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心里暗暗埋怨丁冽太过严厉,梅君舞再是怎样,也不会打她,这个大师兄可比他要凶多了。
眼看着她挨打,墨菊自是再高兴不过,也不练自己的剑了,干脆站在一旁冷嘲热讽。
叶莲顾着练剑,便只好装听不见。丁冽却不买她的帐,忍了一阵,怒冲冲诘问道:“墨菊师妹,是你教还是我教?”
墨菊未料丁冽竟如此不给她面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因他是大师兄,却也不好顶撞,只恨恨瞪了叶莲一眼,转头到一边去了。
叶莲见墨菊吃了憋,也不觉手疼了,越发全神贯注地跟着丁冽练剑,到早课结束的时候竟有了那么几分样子。虽然这远达不到丁冽的要求,却已算大有进步了。
等他三人离开,叶莲一时无事可做,想起薛棠那日要让她多读书练字,便颠颠地跑去书房。到书房时,却见梅君舞坐在窗前看书,叶莲看见他便觉气短,眼瞅着他没注意,转头又往回溜。
回到房里四处找薛棠的那幅字却只是不见,想起那日自己是晕倒在梅君舞房里的,便又只得回书房,在门口转悠半晌,还是走了进去。
梅君舞见她进来,不由皱眉,道:“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那语气神情与昨晚抢吃烧饼时完全判若两人,冷冷淡淡,倒有那么几分师尊威仪,看起来稳当多了。
“师……师父啊!”叶莲赶忙问,“我那日袖袋里有幅字,你有没有看到?”
梅君舞略想了想,低头自桌下取出一卷纸筒丢到桌上,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叶莲上前展开纸筒一看,只是那字好像浸了水,都茵开了,模糊成一团,哪里还能做字帖来临摹?
“这这……这怎么成这样了?”
梅君舞不以为然地看看她,道:“这都不知道,沾了水花了。还不是全怪你自己,走路都走不稳,摔在水里这字能不花么?嗳,你要这幅字干什么?”
“练……练字啊!”叶莲懊恼地抓头发,这下还练个什么啊。
“哪儿弄来这么幅字?”梅君舞面上微有不屑之色。
“这可是小城主的字。”叶莲大不服气。
梅君舞顿住,稍顷转头,俊脸上却有薄薄笑意,道:“我是瞧着这字有些眼熟,既是花了,那也没有办法,你再去找小城主要一幅字来便是。”
叶莲垂头不语,人家好好的字被她糟蹋成这样,怎好再去要?
梅君舞轻笑道:“怎么?开窍了……知道要读书写字了?”
叶莲有几分尴尬,拿手挡着眼不看他,却不妨他丢过一册书来,道:“先照着这本《千字文》练吧!哦,这边的书桌我要用,你去那边小桌案上练。”
叶莲抱着那本《千字文》到对面那张小桌上坐下开始练字,没写两个字便见梅君舞走过来,俯身朝纸上看一眼,顿时便笑出声来:“哈,你这是握笔?握剑还差不多……”
走至叶莲背后,一手扶案,一手却捉住叶莲右手,耐心地纠正她的握笔姿势:“拇指得从里向外用力顶住笔管……食指这样……对了,中指要向内压住笔管……”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的胸膛紧贴着叶莲后背,下巴有意无意蹭着叶莲的腮,叶莲总觉他下巴上有刺,扎得她脸都有些疼。说话时,他的气息吹在叶莲眼睛上,痒酥酥热呼呼。
叶莲有些睁不开眼,脑子里昏昏的,由着他握着她的手在纸上一笔笔写下两个字:叶莲,跟着又写下另外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君舞。哦,他的字也写的不错呢!
