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尔对视,他还是望见她眼中的不安。她又何尝不是。两年,又会发生些什么,亦或不到两年。
“我还以为男人都想多玩玩呢。”赖进他的怀。
“那我都老了,”林亚风轻轻推开她,习惯性地帮她拉上安全带,“还是你想多玩玩?我可不准。”
深嗅他衣襟的淡香和烟草的苦涩,牵扯起心脏的隐隐悸动,也许从第一次他做这个动作时,自己就爱上了他。陌筝眷念地闭起眼:那时南空还没离开吧?我这个花心的家伙。
她靠上座椅,皮质的触感远没有他的胸膛舒服。极度怀疑这男人为什么把布座椅都换成皮的,品位低下吧。
“最近没见到周阳呢。”微微眯缝起眼眸,望着后视镜。
“退学了。”
“你做的?”
没有回答。
陌筝弯起唇角,不用看也知道那个人蹩蹙了眉头的样子。有时候,他比自己还幼稚。
“什么时候夜行啊?”
“早呢。不是好规划的事。”
“哦。”答应一声,不满他没有追问,“突然蛮想参加的,想和你走夜路呢。”
陌筝侧过头酝酿着睡眠,不让他看见自己微红的脸。呼吸间,鼻腔沁入了烟草的苦辣,是他爱抽的熟悉的樱桃味道。后脑隐隐作痛,她常晕车,却从没告诉过林亚风。他原本不在车里留下烟味。陌筝调整着呼吸,她讨厌烟草,却也没告诉过他。因为这一切,他都是她的例外。
恍惚间,陌筝感觉到唇上的触感,是林亚风的指尖。
燥热的感觉让她想伸舌舔干裂的唇。
嘴里被塞进一粒糖,缓缓开始了温暖的融化,薄荷的清新从舌面溢向两颊。
“睡着就不晕了。”车窗缓缓下降,徐徐的秋风拂过陌筝的面庞。
怀疑着他哪只眼睛看到过自己晕车,陌筝渐入梦乡。
林亚风轻手按下按钮,调解了座椅的倾斜度。他早已习惯为她做这些。悔恨自己前天在车厢留下的烟味,但他知道清新剂的味道更容易让陌筝头晕。本想把自己的香水喷上,但他也知道陌筝不喜欢太过浓郁。
那个孩子至今还是会晕车——林亚风抚上她的眉梢——尤其是在没休息好的时候。
脱下西服给她披上。
天气秋了。
望窗外,秋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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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色的a5驶到一家西餐馆前,是一家简洁而温馨的小店面。
林亚风心知陌筝不喜欢米饭,也不喜欢华而不实的奢侈场所。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不会做饭。
苦笑着看了身边毫无警觉的她,她并不知道向一个男人索取婚姻需要些什么,意味着什么。然而他甘之如饴。
“筝。”轻唤,似乎还不舍唤醒她。
揉揉眼睛,她睡得其实很轻。
“下车吃点东西吧。”
“嗯……不饿。”她甚至习惯了这一车的烟熏,因为那是他的味道。
“要我抱你下来?”
陌筝撇撇嘴,一翻身下了车,然而还没站稳就一阵腿软。她腿弯得毫无力气,正要踉跄着跌下,却被林亚风转身拉住。
“我明明没睡多久啊。”她抱怨,自己难道越活越弱?
“缺乏锻炼,”他边下着结论边搂她入怀,弱一点也好,起码会需要他的保护,“小心点。”
右手穿过她的后颈,扶着她的右肩。
她愈发腿软。
暖色调的装潢,昏黄但不黝黯的光,她喜欢这家店面。
只是面对眼前的意面,实在没有胃口。记得很久前林亚风不会逼自己吃饭,陌筝还在心里暗赞他不是个啰嗦的男人。事实证明他真的很不啰嗦,果断到毫不征求陌筝的意见就点了一堆吃的。
陌筝无奈地戳着面条:“你是打算喂胖我把我甩掉吗。”
“这点你不用担心,胖了我也要。”
她汗颜,自己要说的分明不是这个问题。
“啊!”一声低呼,把上菜的服务员吓了一跳。
林亚风挑眉望去,只看到被菜单遮得严实的陌筝。知道她看不见自己投去的疑惑,才出声问道:“怎么?”
