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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始终没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瘦瘦弱弱的,居然一点没事的挺过来了。”

    “要发生在我们家啊,早就世界大乱了!”

    突然从后座冒出来的声音,把章筠和于婷吓了一跳。

    于婷赶忙抓紧扭了一下的方向盘。“以欣!你这个疯丫头,你几时躲到我车上的?”

    “哈哈,天机不可泄漏。嗨。”她的头伸到驾驶座和客座中间,看着章筠。“我该怎么叫你啊?”

    “当然还是叫大嫂,没规没矩的。”于婷责道。

    纠正没用,说明亦无效,章筠说,“随便。”她打量以欣的花衬衫和米色吊带裤。“你很漂亮。”

    “谢谢。”以欣也在打量她。“现在我肯定你不是鬼了。”

    “以欣!她母亲扭头瞪她一眼。

    “是真的嘛。鬼哪有大白天出来的?”以欣辩道,“她还面色红润呢,一点也没阴森森的鬼相。”

    “以欣!”

    章筠并不在意。“我本来就不是鬼。”

    “以欣,你下次再这么偷偷摸摸,我要处罚你啊。”

    “我敢说这车上偷偷摸摸的不止我一个。你是偷溜了来的,我大哥不知道吧?”

    章筠有点困窘的清清喉咙。“我若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同意。”

    “以初在家?他没去上班?”于婷很诧异。

    “我出来的时候,他在做早餐。”

    “恩慈,你会把他急死了。”于婷拿起车上的行动电话,很快就拨通了。“以初,你正在着急吧?别担心,恩慈在我车上……我要去你家时碰到她,她说要回金瓜石……啊?”她看章筠一眼。

    章筠不自在地把目光转向车外。

    “……好,好,别急,以初,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妈,别扫兴嘛。”

    以欣的央求令章筠满怀希望地转过头望向于婷。

    “你大哥急得要命。恩慈,下次别不吭声出门。你以前不会这样嘛。你该知道以初会多么担心。”

    章筠张开口,不确定要如何称呼以初的母亲。“……请你们了解,我必须回去。”

    “要回去看你妈也不急在一时,可以叫以初开车陪你呀。”

    “我想她说的是要回去二三oo年,妈。”

    于婷又瞪以欣一眼,但章筠立刻点头。

    “我不是凌恩慈,请你相信我。”

    “你不能这样离开以初,恩慈。我是还有另一个儿子,你可就这么一个好丈夫啊。”

    “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不是恩慈。”

    “你在那边结过婚吗?”以欣问。

    “没有。”

    于婷吐一口气。“乖,恩慈,你一向很听话的呀。以初这么爱你,你们那么地相爱,你忍心他为你再死一次吗?”

    “我……”

    “你既然舍不下他,回来了,就多待一阵子,再……陪陪他,恩慈。”于婷忽然哽咽了。“这段日子,自你走后,他活着等于没活着。我昨晚才知道,在他心里你不但没死,你随时有可能回来。要不是这点信念和希望支持着他,他恐怕早跟着你走了。”

    她在一处空地掉转车头时,章筠不解地想着,她究竟把她当作活着回到以初身边的凌恩慈,还是凌恩慈的魂兮归来?她两者都不是啊。

    “我不能留下,我的病人需要我,我的工作……”

    “病人?”以欣的兴趣又挑了上来。“什么病人?”

    “我是医生。事实上今天就有个病人要开刀,下午我还要出席一个很重要的医学会议。”

    “听起来,你那边的生活和我们这边差不多嘛,我爸也一天到晚有开不完的重要会议。”

    “以欣,你闭上嘴巴行吗?”