而后他轻轻丢开她的手,望着呆掉的叶莲嗤笑:“傻丫头,一点定力都没有……又发痴了。”
叶莲涨红脸争辩:“我才没有发痴……”
“那就是在发傻……”
天气越来越冷,不久便下了一场雪。
梅君舞果然说话算话,说不管她就不管她,也不是全然不管,每个月初还是要教他们四个一套剑法,叶莲便也就跟着学了。只是随后他是根本不会来指点她,要指点也是大师兄丁冽,丁冽做事认真之极,简直近乎严苛,稍有不对便要发怒,于是那打叶莲是没少挨的,虽然他只打手。
桃花林的桃花终于谢了,到处都是积雪,梅君舞也不去那里弹琴了,叶莲却还是照旧每日四更天起床跑去桃花林转一圈。他不去,叶莲倒乐得自在,干脆叫上莫小桃一起去,可惜莫小桃只去了一次,便嫌来来回回的麻烦再不肯去。
叶莲没奈何,只好自己去,她现在跑得越来越快,要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跑个来回,不到卯时便能赶回练武厅练剑。
丁冽见她如此勤奋,竟比梅君舞还要高兴,难得赞许了她几句,道:“小师妹好好练,开春各阁大考,咱们可不能给师父丢脸。”
叶莲自是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怀疑他们那位不着调的师父是不是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就算梅君舞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她却是不能不能重视的,因而也就更加用功。
每月中旬叶莲还是照例要去百花阁听训,与秋琪、杜鹃二人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两人却也不敢再欺负她,大概是被那日莫谦的一顿训斥震住了。
这一日下了早课,门房便跑来叫她,说是外面有人找她。叶莲跑到门口一看却是小青,小青拎了个袋子交给她,道:“这是上次答应给你做的东西,你看看合不合意?”
叶莲一时没想起来,等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的铁锥,方记起来。那铁锥却比她以前用的做的还要精致一些,统共有十几枚,一个个亮晶晶小巧玲珑煞是惹人喜爱。叶莲心里喜欢,不由眉开眼笑,连连向小青道谢。
“跟我客气什么?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小青笑语盈盈,稍顿了顿,却又道,“公子叫我给你带话,说你给家里的信已派人带到了,叫你放心。”
叶莲感激道:“烦劳小青姐姐回去向我给公子道谢。”
小青嘻嘻笑道:“要道谢改日你自己去,你可有好久没有来看公子了。对了,这有包点心,也是公子让我拿给你的,上次见你瘦了好多,公子很担心你呢!”
叶莲看她递过一个油纸包来,便只得接住,道:“我倒是想去看他,就怕城主生气……上次就差点连累了小红姐姐。”
“别怕,城主最疼公子,不会拿我们怎样的。”小青伸手捏捏叶莲脸蛋,笑道,“唉,你好像长高了些,变漂亮了,公子见了你会很高兴的。”
叶莲不好意思地笑笑,却问:“公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小青黯然,摇头道:“还不是那样,不发病的时候倒还好,一发病便吓死人,偏又到了冬天,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犯病,难为他也忍得住……你什么时候过来看他?”
叶莲想了想道:“等到了腊八,我去看他。”腊八可以休息一天,她正好过去,平日里不练功乱跑,那是一准会给丁冽骂的,现下可好,梅君舞不管她,来了个丁大师兄,管得比师父还严呢。
小青记下日子,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她便忙着走了。
叶莲抱着一堆东西欢天喜地往自己屋里跑,半途中却忽见梅君舞从窗间探出身子来,指着她手里的那袋子问:“你拿的那是什么?过来给我看看。”
“就是些点心……”叶莲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将那包点心拿去孝敬他。
梅君舞笑吟吟的接过那包点心,顺手一把又将装铁锥的袋子抢了过去,及打开时眉头立刻便皱紧了:“这是什么……嗯?”
孔雀
“暗……暗器啊!”叶莲见他黑着脸捏出一枚铁锥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说话就有些不利索,很想上前将她那一袋子暗器抢过来,却还是不敢。
梅君舞越看那脸色就越是阴沉,忽然将手里的铁锥往袋子里一丢,“咝”一声拉紧袋上抽带,怒道:“好好地学剑便罢了,还要学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这些鬼玩意我没收了,你给我回屋去反省。”
“我……师父,还给我吧!”叶莲急了,隔着窗子一把拽着他袖子不肯放,“我不会拿来做坏事的。”
梅君舞低头看看被叶莲拉住的袖子,微抬了眼盯住叶莲冷冷道:“放开!”
语声中大有威慑之意,叶莲一抖就松开了手,愣了愣,却一转身三步两步冲到房里。进去后一看见梅君舞刀子般锐利的目光,气势便萎了下去,软声哀求道:“师父,还给我好不好?”
“不还。”梅君舞一步都不让,拎着袋子径直走到一个大木箱前,掀开箱门将那一袋子铁锥扔了进去。
“我只要一个,给我一个都不行吗?”叶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好歹给她留一个啊,那可是爹爹留给她的宝贝呀!
“不行!”梅君舞回得斩钉截铁。
“你……你是坏师父!”叶莲急得满脸通红,两眼噙泪,一时口不择言。
“我!”梅君舞指指自己的鼻子尖,面无表情地点头,“我就是坏师父。”
他将箱门“哐啷”关上,跟着就取出一把大锁,“咔嗒”一声锁住了。
“还不走?是打算在我这屋里面壁思过?”梅君舞将钥匙塞进袖袋里,手指墙角,“嗯,就去那里跪着吧!”
