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爷,客房里坐。”
账房先生年约四十七八,瘦长的身材,留着把山羊胡子。
一个年轻的学徒,奉上了两杯昏茗后,悄然而退。
账房先生装了一袋水烟递过去,道:“杨爷,抽袋烟。”
杨晋挥挥手,道:“欠学。”
帐房先生吹起纸媒子,呼噜噜,吸了一大口,才低声说道:“杨爷,你老今个清闲啊!”
杨晋笑一笑,道:“二先生,我想见见当家的。”
账房先生放下水烟袋,抓抓头皮,道,“杨爷,这个,你是知道的,当家的已经闭门谢客,五年没有见过外人了,就是兄弟,也只有年三十才能见他一面,平常日子里,谁也下去打扰他……”
杨晋笑一笑接道:“这个我知道,二先生,咱们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你二先生无论如何要帮帮这个忙,想法子,给我通报一声敢情这位管帐的二先生,也是姓杨。
杨二先生道:“杨爷,你容我想想,找个法通知他,今晚上我给你回信,怎么样?”
杨晋脸色一变,道:“一家子啊!(同姓互称),我可是很敬重贵号当家的,我不想动公事,但又非见贵号当家的不可,二先生要是不赏给我这个脸,在下如何向上面交代……”
杨二先生吃了一惊,道:“杨爷,你是说上面追下来的。”
杨晋道:“一家子,我不能解释,总之,事情不小,要是我杨晋能担待,也不敢惊扰到贵当家的,二先生你替我想想看,我交不了差,只有动公事了,那时间,拉破的脸,大家都不好看。”
杨二先生道:“杨爷能不能透露一点内情,当家的可是牵上了什么案子。”
杨晋一拱手,道:“二先生。你包涵,见到当家的,我会说个明白。”
杨二先生站起身子,道:“杨爷既然如此说,兄弟实在作不了主,我这就去通报一声,看看当家的怎么一个吩咐。”
杨晋道:“多多有劳。”
杨二先生面色沉重地举步而去。
杨晋端起茶碗,慢慢的喝着茶,等待着。
等了一顿饭工夫,杨二先生才出来,道:“杨爷,劳你久候。”
杨晋道:“当家的怎么说?”
杨二先生道:“当家吩咐下来,请杨爷内厅叙话,恕他没有远迎。”
杨晋道:“当家的很给杨某人面子,二先生带路吧!”
随在杨二身后,穿过了重重庭院,到了一座跨院的门外。
杨二先生带着杨晋进入上房。
只见一个须发苍然的老者,身穿蓝绸长衫,坐在厅中一张太师椅上。
杨晋急急一抱拳,道:“未学后进杨晋,给当家的见礼。”
苍髯老音笑一笑道:“不敢当,杨爷,恕我未远迎大驾,请坐下吧!”
杨晋一欠身道:“晚生谢座。”
木案上早已罢好了一碗枣子茶,苍髯老者一面举茶奉客,一面挥手对杨二先生说道:
“你去前面招呼。”
杨二先生应了一声,欠身一礼,悄然退去。
苍髯老者喝了一口茶,笑道:“杨爷,这番驾临寒舍,定然有所指教了。”
杨晋笑一笑,道:“老前辈,不敢当,晚辈这次惊扰大驾,主要的是求老前辈指点迷津。”
苍髯老者哈哈笑道:“恕老朽托大,叫你一声老弟,你身任应天府总捕头,声势喧赫,要老朽指点迷津,岂不是太过谦虚了吗?”
杨晋道:“晚辈是诚心讨教而来!”
苍髯老者微微一怔,道:“老弟,老朽退隐十余年,未离开寒舍一步,近五年来,更是闭门谢客,虽昔年故友相访,亦遭婉拒不见,杨老弟如是想探问江湖中事,只怕老朽无可奉告了。”
杨晋道:“老前辈昔年威名震江南,想不到你老留居的应天府下,竟有人敢做下血案……”
苍髯老者一挥手,接道:“老弟,我已经退出武林,过去的事,早埋黄泉,别拿大帽子扣我。”
杨晋肃然说道:“这件血案,非比寻常。破不了此案,杨某和一般捕快,都难逃拿审杖逼之苦,住在应天府辖下的武林同道,只怕都很难脱此关系。”
苍髯老者道:“什么事,如此严重?”