    “慢着,我想起来了,妈,你记不记得,恩慈多怕去医院?她那么大了,打针还吓得脸色发白,有一次上吐下泻,护士给她打点滴,她被那支大针管吓昏了。”

    章筠真高兴她总算有了个支持者。

    于婷却不为所动。“她受伤后在医院躺了那么久,都习惯了。”

    “真好笑,在医院躺一躺就可以变成医生,那我也去……”母亲一记严厉的眼光令以欣住了口。

    回到那栋美丽的巨宅,以初焦虑地等在大门口。车才停下,他便赶过来开车门。章筠还未站稳,已被拥进他的双臂。

    他的身体颤抖得那么历害,她再度为发自他周身及内里浓得化不开的觉悟紧紧裹住。她的心融化了。轻叹一声,她回拥住他。

    “恩慈……恩慈……”他捧住她的脸,“答应我,恩慈,再不要不告而别了。你要去哪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她能说什么呢?她点点头。

    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漾开,舞动在他眼中的光彩令她心旌一阵荡漾。她什么也没真的允诺,他却那么快乐。章筠越发坚定了务必尽早离开的意志,待得越久,她怕她将无法令自己自这个男人身边走开。

    ※※※※

    轻轻带上门,以初强迫自己由主卧室门口走开。她睡得很熟,像个无邪的天使,像恩慈睡着的样子。

    她怎能不是恩慈呢?

    进入他暂时和妻子分床而栖身的客房,以初由衣橱上层拿下一个上了锁的红木小木盒,这是他和恩慈去合里岛时买的。他打开它,拿起他早上把她的衣裤放进洗衣机前,从她衬衫口袋和裤子口袋找出来,一张磁片小卡片,像是出入某处用来开门的磁片,一张充满细小磁孔的另一种似乎属于高科技的磁片。上面右下角刻着使作期限:二三一o年十二月。

    这两张磁片证明了她来自二三oo年的说法,不是幻想或谎言。

    他母亲送恩慈回来后,没有进屋,带着不情愿的以欣回去了。他没有问或提起恩慈要回金瓜石的事,他晓得她为何要去,他不愿面对她要离开他的坚决意念。稍后她问及她衣物口袋里的东西,他谎说他没有看见。

    “哦。大概时光机启动时振动得太历害,掉出来了。”她如此咕哝,没有再追问。

    或许只要他继续藏着这两张磁片,她便无法回去。不管她是不是恩慈,他绝不让她离开他,对他来说,无论她的言行和恩慈多么不谋合,她是他的恩慈。

    ※※※※

    铃声响了好久,章筠不晓得她该怎么做。

    她再三向以初保证他回来时她还会在这,他仍然不放心,去上班前把他母亲叫了来。

    这时于婷由厨房跑进起居室。

    “恩慈,你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怎么接?”她瞪着毫无影像的电视萤幕。“那边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啊。”于婷拿起听筒。“喂?以初啊,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在,在,她在这,恩慈。”

    章筠接过来,奇怪地看着话筒,照于婷的方式把它贴在耳边,探试地开口,“喂?”

    “恩慈,你在做什么?”以初柔声问;

    “没做什么。”她挪开一下听筒,看看传出声音的地方,耸耸肩。

    “我再过几个小时就回家了。你若有什么需要,跟妈说,知道吗?”

    他的口气好像她是个低能儿。而她还真有这种感觉。把听筒交回给于婷,她观察着她如何把它放回去。

    “如果它再响,”她十分确定以初会再打来。“我只要拿起来,像刚才那样听及和对方说话就可以了?”她虚心求教。

    于婷的感觉也像教导个白痴,耐心而柔和。“对,恩慈,你只要拿起听筒就可以了。我煮了些绿豆汤,你要不要吃一碗?”

    “什么是绿豆汤?”

    “我给你盛一碗好了。”

    她没说,不过章筠猜这又是另一样恩慈喜欢的东西。

    “哦,不要,谢谢,我不饿。这个,”她指指电视,“要怎么让它启动?”

    于婷拿起遥控器,教她如何使用。章筠立刻迷上了这项麻烦、复杂但十分有趣的新发现。

    “你那儿,”于婷清清喉咙,注视她孩子般雀跃的盯着电视萤幕,不停按遥控器上的按钮转换频道,“嗯,没有电视吗?”

