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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海坐在大媛梳妆 台前,对着大镜子在发楞。”

    等他在开着的房门敲了两下,周佛海才转过脸来说:”你 看,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发脾气不要紧,就怕周太太发脾气。”潘三省问:”部 长,你是怎么个意思?跟我说一句,我替你办。”   ”我,”周佛海摇摇头,”总觉得于心不忍。”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并非舍不得大媛,只是觉得就此抛 弃,良心有亏。在潘三省看,可以拿金条美钞来弥补,不足 为虑。   ”部长,依我说,倒不如趁她年轻,早早放她一条生路, 良心上反而过得去。”潘三省放低了声音说:”部长在公事上, 已经够伤脑筋了;再为这种事占了工夫,太划不来。再说,是 大媛自己松的口,求之不得;多送她点钱就是了。”

    周佛海叹口气说:”也只好如此了。送她多少钱,请你替 我作主;过后我再跟你算。”

    “小事,小事。”潘三省说:”部长来过了,意思已经到了, 请吧。”

    “嗯,嗯。”周佛海踌躇着,临别还想跟大媛说几句话。

    “算了,算了!”潘三省看出他的意思,随即催促着说: “提得起,放得下。我替部长再找好的。”

    等周佛海黯然魂消而去,潘三省便跟大媛谈条件,结果 是10根条子”叫开”。那时黄金市价,每两法币800元,10 根条子折算法币,恰好比梅思平的杨小姐的”40000”,加了 一倍。

    办完了这件事,潘三省自然要去报功;当周佛海很客气 地道谢时,他想到有件事,应该可以说了,”部长,”他说: “有个朋友,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想请部长帮我调停、调 停。”

    “谁?谁跟你闹得不愉快?”

    “雄白!”潘三省说:”他常常在《中报》上骂我,部长总 知道的吧?”

    “不不!我一点都不知道。”周佛海有些困惑,”《中报》 我也是每天必看的,没有看到骂你的文章啊?”

    “骂’大世界’,不就是骂我?”

    “啊,原来’大世界’是你办的?”

    原来汪政府成立的同一天,南京夫子庙出现了一家游戏 场,就是潘三省投资的”大世界”;其中烟赌嫖一应俱全。办 报要想站得住,自然要向这些地方”开火”;所以《中报》在 它开张的第二天,也就是《中报》创刊的第二天,社会新闻 版就刊出了一篇《大世界》的特写,痛加抨击。潘三省惹不 起金雄白,便只有向周佛海告状了。   ”好吧,”周佛海慨然应诺,”我来跟他说。”

    回到南京,一通电话将金雄白邀了来,周佛海开门见山 地表示不满。   ”你知道我跟三省很熟;你也明知道’大世界’是他办的, 何苦在《中报》上写得如此不堪,让我为难?”   ”我倒不觉得你会为难。”金雄白答说:”这篇稿子,还是 我特为要采访部写的。”

    一听这话,周佛海眼都直了,”那是为什么?”他说:”你 不是故意的吗?”   ”是的,我是故意的。潘三省一直拿你们在招摇;开出口 来公博如何如何,佛海如何如何?人人知道他是你们的’皮 条客人’;我是为了你们好,特意登这么一篇稿子,等于间接 替你们辟谣。”

    振振有词的一番话,想想还驳他不倒;而且,事实上也 确有他所说的辟谣的作有。周佛海也就只好皱皱眉不作声了。

    可是,一直处心积虑在想抓权的罗君强,却以为有机可 乘,除了不断在周佛海面前挑拨是非以外,暗中还有布置;等 到有一天金雄白回上海,他亲自打电话到编辑部及经理部,召 集职位较高的工作人员开会,地点就在他家里。

    十来个人一起坐了部大巴士来,进入客厅坐定;罗君强 便高声喊道:”丁副官。”   ”有!”丁副官一面在门外应声,一面走了进来。   ”你注意!”罗君强手指着客人说:“在谈话没有终了以前, 任何人不得离开。”

    真是语惊四座!十来个人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面面相 觑,心跳加快,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乱子?会面临这样严重的 局面。   ”今天,”罗君强咳嗽一声,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大声说 道:”召集大家谈话,目的是要共同揭发金雄白在《中报》种 种舞弊的情形。我手里已经有了相当的证据;希望大家能够 提供更加详细的资料。”

