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总真的喝多了,上了车还打开窗问:“小杨她们呢,吃晚饭了没有?”
这老色狼,明目张胆。梅梅笑笑回答:“她们这两天学习两会精神,必须人人参加,今天早上接完你们,都到单位去了。”“哦,那我就放心了。”
秦助理、贾宁陪着客人坐走了两辆大奔,罗主任被司机扶上了车,经理厂长们互相咒骂着拼车,我和梅梅送走了所有人,和他们挥手再见。梅梅拉开小奔车门,眼神冷冷看我,我还以为她叫我过去,接近了几步,她突然坐进去,抛出几句:“你的林肯不要了,那么好的车,停在马路边不怕人给你划了?”
海马跟在小奔屁股后面,梅梅时不时故意压我,似乎在嘲笑我的车技,我全力应付,吃车屁一直吃到丁字路口。小奔左拐,海马右拐,各奔东西。打开防盗门,我悲愤得难以言表,把钥匙串砸在了画板上——“乒”。
换鞋的时候,我在沙发上愣了半天,大脑一片空白,肚子突然冷疼,今天又吃了不少海鲜。坐在马桶上,脑袋痒得要死,全力抓挠也无济于事,几把就将头发弄成了鸡窝,看看掌心指缝,掉脱的黑发历历在目。我使劲儿把头在墙上磕碰:“我羞先人呢,我羞我先人呢!”
我做了今生最大的牺牲,放弃了画画,爸妈当年都没能阻止,他们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你是二十七岁年轮上才杀出来的程咬金,已经超过了他们,还要怎样才满意?我为了你放弃了画画,虽不心甘情愿,也没再多放一个屁,还要怎么样?也不见得全是因为安莉娜,两个多星期没联系了,已经淡成了一个符号,为什么还是容不下我呢?看重家族事业,可以呀,有钱有势的多了去了,人家也如此折磨伴侣吗?我是有很多毛病,离你的标准有差距,但是你当时别选我呀,也别说全力支持我,这不是挖了个温柔的陷阱让我跳下去,说里面有一尺厚的海绵,里面却原来是一尺长的尖刀?人无完人,我本来就是画画而不是经商的料,是你非得把我拉进生意场,肯定要有个适应过程,连你爸那么霸道的人都能理解,为什么最该理解我的人却不理解呢?肉眼看不见子弹射穿木板,不管我以什么姿势难看地穿越临界,大家都没有发觉,而你的眼睛怎么就像一架高速摄像机?我知道你的特殊成长环境,造就了你的喜怒无常,爱死了洋娃娃不抱睡不着,醒来后一不高兴就把洋娃娃的胳膊生生扭下来。我知道你心理扭曲,关键我不是洋娃娃,我是活生生的人呀,难道我不疼不流血吗?我和安莉娜也没什么呀,就算我心灵出轨,就算你说我可以有外遇,就算不允许我看别的女人一眼,就算我蠢笨无能,就算我让你爱不够,就算所有的这些矛盾可以同时成立,但是这些矛盾有规律可循吗?但是这些规律可以认知吗?和你交往的过程中,我总要施展十八般武艺,以博得你的欢娱,一字志之曰——累。在这个过程中,我俩把性别都交换了,你是大老爷,我是受气的小妾,一字志之曰——贱。我如同海的女儿小人鱼交出最珍贵的声音一样,交出了我最珍贵的油画,用以换得陪伴王子的欢娱,我忍着新生双脚的剧痛跳舞,却浑然不觉,因为我的心更痛,一字志之曰——悲哀,当然,这是两个字。
我拨了家里的号码:“妈……我……我难受死了。”
“我知道你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能给你说。”
“瞧你那样子,有什么不能给我说的?”
