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只是向我道歉的问题,妳也该跟妳自己道歉。”倪安馨以一个大姊姊的身分和口吻严肃地说。“任何一个表演者都应该要能真诚。”
“我知道。”萧宝琳眼里含着泪光。“我现在也好懊悔。虽然满足了虚荣心,可是我心里头更不踏实。倪姊对我这么好,我竟然还做了这样的事情,呜呜呜……”萧宝琳说着说着,还啜泣了起来。
倪安馨看着萧宝琳,也不知道她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可是看萧宝琳哭得好象很伤心的样子,她的心又软了。
“倪姊。”萧宝琳抬眸看着她,拿出了一支钥匙。
“做什么?”倪安馨怔愕地看着她。
“倪姊,这是我要和妳陪罪的。”她指着路旁一辆全新的摩托车。“我知道妳的车子不见了,所以买了一辆新的摩托车给妳。”
“不要,不要。”倪安馨不安地摇头。“妳也没什么钱,怎么能让妳花钱呢?”
“倪姊。”萧宝琳亲热地叫她。“我都买了,拜托,妳就收了吧!其实拿一辆摩托车和妳道歉,都还不够诚意,可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拜托妳收了它,至少我心里头能安心一点。”
倪安馨为难地皱紧了眉头。
“倪姊,”萧宝琳继续撒娇。“求求妳,收下来吧。如果妳收了,我才真相信,妳接受了我的道歉。”
“唉。”倪安馨无奈地释出一声喟叹。
萧宝琳擦着眼泪,嘴角偷偷掠过一抹得意的笑。
她就知道倪安馨这个人是很好打发的,只要哭一哭,再装作很有悔意、很无措的样子,倪安馨就不会追究了。
开玩笑,这件事情,要是真追究起来,她萧宝琳的歌唱之路可惨了。
※※※
这几天,只要一有空,倪安馨就会往那家和邵喻怀认识的餐厅跑去。连着几天,都没有看到他,连向来能安慰她的巧克力奶喝起来都不香醇了。
她随手在餐巾纸上这么写着──
心里头这样的挂念,是不是喜欢了?
“写什么?”他突然冒出来。
“啊!”她吓了一跳,急急把餐巾纸揉成一团。
“妳做贼啊?”他精明地捕捉到她心虚的样子,嘴角一抹戏谑的笑。
他以前从来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坏心的人,但跟她在一起之后,他变得喜欢逗弄她,看着她困窘发红,看着她嘟嘴瞪人。
果然她红着脸,睨了他一眼。“你做鬼啊?说冒出来就冒出来。”
“我没冒出来的时候,妳有没有想我啊?”
话脱口而出,他才发现来不及收回。虽然他和她相处的轻松自在,可是这样的话实在太过轻浮、太过亲昵了!
他只能解释,因为想看她面红耳赤,想害她脸红心跳,所以他才这么说的。
她是脸红了,可是他的心口也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有一瞬,气氛中流荡过难察的暧昧和尴尬。
她佯装无事地问:“你是死到哪儿去了啊?”糟了,她的心跳得好快,快到几乎无力承受的感觉。
她知道他只是漫不经心,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可是她却觉得被他一眼看透。是的,真的糟了,她是想念他的。
“我去了一趟阴曹地府,见见阎王。”他笑笑地说。
她瞪着他,不喜欢他这样说,胸口莫名一紧。
他又笑了。“妳不是说我是鬼,鬼到阴间,不是应该的吗?这叫归队。”
“呸呸呸!当我没说了。”就算是说笑,她也不喜欢想象他有一点受伤或是有什么意外。
看得出她对他的关心,他的笑容暖了。“不说就不说,妳这几天还好吧?”这几天他虽然有事忙着,心里却也是记挂着她。很奇怪,从来没有女人能让他这样记在心里头,每当想到她的时候,他就会有莫名的笑意冒出。
“还好,不过有一点沮丧。”她看着他,笑了。她知道自己在等着他,想把混乱的心事说给他听。虽然他总爱取笑她,不过她很清楚他隐藏的体贴与温柔。
“什么事?”他问。
“一个朋友利用了我。我想原谅她,却发现怎么都有疙瘩。”倪安馨善良地没将详情道出。
“利用?”他皱了眉头。“这种人妳要当心。”
她抿了唇,幽幽地说:“是啊。”真不喜欢这样,可是这好象是必要的。
他看得出她内心的想法。“这个世界永远都会有好有坏地运作下去,不要因为这样而难过。不要天真地想,世界上都是好人;也不要沮丧地以为,妳无法坚持做一些好事,做一些对的事情。我相信,妳会心安理得地一直跌跌撞撞下去,而我也会。”
她看着他,一种感动在胸口暖涨着。好喜欢,好喜欢他啊!