“那里……”露出一双眼睛,伸手指点着斜对面那桌。
林亚风循势望去,只不过两个女人,有点眼熟。
“舍友。”陌筝拧了眉答道,那两个谈笑风生的死女人,正是汪琪和张羽。
“那又如何?”
陌筝无语,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有何不妥?”林亚风笑得不羁,扯过陌筝紧攥的菜单,“服务员,这个请拿走。”
“喂!”
“吃饭。”
不满意他命令的语调,又忍不住偏头望去,这一望却差点让陌筝把自己噎死——张羽忽闪着那双丹凤眼,贼笑着望着自己。
完了。陌筝心里这么想着。
“陌筝,手机。”
“嗯?”
林亚风指了指桌上的手机,《gotta have u》唱得自己都烦了。
“啊!”
赶忙缓过神,滑开滑盖——
“小——筝——”这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的同时,也从餐厅一角发出。
“你……”陌筝再次侧头望去,看到汪琪快笑翻的脸。
“不错,好男人哦。”
“啊?喂……喂!”
电话占线的声音为这断而诡异的通话画上句号。
林亚风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了摇头。
手机再次震动,传来了简讯——
“好好珍惜吧,要幸福哦。”
再抬头,那两个死女人已经谈笑着结帐走人。
“什么人?”林亚风不喜欢一个问题问两遍的。
“没什么。”她笑,上帝恐怕还不想这时把幸福夺走。
不满意她的回答,林亚风却只是温润地笑:“快吃吧。”
陌筝合上手机,却一反把已读信息删除的习惯。除了对林亚风,这是许久以来的第一次。尽管曾经内存被占得满满,之后却仍然发现一切都是那么失去。就算把那些过往一字不留地保持,也是无谓。直到遇见他,还是会怕。于是懦弱地把他塞满了信箱,每次翻开都只有他和她的对话。
一整排的“林亚风”里,那个“汪琪”有些惹眼。
——“好好珍惜吧,要幸福哦。”
失去的预感是那么的重,当得知事情的败露,她平静,却又害怕得想哭。
一度以为担心的失去就这么到来。
原来并不是这样。
踌躇了许久,又打开短信。
“谢谢你。”回复。
思考了很久的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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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没油了。”
林亚风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陌筝似乎不太相信周全如他还能忘了加油。
“一点都没了?”
他只是耸耸肩表示无奈。
“你没看油表?”
“忘了。”
陌筝不再问,只是抬头望天。过了一顿晚饭的时间,雨还在下。
“带伞了吗?”
“嗯……”
“没带?”