杨晋道:“胆大妄为的盗匪竟敢j杀了王爷的宠妃。”
苍髯老者一呆,道:“有这等事?”
杨晋道:“晚辈受令限期破案,但目下仍然是毫无头绪,只好来求老前辈指点指点了。”
苍髯老者沉吟了一阵,道:“按道理,老弟递上一句话,老朽就应该答应,不过,我已退出江湖,不能破例,这一点,还请你杨总捕头多多的替我担待了。”
杨晋微微一笑,道:“大当家,杨晋此番造访,并无心挽请老前辈出山之意……”
苍髯老者道:“那你的意思是……”
杨晋道:“晚辈的意思,希望老前辈能够提供一点线索,只要打听出他是哪一道上的人,追捕人犯的事,自然不敢劳动大驾。”
苍髯老者道:“做为应天府中一位居民,发生这大的事情,老朽本不该袖手,只是老朽已然退出江湖十余年,人未离开过金陵一步,纵有相助之心,却无相助之力。”
杨晋轻轻咳了一声,道:“大当家的,以你的威望,暗中摸摸事情底子,多少总可找出一点线索来,我这里先告辞了,三天后,我再来拜访老前辈听候回音。”
苍髯老者一皱眉,道:“杨总捕,这件事……”
杨晋抱抱拳,打断了苍髯老者的话,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三天之内,老前辈如不想晚辈打扰,就请遣人送封信到府里去,第三天我接不到信,第四天一早晚辈再来。”
转过身子,大步向前行去。苍髯老者口唇启动但却忍下去未喊出声,望着杨晋的背影发怔。
杨二先生恭候在二门口处,见杨晋行了出来,立时迎上去说道:“总捕头,大当家的说些什么?”
杨晋笑一笑,道:“大当家的说,他愿意帮忙,三天内给我一个回信。”
离开了江家绸缎庄,杨晋直奔向夫子庙。
他当了十几年总捕头,对金陵城中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何处藏龙,何处卧虎,哪里是蛇鼠会集的地方。
这时,夫子庙夜市还早,显得有些凄清。
杨晋放缓了脚步,行到夫子庙左面一块空地上,果然见到一个叫化子,靠在红砖墙上打盹。
轻着脚步走过去,杨晋轻轻咳了一声,道:“朋友,你醒醒。”
叫化子睁开眼睛,瞄了杨晋一眼,道:“阁下是……”
杨晋道:“我是杨晋,借你朋友的口,给我通报一声,我要见贵帮中金陵分舵舵主。”
叫化子无可奈何地笑一笑,道:“就算我是丐帮中人吧,你总捕头,想也早知道了咱们丐帮中的规矩,从不和官门中人来往。”
杨晋道:“出的麻烦太大,所以在下非得见见贵帮的分舵主不可。”
叫化子皱皱眉头:“杨大人,事情不大好办?”
杨晋道:“怎么说?”
叫化子道:“半年前,也许容易一些,但此刻……”
杨晋接道:“有什么碍难之处?”
叫化子道:“的确是的,杨大人,半年前我们分舵主换了人。”
杨晋道:“有什么不同,不都是贵帮中人吗?”
叫化子道:“这位新任分舵主,对你们六扇门中人,有一点成见。”
杨晋哦了一声。
叫化子道:“所以,杨大人如是免了,彼此都省些闲气。”
杨晋豪然一笑,道:“朋友,这是件第一重要的事,我非见分舵主不可,他要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叫化子双眉一耸,接道:“怎么?这是威胁……”
杨晋接道:“你听下去,我说完了你再作决定不迟。”
叫化子看杨晋说的神情严肃,火气顿消,缓缓说道:“什么事?”