她知道,不管他们看起来多么不同,但是他们的灵魂具有相同的属性。当他最后说了那句“我也会”的时候,她有着找到同伴的狂喜。
“谢谢。”她放开笑容,感觉又充满了元气。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趁我带钱的时候,赶快把钱还一还。”她把皮包掏了出来,拿了张一千元给他。吃饭的、计程车的、喝巧克力奶,算算也是差不多了。
她说道:“好几次都麻烦你,我该怎么谢你呢?”
“怎么谢我?”他想了想,沉吟了半晌。“我看这样吧,妳要有机会的话,帮忙介绍萧宝琳给我认识好了。”
“啊?!”她的下巴,差一点没掉下去。
“妳干么这么吃惊?”他看着她。
“你你你……”糟了,打击太大,她结巴了,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你……你是她……她的歌迷吗?”
“她歌声不错,不过唱起歌来太矫情了。”他实话实说。
“对、对、对。”她激动地点头,忘了自己是宣传的身分。是啊,她就是这么觉得的,没想到他和她有相同的感觉吶!
不过很快地她从两人有默契的陶醉中清醒过来,闷声地问:“你为什么想认识她啊?”老天,千万不要说是因为萧宝琳长得漂亮。
在外表取胜的世界里,这是个诚实而难以苛责的理由。可是她多不希望,他是因为这样而注意到萧宝琳。
她心里盼着,他和别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我刚好有看到她的访问。”他说。“我很喜欢她的那本札记。我想,她会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的脸绿了一大半,嗫嚅着:“札记本……”喔,心口痛了起来。他竟然是因为自己的那本札记本啊……
老天和她开得玩笑大了。倪安馨心口狂喊着──那是我的!那是我的!
看她表情怪怪的,邵喻怀说道:“有机会就帮我介绍,没机会就算了,不用觉得有压力。”
他没和倪安馨说过,其实他是市值一百亿,“泰丰电视台”的少东。如果他想认识萧宝琳的话,不会没有管道。只是,他想在萧宝琳不知道他的身分之下,认识看看这个人如何。
倪安馨懊恼地看着他。
长这么大以来,她第一次不想做个厚道的人。她想告诉他,那是她所写的东西,萧宝琳公开说谎。
他欣赏的,他喜欢的,都是她的书,她的灵魂吶……
他毫不知道,他们的灵魂原来是相互吸引的!
第三章
晚上十一点,倪安馨窝在房间的一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话。唉,到底要不要打电话给萧宝琳呢?
倪安馨看了一眼腕表,她已经挣扎了一个晚上,再不打就会太晚了。
她调了调呼吸,拿起电话拨打号码。电话响了好几声,倪安馨的心口跟着猛跳。电话没人接,倪安馨想着,再等一声,没人接的话,她就可以直接和邵喻怀说,联络不上萧宝琳。
“铃!”还是没人接。
倪安馨松了一口气,正要挂上的时候,电话那头软软地应了一声。“喂。”
倪安馨心口咚地一击,像是吓到一样,竟然楞楞地没说话。
萧宝琳喂了两声之后;没人出声,决定要挂掉电话。
“宝琳。”倪安馨回神之后,急急地叫她。如果让萧宝琳挂断的话,她可没把握还会有勇气再拨一次电话。
“倪姊?!”听到她的声音,萧宝琳有点诧异。
“对不起,这么晚还打电话给妳。”倪安馨想牵个笑容出来,却觉得脸部肌肉僵硬。
“没关系啦!”萧宝琳笑笑,听起来既客气又不失热络。
“是这样的……”倪安馨抿了抿嘴唇。“我要睡觉之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忘了跟妳说。”她心虚地干笑着。
“什么事?”萧宝琳好奇地问。
“我有一个朋友想要认识妳。”
“男的?”萧宝琳对自己颇有自信。
“嗯。”萧宝琳一下子就猜出是男的,这让倪安馨有些莫名的沮丧。
“什么样的男人?”
