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也对她做同样的口型。
我几乎是被米诺凡连拖带拽的走出了那个loft。其实我并没有反抗他,只是他走得太快,我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直到走到他的车旁,他才终于憋不住骂我:“以后少跟她混在一起,听到没?”
“她认识么么。”我说。
米诺凡转身,看着我,猛地一把拉开车门,低吼:“胡扯!”
“她认识林苏仪!”我冷静地说,“她到底是谁?”
“上车。”米诺凡说。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再作声。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习惯了他对这个话题的回避和绝对抵制。直到车开到家门口,快要下车之前才冷冷地对他说:“其实爱一个人没有错,你完全不必对人家那么凶。”
米诺凡显然是有些怔住,我以为他会回我一句:“你知道个屁。”但他没有,他只是愣了好几秒来,然后把车倒进了车库里。
我换了鞋走进客厅。却看到令我更震惊的一幕——路理在这里,而且,他正和米砾下着棋。
米砾背对着我,没有看到我。
我走进门,视线刚好和路理相撞。他先是微微皱眉,继而对我微笑了一下。对米诺凡说了句:“叔叔好。”就低下头继续钻研棋局。
可我看得懂,那是一个“我担心你”的皱眉,这是一个冰释前嫌的微笑。
就在那一刻解开了我心中所有捆扎束缚的枷锁。我心酸得几乎落泪,爱情真是不公平,不公平到一个微笑可以挽回那么多。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已经不想去探明。
但我的心里却清楚地擂起了更加剧烈的鼓点——或者,米砾已经将我要出国的事对他和盘托出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再也不要做那种缩头缩脑内心有不可告人秘密的小人了!
然而那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走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们下完了那盘棋,看他微笑着从我家沙发上站起来,对我说:“太晚了,米砂,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必。”他说,“你回家就好。我就放心了。”
我当着米砾和米诺凡说这样的话,说得如此坦然,光明磊落。仿佛要向全天下向之,我是他心中最在乎的人。我的自尊得到极大的满足,一晚上的不快乐消失殆尽。我送他到门边,低声叮嘱他,让他回医院给我发个短信,结果他上出租就给我发了,内容是:“任性的米砂,明早能来接我出院么?”
我爱死了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抱着手机嘴角上扬着入眠。
第二天清晨,我如约去了医院。很好,陈果没有出现。我却意外地见到一个好久不见的人——许琳老师。
她的头发长了,烫成新近流行的那种微卷式样,看上去比以前显得洋气些。我靠近她,闻到她身上好闻的皂角香味,柔和而熨帖。我一直很欣赏她曼妙的风度,这个年纪的女人若不是因为有着很好的内涵,绝不会显出这种特别的韵味来。
“米砂。”她像老朋友一样地招呼我,“你还好吗?”
“她考上南艺音乐学院钢琴系了。”替我回答的人是路理。
“是吗?”许老师说,“我今年也有个学生考上了,叫罗典,你认识不?”
我慌乱地摇头。她并没有发现我的窘样,而是说:“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醒醒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学服装设计。看来你们都很幸运,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噢,是吗?这真是个好消息。
真好。醒醒。
“有醒醒的电话么?”我问道。
许琳老师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还想继续追问下去,路理却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
“不必勉强。她选择遗忘过去,未必是一件坏事。”路理把自己的大包拎起来说,“我们走吧。”
那晚,是我第一次被邀请去路理家,路理的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我有些局促,最担心的是席间他父母会提到陈果,但他们均没有,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相当的客气和友好,看得出,是很有修养的一家。我吃得不多,许老师对我很照顾,一直不停地替我挟菜。很奇怪,吃饭的时候我想得最多的竟是米诺凡,如果他知道此时此刻我坐在男生家的餐桌上,不知道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应该是女孩长大的一个标志吧,我曾经以为,这一天发生在我身上,要等很久很久,所以当它到来的时候,我免不了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
吃过饭后我随路理来到他的房间,他房间不算大,书架上堆满了他的碟片和书。他招呼我坐下,对我说:“好久不住家里,这里挺乱的。”
