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既然说他重耳必得大位,那么所以有关暗害与囚禁的猜测都是自己虚想罢了。重耳思路顿时清晰起来,一颗悬在半空的心也落地。
“若得蒙天幸,归于故国,则君之恩情,永不敢忘矣。”重耳欣然说道。
“如果公子果然归于故里,将以何物相报寡人?”楚成王肃容道。
“这可难了,楚有荆山,可产美玉。又有铜山,可产金宝。还有云梦之泽,羽毛齿革之物堆如山积。且人众之多,冠于天下;美女之多,亦冠于天下矣。重耳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礼物来报答贤君。”重耳做出一副苦思的样子道。
“以公子的聪明,怎么会想不出来呢?”楚成王面露不愉。
“这……”重耳犹疑了下,说道:“吾若归国,愿与贤君世世交好,永不相战。”
楚成王笑道:“万一不幸楚晋相战,公子又当如何?”
重耳连忙起身一礼:“重耳决不敢与楚相战,万一不幸以兵车相会,自当退避三舍(古时行军,三十里一停,谓之一舍)。”
“哈哈哈!好一个退避三舍。”楚成王仰天大笑着起身,眼睛瞟了瞟朝堂之人,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重耳道:“寡人晚间欲和公子单独相会,到时寡人会给公子一个惊喜。”
重耳拜些而退。心中犹自在想,晚间的单独相会,楚成王会给自己什么惊喜呢?究竟是喜大过惊还是惊大过喜?
楚成王刚回到内宫,就有内侍禀告:“大将军成得臣求见。”
“让他进来。”楚成王说着,心中奇怪:“这成得臣有什么话不好在朝堂上说,要到内宫来寻寡人?”
楚宫礼仪远不及中原内地繁琐,成得臣进得内殿,略施一礼,道:“大王,臣以为重耳此人绝不可纵其回国,当杀之以除后患。”
楚成王一惊,问:“子玉何出此言?”
“重耳此人,外谦内傲,居然大言不惭,说什么于我楚军相敌,当退避三舍。此言对我楚军甚是轻视,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归至晋国,必负楚恩,日后必为我楚大患也!”
“原来如此。”楚成王笑了,“那不过是重耳的一句戏言,将军何必当真。”
楚成王好胜,朝中大将也个个争强好胜,成得臣为众将之首,好胜之心亦是众将之首。在成得臣眼中,他率领的楚军无敌于天下,又怎么会容人相让呢?楚王喜欢争强好胜的将军没错,但他们只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又怎能明白大王心中的远大谋略呢?
楚王虽然常常为无人明白他的谋略而遗憾,却又绝不愿意臣下能真正明白他胸中谋略。他是大王,只有他心中明白,就已足够。
“臣下看那重耳所言,不似戏言。而且臣下感觉重耳的一干从者都很不简单……”成得臣仍然按捺不住心中杀意。
“寡人说是戏言,那就是戏言。”楚成王冷冷地挥手:“退下,寡人不想说话。”
成得臣不敢多说,躬身行了一礼,退出内殿。
晚间时分,重耳应邀来到楚王内宫。楚王出人意料地在内宫最小的偏殿相见。重耳刚欲施礼,眼眸不经意间扫过楚王身后,忽地眼神大变,身体微微一颤,张口惊呼:“刘……”
“哈哈!公子果然遇到故人。”楚成王笑着指向身后那人,“刘季子是寡人挚友,不日周游至此,听说公子也许很来楚,特地在此等候,哎!这怎么叫寡人不服公子呢,连刘季子这等奇人都愿意等候,寡人……”
“见过重耳公子。”刘季子似乎毫不担心越了规矩,竟打断楚王的话。
重耳一颗心砰砰乱跳,几欲破肚而出。祸起萧墙啊!杀死他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那个曾经在‘彩凤楼’教过他练气之道的刘老头竟然是闻天下、常人不得一见的刘季子?