怪不得人类在疼痛和恐惧时要喊一声“妈呀”,母亲就是我们的最初和最终的精神家园,妈妈几句强硬话,就和“你吃屎不吃”那五个字一样,一芭蕉扇尽扫了乌烟和瘴气。“唉,你们两个呀,李梅是个硬土匪,你是个软土匪。男子汉,该咋就咋,话说软事做硬,那你还难受一辈子呀?!”妈妈挂上电话,我的一切症状随之消失,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家”,真是一个神奇的汉字,上行菜单突然出现了表示短信的信封图标。我赶紧摁了信息键,估计是梅梅,刚才给我打电话占线,于是发了个短信。
手机回到桌面状态,“滴咚嘟嘟咚”,短信提示音响起,号码似曾相识,打开一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哥,你说得对,婚纱照真的代表不了什么。
第三十一章 失控
更新时间2011-4-11 12:51:59字数:4584
我开着海马到了总公司,考察团还没从高山流水过来。今天安排参观四个所属企业,星火是恒星,这四个就是行星,公转加自转,日夜转不停。上午先走星池制药公司——中药提炼萃取厂,梅爸下一步要在那里上片剂生产线,洁净车间已经提升到三十万级,值得一看。再走星河物流公司——停车场和货场占地两百多亩,五十多辆货柜车,一百多辆大卡车,值得一看。下午先走星海贸易公司——在大蒜、辣椒、苹果三种农产品出口中占有重要地位,沿着神禾塬凿了几十孔冷库,如同人防工事一样壮观。回来顺路参观星湖生态园——钓钓野鱼,吃吃烧烤,解除一下走马观花的疲劳。
根据梅梅建议,四个单位照常生产和营运,星湖该接待游客还是继续接待,不能弄巧成拙,叫考察团觉得偌大个园子没有生气。我进了董事长办公室,梅梅已经坐在里面,还有负责督促中药提炼厂迎接考察工作的孙部长,带着生产厂长和管理厂长前来迎接客人。上午第一家看的就是他们,生产厂长因为有中药提取的专利工艺,以前在公司尾巴翘得高高的,这次经过“新马泰事件”,老虎乖成了病猫,半个屁股耽在沙发上,身子前倾,双手拄着膝盖,笑嘻嘻和梅爸说话。我坐下来,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梅爸最后安排人事:“我今天还是不去,秦助理他们已经出发了,一会儿就过来。你们在太白十字汇合,直接去北郊经济开发区,你们组织好,李部长忙她的,也不去了。傍晚我在生态园等你们。”
我面露难色:“董事长,我有点事,去不了。”
大家都狐疑地看我。“我同学的父亲去世了,前几天都没给我说,昨晚打电话,今天上午在三兆殡仪馆开追悼会。”梅爸略一思索,很干脆:“嗯,那你去吧,人生大事,首一件就是送老人入土,朋友之间,再怎么忙都要去。红事是请了不一定去,白事是不请自己去,人家既然请了你,你就一定得去。你去吧,李部长参加今天的活动。”
梅梅冷冷盯着我,似乎能看穿五脏六腑。
我想我是疯了,真的疯了。昨晚起码给安莉娜打了五十遍电话,每隔五分钟一个,模模糊糊睡着,突然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机拨电话。可是安莉娜这家伙,故意要折磨我似的,一直没有接听,估计还设成了震动,看着我的电话号码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安莉娜面带几分得意,抿着小嘴儿笑,可爱之极,如果非要加上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真他妈的可爱之极!三天前得知安莉娜转院,我就在网上查了,军医大三所附属医院:秦都医院主治口腔疾病,唐都医院主治内脏和五官,汉都医院是综合医院。几乎可以肯定,她就住在汉都医院骨科。这几天我一直挂念着这事情,她治疗得怎么样了,梅梅那天说了什么过头话没有,恰逢考察团到来,忙得一团糟,也就埋在心底不提。昨晚收到短信,可以肯定她已和程华东彻底决裂,这个关键时候我可得去看看她,人在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喃慰”。加之今天参观下属单位,和我关系不大,可以逃个闲,良心也过得去。话说回来,关键还是我一直没下决心,昨晚总算考虑清楚了,管他的,想干什么就干,和梅梅能走多远不一定,还把自己弄那么难受,傻呀我?妈妈说的对,我不能难受一辈子,话说软事做硬,今天去看安莉娜,就算迈出了第一步。
大医院就是不一样,骨科还分四五个科室,我在导医图前看了一会儿,不用问人,她肯定在创伤骨科。刚出电梯,我朝楼道东头看了一眼,有个女人背对我坐在轮椅上,透过窗子看朝阳,看身影似乎是安莉娜,光线太强烈,人影有些变形,还是不能肯定。我尝试轻声叫了安莉娜的名字,那女的很机敏,转过身来,果然是安莉娜,温婉地朝我微笑。
