告诉你。”乌亮的眼眸锁定倾心已久的男人,她压抑着狂擂的心跳,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豁出去般开口──“我喜欢你。”
此言一出,孙南承震惊得张口结舌,萧允瑶则是红着脸、屏着气,眼巴巴地等待他回过神来,给她反应。
不会吧?!瑶瑶喜欢我?孙南承额头流下一滴汗。
他一直以来都把她当成是小妹妹,从小玩在一起,打打闹闹,相互鼓励和帮助,从没有想过男女之情,这实在太突然了。
一旁注意着进展的韩尔晏不由得也屏气凝神,在报纸的掩护下,双眼贼溜溜地在一对男女之间来回梭巡。
情况不太妙哦!一般而言,男方有意的话,会很快反应并露出笑容,可是十秒钟过去还在震惊状态的话,就有装傻的嫌疑了……
气氛果然凝肃了起来,尴尬横亘在他们之间,孙南承接下来开口说的话,还真的应验了他的推断──
“呵呵……我是妳的大哥哥,妳说的喜欢一定是指兄妹之情,还故意说得这么暧昧误导我?我才不会被妳骗了呢!”他直接把她的告白当成是调皮的玩笑,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拒绝她的伤害。
萧允瑶微愕无语,仅是定定地凝着他。
南承哥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故意的?
迎视她坚定的目光,孙南承如坐针毡。他脑中纷乱地思索着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怎么明确拒绝,又不会使两人之间的情谊产生裂痕?
“南承!”一声娇软叫唤适时传来,解除魔咒般驱散了此处的僵凝氛围。
“啊,映娟,这里。”孙南承回过头瞧见未婚妻,随即招手,然后转过来抱歉地对萧允瑶说明。“不好意思,刚刚聊得太高兴忘了先告诉妳,我也约了我未婚妻过来,想让妳们俩认识认识。”
未婚妻?!那ㄟ安呢?
同样的问句与震惊,不约而同地劈向萧允瑶,以及站在她这边、暗地里为她加油的韩尔晏。
萧允瑶恍遭雷击,胸口一阵窒闷,思绪一片凌乱,看着巧笑倩兮的未婚妻和心上人并肩同坐,浓情蜜意的互动,她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空洞状态。
南承哥已经有了要相守一生的对象了──这项认知,刺疼了她的心。
“瑶瑶妳好,我叫唐映娟。”良好的家教使得她举止端庄大方,光是得体合宜的颔首应对就显得她气质极佳。“我在美国经常听南承提起有个很可爱的妹妹,今天见到妳可是一点都不陌生哩!”
“妳、妳好。”萧允瑶回过神,不能让场面难看,于是扬起一脸和善的笑意。“南承哥真是的,偷偷谈恋爱,把漂亮的女朋友暗杠起来,连要介绍我跟妳认识都不事先说,害我好意外哦!”还……好丢脸哪!
前一刻才向孙南承告白的心虚让她此时有种无地自容的困窘,若不是顾及礼貌,她好想夺门而出。
要是他在邀约的电话中就先说有了女朋友,她会有自知之明,径自消化掉这份爱恋的心情,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准备告白了。
“瑶瑶嘴巴真甜,怪不得南承说起妳这个妹妹就眉开眼笑的,连我都喜欢妳。”中听的赞美教唐映娟心花怒放。
萧允瑶深深地望了孙南承一眼,发现自唐映娟出现后,他的目光就只在她身上停留,根本容不下其他女子了。
前一句妹妹、后一句妹妹,亲昵叫唤的背后是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她再笨,也不会不懂了!
既然无法达成所愿,那么原本的情谊也不能因此而破坏了,毕竟孙南承不只是她喜欢的对象,也是她从小到大很重要的人。
“我们的兄妹之情就像亲生手足一样,甚至比真正兄妹还要好哩!”萧允瑶扬起更大的笑脸,决心彻底忽略那心中的痛。“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有恋兄情结,真是阿达!呵呵~~”她嘻嘻哈哈的,急切想弥补方才和孙南承独处时所制造的嫌隙,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那他不就有恋妹情结了?!”由于了解孙南承的背景,所以唐映娟对萧允瑶没有半点芥蒂,跟着调侃孙南承,一起开玩笑。
“不可能啦!我们永远是哥哥和妹妹。”萧允瑶说得豪迈又笃定,心底却滂沱落泪。“咦?那我可以叫妳映娟姊吗?”