他既然与楚王关系密切,那么定然会告诉楚王重耳的秘密。想到这里,重耳的脸上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
刘季子似乎明白什么似的笑了笑,对楚王说:“刘某第一次见到重耳公子时,他才八岁,那是在献公的寿宴上,没想到十多年后,还有幸得遇公子。”说到这里,他对重耳眨了眨眼睛。
楚成王哈哈再笑,挥手指向桌子,“两位请坐。”
重耳望着刘季子,心念百转,直到刘季子皱了皱眉,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连声道:“是的,自打见过刘季子后,重耳从未敢忘,一直挂记。”
刘季子淡淡对楚成王行礼,“刘某打算明日离开……”
楚成王眉头微皱道:“寡人是否怠慢了先生?”
刘季子摇头,“天下无不散宴席,刘某不定一日,便再来讨大王一杯酒,今日想借大王宝地,与重耳公子单独一叙。还望大王方便。”
如果是旁人如此说话,成王早就火冒三丈,但刘季子在东周的地位奇高,既不属宗室,又不是贱族,但其高深的武道俨然可媲美东周‘剑主’,加之又具备极高的口才,普通的诸侯是请也请不到。
成王愣了一愣,隐有不愉,但转瞬他便笑了,“寡人新得了两位郑国公主,一个娇媚,一个秀丽,寡人还是陪她们去吧,两位请随意,在寡人内宫,想说多久就多久。”
说完,他大步立去。
“旬生,你竟能改头换面至此,也算奇迹。“待楚王离开,刘季子双目如电地锁定重耳。
重耳长叹着起身,伏身下拜,恭敬道:“刘师救命传功之恩,重耳万死不足以偿还。”
“起来吧,你能尊我一声刘师,我已经很满足了。”刘季子淡淡道。
重耳掩饰住心中惊讶,抬头便问:“刘师当日为何一去不归?”
刘季子不答反问道:“公子可曾见过戚崇此人。”
“戚崇?”重耳大惊道:“是的,怎么刘师也……”
刘季子眼眸里露出一丝萧瑟,缓缓道:“刘某与戚崇身份各异,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周王室的坚决拥护者,而我,却与他相反。”
重耳张开嘴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刘老头的出现,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此刻,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好在刘季子并无让他答话的意思,他的双眸中闪耀着赤漓漓的光彩,神态慑人地问:“你能在东周全身而回,想必与戚崇达成交易,你能直接告诉我,你站在那一边?”
这句冷酷的话惊醒了重耳,他明白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并且他不打算说谎,因为他感觉刘季子的功力纵然拿不下他,但他身体的任何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监控。在他这种级数的高手面前撒谎,明摆着告诉人家你在骗他。
此刻,他担心的是,不知刘季子还有没有另外的身份,如果如戚崇般为某个势力所用,那么刘季子定不会坐等重耳壮大;如果刘季子真的如同传说中一般,仅是个人行为,那么什么话都可以说,甚至在对付戚崇之事上还有个大帮手。
想到这里,重耳索性从他离开‘彩凤楼’讲起……
直说到来楚前的一次原野伏击时,刘季子才惊愕地皱起眉头。
“没错,那种攻击手段,那类不怕死的年轻高手,也只要他才能训练得出来,难道他……”刘季子忽地拍了拍桌,“是了,宋公楚王甚至我都明白你异日必是晋主,他怎么会想不到呢。”
“也许天下人都怕他,但我不怕,”重耳咧嘴一笑,仿佛回到了童年,“有日我必然要使周天子远行三十里来迎接我。”
“哈哈!”刘季子高笑一阵,欣慰地道:“没想到老夫偶然种下的树竟奇迹般结了果。只是,你的目标也太肤浅,为什么偏偏要效仿恒公,为什么就不能取周室而代之呢?”