我也笑了,紧跑几步到了轮椅边。原本想挨个病房去查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怎么不接我电话?害得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儿,军医大几个医院都跑了一遍。”安莉娜信以为真:“我没想到你要来。就是觉得当时,你说的挺准,想告诉你一声。”
“你瘦了。”
安莉娜笑了一下:“我为你而憔悴。”“你就别逗我了。”
“我没逗你呀,嘿嘿。”
“你真的和程华东完蛋了?”安莉娜非常平静:“转院那天说清楚的,分手了。”
“也好,总那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长痛不如短痛,分了也好。”我不知是该狂喜还是悲哀,心情很复杂,“是我们对不起你,要不是车祸……”
“没事,不怪你们,他是颗定时炸弹,现在不爆将来也会爆的,长痛不如短痛,迟爆不如早爆。”医生护士和安莉娜已经很熟悉,经过我们身边时互打招呼,还频频打量我,弄得我很不自然。
安莉娜笑笑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这层楼西边有个露台,是附楼的楼顶,咱们去那里说话。”说着朝西一指,我就上来推动轮椅。路过一个病房,她朝里伸脖子看了一下:“这就是我的病房。”
附楼顶上铺着防滑砖,没有一个人影,还有架乒乓球台,周围的女墙有两米多高,形成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只剩下头顶的一块天空。我推着她走了一圈,然后停在阴影里说话。我又提起了程华东,刚说了几分钟,安莉娜眼泪就下来了。刚才楼道里人来人往,她挺坚强,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都要结婚了,却在瞬间崩塌。我完全无意识地,充满纯洁感情地,拉起了她的手,轻轻握住,心态非常科学。安莉娜没有拒绝,无动于衷地哭着。“别哭了,看见女孩子哭,我也想落泪。”我这倒不是假惺惺,眼睛真的有些酸涩。梅梅前几天也流过一次泪,我就没这感觉。
一个护士突然出现在玻璃门后,朝这边看了两眼,我赶紧下意识松手,安莉娜也意识到了,赶紧转过身去。我挺不好意思,扫了四周几眼,看见角落里有只乒乓球,过去捡起来,在地上弹了两下。
“咱俩打乒乓球吧?”“好呀,呵呵。”安莉娜兴致勃勃,
那个护士不知趣,又来看过一次,我没有理她。“缘分都是命中注定的,或许我不该说这个话,没有资格,但是不说又不行,说实话,他配不上你。”
安莉娜在怀里嗫嚅:“你没资格,谁还有资格?”
我心里的感觉难以形容,酸中带甜,凉中带暖,非常受用。那个护士忍不住又来打扰,我刚心说这个护士怎么有偷窥癖,她就焚琴煮鹤般喊了一声:“安莉娜,输液!”
安莉娜头都没抬:“下午再输!”
到了午饭时间,我想带安莉娜下去吃个饭,刚一说,她特别兴奋:“医院的饭菜难吃死了,菜是大锅炒的,都是一个味道,煮得都没魂儿了。”我以为医院不允许,去请示医生,医生很不以为然,去吧去吧,没事,什么都能吃,下个星期就可以用助力走路了。为了不显得无知,我问安莉娜助力是什么,她说就是拐子,我说谢谢啊缘分哪。我用轮椅推着她坐电梯下楼,跟着吃饭的陪床们走到家属院,十字路口聚集着十几家小饭馆,找了几家我都不满意,安莉娜善解人意:“谢谢你,我知道,你想找个桌子低一点的,我趴着舒服。”
我们俩要了盖浇饭,四菜一汤,她吃得特别香甜,如同馋嘴的花猫,特别可爱。我嫌她吃得慢,她歪道理还不少:“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吃完饭你就走了,要去忙了,我偏要吃慢,就能和你多待一会儿。”
刚才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给梅梅打了个电话,说是追悼仪式结束了,现在大家一起吃个饭,下午直接赶到贸易公司汇合。安莉娜几句话就给我灌了迷魂汤,把计划全部推倒:“别傻了,下午我还可以陪你一会儿,别磨蹭了。”吃完午饭,安莉娜不愿回病房,要去花园坐坐,我只好把她推进住院大楼前的花园里,新开的早春花卉散发着清淡香味,新发的嫩叶被阳光晒出了清新气息,一切都显得明媚盎然。
安莉娜快速转动轮椅,冲进了花园里的小广场,张狂地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现在腿也快好了,属于半自理,没人陪伴,都要闷死了,老想你陪我那时候,可有意思了,你特别幽默,我现在没事还咂巴你说过的话呢。”
我被夸得傻笑起来:“现在虽说恢复得差不多了,还是要听医生的话。花园转一圈就行了,咱上去吧,下午还要打针呢。”“不,我就不。”安莉娜固执得可爱,“晚上你走了我再打,现在药也少了,就那两三瓶子,三个小时就能输完,我舍不得把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浪费在打针上。”
我装作平静,心里却灌了蜜一样:“打针咱俩也可以说话啊?”