“也不是……”
面对林亚风伸出的左手,陌筝还是迟疑着掏出了那把伞。是夏天的时候一直随身携带的遮阳伞,后来就忘了拿出来。只是,小得可以。
面对那把折叠后还不足自己胳膊粗细的小伞,林亚风扬了细挑的眉。
果然还是不行吧……陌筝暗叹。出乎意料的是,林亚风竟然开始撑伞。
“走吧。”
陌筝愣愣地看着他,伞能遮得住他都很勉强。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的右手带入怀中。
他的气息早已习惯,只是这距离还是让陌筝的心小小地不安了一下。左心房贴着他的右怀,砰砰地跳着。
“你会不会抱得太紧?”这语气没有分毫的埋怨。
“雨很大。”
林亚风满足地撑着那把小伞,紧紧将她贴在怀中,用身体和雨伞保护着她,为她造了一个温暖的笼,淋湿了大半个肩头。
即便没有伞,所有的雨地我也同你一起穿行。
陌筝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情愿禁锢于这温暖的笼。瞥眼望见他湿透了的左肩,无奈又幸福地莞然。这秋雨下得这么的早,这么的暖。
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有一把伞。按他的话说,“忘了”。
他抱得很紧,怕松了手就会失去。静卧在后车厢的那把黑色长柄伞,他分明没有忘记。
此生,愿与你穿行雨地,即使见不到阳光,也永不相离。
但这是场太阳雨呵。慵懒的阳光灿烂着与雨丝缠绵,旖旎而温和。
只是这毕竟是一场大雨,乌云仍在。
雨地中还有个淋湿的身影——就让我祝你们幸福吧,不过,仅限此刻。
第三十三章·不愿中的宁愿(上)
这山路如此崎岖
这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不愿你忍受着坎坷攀至顶峰
宁愿你和我一起乘风坠落
万劫不复
我不愿你
在这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摸索
宁愿和你一起
坠入白色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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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亚风告诉她下星期就要举行夜行的时候,天知道陌筝多兴奋。
她并不是喜欢凑这个热闹走几十公里整死自己,而是想和林亚风一起。只要是和他一起,死也会让陌筝兴奋。
一切都是如此平静。
夜行那天的早晨,林亚风逼了陌筝带上厚实的外套,他说,秋天的夜晚很冷。陌筝一哭二闹三上吊终是求不过他,心底却在笑着说,有你怎么会冷。也许这样肉麻的话当着他的面再说不出来,只是依旧甜蜜。
无奈地披上外套,陌筝死了命地往林亚风怀里钻。
“干嘛?”他瞪她,嘴角却带了笑。
“今天的领带让我系好不好?”她扑上沙发,窝进他怀里撒着娇。
“……”
“我只会半温莎结哦。”
“我只打半温莎结。”
她埋下头,扯着他的领带没敢看他。
“你要把我勒死?”他嗤笑着看她,强行抬起她的下颚。
“再乱动我就把你勒死!”话放得狠,却始终不敢抬眼。
他却乖乖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任她的指尖拂过自己的后颈,强忍着不安的心跳。
“好了……”
低了头,林亚风捏住她的指尖:“别抖了。”
陌筝不满地推他,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天知道其实他的语气有多温柔。
林亚风可怜地叹了口气:“好了,我送你去学校吧。”
“才不要。”
“真的不要?”
“嗯……算了。”
“你不要转变得这么快好不好。”他好气又好笑。
陌筝头也不回就往门外走,她才不想让林亚风看见自己脸有多红。
林亚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却突然感到不对劲——
“陌筝,你什么时候把外套脱了!”
打了个激灵——多久没听他叫自己全名了?情况不妙,还是快跑比较好……
“你还跑?”
不好,按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
“再脱试试看!”林亚风皱起眉,不满地将衣服硬生生套在陌筝身上。
“我真的不冷啊……”
“昨天晚上你还是打着喷嚏回来的吧?”
陌筝不满地扯着外套:“你好像我爷爷啊……”
“再说一遍?”
“你……”
话未出口,右颊就印上他的温热。
“你变态!”
林亚风却自顾自地帮她把扣子一颗颗拧上:“又不是小孩子,要是我不在了你会冻死自己吧?”
陌筝愣愣地看他的动作,指尖细腻地把扣子扣好,右颊的温热缓缓蔓延至心房。
“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嗯?”
“不要再说‘我不在了’这样的话好不好。”明明心里的预感一天天地强烈,他干嘛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心房里的温热化成痒痒的酸楚,那温热让她害怕,害怕这样的温度有一天消失,真的会冻死自己。
“好。”他抱住她,安抚着她的后背,“不要哭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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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星,仰天下只有北极星的指引。而陌筝,却望到了满眼的明媚。
“林亚风,领带没打好哦,不像你啊?”身旁的老师轻笑着碰上林亚风的领结。
“没事。”他僵硬地别过身,仿佛保护着什么。
那人尴尬地笑笑,摇摇头走开。
轻抚着领口下方,他若有所思。
他们一起踏上这未知的路。
老师总站在班级的外侧,而他总在她身旁,十指紧扣,不再顾及其他。
她笑着攥紧他的手,在这还未黑透的夜幕下。
有多少学生多少老师在看都好,她已经受不了了,再也忍受不了。
“有一公里了没?”