“啊!”重耳失声望向刘季子,这样大胆的念头他可从未有过。
“周王室也是通过战争手段获取国土,想当年,老夫的先祖不也是被……”说到这里,刘季子眼色一黯,挥手道:“不提,不提了……”
这下重耳明白了,刘季子恨的只是周王室而并非戚崇,但要推倒周王室就必须打倒戚崇。
“这个世上知道戚崇的人不多……”
“难道楚王,恒公他们都不知道?”重耳好奇的问。
刘季子摇了摇头,断然道:“若戚崇肯取周而代之,易如反掌;如戚崇在中原展露头脚,世上那还有什么霸主……可惜啊!他的骨头里流的是卑贱的血。”
重耳忽然问:“刘师是否找到对付戚崇的方法?”
刘季子再向摇头,“以前没有,但现在有。”
重耳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如果说里克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那么他现在已经撼动了山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将大山劈开,碾碎;而戚崇则是压在他心底的一座高山,无根无基,飘飘渺渺,他只能作梦时想想。
“什么法子?”
“你,姬重耳。”刘季子压低声音,“你能击败他。”
“不,刘师高抬了我,也许十年八载后我也许能……但现在,短时间内,我承认无法撼动他。”
刘季子成竹在胸地道:“任何事情都有天意,我了解了你踏出‘彩凤楼’的一切动向,你屡次大难不死,连闯数道难关,普通人一次已属上天眷顾,而你,似乎老天一直站在你这边,想败也难。”
有些啼笑皆非的重耳,只有无奈地苦笑。楚王也说天意,刘季子也这样说,不过回头一想,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确有些道理。比如他重耳的一连串机遇,不能仅仅用好运气来形容。一次是运气,两次也是运气,运气多了,便成为天意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齐恒公与宋襄公乃至楚成王另眼相看的理由--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
之后,两人之间的谈话就随便了很多。刘季子不时夸奖重耳几句,并指出他对当今格局的一些看法,特别提出楚地不可长留。
“楚王虽然礼遇于你,但你岂是甘心安居之人。问题是楚王纵有帮你之心,但楚晋两国相距甚遥,中间多了许多阻隔,出兵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只有秦国与晋国相邻,朝发兵夕可至。”说到这里,刘季子若有所指的笑了笑,“何况秦穆公已将怀赢下嫁,岂有不帮女婿之理。”
重耳愕然,本想说“这样的隐秘你也知?”但想了想也正常,因为刘季子本就是个神秘之极的人物。
“你在楚地还应该有些日子,不急着赶往秦国,暂时去逛逛楚地的风光亦好,还有楚国美女。”不等重耳开口,他又道:“我会密切关注着你,一旦有了戚崇老儿的消息,我很着人来寻你。”
其实重耳还有很多话想问,但见刘季子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便跪拜而退。
回到楚王安排的住宅时,夜光已暗,刚一踏入院子,四只温柔的小手齐齐将他缠绕。
对于季槐与琉璃的这套把戏,他太熟悉,不仅来源于他灵敏的听力,还和她们的身香有关。
“槐儿。”重耳索性闭上眼,摸索着道:“这香味,唯有璃儿……”
“嘻嘻!我说了吧,公子越来越鬼了,瞒不过吧。”季槐无奈地道。
“瞒不过也好,谁让他是重耳公子呢。”琉璃乖顺地搂住重耳的腰,喃喃道:“真若瞒得过公子,公子怕是不会喜欢了,是吗?”
重耳心头一热,一把捉住琉璃的手,低声道:“谁说不喜欢,今晚就让你们两瞧瞧,本公子的喜欢程度。”
“鬼才让你……喜欢,”琉璃蓦地脱离重耳的手,娇笑地指了指齐瑾的房间,“那里可是有两大美人,公司不若……嘻嘻!”