    “哦,有,比这个大得多。我要它启动,或换频道,只要给它指令就行了。不过这个很好玩。”她摇晃一下遥控器。

    “对电视下指令是吗?满有意思。你……看电视,我去盛绿豆汤。”

    于婷逃进厨房。恩慈的情况比以初以为的严重哪!她不仅仅失去记忆,她疯了。

    电视上没什么可看的,章筠放下遥控器,对电视说“关闭。”

    画面持续着。

    啊,忘了。在这,她的指令是不管用的。她重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章筠百无聊赖地走过客厅,晃进另一个大房间。

    她望着那些有种奇异的熟悉感的家具,眼光落在角落靠近一排落地长窗的平面钢琴。她走向它,手指拂过它黑得发亮的表面,内心里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波潮。

    “你要弹吗,恩慈?”于婷无比柔和地问。

    章筠诧异地望向门边慈爱地凝视她的女人。“弹?这是什么?”

    “钢琴。”

    “钢琴。”她再次抚摩它光亮的表面,迟疑地,她轻轻问,“恩慈会弹吗?”

    “你本来不会,我教会你以后,以初就给你买了这架钢琴。你后来弹得很好了。”

    “你会?”

    于婷微笑。“我以前是音乐老师。”

    “我不会。”章筠离开钢琴,惊异地感觉到一股拉扯着的力量,仿佛那架钢琴要她回去弹它。她加快脚步到于婷面前,看着她手里的碗。“这就是绿豆汤?”

    “是啊。尝尝看会不会太甜。”

    章筠端过来,尝了一口,里面淡绿色的小颗粒非常柔软,入口即化。“嗯,很好吃。”

    于婷笑开来。“你最爱吃我煮的绿豆汤,恩慈。”

    她的语气不尽然是告诉她,毋宁更像在说:看吧,看你这下如何再否认你不是恩慈。

    和以初的母亲相处,仍然很愉快。章筠觉得仿佛再度和她已过世的妈妈在一起。她母亲也很疼她,充满耐心,从不发怒或提高声音,即使她小时候老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她母亲总有方法给她令她满足和满意的答案。

    午餐时,以欣来了,把热力和活力洋洋洒满整间屋子。

    于婷盯着不让她向章筠提出任何关于二三oo年的问题。

    但以欣可不是像妈妈,单纯是来陪恩慈的,她用了个于婷无法否决的藉口,把章筠带出去逛街。

    “我告诉妈,带你出来,到你曾经熟悉的地方和环境走走,说不定有助于帮你恢复记忆。”

    章筠的目光由琳琅满目的商店转向她,好奇又纳闷。

    “你母亲以为我失去记忆?”

    “除了二哥和我,他们都这么想。”

    一对年轻男女迎面和章筠擦肩而过。她回头注视那女孩身上层层叠叠、长短不一的穿着,和那条好几块补钉,仍有几处破洞的宽大裤子,鞋跟奇厚的鞋子。

    “这个人很空吧?她是不是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

    以欣大笑。“那是流行。”

    “流行?你怎么没这么穿?”

    “开什么玩笑?我妈会把我锁在房间,不让我出来。你那边流行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哎,就是什么东西最时髦嘛。二三oo年的女人都喜欢如何打扮?”

    “哦,打扮哪。”章筠明白了。“我不大关心这类资讯。”

    以欣盯着她。“说你不是恩慈,你还真和她一个模子,说话的口气都像同一张嘴出来的。”

    章筠苦笑。

    “你真的是医生?”

    章筠点点头。不经意地,她瞥见一间她们正经过的古意盎然的建筑。想也没想,她直接走向挂着两串风铃的玻璃门,推开它,走了进去。

    “凌小姐!啊,你好久没来了。”一位圆圆的眼、圆脸的年轻女孩,笑咪咪的迎上来。

    章筠只笑笑,打量着古色古香的装潢。室内除了这女孩,一个人也没有。

    “你把头发剪这么短啊?怎么舍得呢?”