杨晋道:“有劳你朋友了,记着,我非要见他才可说清楚。”
叫化子道:“我可以原意转达,但他见不见,我不能预先奉告。”
杨晋一挥手,道:“有劳了。”
叫化子站起身来,举步而去。
但不过片刻工夫,人就转了回来。
杨晋一皱眉头,道:“阁下来的好快。”
叫化子笑一笑,道:“本帮分舵主恭候杨大人。”
杨晋道:“那就有劳带路了。”
叫化子举步而行。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转入一个小巷之中。
叫化子当先而行,推开了一扇木门进入了一幢矮小的陋室之中。
小小的院落,小小的客房,房里除了一张八仙桌外,只有六张竹椅。
一个四旬上下,身着灰布裤褂,身上打着五个淡蓝补丁的人,端坐在木桌后面。
淡蓝和灰色相差极微,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
但杨晋心中明白,那五个淡蓝色的补丁,代表着这人的身份,是一位五绽弟子。
带路叫化子一欠身,道:“应天府杨总捕头驾到。”
灰衣叫化站起身子,道:“贵客,贵客,请坐,请坐。”
杨晋一抱拳,道:“杨晋打扰舵主。”
灰衣叫化淡淡一笑,道:“不敢当,杨大人”
杨晋缓缓说道:“应天府发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杨某身受急命,不得不先行奉告各位一声。”
灰衣叫化啊了一声,道:“什么事如此严重。”
杨晋道:“对丐帮,在下有着十分敬重之心,因此,杨某甘冒泄漏机密,奉告舵主。”
灰衣叫化脸色凝重,道:“叫化子洗耳恭听。”
杨晋道:“七王爷府中发生了一桩血案,应天府奉到了限期破案的严令,因此,在下不揣冒昧,特来拜访贵舵主——”
灰衣人道:“七王爷的府中,遗失了什么贵重之物?”
杨晋道:“杀了人。”
在王府中杀人,实在算得是一件很重大的事,听得灰衣叫化也不禁为之一呆,道:
“杀了什么人?”
杨晋道:“就算是在府中普通的人,案情已够重大何况被杀的人,是王爷的宠妃。”
灰衣叫化听得又是一怔,道:“王爷的宠妃被杀,难道王府中就没有护院武师吗?”
杨晋道:“有当值的一十八名护卫,全押在应天府中。”
灰衣叫化道:“杨总捕头,你当今定然会查出一些内情了。”
杨晋道:“惭愧得很,在下仔细地查了现场,竟然没有找出任何痕迹。”
灰衣叫化沉吟了一声,道:“杨大人找咱们丐帮,不知有何用心了。”
杨晋道:“久闻贵帮忠义相传,替天行道,像这等滛恶之徒,留在人间,有害无益,站在除魔卫道的立场,贵帮也不会饶过他了。”
灰衣叫化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个嘛!如是敝帮遇着这等人物,自然是不会放过他了。”
杨晋叹息一声,道:“今日杨某来此,特来请求贵帮相助。”
灰衣叫化道:“杨大人希望我等如何帮忙?”
杨晋道:“贵帮耳目之灵,天下各大门派无出其右,杨某斗胆,希望贵帮能够帮我们查那凶徒下落。”
灰衣叫化道:“可以,叫化子立时下令金陵分舵中人,帮你追查凶徒,不过,希望杨大人能够告诉我们较为详细一点的内情,我们也好有所着手。”
杨晋道:“血案发生昨夜三更之后,其他的别无可寻的线索。”
灰衣叫化道:“好吧!我们尽力而为。”
杨晋一抱拳,道:“在下告辞了。”
灰衣叫化道:“杨大人好走,恕我不送。”
杨晋道:“不敢有劳。”
举步向外行去。
走约十几步,灰衣叫化突然叫道:“杨大人请转。”
杨晋转身而回,道:“舵主还有什么见教?”