重耳徉怒着扑上去,呵斥道:“你当本公子是……”
“禽兽。”
当琉璃娇声说出这两个字时,重耳再也忍不住,将两女一左一右半搂半提着进了房间。
此时,齐瑾房间的灯光骤灭,隐约传来一道哀叹之声。
第二十四章 晋女秦后
重耳在楚国的第四天,秦国忽遣使者至楚,迎请重耳。
秦国近年来与楚国订有孟好之约,两国至少在表面上往来密切,甚是亲近。楚成王无法拒绝秦使的要求,将重耳召至宫中,让重耳自己来做判断。
重耳心中大喜,但表面上却碍于颜面,不得不假意推脱道:“逃亡之人能得贤君庇佑,已是大幸。岂敢再去他国。”
楚成王笑道:“寡人不敢强留公子。之所以请公子在楚国多住了几天,是想寻机助公子回晋耳。然秦君既有同心,且闻已将怀赢下嫁,唉!天下间的英雄皆看得起重耳……”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楚王说这样的酸话了,初时重耳还隐隐有些得意,但说不上为什么,这样的话听多了,心中竟有些无名的疑惑。
这些高高在上的一世之雄,究竟看中自己什么呢?重耳的名头?世间诸侯公子多如牛毛,俱以贤德闻名;齐王厚待自己,无非是一个濒死老人想要寻一个对他毫无厉害关系的说话之人;拓王如其说看中自己,还不如说是看中自己的利用价值;刘季子更是无心插柳之举,而宋公乃至楚王,一是怕弱了名头,二是自己实是对他们没害,一头猛虎放过了一只羊,无非是想吃掉更多的羊。
“秦君甚是贤明,然公子又是其爱婿,必能助公子顺利归国。”楚成王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望着重耳:“公子请准备好行装,待择定吉日,寡人当亲送出城。”
重耳拜谢一番后,便急急回到馆舍,将好消息告诉众人。众从中大喜,离开准备行装,修整车辆,并以精料喂养马匹。
翌日,楚成王亲送重耳一行出城,并派长子商臣为送行之使,陪伴重耳直至秦国。
秦穆公对待重耳,亦如宋公、楚君一般,以君礼相迎,极其隆重。但秦穆公自己,因碍于其长辈身份,并未出面迎接,出城相迎的是中卿鲜于。
对于晋国,秦穆公已仇恨到了极处,好几次欲发倾城之兵,攻破翼城,将忘恩的晋惠公父子砍为肉泥。
叔与百里奚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方劝得穆公冷静。冷静之后,穆公也就明白自己的举动太过轻率。晋国的兵势决不弱于秦,就算秦能打几个胜仗,也难灭秦。若无法灭其,只会将仇恨延续,换来晋国无止境的报复,两国长期纠缠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乐伤。
穆公极为渴望争霸天下,自然不愿在这个时候与晋国两败俱伤。可是他又咽不下心头一股恶气,放过忘恩负意的惠公父子。
“我秦国纵不能灭了晋,也要把晋国引向内乱,让晋惠公父子在内乱中倒下。”鲜于说道。
有大臣马上说:“晋有强臣里克,只需有秦势介入,里克必然会升叛逆之心。”
“欲乱晋国,光有里克还不够。里克虽位高权重,终不能受国人喜欢,加之他已经摆明只会在旁摄政,如此,非重耳不可乱晋。”百里奚说道。
“重耳又是大王之婿,而且又极有贤名,我秦国助他为君,必无后患。”蹇叔说道。
必无后患?哼,只怕蹇叔将重耳想得太好,月是有贤名的人,行事越是出人意料外,前一段清河草场一战不是将寡人的女儿赔了进去么。秦穆公不以为然的想。“那就让重耳去当晋国国君吧。”
只要能让晋惠公父子遭到报应,谁当晋君都无所谓。这是秦穆公的心里话。当然,他不会说出来才是。
恰好此时,有大臣报告说,重耳已去了楚国。穆公担心重耳为楚王所用,遂连忙遣人入楚迎接。
寡人迎接爱婿,想那楚成王不会留难吧。
穆公回宫后又有不愉,晋人向来不讲信义,夷吾如此,太子圉也是如此,重耳如果……想到这里,穆公开始头疼。
有什么办法即能笼络重耳,又能令他不至像惠公父子那般?