    章筠挣扎着想摆脱涌上来的似曾相识感,又想弄清楚困扰她的困惑。

    “还是坐老位子吗?”

    她的腿已经兀自走向位于角落的桌子,并自在地坐下。

    以欣跟着坐进她对面,古怪地看着她复杂的表情。

    “喝什么,凌小姐?和以前一样吗?”

    章筠抬头,向对她甜甜笑着的女孩说,“罗汉果茶。”

    “还是不加糖,我记得。这位小姐呢?”

    “咖啡。”以欣说。

    女孩走开后,章筠仿佛现在才醒过来般眨眨眼。“什么是罗汉果茶?”

    “是……你点的呀。”以欣感觉背脊升上一股寒意。“你……来过这?”

    章筠再次四下环视,令她惊异地,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没有。

    “我不知道。”她说。

    ※※※※

    困恼的思绪纠缠着章筠,她睁着眼,了无睡意。皎洁的月光照不亮她的阴暗思潮,从敝开的窗子吹进来的风,吹不去在她耳朵边朦胧地响着的声音。

    闭上眼睛,恩慈。

    做什么?

    闭上眼睛嘛。

    章筠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她的身体挪下了床,梦游似的,她走出了卧室,走下楼。

    你要带我去哪?

    嘘,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好,你可以张开眼睛了,恩慈。

    章筠张开双眼。

    啊!钢琴!

    她走向它,揭开琴盖,拿掉覆在琴键上的红色绒布,食指轻轻按下一只白色琴键,弹出一个清脆的叮声。

    弹一首曲子,恩慈,为我弹一首。

    章筠慢慢在琴凳上坐下,两手互握了握,再十指张开弯了弯,便以坚定而突然的手势开始敲击琴键。“蓝色狂想曲”的旋律流泄而出。

    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章筠犹清晰的部分意识,狂乱地想道。

    她茫然、惶恐地注视着仿佛和她的脑意识,和她的身体都脱了节,在琴键上优雅而流畅地飞舞的十指,内心卷起几乎令她欲疯狂尖叫的马蚤动。

    她无法使自己停下来,她的双手从容不迫地、快乐地弹着,直到曲子终止,她惊骇地猛然用力抽回手。

    她要跳起来时,发现琴凳上还有一个人。以初不知几时进来,他跨坐在琴凳上,好像永恒一般的凝望住她。他的眼神静止,又汹涌着无言的波涛;他的目光沉静,然而也闪着狂热的爱。

    “我……我不是……”

    “不要说话,”他柔软无比的手指轻按上她慌乱的唇。

    “什么都不要说。”他轻声说着。

    她被他的声音和眼神催眠了般,定定坐着。当她以为他们可能要在这对望坐到变成化石,他握着她的双手,将她缓缓拉起来,用手臂围住她。他的脸和眼睛,闪着令月光失色的光华。

    “我爱你,恩慈。”他非常非常轻柔地说,“让过去的一切都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在他怀中,此刻的她,宛如一根被卷在某种热流中翻滚的小羽毛,追求着思想以外的东西。她不想思考,没法思考。

    “我们去睡吧。”

    她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偎在他臂弯中往楼上走。她知道她应该说点什么,或采取什么行动,可是她和身体脱了节的脑袋还没有转回来,她所有的只是感觉。她的感觉告诉她,她爱以初,她愿和他同生共死,愿和他天涯海角的相守,相爱生生世世。

    领着她进了卧室,走到床边,他温柔地解卸她的睡衣,她困顿地注视他的动作。

    阻止他,阻止他,这是不对的,将要发生的事不能发生。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理智的角落喊着。