    此言一出,无不惊愕莫名。虽说他这个社长与副社长金 雄白面和心不和,已是同事间尽人皆知的事,但他们毕竟是 义结金兰的异姓手足;而且一直在周佛海手下密切共事,不 想他居然对金雄白会出此”清算”的手段,人心真太不可测, 也太可怕了。   ”你们不必顾虑!只要肯坦白,不但既往不咎,而且还可 以调升其他优厚的职位;倘或不肯坦白,罪有攸归,我只好 以社长的身分,送法院究办了。”   ”社长,”会计科长站起来问道:”你要我们坦白什么?”   ”谁跟金雄白有勾结,坦白出来!”   ”那没有!”会计科长坐了下来,再无别话。   ”你没有,别人有吧?”罗君强指名向工务科长问道:”你 说,买材料的回扣,是怎么分的?”   ”请社长问会计科好了。”   ”怎么?”罗君强大为起劲,”会计科也有份?”   ”社长,社长!”会计科长急忙声辩,”不是说我们大家分 回扣;回扣是有的,金副社长关照归公入帐,每一笔都可以 查考的!”

    这话等于在罗君强脸上掴了一掌,有些要老羞成怒的模 样了;有个编辑,不识眉高眼底,站起来,说道:”金副社长 自己办了银行,各机关没有利息的存款多得很,要揩油不必 揩到《中报》来——。”

    “你说什么!”罗君强大吼一声,”他办银行占用《中报》 的地方,假公济私,就是揩油。”

    “南京兴业银行租用《中报》的房子,是出房租的。”

    “出房租就不是揩油吗?”

    罗君强由此强词夺理,大发雷霆,将那个编辑惹火了,起 身便走。丁副官拦在房门口,低声软语央求:”你算体谅我; 暂且委屈,仍旧请坐。”

    那编辑心软了,气鼓鼓地走了回去,支颐而坐,眼却望 着别处。罗君强也无可奈何,只好装作不见。

    就这样僵持到了晚上9点钟,一个副总编辑起身问道: “请问社长,明天还出不出报?”

    “当然要出!为什么不出?”

    “要出报,就要去编报了。而且从下午5点到现在,夜饭 还没有落肚。”

    罗君强紧闭着嘴不响,好一会,突然一拍桌子:”散会!” 人随声起,首先走了出去。

    “简直天下少有的莫名片妙的会!”有人咕噜着,吐出湖 南人骂人的一个字:”朽!”

    等金雄白一回到上海,自然有人会将经过情形向他报告。 新闻记者出身,什么怪事都见过;但像罗君强这样既不是明 枪,又不算暗箭,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攻击,想想有点不 可思议,也真有点寒心了。

    “罗君强说过,中国人只要3个在一起,就会分成两派; 其实,他只要跟另一个人在一起,就会对立。”金雄白叹口气,   ”做事容易做人难。”

    已经破了脸,是非只有越来越多。金雄白完全是为了周 佛海的交情,并无意与罗君强争权夺利,所以心里觉得仆人 可恶;但却决定找个借口,退出《中报》,专心去经营他的南 京兴业银行。

    这天他刚刚从银行新址的工地回《中报》,周佛海打了个 电话来,约他见面谈谈;那知道谈的又是报纸。

    “《文汇报》的情形,你是知道的。”

    金雄白当然知道。这家报纸停刊以后,厂房机器连招牌, 是由丁默更买了下来的,先后委任了两个人筹备,相继死在 来自重庆的地下工作人员的枪下;这两个都是名作家,一个 刘呐鸥、一个叫穆时英。

    “现在默更找不到人筹备,愿意把这张报无条件送给我。 你跟君强无法再合作,不如各主一报。你到上海去筹备怎么 样?”

    “我正想跳出是非圈——”

    “我不勉强你。”周佛海抢着说:”到上海办报,要冒生命 危险;刘呐鸥、穆时英的前车不远。我此刻只不过征求你的 意见,并不需要你马上答复我。”