叶莲气得呼哧呼哧喘气,却也无计可施,跺了跺脚扭身咚咚咚跑了出去。
回到房里叶莲再没心思做别的事情,好似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巴巴抱膝坐在床上发呆。于是这一天接下去一半的时光她都没过好,晚上更是睡不着,只想着怎么去把她那一袋子亮晶晶的铁锥偷回来。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捱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一觉醒来却已是寅时末了。只是冬日天亮的晚,外面还黑着,叶莲起来穿好衣服,打开门出去,本来打算还是去桃花林跑一圈的,却不知怎样就转到了梅君舞房前。
梅君舞房里黑乎乎的,叶莲贴在门缝上朝里面听了半晌,并没有听到里面没什么动静,看来他还在里面好睡。
叶莲深吸两口气,壮着胆子推推房门,房门是反拴着的,推不开。她蹲在门口琢磨了一会,自头发上拔下簪子小心翼翼地自门缝中伸进去,总算拨开门闩,轻轻打开房门,蹑足溜了进去。
屋里黑灯瞎火的,叶莲依稀看到床帐半垂半开,内里却是黑沉沉的,隐约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平缓深长,大概睡得正香。叶莲定了定神,猫着腰做贼一般走过去,凭着记忆轻手轻脚走到床左侧边的那个大木箱前面。
她摸索着找到箱门上挂着的冰冷大锁,拿着手里的簪子试着去捅锁眼,捣鼓了半天,那把锁只是不开。
叶莲蹲那里犯愁,忖思片刻忽然想起梅君舞是有钥匙的,就在他袍子的袖袋里。反正他现下睡得像头猪,便偷来也无妨,叶莲此刻真可算是胆大包天,瞅见床前椅子上搭着的衣服,便毫不犹豫地爬过去,将衣服一股脑儿都抱了下来,摊在地上挨着个儿的翻找钥匙。
梅君舞的袖袋里并没有多少东西,有一管箫,两块丝帕,还有一个小瓶子,打开来闻闻有股栀子花香,大概是什么香露之类的东西。叶莲很不屑地撇撇嘴,将瓶塞盖好放回原处继续又找,没找多久果然在一件袍子的袖子里摸到钥匙,喜不自禁下,正要拿了钥匙去开箱门,却听头顶“嗤”地一响,跟着火光一闪,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梅君舞的声音在房里突兀响起,叶莲一抬眼,便见他只穿了身白色中衣举着火折子坐在床头。
叶莲被抓了个现形,虽是措手不及,却还是知道将钥匙藏进袖子里,异常镇定地对着他咧出个灿烂笑脸:“师父……师父你醒了啊?”
梅君舞站起身走到烛台前拿火折子将蜡烛点亮,“呼”地一下吹灭火折子,慢悠悠走到叶莲身边道:“我要是不醒,你岂不是要当我是死人?你把我的衣服都扔到地上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我看看哪件脏了,好拿去洗干净。师父,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头好不好?”叶莲蹲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只讨好地仰头望着他笑,笑得腮帮子都快酸掉了。
“真孝顺……”梅君舞就势也蹲了下来,将地上那几件衣服提溜在手上看了看,“嗯,确也该洗了,你这就拿去洗吧!”