“早就有了。”他扣紧她的衣襟。
“还有多远才休息?”
“快了,前面就是。”
陌筝皱皱鼻子:“你总是这么说。”她问了十次,他十次的回答都是一个样子。
他浅浅地笑,理她湿润的发根。
“男人都是骗子。”
他依旧笑,任由她胡闹。
“你要嫌累,我让路禹凡开车来。”
“才不要。”
陌筝慌乱着扯住路禹凡的袖口,让她在众目睽睽里上车逍遥自在,还不如让她去死。
揉揉她的头发,他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再过一站,就要出市区了,有很多不好走的路。”
“嗯……唔……阿——阿嚏!”
林亚风蹙了眉宇,轻抚她的发际,触到微凉的细汗。入了夜温差本来就大,秋夜更是凉,一热一冷,感冒是必然的。自然地脱下西装外套,裹上身旁的女人。
“林亚风,你不要太过分。”埋在外套加西装的层层包围中,陌筝恨不得哭出来。
“你也不要太过分,我可没钱给你看病。”无奈地敲她的脑袋,无奈她怎么总也不懂。
她笑,怎么会不懂。
裹挟了全身的暖意,看寒风中的他只穿了一件ck黑衬衫衣,一如往日的细扣今天却一刻不落地扣紧,隐约的紫色条纹,短边的衣领还风拂下微曳。突然自私地觉得他单薄的衣衫很帅。
陌筝记得每一个冬天,他都把自己裹得像一只熊,而他却总是只穿一件黑色的大衣。
她总是抱怨,但是那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裹在他厚重的保护里看他耍帅的感觉。
“累吗。”
“不累。”
她笑得眉眼都弯起来,看得他愣神。
怎么会累。因为路在脚下,你在身旁。
望向天空,连北极星都已找不到。这样的黑夜里不再有风筝的身影,乌云层层,太阳在世界的另一端浅浅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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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多久休息?”这次陌筝学乖,改问右边的夏清丽。
“快了。”
天!一摸一样的回答。
“女人都是骗子,”陌筝长叹,“人类都是骗子。”
“就你不是人。”林亚风搂过她的肩。
“你们人类……”
还想继续调侃下去,却闻耳旁哨声一片——预示休息的哨声!
“当我什么都没说。”陌筝谄媚地眯起眼,一头栽进身旁男人的怀抱。
“停。”
“干嘛?”
“注意一下周围。”
抬起身子张望……走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四周人几乎全部卧倒。两个人站在中央卿卿我我,似乎有点明显。还是一师一生。
陌筝立马埋下身子,还不忘扯着林亚风的裤脚。
眼前猛然间更黑,陌筝伸手向前探去——软软的……
双手被一下捉住——
“是我。”
“笨蛋。”自己原来也有用这个称谓叫他的一天。
“你拽我下来的。”
她扬眉,缓缓靠向身前的男人,呼吸着熟悉的温热。攥紧了手中的衣襟,生怕下一秒就攥不到这么实在的触感,感受到他受了凉意的胸膛。即便如此却还是温暖。
“林亚风。”
“嗯?”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林亚风。”
他抱紧她,算作回应。
林亚风,知道为什么我总喜欢喊你的全名吗。只有这三个字才那么切实,只有叫着这三个字才觉得切实地拥有你。喊你的全名才觉得你总会答应,总不会消失。风。
攥住手中的衣襟,想他总不会消失。
“乖,我还要去别处照应一下。”
他起身,她失去了手中的衣襟。
他总不会消失。
哨声很快又响起,坐了满地的人都匆忙着爬起来。
林亚风还没有回来。
“夏如,林亚风呢?”
“我怎么知道,安啦,他又不会消失。”
“嗯。”
不会吗?万一会呢……
没有他的路总走得不踏实。
“陌筝,你去哪?”