    这是激将法,金雄白当然明白;不过他的性格最好逞强, 所以考虑都不考虑,立即答说:”我马上可以答复你,我去!” “好极、好极!”周佛海得意地笑了,“现在该你跟我谈了。”   ”先从报名谈起吧。”   ”我想报名就可以显示内容,就叫’和平日报’,如何?”   ”不好。”金雄白率直答说:”和平是一时的,而且在租界 里办报,政治味道也不宜太浓。”   ”这倒也是实情。不用和平日报,叫什报呢?”   ”删掉两个字,叫’平报’。”   ”’平报’、’平报’!”周佛海念了两遍,点点头说:”要 得。”   ”其次是人事。”金雄白说:”当然你是董事长。”   ”那无所谓,把思平他们的名字,开三五个上去,董事会 就有了,反正社长一定是你。”周佛海又说:”不过,经费很 困难,开办费有限,经常费更不会多。一切靠你精打细算,量 入为出。”

    金雄白心想,经费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人;所以一回 到《中报》,立刻召开社务会议,想调几个人去做帮手。

    等他说明经过,提出要求;一桌的人,没有谁来答一句 话。金雄白的心凉了;经过难堪而漫长的5分钟,他只好跟 罗君强一样,说一声:”散会。”

    已经答应了,不能翻悔;金雄白只有单枪骑马,到了上 海。报馆都在公共租界的福州路,这里一是最古老的闹区,但 房屋却不像南京路——大马路那样,尽是最新的建筑;《文汇 报》在四马路石路口,与吴宫饭店望衡对宇,是一座单开间 3层楼的旧式市房。3楼编辑部,2楼排字房,楼下机期间;所 谓机器是一部对开的卷筒平版机。

    金雄白吓一大跳,”这种老爷机器,怎么能印报。”他说: “吃了20年的报馆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机器。”

    “机器虽然老旧,也有它的好处。”丁默更留下来的,那 个姓卜的会计兼庶务,阴恻恻地说:”省得浇版了。”

    金雄白报以苦笑,”去看看字架子。”

    他说:”看不看都一样。”

    真的看不看都一样,字架子上连5号字都不全;各体标 题字,”花边”,全付阙如,”铜模、铸字机呢?”他问:”这总 该有吧?”

    “有的。”老卜拍拍肚子:”在这里。”

    “怎么说?”

    “丁部长关照我跟朱小姐留守;薪水没有,吃饭自己想办 法。我们只好先吃白报纸,后吃铅条;上个月吃的铜模;前 天把铸字机也吃掉了。金先生,”老卜指着悬在半空中的阁楼 说:”我把帐目移交清楚;遣散费请你斟酌办。”

    金雄白楞了一下,急忙说道:”不,不!请老兄帮忙,我 还要多多借重;决不会再让老兄吃铅字、铜模。”

    “我也不想吃;吃下去不好消化。”

    “走!”金雄白一把将他拉住,”我请你吃容易消化的东 西。”

    “谢谢!应该我替金先生接风;不过只好请金先生吃顿 ‘么六夜饭’。”

    “没有你请的道理,我来请。走!”

    下楼坐上76号派来的汽车,一直到国际饭店;在14楼 新辟的”云楼”,请老卜吃”色白大菜”。这是上海最”贵族 化”的消费场合,老卜不免受宠若惊;将铜模、铸字机押在 什么地方,告诉了金雄白,只要花新品五分之一的价钱,就 可以把东西赎回来。

    “金先生,”老卜咀嚼着白酒煨羊排,关心地问:”你这张 《平报》,预备怎么样做法?”

    “你看呢?”金雄白答说:”我正要向你老兄请教。”

    “办报我不懂。不过发行方面,我提醒金先生,恐怕有问 题。”

    “怎么呢?”

    “报贩恐怕不肯发。”老卜轻轻说一句:”立场问题。”

    金雄白是早就考虑过了的,当下表示虚心接受指教。为 了表示请他吃这顿饭,完全是出于友谊,并无所求,所以往 下不谈正事,只谈风月,尽欢而散。

    坐上76号的汽车,回到76号;金雄白家住在法租界吕 班路万宜坊,但从参加了汪政府,就很少回家,甚至到了上 海,连电话都不打回去。这天因为有好些心事要跟李士群谈, 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家。

    “怎么,”李士群问道:”听说你一张报办得不过瘾,还要 办一张?”