灰衣叫化道:“叫化子骆天峰。”
杨晋道:“久仰了,骆兄。”
骆天峰道:“骆某人向不和公门中人来往,敝帮也是一向独行其是,这次骆某答允杨兄,只算是受你私人之托,应天府无关。”
杨晋道:“骆兄,在下感激不尽。”
骆天峰道:“有消息,在下就派人送信给杨大人!”
杨晋道:“但愿早得佳音。”
重又转身而去。
杨晋未回家,却转到了应天府中。
五花刀玉胜早已到了府中。
一见杨晋不待相问,立时迎了上去,道:“几家镖局子的总镖头,都在金陵,今夜中准时赴约。”
杨晋道:“他们知晓了什么事吗?”
五花刀道:“不知道,总捕头嘱咐过了,属下再不敢随便说出。”
杨晋道:“那很好……”
轻轻咳了一声,道:“张晃有消息吗?”
王胜道:“有,适才他遣人回报,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他已经盯了上去。”
杨晋道:“在哪里?”
王胜抓抓头皮,道:“在哪里,我忘记问他了,不过,那传话人说过,盯准了他们的落脚之处,就立刻回来。”
杨晋啊了一声转过话题,道:“你派一个精明的捕快,到四凤舵去,就说今晚上我要请客,要他们准备好酒好菜。”
王胜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杨晋闭起双目,心中却暗作盘算,如若是丐帮中人真肯帮忙,这三五日内,金陵城中江湖人物的动态。定然会有消息传来。
一阵步履之声,惊醒了闭目静思的杨晋。
睁眼看去,只见来人一身天蓝长衫,正是府尹首座文案刘文长。
杨晋笑一笑,道:“文长兄请坐。”
刘文长在杨晋对面一张木椅坐了下来,道:“大人也觉着这是一件无头公案,三个月的限期,实在是紧了一点,但七王爷来头太大,本人实也无法担待下来……”
杨晋接道:“刘爷这个我知道,我会尽力,今个我已经开始行动,布下罗网,希望在三五日内,能找出一点线索。”
刘文长道:“那很好,正公对杨兄器重得很,话语之中,对杨兄十分推爱,因此,准备拼受王爷一顿斥责,准备替杨兄讨取一面金龙令牌……”
杨晋怔了一怔,道:“这个如何使得……”
刘文长道:“这是大人对杨兄支持。”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杨兄可否若万一无法破案,考虑一下兄弟李代桃僵之计。”
杨晋道:“文长兄高才,限期之内,如若无法破案,自当向大人请罪,向文长兄领教。”
刘文长站起身子,笑道:“咱们就这么说,杨兄还有什么需要,不便对大人明言,只管告诉兄弟,我代杨兄转告。”
杨晋抱拳,道:“谢谢文长兄,现在兄弟刚刚着手,如有进展,再向文长兄请教。”
刘文长道:“杨兄言重了,我不打扰啦。”
迈着方步,离开捕房。
刘师爷一番慰勉之言,却如千斤重锤,压在了杨晋心上。
落日西沉,余晖幻起来了半天彩霞。
杨晋也刚好调息醒来。
漫步出门,只见五花刀王胜穿着一身劲装,手里提着长刀。
杨晋皱皱眉头,道:“去加一件长衫,换一把短刀,这等架势,被人一瞧就觉情形不对。”
王胜脸一热,立刻取过一件长衫穿上,放下长刀,换了两把手叉子,别在腰里。
杨晋望望天色,道:“张晃还没有回来吗?”
王胜道:“还没有。”
杨晋道:“可有消息传来。”
王胜摇摇头,道:“也没有。”
杨晋哦了一声,举步向前行去。
王胜紧随在杨晋身后。
赶到秦淮河畔,早有四凤肪中的龟奴迎了上来。
那龟奴穿着一件新长衫,迎上来哈着腰,道:“杨爷,请上船。”
杨晋举步登舟,一面问道:“有客人来吗?”