    “以初……”她的迟疑软弱无力。

    他的嘴吻去了她未说出的反对和抗拒。他锁住她的双臂将她和他一起推倒在床上,他覆在她身上的身体则将她的思维推进在二三oo年,反覆扰乱她的幻想似的模糊幻境。

    只是,此际,影像不再模糊,幻境成了真实,她觉得她像在时光机中一样,有如要掉入一个疯狂的漩涡中般旋转着。

    她焦急地抓住他,怕他若离开,影像会再度模糊,那么她永远无法明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都和马蚤扰她的模糊过程符合。一双如带着火的柔软的手,一张火热、温柔的唇,熨烫着她的身体。她无法自制地颤抖着,就如她在那些似梦境非梦境的云雨缠绵中的反应。

    室内有急促的呼吸、g情的喘息、狂跳的心脏振动,但是当她汗水淋漓的睁眼时,发现是她一个人在急喘。她现在所听到、嗅到、感觉到的,真真确确是两个人,真真确确是她自己,在激切地回应同时索求给与她爱恋的男人。

    梦境和幻境清晰了。她向上凝望那与她如此贴近的脸,那如今不再陌生、却像她凝望了它千百回的脸。啊,莫非她误打误撞来此一遭,就是因为有他在此,他是她所有迷幻疑问的答案?

    她知道这一刻终将成为过去,可是他的脸印在她心版上,他的身体密密嵌入她体内的回忆,却将永铭在她生命里。

    她为欲望和爱充满的眼,紧紧凝住他同样凝定着她的眼。过去或未来都不重要,他们之间相隔的三百年这刻不存在。三百年的时空消失在他们交接的四眸中,在他们融合的躯体。

    她听到他们同时发出狂喜的呼喊,她伸手搂住他的颈项将他紧紧的贴向她,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和爱语,她甚至恍惚地开始觉得自己就是恩慈。

    她缓缓张开眼睛,作梦似的凝望他,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还在飞快的旋转。

    他将体重由她身上移开,躺到她身侧,再将她拉过来用手臂轻轻圈住。他亲吻一下她的前额,嘴唇便留在那儿。

    “啊,好久好久了,恩慈。”他低低倾诉。“好像几百个世纪。”

    “三个。”她说。“等等,我在说什么?”她退开,以清醒的目光望住他。“我不要你以为我们有了……不同的关系,就表示我承认我是凌恩慈。”

    “你只是还不明白而已,恩慈。”他固执地驳回她。

    “唉,要是我有办法回去,也带你去一趟,便比我的任何努力解释都容易。”

    “你不去任何地方,恩慈。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他抱紧她。

    靠在他紧密的怀抱中,呼吸着他的气息,章筠又迷乱了。

    第五章

    清晨在温柔的阳光和鸟儿嘹亮的吟唱中,施然投向她欠动的身体。她先伸手向旁边摸去,摸了个空,她眼睛猛然大张,看看她的手。她自幼就独睡,从来也没有与人同衾过,更没有未睁眼先找身边人的习惯。而她刚刚的动作和反应,是那么自然。

    她把脸埋进枕头。“你是章筠,不是凌恩慈。”