    金雄白报以苦笑,”你也吃我的豆腐。”他说:”我倒不便 跟你谈正经了。”

    “既然知道我吃吃豆腐,还说什么?”李士群说:”什么正 经?快说!我替你办完了,你陪我摸16圈。”

    “16圈不行!至多8圈。”   ”好,8圈就8圈。你说吧!”   ”《文汇报》那个地方,你总知道。”   ”我记不起了。怎么样?”   ”安全大成问题。要仰仗你了。”   ”要多少人?”   ”总要12个。”   ”12个就是36个。”李士群说:”分3班轮流,这笔开销 不轻;不过,你老兄的事,我们当然白当差。”   ”言重、言重!”金雄白拱拱手说。   ”还有什么事?”李士群一面问,一面已经拿起电话在邀 牌搭子了。

    很不巧,邀来邀去凑不齐。76号有的是人,不过李士群 是不跟部下打牌的;因为牌桌上口没遮拦,言者无意,听者 有心,一句重要话泄漏了,就会引岂不测的后果。他的牌搭 子之难凑,原因亦即在此。   ”那就谈谈吧。”他说:”你这张《平报》,预备怎么个办 法?”   ”不办则已,要办当然要办得与众不同。”

    李士群点点头,”这话我相信。”他说:”南京三家报纸, 除了日本同盟社,德国海通社;敢用路透社、美联社、哈瓦 斯社的电讯的,只有你的《中报》。”   ”《中报》现在不是我的了。”   ”你要想把《平报》办得跟在南京的《中报》一样,恐怕 是妄想。你有的条件,人家也有;人家有的条件,你没有。”   ”这倒是实话,不过事在人为,也不见得妄想。我一定要 创造个特色出来。”

    “你说,什么特色?”

    “新闻大家都差不多的,只要不漏掉就是。”金雄白说:   ”我打算在副刊上动脑筋;要读者觉得花一份报费,光买我一 张副刊就够本了。能这样,不愁销路打不开。”

    “那,”李士群笑道:”你不是在’卖屁股’?”

    这是民国初年流下来的说法,副刊俗称”报屁股”,所以 李士群有此恶谑。金雄白又只有苦笑了。

    “喔,”李士群突然问道:”听说你在找袁殊?”

    “是啊,佛海托我跟他谈谈。”金雄白说:”此人行踪诡秘, 好几次都联络不上。”

    “我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李士君提笔写好,交给金雄 白,”你知道不知道,他跟谁租了’小房子’?”

    “谁?”

    “含香老五。”

    “这倒真是想不到!”金雄白还有些不信,”不会吧?”

    原来这含香老五,也是会乐里的一朵名花,曾由小报读 者”选举”为”花国副总统”;为杜月笙所宠眷,不仅缠头如 锦,而且香闺中胜流如云,着实见过大场面,何以会看中形 同侏儒、猥琐粗浊的袁殊,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

    “含香老五你总见过?”

    “当然。”金雄白说:”在她那里吃过花酒打过牌,很热。”

    “那你拨个电话过去看看。”

    李士群不由分说,取起听筒,代为拨号;接通了,说得 一声:”请等一等!”然后手捂听筒,轻声说道:”就是她。”   ”喂,”金雄白问:”袁先生在不在?”

    话筒中是苏州口音:”请问你是哪位?”

    金雄白听出确是含香老五的口音,随即问道:”你是五小 姐?我姓金。”   ”金?”停了一会,传来很热烈的声浪,”啊,我想起来了; 金二少!不错,我是老五呀。长远不见,金二少你好?”   ”还好,还好。你呢?”   ”马马虎虎。”含香老五说:”你请过来白相。我住在长滨 路。”

    老上海管福煦路叫长滨路,等含香老五报明地名,金雄 白一面记、一面问:”老袁呢?”   ”到虹口去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他。”含香老五答说:”金 二少,请你把公馆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我不在家,找不到我。”金雄白心想,袁殊不在家,不 妨多谈谈,”我倒不知道老袁替你借了小房子,要请我吃杯喜 酒才是。”   ”我也叫没办法。”含香老五停了一下说:”金二少,几时 请过来,我跟你详详细细说。”

    话中似有难言之隐,金雄白自然很知趣地敷衍两句,便 即收线。   ”没有错吧?”李士群问:”她怎么说?”   ”颇有沧海之意。”   ”’曾经沧海难为水’?”   ”话中有那么一点味道。”   ”当然啰,拿杜月笙来作比,跟袁殊是太委屈。”李士群 又说:”这是叫杜月笙;换了张啸林,早就翻了。”接着他模 仿张啸林用杭州俚语骂人的那副模样:”入你活得皮帽儿!你 扎老子的台型;老子要你好看!”