于是他传来鲜于,问他对策。
鲜于道:“重耳此人,喜好虚名,故在列国间甚受尊重。主公其实已将虚名系其身,大可利用之。”
“哦!有何虚名,能系于重耳?”穆公大感兴趣地问。
“虚则实,实则虚,若想实,必然虚中有实。”鲜于稍作停顿,轻声道:“大王如果将怀赢公主下嫁……”
“秦穆公目光一冷,“寡人不是已经将怀赢许了重耳,怎么爱卿忘记?”
鲜于瞟了一眼秦穆公,低头半晌,方抬头,小心翼翼地道:“臣的意思是将真怀赢许之。”
秦穆公浑身一震,呵斥道:“荒唐,怀赢是寡人爱女,岂能让她前往晋国受苦,此事休提,拟公主替身送晋矣!”
“如此,万事休矣!”鲜于长叹道:“大王若是目放天下,必然将有所舍弃。以公主的美貌智慧,方能在晋、在重耳身边起到效用。然则派一个无用替身,又有何用?”
穆公哑然望着鲜于,不知作何回答。
没错,争霸天下是他的梦想。但,因为争霸就要舍弃怀赢,他心有不甘。何况,和晋乱晋只是争霸天下的起点,还有如此多的诸侯之国,寡人还有什么可以舍弃的呢?
“机不可失,若送替身入晋,只怕重蹈覆辙,夷吾父子就是前车之鉴啊我的大王。如果大王不允,那么干脆斩了重耳的人头,送往晋国,也落个人情,否则里外不是人。”鲜于情绪激动地拜伏在地,颤声道:“大王请三思。”
穆公一愣,怔了半晌,挥手道:“爱卿请起。”
鲜于起身退到旁边,再不言语。
穆公紧盯着他,“晋立新君,非重耳不能。他在晋国的威望实在是高,寡人若肯配合重耳出兵至晋的话,重耳在晋的一干忠友朝臣和手下趁机发难,取胜是挥指间的事,倘若另选他人,成与不成还难说。”
鲜于眼睛一亮,“大王是答应……”
秦穆公缓缓转身,立了半晌,忽然长叹:“爱卿觉得怀赢可是轻易听话之人?”
这次轮到鲜于发呆,他脸上神色百变,似在推演或判断,良久,他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地,掩面唉叹道:“臣下算错了这点,怀赢公主怎么可能答应,唉!”
就在两君臣陷于苦闷之中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在宁静的秦王内宫显得格外刺耳。心情本就烦躁的穆公立刻大喝:“侍卫,是何人在此喧嚣。”
门外的侍卫还来不及答话,一句柔静的声音传了进来:“伯姬拜见大王。”
鲜于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神情。
伯姬本是晋国公主,与重耳以姐弟相称,当初穆公为了与晋盟好,才娶了伯姬。开始穆公对伯姬并不看重,敬而远之。
可是渐渐他发觉伯姬的优点,稳重而娴静,与后宫的众爱妾相处得很好,从未使内宫惹出麻烦事,这在整个东周诸侯中,相得难道。穆公不禁由敬生爱,与伯姬的感情愈加亲密。
多年来,伯姬先后为穆公生了四个儿女。四人皆聪明,深得穆公欢心。特别是公子幸为嫡出长子,将来秦王大位极有可能由他来承接。
鲜于稍作思考,便明白伯姬前来的理由。
虽然她已然是秦王后,但她毕竟出生于晋。说对晋全然没有感情也说不过去,加上惠公父子相继与穆公翻脸,她纵然可以强忍不问,但此刻,重耳的到来势必会引发晋秦一系列的风波。
她还能不闻不问吗?