倪安馨的嘴角不自觉地浮出笑意。“他外表看起来帅帅的、酷酷的,嘴巴有点坏坏的。喜欢取笑别人、惹人生气,又不大会安慰人。”想起那天他安慰她的情况,她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不过他的安慰还是会让人觉得很温暖,他的体贴会让人很喜欢,他的想法,会让人很欣赏。而且……”
说了一串之后,倪安馨蓦地抿了嘴。
糟了,她把他说得这么好,萧宝琳会不会因为这样心动了。
只听得萧宝琳沉默了一晌,问道:“那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有没有钱啊?
“嗯……”倪安馨支支吾吾了起来。“不大清楚耶。”她没问过他这问题。
电话那头的萧宝琳微皱起眉头。“那我们要约去哪儿?”
倪安馨低吐。“还没说耶。”她从没问过他想去哪里,她只觉得能和他出去就好了。
萧宝琳眉心深锁。“倪姊。”虽然倪安馨比她大,不过她实在觉得倪安馨比她还像小女孩。听她描述那个男人,充满迷恋,完全不切实际。“真是抱歉耶,我最近可能不方便。要不,就等以后再约了。”
“好啊,好啊,就等以后吧!”听萧宝琳这么说,倪安馨松了一大口气。她终于可以给邵喻怀一个交代了。“那我不打扰妳睡觉了。”
挂上电话后,倪安馨急急地打给邵喻怀。
“喂。”电话那头有音乐声传出,邵喻怀接了电话,顺手把音乐关小声。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低沉慵懒,别有魅力,倪安馨的心跳又快了。真是糟糕,只是这样,她就紧张了。
她平了平心情。“我联络过宝琳了,她刚好没空耶!”
“她没空。”他淡淡地说。“有点可惜了,我明天刚好有空。”他顿了一下。“如果我要出去的话,妳要不要跟啊?”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她脱口就说:“要……”意识到自己说那声“要”说得太急促,她改了口。“要……我去啊?”
“嗯哼。”他低哼一声。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要约人出去,她小姐不会拒绝吧?
倪安馨嘟起嘴了。听他的语气,根本一点都不热烈嘛!
“你是因为约不到萧宝琳,所以才找我去当候补的吗?”她的语气闷闷的。
他失笑。“小妹。没想到妳人小,心眼也小。”他的声音里,蓄着浓浓的笑意。她是在计较什么啊?
她抗议。“什么人小?!”可恶,他就是嫌她矮咩。“还有吶,谁是你小妹?”她嘴上嘟囔。其实那声小妹,他叫得亲切,她心里头是偷偷高兴的,总觉得和他好象又亲近了一步。
“身分证都给妳看了,那声小妹还叫不得啊!自己长得像是未成年,还敢叫我小弟?”想到他就觉得好笑。
和她在一起,他心里头总觉得很舒服自在。他的女人缘超好,不知道多少女人排队要做他的干妹妹。
叫她一声小妹,她竟然还嫌。
“好啦!你这么不可爱,一定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缺少亲情温暖的。我勉强收你做大哥好了。”她手指缠起电话线。“那大哥,你明天要去哪里呢?”她已经开始想着,明天要怎么装扮才好。
是要打扮得很漂亮,让他吃惊呢?还是要有点打扮,又不能太打扮,免得让他觉得奇怪?
她的目光已经飘到衣橱里了。有什么样的衣服可以选呢?她开始想着。走成熟知性路线,还是粉红少女路线?还是……
“我们去爬山好了。”他冷不防地冒了一句。
“爬山?!”她失声叫出。不会吧,难道她要改走刻苦耐劳路线吗?
“爬山对妳,可能是有点困难。”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视。
“没!”她急着接话。“一点困难都没有。”她不想被他看不起,更不想被他嫌弃。
“确定吗?不要逞强。”
“哈哈哈。”她干笑。“怎么会逞强呢?你尽管约时间地点就是了。”
她一定是疯了!倪安馨嘴角抽搐着。她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豪气干云哩?
怎么会选爬山呢?倪安馨忍不住哀怨。难道这是一种预言,预言他们两个之间,将会像爬山一样,路途辛苦又坎坷吗?