叶莲急着要走,正是求之不得,抱起地上那堆衣服起身便往门外跑。脚才迈出一步,梅君舞忽然伸手,一把便将她拉了回来,叶莲只觉手腕一疼,怀里的衣服便乱七八糟掉了下去。
她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推着,也跟着衣服昏天黑地的摔趴下去。叶莲趴在衣服堆里,被梅君舞宽大的袍子缠住双手,一时间甩不掉,好半晌才翻过身来,却见梅君舞手里捏着那枚被她藏起来的钥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这下你可以去洗衣服了,还躺着干什么?快去快去,洗完了衣服再去烧点热水来,帮我洗漱,快去啊,待会我还要去书楼议事,你别在这里拖拖拉拉耽搁了时辰。”
叶莲像是发怒的小老虎般在嗓子眼里“呃呃”低吼,攥着拳头在空中使劲挥了挥,到底还是没有出得了气,只好将拳头收回来朝自己脑袋上敲。
梅君舞好笑地看着她,上前将她拉起来道:“好啦,不让你洗衣服了。你就别敲脑袋了,本来就笨,再敲就更笨了。”
叶莲使劲甩开他的手,直着嗓子叫唤:“我的铁锥……还我还我。”
梅君舞立时沉下脸道:“给你点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你就死心吧,那些鬼玩意我是决计不会还给你的。”见叶莲咬着牙瞪眼看他,便道,“你瞪着我做什么?有你这样的徒弟吗?还不去给我烧水。”
“我还要上早课。”叶莲泄了气,低头小声嘀咕。
“今天你不用上早课了。”梅君舞大声道,“就伺候我梳洗。”
叶莲哪里是他对手?只好垂头丧气地跑了出去。
梅君舞在后面笑道:“记得看看早饭好了没有?顺便帮我沏壶茶来。”
烧水的时候叶莲越想越气,有意在那里慢腾腾磨时间。
外面天已经大亮,叶莲磨磨蹭蹭将热水端过去时,梅君舞已洗漱好了在吃早饭,只头发散着还没梳。
“叫你烧个水你就烧到现在……”梅君舞气不打一处来,匆忙又吃了两口饭,看看铜漏上时间,便叫人撤了碗筷催叶莲给他梳头。
叶莲拿了梳子站在他身后慢腾腾给他梳头,没梳两下便听梅君舞吼:“你给我快点。”
她只好赶紧给他绾好发髻,又给他戴上逍遥巾。只是心里到底气不平,趁梅君舞不备,将自己荷包里的绢花拿出来挑最鲜艳的一朵簪进他发髻里,一朵瞧着不解气,跟着又连簪了三四朵,正抿着嘴偷笑,却听梅君舞道:“怎么还没梳好,你在干什么呢?”
叶莲将那几朵绢花使劲又按按,迭声道:“好了好了,这里有几根头发不够伏贴,我再弄弄。”
梅君舞摆手道:“几根头发而已,不弄了,我得马上赶过去。”他着急着要走,也顾不上照镜子,理理衣襟便出了门。
一路走去,梅君舞发觉今日看他的人特别多,尤其很多女弟子,看得眼睛都转不开去了。他心里甚是得意,也不着急了,背着手踱着方步悠哉悠哉优雅无比地慢慢往前走,那神情姿态颇有些神似开屏的孔雀。
等到了书楼,他才发觉不对,一整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看着他,那眼神不是倾慕赞许,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梅君舞有些把持不住,上上下下看看自己,并不见有什么失仪之处,不由大是疑惑,忍不住问:“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金牡丹夫人早撑不住,听见他这一问,立时便笑得花枝乱颤。其他人也都跟着哄然大笑起来。
好一阵三翁中的太翁才指着他道:“我说弦音,你就是再爱俏,也用不着戴那满头的花吧?”
乌龟
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梅君舞忙呼人拿镜子来照,不照还好,一照顿时七窍生烟,脸色铁青地将头上红的绿的黄的那些乱七八糟不成样子的绢花扯下来,咬牙切齿地低咒:“死丫头干的好事。”
金牡丹笑问:“死丫头是谁?”
梅君舞把镜子“啪”地倒扣在桌上,气哼哼没言语。
“哦,我知道了,该不是你家那小徒弟?”金牡丹对此事大有兴趣。
梅君舞语诘,沉着脸默不作声。
“哈哈哈哈,原来是弦音的小徒弟……就是那在鼎会上被人咬了的小姑娘?”
“对对,就是她,是叫叶莲么?”
梅君舞只好闭着眼睛装没听到。
“如今的小徒弟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师父都敢戏弄。”总算有人说了句公道话,却是残月大人林天翔。
“嗯,的确不像话,弦音回去要好好教训才是。”太翁郑重附和,跟着却又笑,“只是弦音如此精明一个人也会被人戏弄,却也叫人大开眼界。”
“呵呵呵,这小丫头真有意思,竟比我家那小桃子还要有趣……”金牡丹望着梅君舞笑,“弦音啊,你是师父,可要大度一点,别为了这件小事便欺负小徒弟。”
梅君舞点头,面上笑得斯文,手底下却在狠狠蹂躏那些绢花,小事?这能是小事么?他可是顶着这一头的花走了好几条街,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不欺负她?
那怎么可能?
叶莲的左眼皮猛跳一下,然后榔头落下去,砰一声,挂在大木箱上的锁便被她砸开来。她丢下榔头,揉揉跳个不停的眼皮,一下子就掀开木箱盖子,里面一堆衣服,她翻来翻去除了衣服还是衣服,根本就没有那个装铁锥的袋子。
到哪儿去了?她亲眼见他扔在箱子里的啊!!!