    她竟然开始说服自己,不禁觉得好笑。

    楼下传来许多声音,有人在说话,而且是好几个人。她跳下床跑进浴室,调好莲蓬头水温,水柱冲刷过她的身体时,她忽然又有个怪异的感觉,她的身体似乎不再是原来那一具。

    章筠摇掉荒谬的想法,猜忖着会是些什么人这么早就来了。她用干毛巾擦干短发,手指梳一梳就顺了。她无法想像她有耐心留像恩慈那么长的头发,整理起来多麻烦呀。

    她既没带衣服,只好仍穿恩慈的。她套上一件玫瑰色宽松棉罩衫,和米色长及足踝的棉裙,站到镜前打量她自己。

    但她看见的是个十足女性化,双眸、脸庞都闪着美丽光彩的女人。

    章筠从不曾想过自己是个美丽的女人。今天以前,当她看自己,她就只是章筠,一个外科医生,一名行为心理学博土,同时在继续研究医学,以求寻得更完美的技术救助病人。

    现在她这个握有行为心理学学位的医生,甚至没法解析她自己的行为。

    她一出现在客厅门口,以初立即走过来拥住她,亲吻一下她的唇。她的注意力遂全部被他吸引住。他看上去容光焕发,浅灰衬衫上一条细条纹蓝色领带,深蓝色西装,英挺而潇洒。

    “我妈在厨房,她坚持给全家做一顿丰富的早餐。”他告诉她。

    “我们好久没有全家在一起吃早餐了。”说话的是则刚。

    章筠这才看见他们都到了。以欣和以华仍带着半信半疑的眼光研究她。

    “早,大嫂。”以欣说。

    “大嫂早。”以华说。

    “呃……早。”还是有些尴尬、局促地,章筠向大家颔首微笑。

    “早餐好啦,可以叫恩慈起床了。”厨房传来于婷的叫声。

    忽地想到他们全知道昨晚她和以初……的事了,章筠的脸孔涨得粉红。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大家高高兴兴走进餐厅。以初为她拉开椅子。空气中的香味使章筠发觉她真的好饿。

    她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不过她决定不要再问令自己显得呆愚的问题。她的好胃口显然很取悦了以初的母亲,她不停为她添菜。

    这个早上,在大家的闲谈中,章筠知道了以欣在大学读书,念的是新闻系。以华在广告公司做事。则刚是一家企业管理顾问公司的负责人。于婷己自学校退休,现在偶尔到音乐教室兼课教钢琴。

    而以初,他竟是一名大学历史教授。他年纪这么轻,看不出背负着几千年历史这么厚重的学问。

    终于,章筠发现大家边吃边说话,边不时地竭力假装不经意地把目光盯向她,然后她找到了症结所在。她在使用筷子夹菜,而且夹得流畅自在。这一注意到,她反而手一松,筷子一支跌在桌上,一支掉到了桌子底下。

    “没关系,没关系,我给你换双干净的。”于婷马上重拿来一双。

    “掉一支筷子,表示今天有人要请你客。”以欣对她眨眨眼。

    “真的?掉两支呢?”章筠深信不疑,认真地问。

    “表示我们俩都会被邀请。”以初说,把从地上拾起来的那奇qisuucom书支筷子递给他母亲。

    “哦。那……我可不可以再掉一次?”她可不想单独和别人出去。

    大家都笑了。

    “别担心,我邀请你,不等于我们都被请了?”以初温柔地拍拍她。“今晚校长请所有教授吃晚饭,我们一起去。”

    “我觉得你最好再考虑一下。”以华小声咕哝。

    他父亲用手肘撞他一下。“我们都该走了。”

    “碗盘搁着,恩慈。等一下以华会洗。”于婷说,拿起她放在椅背的针织外衣。

    “我?”以华抗议的喊。

    “和我交换,我就替你洗。”以欣和他谈条件。

    “门儿都没有”以华立刻拒绝,不大情愿地向警告地瞪着他的于婷答应,“好,我洗,我洗。”

    “我大概下午两点半就会回来了。”以初亲亲章筠前额。

    “你若想出去走走,叫以华陪你,免得迷路。”

    以华?章筠不解地看向他,他一脸迫不及待。

    大伙都走了,以华留了下来。今天轮到他在这“看守”

    她,章筠终于恍悟。

    “你不必上班吗,以华?”

    “老板放我半天事假。”他愉快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餐桌。“老板就是你公公。”

    “公公?”

    “我爸爸,也是你老公,以初的爸爸。”

    “老公?”

    “唉,值得。”

    “洗几个碗盘换陪你半天,值得。”

    “哦。”章筠不觉得特别荣幸。“你是打算利用这半天大显身手,还是观察的我显笨手笨脚、笨嘴笨舌?”