※※※
邵喻怀选定了东北角的山。他说,东北角最漂亮了。爬到山头,一眼看下去,有山有海。
倪安馨真想跟他说,这样是很浪漫没错,不过她这人向来不长志气的,只要是有沙发、有冷气的地方,她就很满意了。
他们坐火车,到了一个古意的小站下车,下车之后,邵喻怀带着倪安馨往山上走。
爬山嘛!本来就是要一步一脚印。这一点,倪安馨是认了,可是……
倪安馨踏了踏脚下的柏油路,他们走的不是山间的小路,而是产业道路。什么叫做产业道路,就是说,车子可以直接开上去的路。
倪安馨忍不住瞪了邵喻怀一眼。“邵喻怀,为什么明明是车子就可以走的路,我们要用两只脚去走呢?”
她一翻眼,抬头──唉,山路迢迢,前途茫茫啊!
邵喻怀一笑。“不要这么懒,我会给妳运动减肥的机会。”
她的脸色一垮,严正地警告。“邵喻怀,我不准你说我胖,说我油多肉肥,说我人矮腿短。”
她不是胖,只是圆圆肉肉的。虽然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骨感美人,可是她并不会不喜欢自己的样子。她的皮肤白晰,眼睛乌亮,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亮亮的,大家都说她很可爱。
她个性开朗,喜欢拿自己开玩笑,别人开她玩笑时,她也不以为意,可是就是不能让他说,她会在意的。
看她这么认真,他一笑。“好,下次我说妳胖的话,妳告我毁谤,说我散布谣言。我会出示残障证明,证明我是瞎了眼,才会说妳胖。”
她噗哧笑出,睨觑了他一眼。“不用出示残障证明,你要敢说我胖的话,我马上让你收到死亡证明。”
他一本正经地说:“到时候可能要麻烦妳用烧的,我才收得到。”
她白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还越说越像真的哩!”
他看着她爱娇的笑,恍惚了一下。好奇怪,明明倪安馨就不是美女,可是她的笑容,却自成了清甜的春天。
他不知道,当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笑容会自然地美丽起来。只要看着对方,她乌湛的眼睛,就会灿亮发光。
“怎么了?”她注意到他定凝的视线,脸不自觉地红了。
“没事。”他一笑,收了视线。
一辆车子经过,停下来,轻按了一声喇叭。邵喻怀顺势转了个身,看着那辆车子。
车子的主人摇下车窗。“你们也是要上山的吗?”
“是啊!”倪安馨笑笑地说。
“要不要我载你们一程?”车子的主人好心地说。
“载我们一程?!”倪安馨的眼睛发亮,她转头巴盼着邵喻怀。
邵喻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有人要载啊,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很大的诱惑哩!可是……
“不用了,谢谢。”倪安馨绽开活力的笑容。“我们一边爬上去,一边运动。”这是她和邵喻怀说好的。
“好。”车子开走。
倪安馨定定地看着车子扬长而去,车子真的走了呢……
一双大手突然遮上她的眼睛,她吓了一跳,心跳快了一拍,反射性地想抓下那个人的手。
“眼睛闭上。”她听到的是邵喻怀的声音。
他厚实的大掌遮蔽了她的视线,她的世界突然陷入了黑暗。她的心跳因为这样而快速,她的呼吸因为这样而微微短促。她的眼耳鼻变得敏锐,感觉到他在她的身后,男性的气息环住了她,低沉的嗓音好听得像是在诱惑她一样。
她什么都看不到,却感觉到了全部的他。
“放松,不要紧张。”他觉察她整个背部僵直,轻轻一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妳去听鸟叫的声音,闻着空气中青绿色的味道,感觉着风沁吹过皮肤。如果我们坐在车子里头的话,这些都感受不到了。”
她的毛孔竖了起来,心头悸颤着。他为她勾勒着盛夏的绿,盛夏的风。但是对她来说,这些大好风景,都远不及他温柔醇厚的低语。
“这样很棒,对不对?”他笑了。
“是啊。”她轻轻地说。“很棒!”
他的笑,在她耳边扬开。她的手攀着他的手,指间碰触的地方,悄悄地感觉他的温度。
好棒啊……她漾开两窝甜蜜的笑。纵然他不明白她的心,她仍然独自甜蜜,独自在鸟叫风响的时刻,汲嗅着暗恋的味道。
※※※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倪安馨的脸红得像颗苹果一样,身上的汗一滴一滴的冒,她整个人快要融了,瘫了。
她觑了他一眼。他手长脚长,走起来不累不喘,但她却已经快挂掉了。他让她想起了古老的寓言故事。
“邵喻怀,你说乌龟是怎么赢兔子的啊?”