见到伯姬见门,鲜于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他甚至觉得,她的到来使得计划更有可能实现。
果然如他所料,伯姬开门见山地告诉穆公,她急欲一见这个从未谋面的弟弟。
鲜于连忙说道:“臣下正与大王商量怀赢的婚事,王后急于见重耳……”
伯姬失声道:“怀赢公主的婚事?怎么妾身不知?”
穆公恼怒地望了望鲜于,关于下嫁怀赢的事,仅少部分朝臣知晓,他一直都瞒着后宫,怕有人一不小心泄露过怀赢。
但他转瞬又寻思,这鲜于并非糊涂之人,他突然向王后透露,是什么意思呢?
穆公犹豫地道:“是的,夫人,寡人欲将怀赢许给重耳……”
他的话未说完,伯姬已双眸放光,欣喜道:“大王英明,怀赢也许瞧不起天下男人,但重耳却完全配得上她。”
穆公依旧疑惑不解地看着鲜于。
伯姬忽然行礼,道:“上天降下灾难,使秦晋两国不能以玉帛互赠,而以兵戈兴师相见,臣妾一直忐忑不安,今日忽有贤德重耳到来,又传来如此佳话,往后秦晋相安,臣妾虽埋九泉亦笑。”
鲜于叹道:“王后有所不知,我和大王急的是怀赢肯就此从了重耳吗?”
伯姬稍愣,片刻后笑道:“怀赢虽是巾帼中的须眉,性子倔强,寻常人难与她说上话,让臣妾去试试吧。”
秦穆公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双眼一亮,不觉脱口而出:“妙,夫人是怀赢最重之人,夫人的话比寡人还要有用。”
鲜于低头施礼:“那就有劳王后!”
伯姬眸子一转,委婉地道:“臣妾希望能在劝说怀赢之前,先见过重耳,因为……真正有用的还是重耳,只有重耳能获取怀赢芳心,喜事自成。”
穆公与鲜于面面相觑,半晌后,穆公瑟然挥手道:“罢了,罢了,没想到寡人嫁女,竟要帮他人来取,事不宜迟,夫人你即刻便去。”
“什么,秦王后驾临……快,快有请。”
重耳正陪季璃二女嬉戏,忽闻消息,连忙赶至馆舍正堂,见到一位年约三旬,气态娴静的宫装女子正坐当中,便一个箭步下拜。
“重耳叩见王后。”
“免礼。”伯姬忽然起身,等重耳刚行完大礼,她蓦地对重耳行礼。
这举动将重耳吓了一跳,刚欲开口。伯姬说道:“你的礼,我代表秦国大王受了,后一礼,是我代表晋国给公子的。谢谢你在这个时刻来到秦国,救姐姐于水火之中。”
重耳有些迷茫地道:“王后您说的话是?”
“我今天来,一是想见一见闻名天下的重耳公子,能在秦地相见,也算姐弟之福;二是来给公子道喜。”
重耳迟疑了一下,躬身道:“谢过王后。”
伯姬怔怔看着重耳,慢慢的,数滴珠泪夺眶而出。
“我自来秦,重耳是我见过的第三人,前两位是夷吾父子,可惜上天弄人,他们俱与大王有缭,直至兵戈相见。重耳啊重耳,姐姐希望你能使秦晋双好,不再让两国交恶,否则姐姐睡觉都不塌实。”
重耳大出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对应。对于这个“姐姐”,他从无任何印象,但见她用衣袖擦拭眼睛时,心中不免产生一股无言的感情。是啊,她也来自晋国,虽然贵为秦国王后,但她怎么又能忘记自己的故园呢。
“王后别伤心,但凡重耳有能力,都将满足王后愿望……”说到这里,重耳顿了顿,“只要王后在秦一天,晋必不犯秦。”
当听到重耳的保证后,王后的脸终于转晴,破涕为笑,柔声道:“果然名不虚传,好重耳!好弟弟,姐姐记着你的话。”
重耳笑了笑,“没什么。”
是没什么,他能不能回晋是个问号;回去后能不能顺利拿下里克一党,总览朝政则又是个问号;即使独掌大权,但戚崇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即使他有霸王之心,可短时间内,绝难实现。也许有一日,他会有秦交战,但那时,世上还有伯姬吗?