龟奴应道:“江南,金陵两家的总镖头,都已到了,长江镖局子,还没有人来。”
杨晋行入舱中,只见舱中已点起了四盏宫灯,金陵,江南两家镖局的总镖头,果已在座。
杨晋一抱拳,道:“坐,坐。”
那穿着海青长衫的人,轻咳一声,道:“大人见召四凤舵,草民是不敢不来……”
杨晋接道:“言重,言重,曹兄赏脸。”
这时,舱门口处,突然响起了一个朗朗清音,道:“家舅父染恙未愈,难应大人召宴,特命晚辈岳秀来此,滥竿充数,还得大人鉴谅。”
第二回艳冠群芳
人如其名,果然是丰采秀俊。
四个侍客的姑娘,八双眼睛盯在了岳秀身上。
岳秀彬彬有礼和那般雅致,杨晋笑道:“岳世兄请坐,在下是杨晋,方兄几时染恙,在下竟然一无所知。”
岳秀跨步入席,落了座,道:“家舅父染恙匝月,近日已然大好,只是身体还未康复,难应召宴,特命晚辈,代他来此。”
杨晋哦了一声,回头吩咐龟奴,道:“船泊河心,即上酒菜。”
那龟奴应了一声,立时传出话去。
四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忙着收拾桌面,又铺上了一方布桌单。
菜肴早好,眨眼时刻,上了八个盘子。
酒是三十年以上状元红,一股香醇味,直扑鼻间。
杨晋端起了酒,笑道:“岳世兄,识得这两位吗?”
岳秀道:“晚辈来此,已得舅父指点一二,只是从未晤面,不敢妄称——”
那穿着海青长衫的人,哈哈一笑道:“在下是江南镖局曹长青。”
岳秀一抱拳,道:“久闻大名。”
曹长青笑一笑,道:“方兄有这么一位气字轩昂的外甥,怎么从未对我们提过。”
岳秀微微一笑,道:“晚辈很少到舅父家中走动。”
另一个灰绸子裤褂的人,一拱手,道:“在下金陵镖局周大光。”
岳秀又欠欠身,道:“老前辈。”
周大光道:“不敢当,岳世兄。”
岳秀目光转到杨晋的脸上,道:“家舅父本要抱病而来,但却被家舅母拦住,家舅父甚为抱咎,命晚辈代其受命。”
杨晋道:“岳世兄,谈不上受命二字,这次杨某是请诸位帮忙。”
语声一顿,接道:“喝酒,喝酒,咱们先喝个痛快再说。”
曹长青笑道:“杨大人,你还是先谈谈正经事。话不听明白,在下是食难下咽,酒难沾唇。”
杨晋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兄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大光道:“咱们洗耳恭听。”
杨晋目光一扫四位姑娘,道:“四位先请回避,我要和几位谈点公事。”
四位少女,站起来,转入后面。
直待四女去远,杨晋才低声说道:“曹兄,周兄,我出了大麻烦曹长青、周大光都听得大吃一惊,齐齐说道:“什么事?”
杨晋叹口气,道:“七王爷宠妃被杀,兄弟奉命,要限期破案。”
周大光、曹长青同是失声惊叫。但岳秀无惊色之感。
周大光定定神,道:“杨大人,时限多长?”
杨晋道:“三个月!”
周大光道:“太急促了一些。”
杨晋苦笑一下,道:“在七王爷的眼中,那已是很长的限度了。”
曹长青道:“杨兄,只要能找出是哪一路的贼人,咱们自然要全力以赴……”
杨晋摇摇头,打断了曹长青的话,说道:“曹兄,如是知晓了那人是谁,杨某人也不敢麻烦诸位。”
曹长青道:“杨大人是要咱帮忙访查贼人的下落了?”
杨晋道:“事非得已,还请诸位多多帮忙了。”
周大光道:“长江镖局的方兄,眼皮子杂,识人多,可惜,他没能来。”
岳秀微微一笑道:“江湖匪徒,一向不愿招惹官府中人,但那人竟胆敢夜入王府杀了王妃,晚辈见识浅薄,但亦可断言事非偶然,事前可能已有很精密的计划。”
曹长青道:“岳世兄所言甚是,敢闯防守森严的王府,定然早有预谋,但不知王府中除了妃子被杀之外还遗失了什么?”