    学得唯妙唯肖;金雄白想起张啸林好些鲁莽神态,不由 得为之破颜一笑。   ”你告诉含香老五,要小心!袁殊的’手条子’很辣。”李 士群说:”他原配老婆,让日本宪兵队抓了去,说她是重庆分 子,你知道是谁告的密?就是袁殊。”   ”有这样的事?”金雄白骇然,”此人一肚子的鬼,我是知 道的;倒不知道他这样子阴险!”   ”所以你也要当心。”

    金雄白深深点头说道:”我明天去看他;把佛海的话带到 就是。以后也不会再跟他来往。”

    第二天上午,先通了电话,又是含香老五所接,说袁殊 尚未起身,不过欢迎他去。当下约定,1小时以后见面。

    见了面,含香老五非常殷勤,但有袁殊在,不便深谈,周 旋了一阵,袁殊将他引入书房,动问来意。   ”佛海托我向你致意。”金雄白只简单地答这么一句。   ”我也很想跟周先生开诚布公谈一谈。彼此都是为了全面 和平,力量不应该抵消。政治有他,我不必再插手,文化事 业方面,还有可为的余地。不知道他的意见怎么样?”

    听他的口气,俨然自居于与周佛海同一层次的人物;金 雄白不免齿冷,觉得不妨回敬他一两句。

    于是他说:”办文化事业,只要不违背国家民族的利益, 佛海是无有不赞成的。”   ”当然是中国本位。不过立场也要顾到,所以应该说是新 中国本位。”

    金雄白无意再探询何以谓之”新中国本位”;只问”此外 还有什么意见,需要我转达?”   ”我想跟他当面谈一谈,或者在南京,或者在上海,都可 以。请问雄白兄,你能不能费心安排?”   ”这也谈不到费心,我打电话问他好了,他一定表示欢迎 的。”金雄白又问:”是你一个人吗?”   ”不!大概三四个人。”   ”岩井当然少不了的。还有呢?”   ”不一定,名单等我决定了再通知你。”袁殊问道:”我跟 你怎么联络?”

    金雄白先不答所问;坚持要知道去看周佛海的是什么人? 故意暗示:”除足下与岩井之外,也许有佛海不愿,或不便见 的人。”

    袁殊想了想说:”那就是陈孚木吧。”

    陈孚木虽说身分有些可疑,但似乎不如袁殊另外的两个 助手翁永清、刘慕清背景更复杂;金雄白认为周佛海是可以 接受的。   ”我在上海居处不定,我跟你联络好了。”金雄白不肯透 露要办《平报》的消息,”如真有必要,你打电话到警政部驻 沪办事处好了。”

    这个机关是76号的别称;袁殊点点头说:”原来你住在 李士群那里。”   ”是的。”金雄白答说:”那里比较安全。”

    正事谈完,金雄白因为心鄙仆人,不打算再当他一个朋 友,所以不稍逗留;起身告辞时,倒很想跟含香老五再见个 面,那知竟失所望,也只好算了。

    这天下午,他要了个南京财政部的长途电话;转达了袁 殊的要求,周佛海一诺无辞,于是立刻又打电话通知袁殊。   ”啊,金二少,”含香老五在电话中说:”我想你一定要留 下来便饭的,特为到八仙桥小菜场去买菜,甲鱼、蚶子、青 蟹,统通只好自己吃了。”   ”啊,抱歉,抱歉!”金雄白说:”我请老袁说句话。”   ”他出去了。”   ”喔,”金雄白心想,这是个机会,”你一个人在家?”   ”是的。”   ”日子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   ”老袁待你不错吧?”   ”嗯——,”含香老五吞吞吐吐地。”马马虎虎。”

    这就很明显地表示出来,日子过得并不如意;金雄白很 想将李士群的话告诉她,但到得口边,又改了主意。   ”老朋友还常见面吧?”他问。   ”金二少是说哪些人?”   ”譬如《申报》的唐先生、赵先生。”

    唐是唐世昌,赵是赵君豪,都是以前陪杜月笙常在含香 老五闺中盘桓的,”唐先生常碰头。”她说:”赵先生好久不曾 见面了。”   ”噢,过两天我有几句话托唐先生告诉你。你听了摆在肚 子里,自己作打算好了。”   ”金二少,什么话?”含香老五问道:”能不能在电话里告 诉我?”   ”电话里说不清楚。”   ”那末,我请金二少在弟弟斯吃咖啡?”   ”谢谢!我实在很忙。”金雄白赶紧冲淡自己话中的严重 性,”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不必摆在心上。”