“哪有不可以的道理?南承的妹妹,当然就是我的妹妹了。”唐映娟好开心。
对她来说,身为孤儿的孙南承只有萧允瑶这妹妹,能和萧允瑶投缘是再好不过了,她决定要跟孙南承一样,把她当成亲妹妹疼爱。
之前捏了把冷汗的孙南承,看两人聊得愉快,不禁松了口气。
就知道瑶瑶是故意跟他开玩笑的,还好他没上当!
“唉~~”淡不可察的叹息来自隔壁桌看不下去的韩尔晏。
惨不忍睹啊!失恋就算了,还得跟情敌互称姊妹?!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
她那认真的演练说明了对这个什么南承哥的有多在意,他刚刚全都看在眼里,可是现在面对这样的结果,她还能镇定地和他们谈笑,硬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他看来简直神乎其技兼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那份坚韧在无形之中却像条丝线,随着为她心疼的痛觉扎进他胸口,扯动了他的心弦。
挂着笑脸的面具,在目送那对俪人离去之后龟裂。
绷紧的神经骤然松懈,萧允瑶像消了气的气球般垮下肩膀,刚刚那番强颜欢笑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此刻是再也提不起一点劲了。
唐映娟是个很好的人,她对她丝毫没有对手般的敌意;南承哥也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已经心有所属,不能接受她的爱意。
好人配好人,这是天作之合,他们俩看起来是如此登对,她理当祝福他们。况且她也不得不祝福,因为再过两个月,他们就要步入礼堂了。
可是满腔的情意顿时失去了目标,还未见光的情苗注定在心田里夭折,永远发不了芽,她暗恋多年的南承哥注定只能是哥哥,她真的失恋了。
好沮丧、好难过、好想哭哦!
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她反复平息翻涌的情绪,用力克制酸涩的泪意,一双手压抑地揪紧膝上的裙襬,就怕眼泪一越过临界点,肯定是一发不可收拾。
目睹全程经过的韩尔晏不禁也感同身受地随着她做深呼吸。
唉!可怜哦,就算她刚刚甩头就走、就算她现在哭泣宣泄,也都是情有可原的正常反应,可是她并没有,不但一路陪笑到底,现在还在那儿苦苦压抑,干么这么ㄍ1ㄥ咧?
要不是不认识她,怕贸然前去安慰可能会被当成无聊男子的搭讪,被轰得满脸豆花,否则他真的有一股冲动,想好好安慰她!
正当韩尔晏在心中寄予无限同情之际,萧允瑶却霍然起身,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咖啡店。
在店门叮叮当当的风铃声中,韩尔晏怔愣地透过店家的落地窗看着她疾走而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相信,这么坚强的女孩子应该不容易被区区的失恋所打败的,他就无须担多余的心了!
瞄瞄手表,不知不觉流逝的时间,倒令他微微讶异。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个观察个案费时最久,挑起的关心和牵引的情绪也最多,似乎有点反常。
该走了。他在起身前灌下一大口柠檬水,掏出之前买的咖啡券夹在帐单上,不意却瞥见方才那女子的座位上有一个米白色的女用提包。
“一定是她忘了拿!”他嘀咕了声,没多想地拿起那个包包,赶紧把帐单交给柜台,便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第二章
待在咖啡店里太久,原先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不觉已变得乌云密布,灰暗的色调取代了清朗的湛蓝,像是象征某人阴郁的心情。
当韩尔晏追到一旁的公园,瞧见那颓坐在长凳上捂面涕零的淡蓝色身影时,心间像是响起了一记闷雷,猛然地剧烈撼动,令他防备不及。
脚步在十步远的距离外停顿,他的胸膛因奔走而快速起伏,镜片后的眼瞳闪动着莫名疼惜的眸光,兀自调匀着紊乱的气息。
原来,她并非如她所表现的那样坚强,她的潇洒只不过是让自己和对方有台阶可下的假象,从头到尾都是在硬撑。
不知她还要让自己在哀伤中沈浸多久?韩尔晏再次举步,以不惊扰到她的轻缓动作在她面前站定。
“小姐……”他迟疑地开口。
因啜泣而颤动的肩膀僵了僵,捂面的双手缓缓搁下,萧允瑶疑惑地抬起蒙蒙泪眼,望向站在眼前影像模糊的男子。
韩尔晏看着她,有片刻的错愕……好吧,更明确的说法是吓到。
她哭得很丑,眼泪鼻涕沾了满脸不说,眼线糊了、眼影散了、整个妆都花了,活像是打翻颜料的调色盘。
幸好旁边没有小孩子,不然看到这副鬼样子后,可能还得大费工夫带去行天宫让人收惊。
然而她的模样丑归丑,当他无视那些人工色彩、凝望那双水汪汪的无助眼睛时,心口却一阵揪疼。
“妳的包包忘了拿。”避免给人唐突之感,一敛回心神,韩尔晏马上递还她的提包。
萧允瑶愣了愣,这才惊觉自己匆忙之间遗忘了随身包包。幸好被他捡到,否则包包里的重要东西那么多,丢了会很麻烦的。
“谢谢你。”她接过手,简言道谢。
换作是平常,个性开朗的她应该是欢天喜地把他当成大恩人,但今天她没有多余的气力展颜绽笑。
她缓缓打开包包,翻找面纸,糊在脸上的眼泪鼻涕需要清理。
一般而言,没有了下文应该要识相地走开,韩尔晏也这么想过,但是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始终迈不开步伐。
发现那双棕色男性休闲鞋还杵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教萧允瑶在清理仪容之余,不禁纳闷地把目光调向他,只见他一脸便秘似的表情,一张嘴开开合合,欲言又止。
难不成,他想讨奖赏?