杨晋道:“到目前为止,还未查明王府中,遗失什么?”
语声一顿,接道:“我在验尸之时,发现王妃项颈之间,有一道白痕,似是常挂一件饰物,但被杀之后,饰物已然不见。”
周大光道:“不可能啊!夜闯王府,杀死人命,只为了窃取一件饰物,除此以外,定还别有原故?”
杨晋道:“有!告诉三位不妨,但希望三位能守此机密,不可泄漏于他人,王妃是被人先j后杀。”
周大光啊了一声,道:“胆大妄为,可恨,可恼。”
杨晋道:“曹兄,周兄……”
两人齐声接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请讲。”
杨晋道:“两位都是久年在江湖上走动的人物,见识多,阅历广,兄弟吃的是公事饭,有很不便的地方,但两位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希望两位看在咱们十几年交情的份上,给我帮个忙,如若杨某人真要落到革职拿问下场,不但对诸位的面子不好看,只怕也不大方便了。”
表面上听来,这番话十分婉转,但骨子里,却是十分强硬。
周大光、曹长青,都是常年在道上闯荡的人物,还有什么不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我等尽力。”
杨晋目光转到了岳秀的身上,道:“岳世兄,方兄染恙未来,事非得已,但杨某的话,希望世兄能代我转达。”
岳秀道:“一句不遗,一字不漏,完全转达家舅父……”
语声一顿,接道:“但在下也有一事,奉告杨大人。”
杨晋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岳秀道:“那王妃颈间的饰物,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杨大人如能查出那是什么饰物,对寻贼一事,或有帮助。”
杨晋略一沉吟,道:“高见,高见,杨某多谢指点,现在,咱们喝酒。”
举手一招,一个龟奴,应手行入了舱中,略一欠身,道:“杨爷,你老又有什么吩咐?”
杨晋笑一笑,道:“久闻四凤之名,艳冠秦淮河,可否请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
那龟奴一欠身,道:“杨爷驾临四凤肪,使蓬荜生辉,四凤能得重视,更是她们的造化,她们已在后舱待命,小的这就去叫她们出来。”
这龟奴,利口伶齿,倒也有一番讨人喜欢的说词。
片刻后,弦管声动,四个美艳的少女,徐步入舱。
龟奴替杨晋等一一引见。
周大光、曹长青,虽都久走江湖的人物,但目赌四凤之艳,也不禁为之一怔。
想不到风月场中,竟然有这等娇美人物。
四凤美,岳秀更俊,当四凤步入舱中时,八只眼睛,都不禁在岳秀身边打转。
但她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岳秀那股子俊味儿,叫人动心,但四凤仍然尽量掩遮住心中向往。
莲步细碎,栅栅行近到酒席宴前,欠欠身,道:“见过四位大爷。”
杨晋笑一笑,道:“你们就是四凤姑娘了。”
四凤应声道:“路草墙花,风月女子,杨大人见笑了。”
杨晋道:“名无幸至,四位果有殊色,快请入席。”
四风欠欠身,分在四人身边坐下。
杨大人的来头太大,四凤已早得了老鸨的通知,要她们曲意奉承。
美女加上好酒,场面自然会热闹起来。
周大光、曹长青,不觉间开怀畅饮。
五花刀王胜,守在舱门口,监视四面的动静。岳秀很矜持,陪他的蓝衣四凤,虽是刻意奉侍,但也无法劝得他尽兴。
这顿酒饭,直吃到二更时分,杨晋也有了五分酒意,才轻轻咳了一声,招过龟奴,道:“算帐。”
龟奴欠欠身,道:“杨爷,老板吩咐了,你杨爷难得来一次,这顿酒饭他请了。”
杨晋摇摇头,道:“贵肪主的盛情,我杨晋心领了,但酒钱,却不能不算……”
掏出一锭小元宝,放在桌子上,接道:“说实话,伙计,钱够不够?”