“靠毅力啊!”他明白,她现在很需要鼓励。
“不对。”倪安馨停了下来。“想想,你是那只兔子,我是那只乌龟,就算你睡着了,我也不可能赢过你。只有一种情况,我才可能赢你,那就是我们走的是下坡路,然后我用滚的。”她说得极认真。
他纵声笑出。拜托,真服了她,都累成这样还能耍宝。
“我说真的。”她坚持。“你不能明白乌龟的心情,可是我能。”
她越说越可怜,他实在觉得好笑。“我和兔子不熟,别把我比做兔子。”
“呿,兔子有什么不好的!”她扁了扁嘴,突然灵机一动。“这样好了,我让你做希腊英雄薛西佛斯好了。”
薛西佛斯是希腊神话故事中的悲剧人物。薛西佛斯被天神处罚,要将一块大石头推到山顶。可是只要他一推上去,石头就会滚下来,所以他只好不停地推着石头。薛西佛斯,在文学里头,象征的是人类与命运永远的抗衡。
倪安馨突然提出薛西佛斯,自然没有什么深奥的道理。
邵喻怀看了她一眼。“妳想当那块大石头,要我推妳,对不对?”
“嘿嘿!”倪安馨露出了贼贼的笑。“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呵呵,她和他还真是心意相通。
“懒人。”他往她的额头轻敲。
“打我?!”她睨着他。“你会害我又矮又笨。”
他恶劣地扬起一抹笑。“妳还可以更矮更笨啊!”
“邵喻怀──”她的眉一挑。“你死定了!”一拳挥出。
可恶,她虽然带起拳风,但他的腿长,一跨,早不知闪到哪里去了。
“想逃?”虽然腿短,倪安馨还是卯足了全力,狠狠地开跑。
他是轻松地逗她,每每在她就快碰到他的时候,一转身,就从她身边错开。
“停下来啦!”她再也喘不过气来了。
“要我停下来让妳打啊?”他笑嘻嘻的。
“对。”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亮亮的,汗流得像漂亮的水滴一样,气愤的脸红通通的,一张嘴委屈地撅着。
“绝对不停下来。”他说。
她恶狠狠地瞪他。呜,他欺负她。
他胸膛一挺,眼里露出作弄的笑意。“我走过来,这样才有诚意啊。”
她转怒为喜,噗哧地笑出。
他真的就乖乖地走了过来。
“站好啊──”她还指挥哩。“要有诚意的话,就好好地站着。”她朝他胸口捶了一拳。没办法,他高咩,捶这里,位置比较刚好。
他由着她打,嘴角噙着笑。“高兴了?”
她真是好笑,这样就高兴了。可是他自己更怪,看着她灿灿笑靥,不知名的甜甜暖暖就这样在他胸口滋生着。
“对。”她抬头,睨瞅着他。
他的眼眸里,蓄着深柔的笑意,看得她心头慌乱地跳动。这样的眼神,让人迷乱,让人容易不自量力地自作多情。
她硬生生地,近乎一种狼狈地,转过身子。“都是你啦,害我累死了。”她假装没事地说,然后一屁股地在树下坐了下来。
她的视线向外眺去,兴奋地喊着:“啊──有海耶!”
“就是找妳来看海的。”他笑着,在她旁边坐下来之后,递了瓶矿泉水给她。
“谢谢。”她接过来,畅快地大口喝着。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真赞!”往树旁靠了过去,闭上眼睛。她的脸颊轻贴着树,感受着树皮厚实的、凹凸的、粗糙的,还有温柔的触感。
风吹来,沁开每个毛孔,空气中有清甜的香气浮动。
“妳相不相信,树是有心跳的?”他突然问。
她张大眼睛看他。树有心跳?现在连小学生都不会这样问吧?!
她看着他,他没有说话,一张俊脸略有困窘。黑黝黝的眼眸,澄澈干净得一如不沾惹一点云絮的天空。
这是他第一次,问了别人这样的话。当她靠着树木,那样沉浸、幸福的表情,触动了他,所以他忍不住脱口问她。
这样的问法,一定会惹来别人的嘲笑。可是,他还是问了。
她绽开了笑。呵呵,她喜欢他这么说。很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相信的呢,只是现在的她忘了。
这个世界太世故,容不得赤子的记忆。
她一笑。“当然相信了。”她定定地瞅着他,煞有其事地说。“你没听过一首关于树的歌吗?”
“什么歌?”他认真地想着。“不会是“树啊,树啊,我把你种下……”那首歌吧?”