我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床头柜上放着的,竟然是醒醒的照片。我把它拿起来,路理有些慌地把它从我手里抢走说:“老早放的,忘了收起来。”
我心里的酸又泛上来了,原来他的心里,一直装着的是她。只是因为她毅然地选择了远离,他才不得不尊重她的决定选择遗忘的吧。
我坐在床边沉默。他把照片塞到抽屉里,好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想她吗?”我怀着挑衅的心情问他。
“不。”他说。
“你撒谎。”谁让他让我难过,我不打算饶他。
“这是很早以前的照片。”他解释说,“我很久不住家里。”
“能换成我的吗?”我强作欢颜,扬起笑脸问他。
“你很在意这些吗?”他皱起眉问我。
“是的。”我说。
“好。”他说。说完,就在包里拿出数码相机,要替我拍照。我挡住我的脸不让他拍,他照样咔嚓一张,然后坚决地说:“明天洗出来,天天带身上,总行了吧。”
“给我看。”我去抢相机,他大方地递给我。我看到照片上的我脸被双手挡住了,只余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神情慌乱夸张,看上去像个丑八怪,忍不住尖叫起来。
他又哈哈笑起来。
我真羡慕他,每一次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都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他在我身边坐下,自言自语地宣布说:“周日我送你回南京,然后我再回来去学校报到,我的功课落了不少了,专业课都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呢。”
“不用送我。”我连忙说,“我爸会开车送我去。”
“哦。”他说,“你爸真宠你。”
“你吃醋?”我笑嘻嘻地问他。
他庄重地点头。
不管真的假的,总算是一报还一报。要知道,天下最不好受的滋味,就是吃醋的滋味,他要是不好好感受一下,哪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那天,为了不给他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我只在他房间逗留了十分钟后就离开。他并没有留我,因为他刚出院,我也没让他送我。我和许老师一起离开他家,因为方向不同,到了小区门口,我们各自打车。分别的时候,许老师拍拍我的肩说:“米砂,路理还不知道你要出国的事吗?”
我一惊。
“我知道你在撒谎。”她说,“陈果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对不起。”我低头说,“我会处理好,也许就不出去了,我正在跟我爸爸商量……”
“米砂——”许老师打断我说,“你愿意听我的建议吗?爱情是容不得任何欺瞒的,哪怕是善意的谎言,最终也会是一个错误。”
“我该怎么办?”我问她。
“告诉他真相。他一定能接受。”许老师说,“路理是个优秀的孩子,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狭隘,出国并不代表着分手,你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
“可我害怕……”我说出实话。
“怕什么。”许老师说,“路理很喜欢你的。”
我注意到,她用的是喜欢这个词。喜欢和爱的区别,他们那代人不知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分得很清楚。但不管如何,这个勉勉强强的“喜欢”还是让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爽。谁能说路理就不喜欢那个叫陈果的呢,如果不喜欢,他可能在那些日子里都和她呆在一起吗?谁说路理就不喜欢醒醒呢,如果不喜欢,他又可能把她的照片一直放在床头柜上吗?
米砂从来都不是女一号,这份感情怎么经得起任何震荡?
所以,原谅我胆小,我不敢也不想冒这个险。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米砾和米诺凡正在看新闻。我绕过他们,想无声无息地上楼,谁知道还是被发现。米诺凡大声对我说:“米砂,吃饭没?”
“吃过了。”我说。
“有甜汤喝。”米砾说,“老爹亲手做的,给你留了一碗。”
“不吃了。”我说。
“你给我站住。”米诺凡说。
我停下了步子。他站起身来,一直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今天没去雅思班上课?”
“没。”我低声答。
“下不为例。”他说。
“我会重新参加高考,考南艺音乐学院,钢琴系。”我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答。
“这想法挺新鲜。”他微笑着说,“是什么人教你的么?”
“不。”我说,“和任何人无关。”
“很好。”他说,“对了,米砂,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妈妈的遗物都整理好了,你一定很想看看,是吗?”
“在哪里?”我惊讶地问。
要知道,这可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和我提到么么和关于么么的事情。我只感觉我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停了半响,他终于回答我三个字:“加拿大。”
这,算,什,么!