“我要去找他。”
加快了步伐,她一个个赶上前面得队伍,无论怎样,她起码要看到他。
一个班,两个班……
她焦急,每过一个班就多滴一滴泪。每个班都没有他的身影。
往前找不到她就往后,直到脱离了最后一个队伍,直到流不出泪来。
这里已经是崎岖的山路,他会不会在哪里跌伤了?会不会在哪里掉下山去?会不会找不到队伍了?
“林亚风……”她终究哭出来。
“筝?”
那个熟悉的怀抱拥住她,切实到她不敢相信。
“林亚风林亚风……”
“我在,我在。”
“林亚风林亚风林亚风……”
他擦干她的眼泪,他明明就在这里。
“你今天怎么那么爱哭?”
“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他叹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陌筝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他起先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可是后来发现,自己也怕。越到深处越怕失去。这是不是珍惜得过了头。林亚风仰头,郊区的夜空也是漆黑,夜行的已经开始了一半,现在已然是第二天的凌晨。天色微凉,然而太阳却依旧在隐约里张望。
“我在,我……小心!陌……”
那个筝字还未出口。
陌筝被重重地撞到了地上,石子钝痛的感觉,没了熟悉的怀抱。
“林亚风?”
她起身,却只看到那个男生。
“周阳。”
微光中,看不清他的脸。太阳躲在云层后已不知张望了多久。
林亚风被推得滚了下去,沿着山坡。
陌筝没有哭也没有叫。因为她不相信。
怎么可能?
“林亚风。”她笑,起身走向他落下的山坡。
“你疯了?你想一起摔死?”
“你不就是想我一起摔死!你凭什么只推他一个下去?你凭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他妈和你站在一起我觉得恶心!”
周阳说不出话,只看着林亚风摔下去的地方。片刻,飞也似地逃离。血液轰隆隆地飞涌向胸膛,闷钝地重重撞击着鼓膜。为什么?他不知道。
她嘶哑地吼叫,泪水却流了满面。上帝,能不能不要来得那么快,我求求你,求求你……那可怕的预感,能不能不是真的。
望向那漆黑的坡底,她的目光又变得柔软:“林亚风林亚风。”
她叫他,却再得不到回答。
几分钟前她还在对他说,男人都是骗子。
男人都是骗子。
你明明说好不离开的。
大骗子。
微曦中,陌筝的目光晶莹,那样的明亮是因为噙在苦笑里的泪水。那泪水折射出的光辉。
已经再没有泪往下掉。
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不带上我。好心疼却又好恨,恨你对自己的残忍。对我的残忍。是真的好恨,恨到有泪都流不出来。
风吹拂,仿佛轻轻一吹就能让筝飘落。
她摇摇欲坠,最后的蜗牛房已然被无情地击破。
纵身,滚落下无底的黑洞。筝随风而去。
第三十四章·不愿中的宁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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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寂静。
她挣扎,梦见自己跟随他坠入万丈深渊。她嘤咛,多么冗长的梦魔。
好幸福,耳旁都有风呼啸的低语。
可是……
不要……不要!
“不要!”睁眼来,陌筝睁大了眼,任由汗水顺流至眼内,湿润了眼眶。
张望下,四周一片灰白。和她脸色一样的死白。
陌筝知道自己没死,却不怎么庆幸。连叹气的力气都已没有。僵硬地转头,望向身旁——突然间很庆幸。
另一张病床上,躺的是林亚风。
他还在这里,自己怎么能先离开。
陌筝想要支撑着起身,却突然间抬不起自己的双手,她惊恐地张望,又安心地叹气。双手被纱布包裹得严实,还能感受到石膏的沉重。她又赶忙望向林亚风,微笑,他看起来并没什么损伤。
然而轻微的扭动已大大触动了她的伤痛,“嘶——”陌筝并不是怕痛的人,此时却也不禁出声。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牵扯,撕了皮连着肉的痛楚。她苦笑,就算手还能用,也支撑不起来罢?