“当然不是喽!”她睨着他。“那首歌哪有提到树的心跳。”
她收了视线,轻轻地合上眼皮,低声地哼着。
他倾身,专注地听着她哼唱的曲调,他从不知道她的嗓音这样醇厚温柔!她唱歌好好听,好听到应该要去出唱片才是。
最初,她只是哼着,后来才唱出了歌词。“……谁数着妳的心跳,人们太迷惑于所谓的热闹,没人知道,妳正偷偷地笑。妳的心口狂跳雀跃,为了枝头上无心拂过的风……”
一改平时开朗大笑的样子,她唱出了别样的甜蜜与惆怅。
他听出来,歌词中,树暗恋着风,因此甜蜜、因此惆怅。
“很好听。”可是他却皱了眉头。“这么好听的歌,怎么会没听过?”
“很好听喔!嘿嘿……”她露出了得意的笑。“你当然没听过了,因为那是我刚刚编的。”
他一连惊吐了好几个问号。“真的?!妳刚刚编的?!妳会做词作曲?!”
“当然会了,哈哈哈!”她纵声仰天长笑,神色飞扬。“我的名言是“没有不能吃的东西,没有一无是处的人”。”
看她得意的咧!“失敬,失敬。”他嘴角一勾。“我真的以为妳只会耍宝和耍笨而已,怎么都不知道,原来妳也有一颗少女易感的心。”
“好说,好说。哈哈哈!”她干笑。“少女这个词不好,请改成才女。”
她的心,他怎可能知道呢……这首歌,是她即兴的创作,也是当下心情的镂刻。
她如同一棵枝根盘错的树,即便恋眷着风,也只能定静地等待着他无心的吹拂。纵然她是如此的枝繁叶茂,也抓不住半缕的风。风一走,只落得一身寂寞的窸窸窣窣。
“唉……”她半开玩笑地说:“像你这种情场浪子,是不能了解我们才女细腻的心思啦!”
“我哪里是情场浪子?”冤枉啊!
“不要告诉我,你是纯情男。”她睨了他一眼。
他不说话。
嗯,不说话?她眉头一挑,拐了拐他。“欸,你该不会还没交过女朋友吧?”
他看着她。这怎么说,他喜欢独来独往,和人交往时,总会设好一道防线,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对人,他习惯观察,而不是交往。
“你的眼光一定很高。”她瘪嘴。“你喜欢漂亮的女孩吧?”
“我为什么不喜欢漂亮的?”他反问。怪了,她怎么会这样问。
“是啊。”她涩涩地一笑。好呆啊,答案猜了也该知道,干么这么问他呢?
唉,她连“漂亮”的门槛都过不去,怎么可能和他有进一步的发展。感觉上,好象是从他口中听到自己被“淘汰出局”。
“妳做什么一脸沮丧?”他觉察她的异样。
“乱讲!”她的脸微红。“我哪有?”她故意装作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拍拍屁股,伸伸腿。“走了啦!”
“休息够了?”他怀疑地看着她。
“够了,够了。”她挥手催促他走。“你走前,我殿后,这样我要暗算你,比较容易。”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落寞的步伐。
“要走在妳前面,也不难吧,随便脚一跨,就超过妳了吧。”他笑笑地说。
她佯装踢他。“最好啦!”还笑她,这人真是的。
“又想打人了。”他一笑,步一跨,轻松地横过她。
她在他后面走着,不再唱歌、不再说笑。风还是吹着,空气中还是有股香味,蝉甚至还吵吵杂杂地叫着。
但是怪了,他突然觉得好安静。向来这样的山,他都是一个人爬着,这样他才会觉得轻松自在。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太静了。
不知不觉中,她的声音已经融入了他的旅程了。
她走着,腿微微地犯着酸。
一条长长的阶梯横了出来。唉,爬完了,真的会挂了。
如果能拉着他当拐杖走,应该能轻松一点吧。不过,她看着他的手,明明近在咫尺,她就是连边都摸不上。
倪安馨牵了抹苦笑。
他突然转了过去,在笑意里,伸出了手。“喂,要不要拉我?”
“要要要!当然要了。”她在剎那间盛放笑容,抓住了他的手。
她灿甜的笑容,让他心口一动。她攀过来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臂,那感觉是被全心的信赖着、依赖着。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他不知道。
她抬眸和他对看,眼眉弯弯地发亮。她发现了,他不说话的眼睛,好温柔呢!