    说完挂断,另外拨电话给唐世昌,约他一起在冠生园吃 饭;唐世昌回答他,晚上有4个饭局,无法分身;此刻倒有 工夫。于是约定在大光明电影院的咖啡室见面。

    7 壁垒分明

    另一名记者金华亭的故事。

    ”听说你要接办《文汇报》?”唐世昌一见了面就问。   ”是的。报名定了,叫做《平报》;我正要托你,请你帮 忙找几个人给我。”   ”难!”唐世昌答说:”我只能替你问问,不能勉强人家; 将来出了事,我要负责任。”   ”你找来的人,就不会出事。”   ”那也不一定。有个人会作梗。”唐世昌又说:”不是我不 肯帮你的忙;我欠你的情很多,没有话说。现在你要我找人; 找来的人靠不靠得住,没有把握。倘或在你那里搞点花样出 来,岂不是变了我对不起你?”

    金雄白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如果军统与中统,趁此机 会,要求唐世昌介绍几个人到《平报》,在他拒之不可;在自 己就是咎由自取。不如不教他为难为宜。

    “好,这件事作为罢论;另外一件事你办得到,而且可以 帮你手下赚几文。”金雄白说:”《平报》创刊那天,我要在 申新两报登全幅对面;广告请你去发,佣金照算。”

    唐世昌点点头说:”这件事我无论如何替你办到。不过, 日子要早半个月通知我,好把地位留出来。”

    “那当然。”金雄白想起一句话,”你刚才说有人作梗,谁 啊?”

    “你倒想想看,还有谁?”

    “华亭?”

    “当然。也只有他才够资格作梗。”

    原来金华亭在新闻界与金雄白齐名,号称”两金”;他在 《申报》跑政治新闻,因而认识了好些党国要人,跟周佛海也 是朋友。抗战爆发,政府迁至汉口,周佛海代理中宣部长,派 金华亭为驻沪特派员。以后周佛海到了上海,过去的长官部 属,成了不两立的敌人;周佛海怕他处境为难,托人约他见 面,请他照常当中宣部驻沪特派员,只希望对周佛海个人稍 为客气一点;同时表示,按月致送津贴500元。这件事只有 极少的几个人知道。

    金华亭器小易盈,颇为矜重他那个宣传官儿的头衔,开 口闭口”我是中宣部特派员”;有时甚至以此身分,干预《申 报》的行政,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令人齿冷。但他怀的鬼 胎,自己知道;唯恐有人怀疑他受了汪政府的津贴,所以反 汪的调子越唱越高,终于惹得76号作成了”干掉他”的决定。 这个决定已经身兼”特工委员会主任委员”的周佛海批准;那 知恰好为金雄白所发觉,极力为金华亭求情,周佛海勉强将 原批的”准予执行”,改为”暂缓执行”。

    金雄白知道,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给周佛海磕头亦无 用;因而找到唐世昌,托他转告金华亭,明哲保身;否则真 正是爱莫能助了。

    过了几天,唐世昌来看金雄白,说金华亭最初的反应是 神色一变;过了一会硬起来了,他说:”姓金的自己做了汉奸, 居然还公然来恐吓我!我不受他的恐吓。”

    这一来,金雄白和他的交情,自然就断了。所谓”作 梗”,当然是他会警告任何预备参加《平报》的人。金雄白明 白了这一点,更加谅解唐世昌的苦衷;而且也省悟到招兵买 马,需要秘密进行。

    由于政治色彩不浓;也由于金雄白人缘不坏,凭一具电 话,居然只半个月的功夫,就凑成了一副班底。但总编辑、总 经理尚付阙如;金雄白狠一狠心,只好双肩都挑了下来。

    他很有自知之明,以一张毫无基础、条件逊人的新报纸, 不但不能跟申新两报打硬仗;甚至要赶上汪政府的机关报都 很难。因此,他决定走偏锋,一方面将副刊办成一张高级小 报的模样;一方面展开宣传攻势,将开办费的十分之六,花 在广告上,全上海的电线杆上,都有彩色的《平报》副刊预 告,电台上亦不断有渲染《平报》内容的消息。这一来,未 曾出版就已有好些人决定要订一份了。

    但是,有人订报,还得有人送报才行。发行科长老早就 提出警告了,望平街上的大报贩,可能会采取杯葛的态度,必 须及早疏通。金雄白心想,报贩很多,各有各的地盘;若言 逐一疏通,事倍而功半。得想个省事的办法。

    最省事莫如攻心。上海的报贩,颇多黑籍中人;”黑”还 不是指鸦片,而是白面与红丸。沾上毒瘾,品格斯滥,此辈 连累了规规矩矩的大报贩;”老枪喉咙”卖晚报、卖号外,轻 事重报,乱”打高空”,常为”唱滑稽”的资为调侃的材料。 如果他人调侃,我则礼遇,颇有不能使此辈心折之理?”