叶莲有些傻了,站在那里愣愣出神,不妨被落下的箱子盖砸了手,立时疼得眼泪汪汪,却又不敢高声叫唤,只捂着手指在那里吸气。
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臭狐狸,烂狐狸……
叶莲抱着手苦着脸腹诽,她怎么能斗得过一只狐狸呢?只是那些铁锥给他转移去哪里了?该不会他连夜便毁了吧?她很想将梅君舞这间屋子翻个遍,想了想却还是没翻,他既然那么放心大胆的离开,东西自然不可能在他这间屋子里。
在哪里呢?
叶莲忍着疼把砸烂的锁换掉,揣着榔头溜出房门,转头去书房。
她把书房上上下下找了个遍,仍是没找到,只好又将翻乱的东西复原,方将乱七八糟的桌子收拾妥当,便听门外一声厉吼:“叶莲,你给我出来。”
语声极大,震得屋顶都在簌簌发颤,显是怒不可遏,却不是梅君舞又是谁?
叶莲腿一软差点就蹲了下去,想起给他梳头时自己做的那些手脚,便知麻烦来了。嗖地窜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便想跳出去逃命,脚才踩到窗台上,梅君舞却已杀气腾腾地站在了房内。
“小叶莲……”他忽然放低声音。
“啊……师父,你你你……你回来了啊?”叶莲僵在那里,两腿直打哆嗦,根本就没跳出去的力气。
梅君舞脸上怒气一瞬间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很诡异的笑。
他柔声唤:“小叶莲……”
魅惑而低沉的声音,听来温柔无比,叶莲却只觉浑身发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蹭地一下就跳上了窗台。只是不等她跳出去,腰上便上一紧,跟着她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抱到了半空。
“啊……放开我放开我。”叶莲惊恐大叫,两手在空中乱舞,左勾拳,右勾拳,拳拳落空。然后她眼前一眩,一时头晕目眩,等反应过来时,人已在空中旋了一大圈,横躺到了梅君舞大腿上。
“敢作弄我……还敢跟师父动手。”梅君舞眼疾手快抓住叶莲挥过来打他的两只拳头,将那两只小手扭成麻花状摁在叶莲软乎乎的肚子上,找了根带子捆住。
叶莲吓得呜呜直叫:“师父……师父,我错了,弟子错了啊,以后再不敢了。”
“知道错了?”梅君舞满脸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森森的,“先让我出了气再提认错的事。”
叶莲躺在他膝上又被绑了两手,根本就无法反抗,只蹬着两脚做垂死挣扎。
梅君舞笑得越发欢快,伸手自桌案上抓过一只笔,饱蘸了墨汁便朝叶莲脸上画下来。
叶莲下巴被他大手扣着,一动也动不得,眼见笔墨落下,只好认命地紧闭上双眼嘴巴,防着墨汁滴到眼睛嘴巴里去。
梅君舞在叶莲脸上一通挥毫,竟画了只栩栩如生的乌龟。眼望叶莲这一脸狼藉的滑稽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心里的气消了一半,将手里的笔扔在一边,顺手拉开捆住叶莲双手的带子,将她从自己膝盖上掀下去指着门外道:“去,给我绕着鼎楼转三圈再回来。”
叶莲蹲地上捂着脸哭:“不去……我不去。”
“你敢不去?”
“不去……死也不去。”
“不去也得去。”
“就不去……呜呜呜……”叶莲捂着脸哭得伤心不已,蹲地上死活不肯起来。
梅君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没心思当真抓她出门游街,正寻思再怎么捉弄她一番出气,忽听门外有人在叫“师父”,却是丁冽的声音。
“进来吧!”梅君舞冲门外应了一声,再一转头,叶莲却已经不见了人影,方巧丁冽进来,他虽是满心疑惑,却也顾不上去找,忙板了脸正色问丁冽道:“什么事情?”
丁冽拱手施了一礼,道:“师父,今日小师妹没来上早课,故此向师父禀报一声。”
梅君舞愣了愣,随即便道:“哦,今早我有事忙不过,便叫叶莲来帮了我一下,忘跟你说了。”
“哦……这样啊。”丁冽有些意外,愣了愣却道,“师父……小师妹这一阵剑术颇有进境,正是要紧的时候,再缺早课只怕不太好。”
梅君舞面上微有不悦之色,道:“怎么?一天不教训你小师妹便觉得不舒坦?”
丁冽讪讪地低下头道:“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开春便要大考,我是怕小师妹技不如人,到时候丢师父您的脸。”
梅君舞不耐烦道:“嗯,我知道了,以后我不让她缺课便是,你先回剑阁休息吧!”