    以华笑。“哪,现在你的口气又不像恩慈了。你真的把我们全搞胡涂了,你知道吗?当然了,我那个明明头脑不清、自以为很清楚的大哥不算。”

    章筠以掌支头。“怎样像恩慈?怎样不像?我指她的个性,她说话的语气,她的……”她手一挥,“就是关于她这个人。”

    “恩慈?没有人像她,所以你这么像她,很难相信你不是她。”

    “我不是她。”她挫折地叹一口气。“我看过她的影像,我外表像她,但我不是她。真希望你们肯相信。”

    “影像?”以华灵活的眼珠转了转。“你说的是相片吧?”

    “大概是吧。在楼上。楼下也有一张大的,在墙上。”

    “客厅那幅啊,那叫画像。是我哥画的哦。”以华留意着她对这句话的反应。

    她很惊奇。“以初会作图像?

    “那是油画。”以华深深端详她,摇摇头,转身洗碗。

    “我帮你好吗?”章筠走到他旁边。

    “噢,不必了。根据记录,你洗三个碗会打破两个。”

    章筠扬起眉。“你说的是恩慈。”

    他也扬起一道眉。“你洗过碗?”

    “没有。你洗给我看。”

    以华于是洗一个碗示范,然后他让开,把洗碗布交给她。她初时有些笨拙,但是很快便熟练了。

    “哗,破纪录了。”以华对着那些洗得清洁溜溜,没有半点破损的碗盘吹声长长的口哨。“你在那边怎么洗碗?”

    “我们不洗,用过的餐具器皿,放进电脑解融机,下次需要时,使用的是全新的。”

    “什么?那要花多少钱在买餐具上啊?”

    “很便宜啊。以我一个人的使用量,每次不会超过五夸克。”

    “夸克?折合台币是多少?”

    问住她了。“我不知道。我没有在这买过东西。”

    “简单,我们上街去。”

    一点也不简单。章筠一走进商店,头也昏,眼也花了。在以华告诉她是“超市”的店中,她看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你只要拿下你要的东西,到出口结帐就行了。”

    章筠摇着头。“我的支付卡不见了,我不能买东西。”

    “不要紧,随便挑两样你喜欢的,我付帐。”

    “哦,不行,不行。”

    结果是以华拿了两包洋芋片,她专注地看矮柜台后面的女孩利落地敲打一部机器,然后以华用现金付帐。

    “一般这类超市很少收信用卡,百货公司的超市就……”

    “信用卡?”

    “我想就是你所谓的交付卡。”

    为了帮助她进一步了解,以华又带她到百货公司,买了瓶香水,用他的信用卡付帐。

    “不一样,章筠对他说,“我们需要购物时,只要在家告诉电脑物品代号,和我的支付卡号码,没有这么多费时的过程。电脑也会随时传递最新消息,有新物品上市,它有图片显示。”

    “对喜欢逛街采购的女人来说,这样买东西多无聊。”

    “哦,你也可以出去买的。到展图墙找你喜欢、需要的东西,按图片旁边的按钮,同时输入支付卡号码,物品会在电脑接收讯号之后由输出窗口送出来,而且是包装好的。”

    “听起来,你们完全不用货币?”

    “货币?”

    “现钞。”他掏出钞票给她看。

    她兴味地接去仔细端详。“不,我们不用这些纸。它们的图样和颜色很好看。我可以要一张吗?”

    以华笑着把干元、百元和五十元钞,各给她一张,又给了她一些十元、五元铜币。

    “啊,谢谢。”她高兴地把它们谨慎的放进口袋。

    她天真、无邪得似小女孩的模样,教以华望得一阵怔忡。

    “你这种表情,又和恩慈一个样子。”他柔和地顺咕。“现在我明白大哥为什么对你那么痴迷,又那么的坚决相信你复活了。”

    “我本来就没死,何来“复活”?”

    她的笑容温和,已不再介意他们忽而把她当恩慈。忽而又似乎明白她不是。“你还没告诉我,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得到你们全家由衷的喜爱,令以初如此情痴,她一定很可爱。”

    “恩慈是很可爱。我哥为她画的那幅油画再传神不过了。”

    “一个像纯洁无瑕的小女孩的美丽、动人的女人?”