§§chapter 7 真相
这一年的秋天,像是被打了过多麻药的癌症病人,迟迟不肯醒来。等到醒来,却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几乎很快地逃离了人间。树叶好象一夜之间全部掉光,一切植物迅速脱水衰老化作灰烬。冬季随着一场寒气逼人的大雾袭击了整座城市。
出国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迫到家中唯一的“密室”的门也被打开,米诺凡找了清洁公司的人,将之打扫得干干净净,将那些老古董一般的陈设统统打包,能寄到加拿大的,已经先行寄过去了。
我和路理,只是周末见面。追回学分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知道他已经在筹备一个短剧的拍摄,准备参加大学生dv电影节。为此,他还特别找左左咨询音乐的事情。我没有问这个短剧到底有没有陈果参与,我决定做个聪明的姑娘,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的学习也很忙,除了复习高三的功课,还是要对付雅思。每天从早上九点就开始上课,阅读听力写作连番上阵。坐得久了就觉得枯燥了,不过老师都很有趣。有一个教写作的东北老师,一口东北话从头贫到尾,逗得全班人哄堂大笑。有时候上着课突然走神了,我就掏手机偷偷给路理发信息。老师上课说的好笑的英文笑话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给他,偶尔也抱怨哪个阅读老师的阅读课听了直让人打瞌睡。他回条信息说,钢琴系不练琴还得上这么多英文课。吓得我心头一跳,赶紧打哈哈搪塞过去,生怕露出一点马脚。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做雅思题的时候,强迫自己完成规定量才能给他打电话。每天晚上背完单词,躺在床上睡觉前,想起这样的辛苦,竟有些类似当时高三时候靠着想他的毅力苦苦熬过来的那些备考的心情。
当然我们也见面,周末,我变成他那间小屋的常客。因为,我是“大学生”。也有好几次因为想他,我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向他撒谎学校放假或者请病假。他会很生气,“以后千万不可以。知道吗?”虽然不可以,但我还会那样做,他依旧生气地说:“千万不可以。”每当这时,我的心里总是充满歉疚和说出真相的冲动。后来我终于变乖,只在周末的时候出现,我总是买新鲜的花带过去,一开始,我不确认他是否喜欢这些女孩子气的东西。但是,他从来没有反对过。所以,我乐得让他的屋子里充满花的味道——这是米砂的味道,新鲜的,不一样的。
我没有在那里再发现过充满烟蒂的烟灰缸,烟头都没有。
有一次,我提出教他跳舞。
“我们来跳舞。”我把小奏鸣曲的cd放进他的电脑音响里,在一个黄昏,充满期待的向他提议,“让我教你。我在学校学会了新的舞步。”我拉起他的手,想要和他转圈,他跟上来一步,一个踉跄。我吓得差一点尖叫,他却得逞地笑着,说:“想要看一个残疾人最糗的样子吗?请他跳一支舞吧。”我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他,心里悔恨得一塌糊涂。他便用手指绕住我的长发,在指尖绕成几个圈圈,再慢慢松开,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表示原谅。
我们常常做的事,是看完一张碟,或者同一本什么漫画书和杂志,伴随着这样的小游戏:谁先看完一页,谁就说“好了”,先说“好了”的那个人便可以因此取笑对方的阅读速度。他最喜欢忽然在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放在我的头顶,蹭来蹭去,问我,“下巴梳子”好用不好用。
不得不说,在这个匆匆而过的秋天里,我们拥有的那点可怜的短小的时光,居然是我们认识以后最最静谧和私密的一段时光。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我没有再因为出国的事和米诺凡有过任何的交锋,安心等待命运给我的裁决。不过我和米砾的雅思成绩相继出来,我得7分,米砾也奇迹般得到了6分,可以申请到不错的学校。他盛情邀请我去参加他的party,还说请了不少天中的老朋友。
他一高兴就开始胡说八道:“米砂你也拾缀拾缀,去买买新衣服,参加参加社交活动嘛。你看你现在这造型,头发长的跟女巫似的,你还是短发好看。”
我面无表情的说:“请不要和高三学生谈形象问题。一年后我可是要参加高考的人,没那功夫美容美发。”
“你真搞笑。”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跷起二郎腿。
“什么?!”我充满敌意的问。
“哪有你这样的,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路理王子应该随你天涯海角一起走,而不是让你陪他流浪到人生的尽头。”他满足于自己的顺口溜,陶醉了一番总结道,“总之,他应该为了你而考加拿大的学校,要知道,你已经为了他,选择了一个残疾……”
“住嘴!”我拿了一个垫子对着他打过去。
爱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不是人人都像他和蒙小妍一样简单又纯粹。
“你难道对你老娘的事都不感兴趣了么?”米砾说,“我敢保证,米老爷说的是都是真话,而且,要不是为了老娘,我们也不会移民去加拿大。”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我揪住他的衣领。
“我就知道我老娘死在加拿大了。”米砾说。
“米诺凡告诉你的?”