等丁冽一离开,梅君舞呼地一下便掀起他坐着的那张软榻下的布幔,道:“出来。”
“不……我不出去。”叶莲藏在榻下耍赖。
“小叶莲……”梅君舞蹲在榻边轻笑,“你还是出来吧,你应该明白……弄你出来那是很容易的事情。”
叶莲欲哭无泪,在里面磨蹭一阵还是爬了出来,出来后仍旧蹲地上捂着脸不敢见人,哀声求饶道:“师父,我错了……别让我出去好不好?我……我就是丢脸那也是丢师父您的面子。”
“丢脸?”梅君舞扒开她紧捂住脸的手,抬起她下颌笑,“你难道不知道,今早上我的脸已经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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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春
“丢脸?”梅君舞扒开她的手,抬起她下颌笑,“你难道不知道,今早上我的脸已经丢光了。”
“那……那你还把我的脸画脏了……”叶莲小声争辩着,她很想将钳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打掉,可毕竟她作弄人在先,心里已先自虚了一半,哪里还敢动手去打他?
梅君舞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你都敢在我头上戴花,就不许我在你脸上添几笔墨?”
叶莲哑然,只好闭嘴装哑巴。
她不说话,梅君舞便继续接着教训,只是方才叶莲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再加上她捂着脸一通乱抹,那脸上画的乌龟早不见其形,只剩了污七八糟一脸墨污,十分之滑稽。
梅君舞忍不住笑,笑了一阵,还是觉得脏兮兮看不过眼,便叫人打了盆水过来给她洗掉。
洗了一整盆的黑水,才将叶莲那张脸洗白了,只左额角还有一块淡淡的青影,许是方才他画的时候用墨太多,又没立刻便洗去,那墨浸入了肤下,竟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梅君舞拿手巾沾了水抹了些皂角,托着叶莲脑袋用力摁着那地方擦了几下,还是没擦掉,却蹭得叶莲“哇哇”叫起来,捂着额角连声道:“我自己洗自己洗,不要你帮我。”
他见那块肌肤泛了红,再擦只怕要破皮,便将手巾扔到水盆里笑:“糟糕,这块墨洗不掉,小叶莲要破相了,哈哈哈……”
叶莲心中愤愤:“破相就破相,有什么好笑的?”将额发扒拉下来点挡住额头,嘟着嘴瞪他。
她刚洗过脸,肌肤上仍有水汽,一双眼黑漆漆湿漉漉,小嘴嫣红,嫩生生粉嘟嘟,叫人恨不得咬上两口。
梅君舞往她跟前凑了凑,按耐住想要咬她一口的冲动,伸手捏捏她脸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你盯着我做什么?你师父我是不是很英俊潇洒,嗯?看呆了?”
他口中热气直喷到叶莲额上,双眸灼灼,隐约有火在烧。火一路烧过来,烧得叶莲两颊滚烫如炙,忙不迭蒙住两眼,嚷道:“才不是。”
“不是……那你脸红什么?”梅君舞摇头道,“小叶莲啊,你这定力可真是太差了……你知道么?做大剑师得有定力,你如今一点定力都没有,说不好哪一天便被人勾引了去,可就糟糕了。”
“我……我有定力。”叶莲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几乎要当真了。
梅君舞嗤地一笑,道:“你有定力?那师父我不过略施美男计,你怎么就这副模样了?”
“我……我什么模样?”叶莲摸着脸呐呐道。
“眼角眉梢俱是春色……你是思春了吧?”
叶莲睁大眼睛看他,羞恼交加,咬唇道:“师父,你……你怎么像个登徒子?”
梅君舞摇头叹气:“说个思春就是登徒子,小叶莲你也太道学了。”
“……”叶莲无言以对。
“怎不说话?莫非果如我所言,小丫头真的思春了?嗳,告诉师父,你喜欢谁?”
“不是……我没有喜欢谁。”叶莲气急了,跳起来夺门欲逃,却被梅君舞拉着不放。
“你看你看,脸红成这样,还说不是?”