龟奴道:“多啦,多啦!你这不是叫小的为难吗?老板吩咐过了,小的如是办不到,岂不是砸了我的饭碗。”
杨晋道:“既是如此,这锭银子,就算是赏给你们的吧!”
龟奴道:“多谢杨爷。”
杨晋站起身子,道:“我们该走了。”
周大光、曹长青都有了七分以上的酒意,二凤、三凤在陪着两人,殷殷劝酒,极尽娇柔。
四个凤姑娘确然娇美,那股甜腻的劲儿,更是撩人绮念。
曹长青与周大光两人固然是酒助色心,有些难以自持,就是杨晋也有些怦然动心。
只有岳秀,仍然保持着适当的冷静,未为所惑。也许因为他喝酒不多,保持清醒之故。
曹长青口中应着道:“是啊!该走了。”
人却始终没有站起来。
绿衣大凤,盈盈起身,低声道:“杨爷四凤肪中有室留宿。”
杨晋哈哈一笑道:“谢谢你了,凤姑娘,可惜我公事忙,过几天吧,公事闲一些,再来访晤,和你风姑娘再好好喝一盅。”
绿衣大凤笑笑,道:“杨爷,希望你再来。……”
周大光、曹长青虽然是一百个不愿意走,但眼看杨晋和岳秀都站了起来,他只好跟着站起了身子。
杨晋快行一步,跨出舱门,五花刀王胜立时迎了上来,道:“总捕头,没有动静。”
岳秀紧随出了舱门,一抱拳,道:“晚进告别,今日之事,晚进当转告家舅父,由其裁夺。”
杨晋道:“多劳岳兄。”
曹长青、周大光、刚出舱门,小舟已向前驰去。
河心距岸边,也就不过七八丈的距离,片刻间,小舟已靠岸。
岳秀笑一笑,道:“大人,四凤航中的四凤姑娘,享名很久了吧!”
杨晋道:“在下也是初度来此,听说四风之名,好像两年多了吧!”
岳秀举步而行,远离了小舟之后,才缓缓说道:“大人,觉着四凤如何?”
杨晋道:“很妖艳,不愧是风尘的尤物。”
岳秀道:“训练这四位凤姑娘时,老鸨儿,也确然花了不少心血、银子,听她们谈吐,似乎是都读了不少的诗书,今夜里,她们很含蓄,也都保留了很多。”
一怔神,杨晋的酒意醒了一半,道:“岳世兄是说——”
岳秀道:“我是说四凤不像风尘中人。”
杨晋道:“哦!所以,她们才能红冠群芳。”
杨晋望着岳秀远去的背影,在呆呆地出神。
王胜低声说道:“总捕头,这小子是不是有些可疑。”
杨晋道:“处处留心皆学问,这年轻人不简单啊!”
王胜道:“我去逮住他……”
杨晋听得一怔,接道:“为什么?”
王胜道:“总捕头不是说他不简单吗?免得夜长梦多,被他溜了。”
杨晋挥挥手,接道:“王兄弟,不可胡来……”
轻轻叹口气,接道:“你回衙门去,张晃一有消息就尽快通知我。”
王胜一欠身,道:“我这就去,总捕头是否回家里?”
杨晋点点头,道:“我回家去,丐帮的动作,一向快速,也许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王胜一抱拳,转身而去。
借一抹昏黄的月光,杨晋带几分醉意,回到家中。
杨夫人笑一笑,道:“刚才有人来找你,……”
杨晋急急接道:“什么人?”
杨玉燕道:“是个叫化子,好像是丐帮中人吧!”
杨晋目光转到杨夫人的脸上,道:“那叫化子可留下了什么东西?”
杨夫人道:“是燕儿和他谈的,他说你约好了,下人们拦不住他,先吵醒了玉燕……”
不待杨夫人的话说完,杨晋目光已转到了杨玉燕的脸上,道:“燕儿,那叫化子怎么说?”
杨玉燕道:“那叫化子说爹既然不在,他明天上午再来。”
杨晋道:“他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杨玉燕摇摇头,道:“没有。”
杨晋道:“好!你们休息去吧!”