    主意打定,关照发行科长在望平街口大陆商场的老正兴 菜馆,定了5桌酒;发帖邀宴各路大报贩。金雄白亲作主人, 每席敬酒、不断抱拳拜托:”请多帮忙,请多帮忙!”报老板 请报贩,是望平街上有史以来的创举。”花花轿儿人抬人”,面 子换面子;《平报》的发行问题,可以高枕无忧了。

    到得创刊那天,申、新两报登出全版广告;全上海大小 书报摊,都将《平报》摆在最显著的地位。报头《平报》二 字,厚重无比,而且尺寸特大;加以全新铅字,上等磅纸,印 出来纸墨鲜明,上海人打话:”罩势十足”。再看内容,翻到 副刊,鸳鸯蝴蝶派各家的小说,女明星、舞女的趣闻艳屑,配 上五花八门的小报头,编得极其活泼,不由得就看了下去。 《平报》一炮而红,就此站住。

    不过,金雄白马上就遇到了两个劲敌;是汪政府的”自 己人”。一个叫胡兰成,浙江嵊县人,是个霸才,也很霸道, 他本来是香港《南华日报》的总主笔,跟林柏生搭档;汪精 卫从河内到上海,将他从香港找了去办宣传。汪精卫欣赏他 的霸才,那支笔理不直而气壮,有理没理,说得振振有词;陈 璧君则将他的霸道看成耿直,所以也另眼相看。就这样,他 成了”公馆派”的核心人物。

    与”公馆派”相对的cc派;首脑自然是周佛海。此派得 名的由来,一说是表明周佛海过去的政治关系;一说是指周 佛海与陈公博,因为周、陈二姓用罗马字拼音,都是c字开 头。不过,汪精卫本人并不以派系为然,所以没有人敢在他 面前提到”公馆派”三字,暗地里则由陈璧君在发号施令;同 时”公馆派”也处心积虑想从cc派手中夺回实权,暗斗得很 厉害。

    cc派的诸般实权中,有一项就是特务组织。胡兰成熟读 明史,将76号看成”锦衣卫”;相将李士群这名”缇帅”争 取到”公馆”来,削弱周佛海的实力;李士群也想直接打通 汪精卫的关系,两人一拍即合。为了报答胡兰成,知道他想 办一张自己的报纸,便在物质上全力支持,胡兰成的报纸叫 做《国民新闻》。

    再有一个就是袁殊。原来他与岩井、陈孚木3人,到南 京跟周佛海谈判的结果是,获得了每个月3万元的津贴,作 为办文化事业的经费;袁殊却办了一张《新中国报》,并推周 佛海为董事长,作用是以后经费困难,可以找董事长想办法。

    这张报无论内容与形式,都很特殊,有点日本味道;出 版第三天,第一版正中刊出一张日皇的照片,下面的说明: “天皇陛下御照”。一时舆论大哗;害得周佛海也挨了许多骂。 就凭这一张照片,日本人不相信《新中国报》跟共产党有密 切关系。

    面对着两大劲敌,金雄白不能不以全力周旋。尤其是对 《新中国报》,因为它跟《平报》都走”副刊路线”,对立格外 显得尖锐。新中国报还办了一本月刊,名称就叫《杂志》,拥 有好几个叫座的女作家,其中有一个笔名叫苏青,作风大胆, 她的成名作只是一个”标点”: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 焉”这句成语,改动标点,变成”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 焉!”

    再有一个就是张爱玲,香港大学的高材生。她的祖母是 李鸿章的爱女;祖父自然是张佩纶。据说张爱玲颇以家世自 矜;但她的小说,除了才气功力以外,她的家世确是给了她 很大的帮助,因为就由于她的家庭背景不同,让她能够深入 “世家大族”,接触到人所不知的一面;同是以抨击旧家的腐 化为题材,她的小说就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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