“不是,就不是。”叶莲恼羞成怒。
梅君舞微沉下脸道:“不是就不是,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
“你……谁叫你冤枉我。”叶莲低声嘟哝。
“我哪有冤枉你?你一见我便脸红,哦,莫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
“没有没有!”叶莲声音又大起来,“才没有。”
梅君舞霍地站起来,怒道:“好啊,你今日害我出丑不说,还骂我是登徒子……如今又这么大声跟我说话,简直目无尊长,给我跪那边墙角面壁思过去。”
他此刻面色铁青,竟全不像是在玩笑。叶莲心里不禁生畏,却是不服气得很,顿足道:“跪就跪。”蹬蹬蹬跑到书架旁的壁角边,对着墙跪下开始面壁。
梅君舞哼道:“今晌午没你的饭吃,没有我的话,你不准起来。”说完这话,转身拂袖而去,出去时将书房门一把拉拢,还在外面上了把锁。
稍顷,窗户也被从外面关上,叶莲听到“咔嗒”声响,便知窗户也给锁上了。
叶莲眨眨眼,瞅着窗户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当我会跑么?”
虽没有人看着她,叶莲却还是很有骨气地跪着。跪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梅君舞都没过来理会她,饭当然也是没有的。叶莲一开始还不觉怎样,跪了接近一个时辰的时候才觉双腿酸疼不已,却还是咬着牙跪着。
到天黑那阵,肚子也饿了起来,叶莲想起昨日小青给她的那包点心,心里失悔不已,早知道就不把那包点心给那个坏师父了,她藏点在身上,这时也用不着挨饿啊!
她饿得难过,双腿又疼,一点精神也没,渐渐就歪下去,趴在铺了厚地毯的地上迷糊起来。
也不知迷糊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一个激灵便又爬起来,中规中矩地跪好了。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响,果然有人进来了。
叶莲回头看一眼,见是梅君舞,头立刻便扭了回去,硬是梗着脖子不看他。
梅君舞点亮了灯,手里抱着一只小笼屉凑到叶莲跟前,拍拍她肩膀问:“嗳,还没跪累么?”
叶莲咬着唇不作声,垂了眼不看他一眼。
梅君舞叹一声道:“不累啊?我还打算叫你起来休息休息再跪,既然你不觉得累,那就继续跪着吧!”
叶莲心里后悔不迭,待要说句软话,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只好咬着牙忍。
梅君舞瞅瞅她,干脆便将手里的笼屉打开来,笼屉一打开,叶莲立刻便闻到一股鲜香之气,知道那里面装的不是虾饺便是包子,便有些忍不住了,转头朝那笼屉里瞥一眼,果然是一笼热气腾腾的虾饺,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小青送来的那包点心。
“饿了?”梅君舞一边问,一边自里面拿出一个虾饺喂进嘴里。
叶莲迟疑了下,到底屈服了,连连冲他点头。
梅君舞“噗哧”一笑,问道:“想不想吃?”
“嗯嗯……”叶莲继续没骨气地点头。
“那你知道错了没有?”梅君舞循循善诱。
叶莲死死咬住唇,忍了片刻,却道:“我没错……是你先拿走我的铁锥欺负我,我才……我才……”
“好啊,既然你不认错,那就饿着吧!”梅君舞微微眯眼,脸色阴下来。
叶莲只觉喉咙里快伸出小爪子来了,却还是忍着,只是眼中发热,竟要滴出泪来,她忙低下头,咕哝道:“不吃就不吃……”
梅君舞不给她吃东西,却也不走,继续蹲叶莲身边不紧不慢吃着虾饺。
叶莲垂着脑袋在心里叨念:“快走快走,别在这里诱惑我……讨厌的坏师父……他为什么这么坏啊?”
正想着,肩膀便又被拍了一下,梅君舞那张可恶的脸又出现在了叶莲面前。
“很好吃啊,来,你也吃一口吧!”他递过一个香喷喷的虾饺来,叶莲瞪着虾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却怕给他戏弄,硬是忍着没张嘴。
“吃吧!”梅君舞笑起来,又把虾饺往她嘴边送送,“看你可怜,师父准你吃了。”
叶莲一口便咬了下去,吃的急了些,竟呛住了,捂着嘴连连咳嗽。
梅君舞忙伸手去拍她背,笑道:“你是饿死鬼投胎的啊?这么急……来喝点水……”
叶莲一边喝水一边就去抢梅君舞手里的笼屉,眼泪汪汪道:“人家都饿了好几顿了,师父你欺负人……总是饿我肚子。”
梅君舞也就由她将那笼虾饺抢去,面上却甚为不屑,道:“这算什么?我们小时候还被师父打呢。”
“你也有师父?”叶莲也不跪了,就坐在地上端着笼屉大吃起来,嘴里塞得满满的,说出来的话都是含含糊糊的。
“废话……”梅君舞也歪在地上,斜目瞪叶莲一眼,“你慢点吃……吃相真难看。”
叶莲只好放慢速度,又道:“你师父怎么打你的?”