唯有如此,才会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吧?
唉~~瞧他戴着充满书卷气的无框眼镜,穿得衣冠楚楚,一派斯文儒雅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这等贪小便宜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低头,打开皮夹,掏出一张千元大钞──
“喏,给你,谢谢你捡到我的包包,还特地送来给我。”
这什么意思?看着眼前的钞票,韩尔晏呈现石化状态。
唷,不收?!萧允瑶心中升起不悦。老天爷今天可真是厚爱她,嫌她不够惨,还派了个浑球来乘机敲竹杠?
“我皮包里只有两千元,一张是我领薪水前的伙食费,只能给你一千,再多就没有了。”她用着那双被眼线渲染成烟熏妆的黑青眼睛睨他,故意把自己形容成像是穷得快被鬼捉走。
她居然把他当成趁火打劫的流氓地痞?!拜托~~他像吗?穿着整齐、浑身正气,哪一点像坏人?
韩尔晏额角滑下三条黑线。
“小姐,妳这举动太伤人了!不是每个人做好事都想着要回报的。”他脸色难看地瞪着那张侮辱他人格的钞票。
没走开是因为看她哭得这样凄惨,安慰她的冲动指数又升高,并没有其他不轨意图啊!
萧允瑶的手因为自己的判断错误而僵住。
不是要报酬,那他像个青仔欉杵在这儿做啥?
似乎从她的目光中洞悉她的疑问,韩尔晏续道:“我只是想安慰妳,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不是要钱,那好,省起来,钱可不好赚呢!
低着头,她蓦地哼笑了声,嘀咕道:“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安慰什么?”看她哭就安慰吗?免了吧,省省他泛滥的同情心。
没遗漏她的自言自语,韩尔晏主动说明。“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想安慰妳。”
闻言,她霍然抬起头看他,那目光中充满防备、警戒和狐疑,但他却以坦荡的温暖眼神回视。
“其实失恋也没啥大不了,幸好妳的恋情还没有展开,伤害程度是最最轻微的,而且天涯何处无芳草,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只是缘分未到罢了,妳也别太伤心!”韩尔晏第一次鸡婆安慰人,经验不足,说词老套。
萧允瑶震惊得呆若木鸡。
他知道?!她以为这事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甚至连告白对象也被她后来的态度给唬咔过去,以为她真的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刚刚出糗丢脸的经过,他全都看到、也听到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危险地病计鹧邸!澳阃悼础9堤俊?br />
“我就坐在妳隔壁桌,因为声音不小,所以不用偷听也能听得到。”韩尔晏为自己澄清。
萧允瑶气闷地皱眉咬唇。
他说的没错,隔墙都有耳了,更遑论根本没有遮掩。
“那你知道多少?”她咬牙问。
“从妳一个人自言自语开始。”老师有教,做人要诚实。
她杏眼圆睁,不敢置信地捧着头爆走。“天哪!让我死了吧!”
连演练的蠢样都被人看光了,无疑是丢脸加三级啊!想到整件事赤裸地摊在他眼前,她就懊恼得想大哭。
好!既然她这么丢脸的样子都让他看过,那她也不用顾及什么形象了。
霍地,她跳到他面前,小手揪住他的衣领,拉低他的身子,凑近他的脸,恶狠狠地警告。“你发誓绝对不会把今天看到的事说出去?”脸上彷佛写着要“杀人灭口”四个字。
意外她“真情流露”的反应,韩尔晏莞尔地笑了。“我发誓,这事只有妳知、我知。”拜托~~他跟谁说去啊!