“不,”他说,“我猜的。”
我放开他,围上一条围巾,去琴吧找左左。
不能和路理见面的时候,我常常在雅思班下课之后去找左左。一整个十一月她都泡在琴吧里,为一个新的音乐剧谱曲。有空的时候,她就替路理的短剧配乐,她有一双修长到令我惭愧的手指,可以跨十一个琴键弹奏,许多复杂的曲子,她弹起来都不费吹灰之力。谱曲的时候,她画的音符又大又圆,那些蝌蚪文一个个像有生命似的,在一张张白纸上飞舞。
她总是威士忌不离口,因此满屋子都是酒味。每次从她那里离开时,我都必须喷些香水不可。
她送我许多世界名曲的唱盘,我买了一个小音响,夜夜在关灯之后播放小夜曲。有音乐的时候,我比较不容易想起那些烦心的事。
比如,陈果是不是还在悄悄关怀他;比如,他会不会发现我的谎言;比如,独自留在这里之后,我如何一个人过以后的生活。
关于这些,左左说:“烦恼来找你,才去应付。如不,任它沉睡。享受生活才是人生第一大事。”
我没有从左左那里学会买醉,倒是学会了敞开心扉。我知道她了解和掌握着一些秘密,但我并不急于让她和盘托出,我已经等了很多年,我愿意继续等下去。我相信她和她之间一定有些交集,哪怕只是一丁点儿,这个人也由此让我倍觉亲切。
我常想,如果没有出国事件,或许,这将是我很长时间以来最安宁的日子了吧。但生活好象总是这样,它永远不允许“永远”的发生。所有的安谧总有一天会被打破,所有的联系总有一天会被割裂,所有的快乐,也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我想到百度“沙漏”这个词时,正是第一场雪降临城市的那一天。
早晨醒来,拉开窗帘,地面有一层薄薄的微雪。这令我心情大好,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来。我打开电脑,打开百度,神奇的百度了一个词“沙漏”。是的,它是联系过去的某样纽带。
出来的网页里,惟独“沙漏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
当我点开网页时,我看到的那张面孔,令我刹那仿佛回到了过去。
是莫醒醒!
我几乎流下幸福的泪水。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我在这个名叫“江爱迪生”的摄影师的网页上轻易地发现了他的email地址,并和他取得了联系。说明来意后,他给了我醒醒在北京的确切地址。
完成这一切,在网络时代的今天,只需一天的时间。
莫醒醒,天涯海角,米砂终于还是找到了你。
我便带着醒醒的消息,飞奔去路理的家。
我想象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更加得意起来。
我要怎样开口呢?
“路理,这件事,你绝对想不到。”
“猜猜,我知道了谁的下落。”
“醒醒,我找到醒醒了!”
我一面走路,一面否认,一面一个人傻傻的微笑。直到掏出路理配给我的钥匙,打开了路理的家门。
今天不是周末,不是我们要见面的日子,但是,我要给睡梦中的他一个惊喜。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前,想要挠他的痒痒。可是,当我看到那个翻身之后面对我的面孔时,世界忽然变成了黑夜。
那是陈果。
她睡在床上。
路理就在这个时候闯进房来,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只牙刷。
陈果已经坐起身来,她穿的是路理的t恤,非常大,袖子几乎垂到她的小臂。她坐起身,抱着膝盖,表情仍然是冷冷的,勇敢地看着我。
她不感到任何的羞愧和尴尬,光荣得像要去赴刑场。
我看看路理,我的眼神里的所有疑问,我相信他都懂。
难怪他总是不希望我在“非周末”的时候出现,难道我不在的所有的“非周末”的日子里,都是这样的情景么?我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相信这个我眼睛看到的事实。我上前一步,期望他可以跟我解释,告诉我,这只是一个误会,事情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
然而,遗憾的是,他只是轻轻转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就是这样的结束么?
在所有你和我的收场之幕里,我从没幻想过的,是这一种。
那个早晨,天空又飘起微雪。我从他家里仓皇而逃,忘记了家的方向在哪里。我甚至连醒醒的照片,都没来得及向他展示。我到底还是输了,不是吗?如果换成醒醒,她会不会赢?如果是醒醒赢了,我会不会输得心甘情愿?
这真是世界上最“可悲”的自我安慰。
“米砂!”他终于还是追出来,在巷口,我转身,看到他好象没站稳,就要摔跤。我想去扶他,可是终究忍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我可以解释。”他说。
“有必要么?”我冷冷地问。
“如果你想听,当然有。”
“很遗憾。我不想听,我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恶心。”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大步大步地离开了。我没有回头,一直没有,我只知道我的双腿一直在不停的颤抖,直到我走着走着,走到左左的琴吧门口。
可是,当我不经意回头的时候,我失声尖叫起来,他跟着我,他竟然一直一直跟着我,走了这么远。他的腿,会不会疼?