“好些了吗?”
听到问话,陌筝神经质地猛抬起头。不是他,是他父亲。
轻轻点头,她不敢说话,林亚风没有醒,觉得一切都无法应对。
恍惚间,听到一声很长的叹息。陌筝努力辨听,感慨,心疼,亦或是悲伤,无奈……一声叹息所能涵盖的,也不过如此。
“亚风要转病房了,我得去给他输血。幸亏了那是山坡不是悬崖,也幸亏了那地下是草叶不是水泥。”这个平日一贯严谨的男人竟对着她喃喃,像是倾诉,也不求她回答。
果然,有护士进来在那张病床上处理着,挡住了陌筝的视线。她努力张望,却总望不到他,林亚风。
“对不起。”陌筝听到自己缓缓吐出三个字。声带牵扯着干涩的疼痛,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真是自己的声音?自己死了一半的声音。
林校董的眼里闪过一丝疼惜,摸摸她的脑袋:“对不起你才是,也怪你傻,自己跳下去?”疑问的尾音,他自嘲地笑笑,年轻人,爱得多深。亚风还有自己,而这个孩子,留给这个孩子的,只一个空荡白茫的病房。
“你伤了筋骨,过个把月也会好转。”
“那……他呢?”试探着问,小心翼翼地望向推出门的滑轮病床。终是望不到他。
“他……筋骨没怎么伤到,就是失血多了些,皮肉伤倒还好。”踌躇一秒,终是给了个另她安心的答案。
“哦……”陌筝偏了头,空洞地望向空无一人的身旁,“他走了,我又得落下好多课了。”
“先好好休息。”他有些不忍,不忍与陌筝如此平静的语调。那是埋藏了多大的波澜。
他转身欲离,却又被叫住。
“周阳,要让他不得好死。”没有咬牙切齿,依旧平静的语调。
“他已经自首。”
脚步声渐远,门把轻轻带上。和林亚风的作风那么的像。
胸口的憋闷硬生生地拉回陌筝的意识,深呼吸,胸前却又被氧气挤得难受。恍然,发现枕巾湿了大块。
周阳,周阳,我陌筝第一次真希望一个人不得好死。
就算他没事,我也恨你一辈子,周阳,周阳,周阳。
紧紧闭上眼,眼角却挤出汹涌的泪。
流出去的泪像泼出去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人能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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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电话,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陌筝还有个夏清丽,真好。
发现自己还有许多许多人,真好。
好到她可以一口气讲完那么多通电话,语言鲜活亮丽,好到护士进来提醒她那么多次少说话多休息。
林父天天来探望,还有护士笑着说,你爸真好。而他每次总是说,林亚风很好。
然而再怎么骗自己也不能忘了他。
不求和他讲话,望一眼也是好的。可她当然没和护士提出这种无厘头的理由。
因为要相信,相信他回到自己身边,一如往日。
直到那一天那个护士絮絮叨叨说出林亚风早已出院的事实。
“林校董,我要出院。”
他为她的称呼感到好笑:“石膏都还没拆,再等等吧。”
“那你让我看看林亚风。”
他惊诧,细细琢磨她斩钉截铁的语气。
“他早出院了是吗?”
“是。”事已至此,何须隐瞒。
“那为什么不见我?”
“这是他自己的事。”
“还是……他根本就没好。”
没有回答。
“还是他怨我了?”孱弱地抓住面前男人的袖子,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怨我了是不是?怨我不该跳下去?”