“发誓是一件很严肃的事,请你不要笑,看着我,再说一遍。”她非常不满意他的态度,正色要求。
“好吧。”他从善如流,依照她的说法,不能笑,看着她,再说一遍──“我、发、誓,这事只有妳知、我知~~”
尾音抖了抖,原因是她要他看着她,而这样近距离地观赏那张大花脸,还要人不能笑,实在是一件很不人道的事……不行,受不了了!
“噗~~”他忍无可忍地噗哧笑出。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萧允瑶本能地赶紧抹脸兼跳脚。
“喂!你很不卫生耶!居然对着我喷口水?你有没有传染病哪!厚~~拜托,今天是什么鬼日子,我怎么会倒楣到这种地步!”她鸡猫子喊叫,像是被蟑螂爬过般歇斯底里。
她的反应真是很精采,韩尔晏看得兴味盎然,笑意更是遏止不住。
“放心,我没有传染病,而且我是好人,刚刚在咖啡店时,我还在心里帮妳加油打气呢!”瞧她这么有元气,相信失恋的打击一定会很快过去的。
一听到咖啡店三字,就像是伤心魔咒般,让她动作渐歇,目光黯淡下来。
明显的变化让她意识到,刚刚被他一闹,她真有那么短短的几分钟忘却了失恋的难过哩!
可是伤没那么快疗好,疼痛依然存在,一个字眼就会轻易将她的心扯痛,就算有啦啦队加油打气,还是敌不过残酷的事实。
“谢谢你喔。”她漫应。
见她又变得沮丧,韩尔晏懊恼着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转念一想,暂时抛开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想要复原就得坦然面对才是。
“反正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果妳需要有个人可以聊聊,我不介意当妳的忠实听众。”心底的冲动使然,让他脱口而出。
脱轨的今天,就脱轨到底吧!
对于他的提议,萧允瑶一阵讶异,可奇怪的是,她却不会感到排斥抗拒,至于为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若是依照视觉印象的说法,也许是因为他长得斯文俊逸收买了她的心,或是一身儒雅正直的气质给了她安心的感觉?
若是单凭心灵层面的说法,则也许是两人之间似乎有着无形的缘分,或是感受到他真挚的诚意?
无解。
总之,她和这个陌生人后来竟以神奇的速度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身为异性好朋友的另一个身分是什么?
任何人都绝对猜想不到,大家眼中跩不拉叽、有钱还不一定请得动的韩尔晏,竟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一只随传随到的奴役兽。
“韩尔晏,你现在忙吗?”电话里,萧允瑶问。
“不忙,怎么了?”他完全没说出他正在写词,这通电话赶跑了他得来不易的灵感。
“我今天一个人看店,这个时间都没人,无聊到快要捉蚊子来辨雌雄了。”她百无聊赖地卷着电话线道。言下之意是要他来彩衣娱亲……不是啦,是来聊聊天、解解闷。
事过境迁三个星期,这段时间因为认识了他,让她转移了不少注意力,失恋的打击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以承受,可谓是她的失恋特效药呢!
所以她只要无聊就想到找他陪伴解闷,心情不好就会想找他吐苦水,心情好也会想找他分享喜悦……反正无时无刻都能想到他。
谁会料想得到,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陌生人,会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进入她的生活,成为她几乎不可或缺的好朋友。
可见潜移默化的力量真的不容小觑,一切的转变都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人已在她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内阅免费?”他轻快地问。
没想到萧允瑶年纪轻轻就开了间小租书店,自己当老板,独立的能力颇令他刮目相看。所以身为知己好友的他自然有这方面的好处,例如代订书折扣、或是书报杂志免费内阅。
“当然,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的口气好似自己多么慷慨。
“是是是。”饱含笑意的附和声传来,他静待下文。
“记得带晚餐来哦,要丰盛点,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看吧,下文就是他得带一顿丰盛晚餐,才能换一次免费内阅,这妮子算盘打得可精咧!
“好啦,想吃什么?”虽然明知道被揩油,他却心情好得连嘴角都要咧到耳边去了。
也许是因为邂逅时她那令人心疼的深刻印象所致,他对她的态度宠溺得没有道理;部分原因则是知道了她的成长背景后,他更是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怜悯之心,无须刻意就会对她好,耳闻目睹过的人都说赞──像是书店的员工妹妹啦、还有和他搭档的录音师、搞不清状况的路人甲乙丙等等。
“嗯……”她认真沈吟,准备点菜。“就你之前曾买过的蚵仔煎、刈包,还有四神汤。”
“xx茶坊的奶绿要吗?”他记全了她的喜好。
“要要要,你不说我还忘了呢!呵呵,真是知我者莫若韩尔晏啊!”她开心地迭声道。
的确,在他面前,她是透明的,她的心思、个性、想法、喜好……全都在无话不谈的这段日子里表露无遗。
“少灌迷汤了,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他抿唇笑,说完后收线,开始想着路线要怎么走比较顺路?因为点菜的那位女王并不知道,她要的四样东西可是分布在不同区域哩!