“既然如此,姐姐就送弟弟个大礼。”伯姬疼爱地看着重耳,柔声道:“秦美看怀赢,想必公子听说过。然而世人皆知怀赢绝美,却又怎知她的内蕴秀美,实乃天下绝有的佳人。”
重耳口是心非地应合道:“谢过王后。”
“还叫王后?这里只有我们俩,私下就以姐弟相称吧。”伯姬温和地责备完,又回到正题:“虽然秦王已决定将怀赢许你,但真正的决定权还在怀赢,如果公子不能打动她,那么充其量你也就只能带走她的替身。”
听到这里,重耳心中一动。对他来说,压根就没考虑过怀赢有多么美,他身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天下绝色,论高贵,他有弄玉公主;论秀丽,他有雪丹清,论俏丽,他有欧阳倩;论妩媚,他有琉璃;还有他最爱的季槐,更有他至今都找不到机会下手的齐国绝美齐瑾公主。
有这么多美女,他还乞求什么呢!他倒希望怀赢是个替身。这样,他也可少许多麻烦。从某种意义上说,之前跟他的女人,皆与他有大恩,比如季槐,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他的今天。而对季槐最好的报答,就是在他夺得君位后,许季槐以大位,执掌中宫。
但若真怀赢到来,以她敢不听穆公话的性子,应该极为“泼悍”,轻则欺压内宫,导致内宫失和;重则仗娘家之势,扰乱朝堂。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说:“谢过姐姐,重耳来是为借秦之力,借力而娶女,本就遭天下人耻笑。再则不敢夺大王之宝,能有替身,最好。”
伯姬先是愕然,半晌后若有所思地朝馆舍后宅看去,“听闻弟弟多绝色,自然不会贪图美色,姐姐敢和弟弟一赌。”
重耳道:“赌什么?”
“赌你见过怀赢后便会改变主意。”
重耳脾气上来,挺胸道:“这个赌,重耳接下。”
伯姬淡笑道:“如果弟弟输了,怀赢则贵为晋室大妇,反之,你随便安待。”
重耳心想,还能美过琉璃与弄玉。
“赌就赌。”
“好,”伯姬缓缓起身,“明晚姐姐在宫内设宴,寻机让弟弟一睹秦女风采。”说完,她起身向外走去。
秦人是华夏族的一支,传说周武王因秦的祖先善养马,因此将他们封在秦。前770年,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被封为诸侯,秦始建国。从前677年起,秦国在雍建都近300年。雍城分宫殿区、居住区、士大夫与国民区。
其中宫殿区在雍城中央,四周有高而大的城墙相护,护城河宽若江河。伯姬的宴会设在秦宫的吉福殿举行。奇怪的是王后罕见的命内侍将桌席设在吉福殿外的花园之中,除了重耳这个客人外,并无其它陪客,而且穆公并不出席。也就是说,大秦王后单独宴请一个秦人最瞧不起的晋国逃亡者。
然后更奇怪的是王后竟挥退众侍,独自在花园口迎接重耳。
重耳迟疑了一下,犹豫道:“王后,赌约之事……不如作罢……”
伯姬神秘的一笑,轻声道:“随我来。”说完她向祥福殿走去。
重耳无奈地跟在后面,满脑都是出馆舍时琉璃近乎刁蛮的口吻:“秦美看怀赢,公子见过后回来我有话问。究竟是怀赢美,还是璃儿美。”
根本就无心识秦美,无奈有求于秦,怎么能拒绝穆公的好意呢。他心中打定主意,不管怀赢有多美,他都会断然采取冷淡态度,最好能使怀赢一气之下,否定了他。
伯姬走到殿门台阶处,略站定停了停,小声说道:“别出声,就在外面看,等姐姐喊你时,你再出来。”
重耳无声的缓缓点头。此时已心乱如麻,那有心事做这偷窥之举。
时间过了很久,直到里面传出清晰的谈话声,伯姬依然没有出声招呼重耳进入。重耳无聊之下,终于凑头向殿里望去。
眼睛还未看见人影,鼻端已传来一阵幽香。
这类香味,重耳并不陌生,他曾在弄玉的‘翠园’里领略过。然而,祥福殿里传出来来的比之更多了股淡淡的青檀香气,漫入鼻端,使人心旷神怡,通身轻泰。单单是这香气,就让人浮想联翩,美人本身呢,是否如传闻中那般惹人遐思?