夜已经很深了,杨夫人早有倦意,伸个懒腰道:“你们父女谈谈吧!我去睡了。”
站起身子,转入内宅。
杨晋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挥挥手,正待令玉燕退下,那玉燕姑娘已抢先说道:
“爹,你喝不少酒吧!我去给你拿壶茶去。”
急急转身退去。
快手快脚的杨姑娘,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就提了一把茶壶,捧着茶杯而来。
替杨晋倒了一杯茶,以手捧上,笑道:“爹喝下去,解解酒意。”
杨晋确有些渴,接过茶杯喝一口,道:“燕儿,先去睡吧!”
杨玉燕微微一笑,道:“爹!查出点眉目没有?”
杨晋道:“这是大案子,哪能这么快查出眉目,小孩子,不用替大人操心,快些去睡吧!”
杨玉燕缓缓向前行了两步,笑道:“爹,女儿觉得这件案,有一处很重要的关键?”
杨晋失声说道:“什么关键?”
杨玉燕道:“这件案子,既然发生在王府中,应该在王府中找?”
杨晋道:“王府中去找?”
杨玉燕道:“是,如是那作案人,真的是计划精密,无迹可寻,唯一可能留上的线索,就是在王府之中!”
杨晋忽然间发觉女儿确实大了,而且精明聪慧,见识独特,不觉怔了一怔,道:
“孩子,亲王府中,都是金枝玉叶,为父如何能在王府中仔细查案。”
杨玉燕笑一笑,道:“爹爹,我可以进入王府中为婢,暗中侦察。”
杨晋摇摇头,道:“不行,燕儿,我这作父亲的怎么能让女儿屈身王府为婢,帮我查案?”
杨玉燕道:“这也是作女儿的一番孝心啊!再说三月限期,转眼就满,如若届时破不了这件案子……”
杨晋道:“再等几天,如若仍然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再想法子从王府着手。”
杨玉燕道:“爹,不能拖延,再过几日,王府中留下的踪迹,也被人毁去,女儿岂不白做了人家的丫头。”
杨晋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大事似的,哈哈一笑,道:“不通不通,燕儿,王府中那夜里当值的一十八名府卫,全都被送入应天府,为父的无法到王府中查,但可以到府中监牢里间他们个明白。”
杨玉燕默默思索了一阵,道:“爹爹,如若方便,女儿想跟着爹爹去问他们些情况……”
杨晋接道:“不行,女孩子家,怎么能往牢里跑。”
杨玉燕笑道:“如是女儿穿着男装,谁又晓得我是女儿之身。”
杨晋道:“胡闹,胡闹,睡觉去吧!”
杨玉燕嫣然一笑,转身而去。
这时,天色已经到了四更左右,杨晋的酒意也醒了很多。
细想那玉燕姑娘之言,杨晋忽然觉着她的话很有道理。
如若金陵城中的眼线无法找出线索,王府中是唯一可以找出线索的地方了。
但怎么去呢?又派什么人去,才能在王府中停留,暗作搜查。
只有一个丫头身份的弱女子,才不会引起人的疑心。
想了一阵,杨晋决定天明后,先见见丐帮中人,再去衙里问问收押的玉府护卫、当值。也许威迫之下,能够问出一些蛛丝马迹。
想好了天亮的工作,杨晋心中定了不少。
半宵易过。天色一亮,杨晋就爬了起来。刚刚洗过脸,门房已通报进来,一个叫化子求见。
杨晋心中暗暗赞道:“丐帮不愧天下第一大帮,耳目灵敏,行动迅快,实是叫人敬服。”
心中念转,口里连连说道:“快些请进来。”
房门看主人对一个叫化子,似乎是极为敬重,心中大感奇怪,但也不敢多间,转身出厅。
片刻之后,带来了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灰衣叫化,身上打了三个蓝色的补丁。
杨晋抢上两步,拱手说道:“有劳大驾……”
灰衣叫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