她放心地把重量偏倚在他的身上,一步一步地跟着他走。
好喜欢他啊!喜欢他硬要维持酷样的温柔,喜欢他盛着戏谑的体贴,她知道她会一步一步地陷在更深的喜欢之中。
很辛苦,但是她会一直喜欢他的。
第四章
萧宝琳的专辑反应不错,为此,唱片公司决定加拍一支mtv。已经十点多了,还没有收工。
倪安馨频频地看着手表,心里念着──快,快,快收工。
导演拍得很高兴,看起来并没有收工的意思。
倪安馨皱紧眉头,全心集中念力──收工,收工,收工!
啪地一下,突然之间,陷入了黑暗。
“怎么回事?”摄影棚内喧闹着。
紧急的照明启动,随即亮了几盏灯。
“去查查看。”导演吩咐着。
“保险丝没坏,是停电了。”有人回来报告。“不知道什么时候,电才会来。”
“好吧。”导演不悦地皱了眉头。“明天再继续了。”
yes!倪安馨眼睛一亮。要收工了。天啊,看来她的念力很强。
她等不及地走了,火速地飙回公司旁边那家餐厅。十一点,店就打烊了,所以她才这么赶。
不过,她并没有和谁约好时间,她只是……只是想撞撞看,看看邵喻怀会不会也在那里。
恋情在暧昧不明的时候,最容易这样别扭。明明想见对方,想见得要死,却不想刻意地打电话邀约,就是天真傻气地期待着,能在什么样的地方,和对方“不期而遇”。
因为这样,而能相信彼此之间,是有绿分、有默契的。因为不是刻意约好的,所以可以更放心地维持着暧昧的关系。
在暧昧关系之中,就算心急如焚,也佯装云淡风清。
所以到了餐厅,即便急了,倪安馨在进去之前,仍然特地抹去了汗,顺了顺头发。
餐厅已经没人了,她一眼就可以瞧见他挺拔的身影。
看到她来,邵喻怀绷紧的脸,轻扬起笑。
他等她好久了。
“怎么了?”她走了过来。“你看起来心情不好喔!”
“嗯。”他轻哼一声。确实是有烦心的事情,所以才在这里等她的。见到她,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觉得世界这么糟糕。
“别这样不开心嘛!”她拿他像是哥儿们似地,轻拍着他的肩膀。“来,笑一个。”
他很给面子,勾了嘴角。
“喔。”她皱眉。“笑得很难看耶,真没诚意。”
他无奈地横了她一眼,她竟然还嫌弃哩!
“看好。”她整个人瘫趴在桌上。“粉红猪来了。”她今天穿了件粉红色的短背心,把自己瘫得像桌上的供品。
他愣了。嗯,她在干么?
她抬头。“这样还不笑?那我来个加长版的演出──飞天粉红猪,飞啊!”圆润的手臂,可爱地挥动着。
她的模样,滑稽而可爱,他失声笑出。
除了他的笑声之外,一旁还杂着低低的笑声。
“老板还在。”他这才发现。
老板弯着身,肩膀抽搐着,已经偷笑到不行了。
“没关系。”她挥了挥手。“我不跟老板收钱。”
虽然她说得很豪气,脸上还是掠过了一抹红。丢脸丢成这样,还有勇气活下来的人,可能只剩下她了。
“心情好了没?”她问。这么牺牲演出,就是希望他能开心吶!
“好很多。”他漾开真挚的笑容。“谢谢。”
“别这么说。”她笑呵呵地推了他一把。“朋友一场嘛!”
朋友啊!他笑了,看着她。和她在一起,他总是觉得轻松自在。即便他们对于对方还有许多不清楚的部分,但是彼此的感觉却是再亲近不过了。
他从没有认真思考过,他们是怎么样的“朋友”。如果他够深究,他应该会发现,这是一段让人困惑的友情。如果只是朋友,看着她莹莹笑靥时,他心口不该会有小小的甜蜜滋长着。如果只是朋友,他不该在等不到她的时候,焦躁烦虑,不该这么心心念念地想要见她……
看着他的笑容,她甜甜地笑,藏起隐隐幽幽的心事。
“铃!”她的手机响了。
“喂。”她接了起来。
“小馨啊!”打电话来的是她的好朋友温若华。“妳下班了没?到底什么时候能过来啊?”
“刚下班。”倪安馨脸上微臊。“马上就过去了,妳等我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