重耳定了定神,目光开始向殿内搜索。
半晌,他的人眼皆定住,似乎在这瞬间失去了呼吸。
殿中唯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伯姬,另一个不消说,定是怀赢。
说怀赢美过琉璃或弄玉,不一定,但她周身闪烁着一股无与伦比的高贵与精致,整个人像是精雕细刻的瓷器,让人几乎找不出缺点。
重耳似乎早忘记什么赌约,他近乎贪婪地用眼去品尝这秦国绝色。
怀赢穿着丝织的天蓝色罗衣,丝带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珠片,异彩流光。如果换另外的女子这般打扮,或许又闲俗媚,但穿在她身上,却浑然天成,仿佛就为她而闪亮。
艳丽之极的打扮并不能掩盖她骨子里的纯净秀丽,其实很难用笔墨来形容她,挺直但不失柔和的玉体曲线更衬托出她的美丽容貌,眉如弯月腾空,而一对明眸静亮剔透,无时不向世人闪烁着它的雍容而又不容亵渎的贵气。
如果此刻让重耳回答琉璃的问话,他还真不知会说些什么。凭心而论,怀赢在整体气质上无人能比,是那种能让人一眼便会震撼的美。只见她坐在厅中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伯姬则在旁小声说着什么。
重耳凝神细听。
“赢儿你觉得秦国的男人如何?”
“粗犷多于细腻。”
“那楚人如何?”伯姬再问。
“柔腻浮华。”
“晋人又如何?”
怀赢一对清如泉水的双眸转向伯姬,低声道:“母后向来疼爱赢儿,从不逼我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希望将来依然如此……”
“是的,大王不逼你,母后也不会,”伯姬的眸子若无其事地扫向重耳的方向,忽转话题道:“但女大当嫁,天经地义,赢儿你……”
怀赢秀眉微蹙,美眸不经意间也扫向重耳所在的方位。
重耳有种奇特的感觉,仿佛在她美目轻扫下,他早已暴露。而这个想法使他惊骇,要知道当世能在这个距离内察觉到重耳气息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但眼前的绝代美女却给他这种感觉。
“母后今天去见了姬重耳。”怀赢漫不经心地一句话,犹如霹雳震响。
伯姬眼中首次出现慌乱,她似想否认,又不愿意说假话,因此说起话来就显得吞吞吐吐,“这个……今天……”
“母后不必为难。”怀赢轻展笑颜,柔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父王将我许配给晋之重耳的事,我甚至还了解到更深的内幕,不是说好了使用替身,很好啊,怀赢已嫁,也不会在名声上玷辱秦国的声誉。”
伯姬面露惊色,忽然间她对重耳失去信心。怀赢虽然几句轻柔的话,但里面含有强烈的主见。特别是她主动点穿这件婚约,是想告诉她,既然选定了替身,怀赢自然不会反对,万勿有其它念头。
“赢儿可曾听说过重耳公子贤德。”不得已,伯姬硬着头皮问道。
怀赢再次瞟了一眼重耳所在方位,一丝浅笑浮上她的面容。
“一个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