“拿大竹杖,我这满身都是伤……”梅君舞有些激动,动手撩起袖子,指着胳膊上一条浅白色的疤痕道,“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也没什么啊!”叶莲好不容易咽下一只虾饺,道,“都是小伤。”
“你要看大伤……我背上好多,给你看。”他说着话竟果然动手去解腰带,当着叶莲的面便敞开外面大袍子的衣襟,跟着又去解内衫。
叶莲目瞪口呆,一个虾饺送到嘴边,却忘了咬,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结巴道:“师父……你……你……”
梅君舞蓦地顿住,好似回过神来,很快将衣襟掩上,面上大有尴尬之色,抱着怀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威胁叶莲:“不准看不准看……便是看到了也不许胡思乱想……”
通牌
等到了腊八,城里果然放大假一天。
叶莲一大早起来先去找莫小桃,到了百花阁却不见莫小桃,问管事的娘子才知她也出去了。叶莲担心莫小桃去了小墨轩找她,怕两人错过了,忙又急着往回赶。
半途中下起雪来,细碎雪花飘飘悠悠落下,不多时便在地上积了层薄雪,晃眼望去,竟是银白的一片。
叶莲远远看见前面假山下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黑的那个是个男人,白的那个却是个女子,观身形竟有几分像莫小桃。她呆了一呆,迟疑片刻还是赶着追了上前。
只是等她跑过去时,那两个人却已绕过假山后不见了踪影,叶莲跟着转到假山那面,却哪里还有人?眼见前面有一片竹林,便猜想那两人可能是进了竹林。
叶莲站在那里犹豫了,正疑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却听身后有人道:“你在这里跑来跑去做什么呢?”
叶莲听到这声音便是一惊,转头看时,却见梅君舞衣冠楚楚站在雪中。
他今日穿得极是喜气,披着一件大红羽纱的斗篷,眉如墨画,鬓若刀裁,一双眼顾盼神飞,长身玉立于雪地上,神光夺人。
叶莲不由愣住,呆了片刻才道:“我……我去百花阁找人。”
“你去百花阁找人,在这里转悠什么?”梅君舞微蹙起眉,神情间微见不悦之色。
“哦……我看……看雪……”叶莲一时也不知怎么说好,只有胡乱应着。她在雪里站了许久,头发上沾满白色的雪沫子,大约方才跑得有些急了,这时还有些喘,一张脸红扑扑的。
梅君舞朝竹林中看看,道:“是找那个什么小桃子吧?”
“嗯……”叶莲点了点头,随即便失悔起来,使劲地摆手道,“不是不是。”
“哼,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行了,你快回去吧!”梅君舞扬扬眉,眼眉间盈满轻屑之色,道,“难得有个大假,那小桃子多半是去会小情人了,你在这里瞎等什么啊?”
叶莲被他的话惊住,连忙道:“师父你别胡说,给别人听到会把小桃赶出去的。”
梅君舞瞪她一眼,打鼻子眼里哼了一声,道:“傻瓜。”上前一步伸手将叶莲头发上的雪扒拉下去,道,“我今日要去内城吃酒,你赶快自己回去,别趁着我不在就到处乱跑。”
“我没有乱跑。”叶莲争辩,想了想却问,“师父,内城在摆宴么?”
“是在摆宴?怎么,想让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梅君舞眸中忽有促狭笑意,跟着便捏捏叶莲冻得红红的鼻尖,笑骂道,“贪吃鬼。”
叶莲忙向后跳开,搓着两手去捂冰冷的耳朵,一边撇嘴道:“有什么好吃?我才不稀罕。”
“哼,死鸭子嘴硬,不要算了。”梅君舞甩甩袖子,转身作势欲走。
叶莲忙追上前问:“师父,你们吃酒,小城主会不会去呀?”
梅君舞掉过头来,满眼疑惑地看向叶莲:“你问这个干什么?”
“啊,我好久没见小城主了,问问不行么?”
梅君舞在她额上“嘣”地弹个榧子,道:“人小心眼倒不少,嗯,快说,要我跟小城主带什么话?”
这是什么话?倒好像她跟薛棠有什么私情。
叶莲闹个大红脸,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道:“没有没有。”
梅君舞道:“没有最好,小城主那身子骨只怕也不会去赴宴,倒省得我去雕月殿跑一趟。”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走了十来步远却又转回来,将自己身上的大红斗篷解下来披在叶莲身上,又把风帽给她戴好了,顺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