呵护她、照顾她成了习惯,他莫名地爱上了这样的做法,还乐此不疲。
想到待会儿韩尔晏就要来跟她做伴,一个人坐在柜台里倒数时间的萧允瑶,嘴角就不住往上扬。
“老板姊姊,妳一个人在傻笑个什么劲?”两名书包斜背、互传着篮球的大男孩走进来,出口就是调侃。
“哪有?”萧允瑶忙合起嘴巴,装作若无其事。
这些兔崽子明明尊称她一声姊姊,还老爱亏她,她才不会落下把柄哩!
“明明有,刚刚苍蝇都要飞进去了,是我出声救了它一命。”男孩煞有其事地说,和同伴戏谑地笑着。
萧允瑶翻白眼。“是是是,你救了苍蝇一命,今晚苍蝇大队会去找你以身相许。”和这些新新人类相处,还要学会没营养的“啦咧”。
这回换男孩被同伴取笑了。
看着他们推推闹闹地走向漫画区,萧允瑶这才羞恼地捧住脸蛋。
真是糟糕啊!她怎么会有这种情不自禁的蠢样呢?竟然因为期待韩尔晏的到来,连自己露出傻笑都浑然不知。
话说回来,韩尔晏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事业有成,体贴又稳重,是个能够倾听相信任的对象,比起同一类型的南承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会对他产生好感,也是人之常情吧?
就在她神游太虚间,门口走进了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略壮的中年客人,她看了眼,由于对方并未开口询问便泰然自若地看着书柜,因此她认为可能是最近增加的新客人,所以没有特别留意。
片刻,稍早进来的两名男孩租了几本漫画后离开了,店内又恢复之前冷冷清清的情况,只有柔柔的背景音乐播放着。
感到无聊的萧允瑶转往店门方向,敲打电脑,查看新书租阅率以记录欲退留的书籍,安静的环境加上专注的察看令她渐渐忘了“他”的存在。
“哪里有钱?”突然,一道询问从她头顶落下。
“当然是银行里啦!”出了神的萧允瑶反射回答,眼睛还黏在电脑萤幕上拔不下来。
哪个兔崽子问她这么好猜的脑筋急转弯哪?问题太逊了吧!
“少给我装傻!快说,钱放在哪里?”恶声恶气的口吻,加上粗鲁踢脚,表明来此的意图。
萧允瑶这才心一惊,猛然回头──方才的中年客人已摇身一变为面目狰狞的抢匪,手中还拿着一把水果刀。
这这这……是什么情形?她遇到抢劫了吗?萧允瑶脸上的红润瞬间全数褪尽,转为惊恐的苍白。
惨!店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自力救济,别无他法。
有人说,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反抗,免得激怒歹徒,最好是尽量配合再伺机逃脱,千万不要硬碰硬。
对对对,他汉草这么粗勇,光一拳就可以把她揍晕,更别说还拿了把刀,倘若要害被他用力捅一下,可能就小命休矣,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
“这位大大大……大哥,有有有……事好好说,不用亮家伙吧!”抖抖抖,好不容易从颤抖的唇瓣中抖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哥都去蹲苦窑了,别把我叫衰!快点,把钱拿出来。”抢匪低吼,凶恶地催促。
马屁拍到马腿上,萧允瑶噤若寒蝉,颤巍巍的手伸向放钱的抽屉,摸出所有的纸钞──
“三百块?!”不敢置信的咆哮爆发开来。
“别、别冲动,不够还有。”她赶紧搜刮里头的零钱,双手奉上。
“妈的!当我是乞丐啊?”抢匪怒不可遏地一掌巴向萧允瑶的脑袋。
“真的只有这些啦!今天生意不好啊!”她骇得缩向墙边,抱头求饶。
呜呜~~好恐怖!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流年不利,好衰哦!
觉得被唬咔的抢匪认为她是暗杠起来,索性自己翻箱倒箧。萧允瑶很想趁他转移注意力时夺门而出,无奈柜台的唯一出口被抢匪挡住。
“瑶瑶,我……”跑了四个地方买齐贡品的韩尔晏,拎着满手的塑胶袋走进店里,才刚开口便察觉到气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