    “对,你形容得恰到好处。她有种令男人见了就想不顾一切、卯足全心全力保护她的柔弱,然而她坚强起来又教人为之心折;”

    车窗外的景物与各种各类建筑不再吸引章筠的好奇,她专注地聆听以华对恩慈的描述。

    “她父亲因矿坑崩塌,活活给埋死;她那个飙车族弟弟,和另一个飙车族起冲突,给砍得血肉模糊,当场毙命;她妹妹自杀……短短几年连着发生这么多事,我们都以为她会承受不住。我哥就像现在盯着你一样,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安慰她。我们全家呢,也轮流来看她、陪伴她。结果她还把她妈妈由金瓜石接来。恩慈无微不至地照料她时,我们在一旁活像少见多怪的一群傻瓜。她还照样在我们到她家时下厨做菜,忙得好像全家聚在一起过年。”

    “我母亲病逝时,我悲伤得一度一蹶不振,我甚至气我父亲照常工作和生活,我认为他不关心、不在乎。我怀疑他有另外一个女人。”章筠静静地说,望向以华。“我不是恩慈,我也永远不可能变成她。我不会做菜,我不懂什么是飙车族,我不知道“过年”是什么。她种的那些花,见都没见过,我不认识它们。我连一棵小草都没有种过。我几乎是在实验室长大的。”

    以华沉思良久。“这些你对我哥说过吗?”

    她点点头。

    “没有用,对不对?”

    她苦笑。“他太爱恩慈了。”

    “也太想念她了。怪不得他。若我有个像恩慈这样的妻子,我大概也会和他一样疯狂而执迷不悟。”

    章筠内心纠结着矛盾的情绪,不安和嫉妒。以初对她的误认和错误的执迷,不知几时起,竟使她痛苦起来。而正如她告诉以华的,她永远不可能变成恩慈。如果她再不设法终止这一切,情况将会不可收拾。

    “以华,你能不能送我去金瓜石?”

    以华没听见,他对着高架桥上十几分钟动也不动的车阵皱着眉。

    “搞什么?中午都不到就塞成这样?”他嘀咕,转头对她说:“你坐一下,我去看看前面出了什么事。”

    章筠才不想呆坐在车内她也跟着下车。

    ※※※※

    “她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不是恩慈。”以华压低声音说。

    以初走去打开书房门,确定一下恩慈不在外面或附近。

    她几分钟前上楼去了,看起来很疲倦,他希望她睡着了。

    再度关上门,他走回来。他回到家时没见到恩慈,直到将近五点以华才把她送回来,他已经非常不高兴了,再见到恩慈衣服上的血迹,他简直大惊失色。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刚刚告诉你,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车祸。可是你没看见她的立即反应。她不只是个医生,大哥,她是个比专业医生还要专业的医生。”以华突然笑起来。“老天,你该看看她到了医院把那些医生、护士指挥得团团转的情形。”

    “这件事不好笑,以华。”以初揉着太阳岤。

    “我没在说笑话,我在告诉你我亲眼目睹的事实,大哥。

    别说她要的东西他们一样也没有,他们根本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就连医院里首屈一指的外科主任都傻了眼。你相不相信?我在那看着我都难以置信。她宣称并坚持进开刀房给那个流了满头满脸血的伤者动手术时,没有一个医生反对。”

    原来她是因此而那么筋疲力竭。

    “院长给惊动出来,要她出示或至少指出她的合格行医证明。她严厉地说:“我的技术就是证明。”她还告诉那几个围着她的医生:“你们要进来旁观实习可以,务必噤声。我给病人开刀时,不许有人说话。”

    以华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实习!那里面有外科主任和外科驻院医生啊!手术结束时,我就在开刀房门外。我告诉你,大哥,那几名医生和那位主任出来时,个个一张看了一场惊世表演的表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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