事到如今,我还在心疼他,如此一想,我就加倍地心疼起自己来。
我站在那里,他站在不远处。雪花飘在我们中间,很近的距离,却是如此的遥远。那一刻,仿佛他只是一个路人,仿佛我和他从来都不曾相识。
终于,他走上前来,问我说:“现在,愿意听我解释么?”
我还是摇了摇头。
他笑:“米砂,你如此倔强,谁也改变不了你,是不是?”
“不是我的错。”我说。
“是我的。”他温和地说。说完又加一句让我心碎的话,“我本不该和你重新开始。”
他后悔了,这是一定的。
“是要说再见吗?”我问他。
他好象费劲地想了很久,很久,这才回答我说:“是吧。”
“再见,路理。”说完这四个字,我转身进了琴吧。我一直走到琴吧的最里面,还没有来得及掸去身上的雪水,就一头倒在了沙发上。我冷得发抖,但最终没有流一滴眼泪。我挣扎着爬起来,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左左拿来一条毯子盖在我身上,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只对她说:“弹琴给我听。”
她给我盖好毯子,说:“好,你听听这一首我新谱的曲。”
言毕,她开始弹奏。音符渐起的时候,酒精正给我带来第一丝暖意。我捻起还残留在我的衣领上迟迟不肯融化的一粒雪,扬起头对她说:“让我来写词,可好?”
“好的。”左左笑,“可以一试。”
“是否爱情的世界注定充满谎言?”我气若游丝地问她。
“怎么,你受伤了?”她捏着我的下巴,审视地问。
我没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着,不让自己哭泣。是的,我绝对不能哭,绝对不能。
“哭吧。”左左善解人意地说,“哭完你心里会舒服一些。”
但我还是骄傲地昂起头,把就要流下来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就这样,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我开始全力准备出国的东西。包括万金油和百雀录。我写好单子,仔细核对,热情程度好象已经超过了米砾。我时不时就打电话跟左左请教:加国傍晚会不会落雨,冬季湿度有多大,便利店是否二十四小时营业等等。米砾对此大感不解,他问:“你的王子呢?你就这样丢下他了?”
“分手了。”我当着米诺凡的面大声对米砾说,“年少轻狂,一笔勾销了。”米砾瞪直眼看我,半天才回味明白我的意思。米诺凡却不动声色,翻过一页一页报纸,好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当时他对我说“不要急于做决定”的时候,就料定我会有回头的这一天。
不过有什么办法?我终究是路理和米诺凡两位男士的手下败将——一个令我体无完肤,一个令我虔诚皈依。
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像以前那样贴身放着,可是,有时候往往一整天它都静悄悄的,像合上了眼皮安静睡去的孩子。
这样的等待自然是可耻的,我羞于告诉任何一个人,当然最最羞于告诉他。
我原以为,若他能真正找到心中所爱,我一定是走得最潇洒不会回头的那一个。却未想,结局明朗的那一刻,我却最最输不起。
我输不起青春岁月里的美好的守候和初初萌动的如同盛满露珠的荷叶那样的爱。
其实,就有狠心说出那四个字以后,我就该知道,消失了的,不会再重来。逃离了的,不会再拥有。
是不是误会,此时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尽管我在心里,已经替他想好了千百个解释的理由。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再见到陈果。那天我去街上采购,累了,走近一家麦当劳想买杯“麦乐酷”喝。忽然看到柜台里的她,她穿着制服,笑容可掬,正在给一个小孩子递上一个甜筒。我疑心我看错,仔细一看,果真是她。
我没有买任何东西,匆忙退出。
其实我完全不必怕她。但那一刻,我觉得我好象又输了。我从来都是依附着别人长大,没有自己赚过半分,更别说像她这样在快餐店辛苦打工。她明朗动人的微笑让我有种从没有过的心悦诚服。坦白说,以前我老觉得她着装老气,发型凌乱,步伐难看。没有特长和天分,五官平常到掉在人堆中无法辨认出她的面目。除了跟我抢路理时的咄咄逼人,我看不到她任何的优点。放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刻,我决不会把这样一个普通到俗气的女孩当作对手。但现在,她的右手上却骄傲地拎着一个装满蔬果的菜篮。
她已荣升为他的厨娘,烹调佳肴,调味幸福,这份恋情堪称修成正果。
所谓“命运的裁定”,原来是令米砂远走高飞,令陈果成为最后一站公主。叫我不得不折服。
那些日子,我还喜欢上了跟一个叫江爱迪生的人聊天。就是他,一个摄影师,把醒醒和过去的岁月一并带回到了我的身边。我跟他完全不熟,所有的了解都只是通过qq上跳跃的一个头像。但跟陌生人倾吐让我无所顾忌。总要有人见证我年少的美好友情,它不能就这样被一笔带过,任岁月就此淹埋,我不甘心。好在我的聆听者是个超级有耐心的人,他对我讲述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些地感兴趣,恨不得我能讲得越多越好。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姓江的爱上了醒醒。醒醒又有人爱有人宠了。噢,她天生是讨人爱的姑娘,米砂却从来都不是。杂志书上说的关于“爱情运”的高低,大抵就是如此吧。
“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吗?”有一天,江爱迪生给我建议说,“你反正也是从北京走,我觉得,你在出国前最好来看看她。”
我首先想到的是拒绝,“她的病好不容易好,一切重新开始,我不想勾起她不快乐的回忆。”
“遗忘不是好办法,因为好多事情除非患了失忆症,否则根本没法忘,坦然接受过去,才可以更好地出发。”
这个怪名字的家伙,他是在劝我吗?