倘若真是这样,也好。
轻叹,他愈发觉得自己这几日老了许多。
“我去帮你办出院。”
拖着厚重的石膏坐在副驾位,甚至觉得这辆panamera还没有林亚风的a5舒服。一定的,驾驶位上又不是他。恍然觉得panamera的斜背式车身和他的很像,不愧是父子,虽是全然不在一个档次。如果真是他就好了。
到了,林亚风的家,她的家。
战战兢兢,却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疑惑的目光下,那平日作风犀利的男人竟不敢看她。
“他还需要照顾,你们两个人都不方便,亚风现住我那……这里我会吩咐个佣人过来。”
“不用了,多个人更不方便。”
她淡淡地望他,渴望望出林亚风的棱角。
他看她漠然的眼神,苦笑着拍拍她的肩头:“可别生气。”
陌筝低头,踌躇着不知说什么好。还能说什么呢。
转身回房。
“好好照顾自己。”
男人又叹气,也向大门走去。
陌筝回的是林亚风的房间。许久不来,这里依然纤尘不染。扶起床头的相框,眼泪又簌簌地掉。原来自己那时笑得那么美,原来和他在一起那么开心。记得很久很久前,自己看着相框里的江岚有多气愤。
指尖依旧摩挲他的轮廓,他竟还是穿着那件条纹的v字领,和江岚那张里一样。
等我们都好了,一定要重新照一张。陌筝默默地想。一定不让他再穿这件衣服了。
等我们都好了。
等我们都好了……
为什么,眼泪会往下掉……
明明痛到有泪都流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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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身边尽心尽责的,竟是父亲。
叹气,林亚风感慨万千。
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叹气的样子和谁那么像。
起身,真的耐不住一个姿势。
“要去哪里?我陪你吧。”父亲的声音。
“没……不用了。”颓然地坐下,“用不着这样的,真的用不着。”
自己的声音为何如此悲哀。
“公司、学校……没有事要忙吗?”为什么这男人现在这么的闲。
“那些小事,自有人管。”
“为什么不让陌筝见我。”话锋转得突兀。
“你想让她见到吗?是你自己不让自己见她。”
沉默,一切都如那个病房般,灰白无力。
他无奈地抚摸自己疲惫的面颊,只想再看到她,连生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想看一看,都很难。
自己的世界,连灰白的颜色都已消逝。
门铃声响得猝然。
“谁?”林父门也未出地问道。
“先生,是一位小姐。”佣人应得倒很及时。
是的,她早该来。男人摇头,无奈地挥一挥手:“请她进来罢,我回楼上书房。”他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亦不知实在怕什么。兴许是怕给不了那孩子一个交代,怕她平静的面庞再也抑制不住的情绪。
“筝?”单听那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林亚风就知道是谁。
该欣喜吗?还是不安。她不该来的,永不。可是自己又那么自私地想要见到她——不,他连最起码的安稳都给不了她。最终还是自己食言了,最终还是自己败给了上帝。最终还是自己是个笨老师罢了。
又有什么办法,左边还是右边,向哪走都是自私。
“陌筝,回去吧。”回去吧,这三个字有多难出口。
换来的却是个柔软的拥抱。
柔软,却又强势。是自己把这个女人教导成这样。是自己叫她不要相信上帝,追随幸福。然而和自己在一起,还是幸福的吗?
熟悉的场景,似曾相识。林亚风感到衣襟前一块块的浸湿,温热如她的怀抱。
“你干什么?干什么丢下我?干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林亚风,我跟你没完……”很想打他,却又怕他还有伤,只能无力地攥紧他的衣襟。
无奈地扬起微笑,她什么时候敢这样说话了。
“怎么找到这了?”自己还能如何,赶她走吗?办不到。
“林董的家不难找吧?"扬起狡黠的笑,她捕捉他的眼神。
竟然捕捉不到。她不明白那样的空洞是为了什么。
“林亚风,看我。”
他机械地转头,尝试着寻觅声音的方向。
“林亚风?”
为什么,他的方向完全不对。他对着门看,而不是对着自己,他的眼眸无神,眼光里的语言全然没有往日的丰富。
天呐,天呐。上天,怎样的惩罚都好,别这样对他吧?别这样吧!
在他面前胡乱地挥手,如剧本里老套的镜头一般。
他竟也如剧本里老套的镜头,毫无反应。
心揪得窒息起来,呼吸更加紧蹙得令人不安。欺骗了自己好久,已经累了。他的世界只剩黑色,他再看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