“来吧。”他说,“我来安排。”
那些天我又开始苦练厨艺,我要把生疏的一切练回来,等我见到醒醒,一定要给她做一桌好吃的东西。最享受的人当然是米砾,不管我做什么,他都照单全收。有一次甚至破天荒地拍起我的马屁来:“米二,我以后能娶到你这样贤惠的老婆就好了。”
“那还要懂得珍惜。”米诺凡插嘴。
“你是经验之谈么?”米砾这个不怕死的,居然敢这样子和米老爷对话。
米诺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米砾,什么也没有说。
傍晚时分,米砾跑到我房间里来,我们透过窗户,看到米诺凡又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草。米砾摸摸头对我说:“都要走了,他还这么辛苦劳作,老男人的心思真弄不明白。”
“你今天不该那么说他。”我说,“或许他心里不痛快。”
“你多虑了。”米砾说,“男人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米老爷是真正的男人。我崇拜他。”
“你为什么不大声喊出这一句?”
我话音刚落,米砾已经推开窗,面对着窗外的米诺凡,竟然大声用英文唱起了《我的太阳》:oh my dad,oh my sunshine!他的美声严重离谱,荒腔走板,我笑倒在床上。
而窗外那个站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大剪子的男人,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要命的羞涩。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子的新生活要开始了。我的,米诺凡的,米砾的。我们是注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们谁也不能失去谁,谁也不可以让谁失望。
临走的前一晚,我去看左左。她兴致特别高昂,放下酒杯,一直喊着有礼物要送我。
我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丝绒礼盒,看到了“礼物”——那是我作词,她作曲的一首歌,歌名叫做《微雪》,她已经将它制作好,放进了一个崭新的ipod。
“送你。”她说。
“这么好。”我说。
她紧紧拥抱我。在我耳边呢喃,声音忧郁得让我抓狂:“明天就走了。”
“你不许想他。”我推开她,很严肃地对她说,“你要有新的开始,必须。”
“也许吧。”左左说,“我为他追回国,他却去了国外,一切都是天命,说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爱情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我说。
“不。”她纠正我,“爱情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反问她:“不被接纳,甚至被欺骗,伤害,难道也是美好的吗?”
她看着我,两眼放光地肯定地说:“如果你真的爱这个人,就是的。”说完,她把ipod替我打开,耳机塞到我耳朵里说,“来,听听咱俩的杰作。”
我闭上眼,耳边传来的是左左动人的歌声:
我靠过你的肩
你没吻过我的脸
难过的时候
我常陪在你身边
朋友们都说
这种关系很危险
暧昧是最伤人的
常常还没有开始
就已经走到了句点
我们的爱
也许只是一场细微的雪
落进地面
转眼就消失不见
但那些甜美的错觉
已值得我长久地纪念
至少爱与不爱
你从没对我敷衍
嘴角努力上扬
快乐就记得多一些
不那么贪心
遗憾就一定会少一点
陪你走的路
真的没想过永远
每次欲言又止后
寄给自已一张明信片
我们的爱
哪怕只是一场细微的雪
却化做我心底
这些年汹涌的思念
我的男孩你早已不见
只有潮湿的风提醒我
有一朵花曾经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