“病房人太多,说话不方便,还是花园里好。”安莉娜打了两把车轮,又原地转了一圈,“阳光普照,满眼绿色,多好,你以前不是说过要给我讲黄丨色笑话吗?现在就讲给我听呀。”“嘿嘿,我讲不出来。”
“不行,你原来说过要给我讲的,我现在要听,我还从来没听过呢。”
“嗨,都是在酒桌上讲的……”“那李梅一定听过,你肯定讲给她听了,不行,不行,我也要听。”
我还是没讲黄丨色笑话,只说了几个普通的。面对她,我连大象蚂蚁那样的笑话都不好意思出口,总觉得在亵渎什么东西,说不清,反正给梅梅讲时,毫无顾忌,张口就来。又说了一会儿闲事,天南海北瞎扯,我下意识抬手看表,安莉娜突然很失落:“你是不是有事情?”
我说:“有事情,公事,一个考察团,要去陪。”“我又没说你是私事,赶紧去吧,这一会儿都看了三次手表了。”
她催我走,我反倒不好走了。“我把你送上楼再走吧。”
“你走吧,我自己可以上去,别耽搁公事,现在你刚到公司,李梅肯定对你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上上下下也都在看着你,你要对自己更加严格,广告上不是说吗,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虽然幽默了一句,说完之后,她却更加黯然。善解人意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说的,我更走不了,默默坐在石凳子上,又陪了她一会儿,根本就迈不动步子。安莉娜又催促我出发,话说的和梅梅根本不同,特别顺耳:“你快走吧,别管我了,在这里看着你离开,总比在病房里挂着吊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你走要好。”
三点半我从汉都医院出发,给秦助理打了个电话,他让我直接去星湖生态园。我虽没去过生态园,却知道大概位置,半个小时离开市区,又沿雁引路开了一个小时到达引镇。下车打听星湖生态园,一个看着像半傻子的老头儿,居然清楚地知道路线:“你从这路来,开过了。朝西北走,顺着公路上坡,翻过梁子,下坡,河边第一家就是,有个大牌子就把你挡住了,往右拐。他们那里养鸵鸟呢,我送过草。”
上坡时发现,公路右边全是墓碑,层层叠叠,浩浩荡荡,这土梁子居然有个气派的名字,一座石牌坊刻着大字——二羊山公墓。在生态园门口一个保安的引导下,我停好海马,跟着他往里面走去。生态园占地很大,地形复杂,说不出有多少亩。远远听见水声,左拐向东走了几百米,就到了河边,有条水泥路,右拐向南,朝河上游继续走。这截河流被圈在了生态园里,河水汤汤,因为离秦岭近,石头都是磨盘大的,最大的像栋小楼房。柳暗花明又一村,拐了几下就看见了烧烤场,几个男服务员在收拾烤箱烤架,女服务员在收拾肉菜鱼虾,旁边摆着一大桶扎啤,有个像小孩鸡鸡的龙头。休闲桌椅围了个圈儿,中间是搭起来的篝火堆,劈柴都比小腿粗。
我要找的人都在下面钓鱼台上,梅爸穿着钓鱼服,拿着常备在s600后备箱里的万元鱼竿,显得非常专业。其他人三三两两,钓鱼器具一应俱全,散在钓鱼台上与河滩里。只有梅梅朝上游走了一截,戴着顶遮阳帽,嘟着嘴站在大石头上,独钓寒江雪。梅爸可能战果不错,不时骄傲地看看别人,首先发现了我:“文明来了,你咋才来?!”
在这场合他倒是没叫马助理,大家都抬头看我,上下打着招呼。我先到梅爸那里看他的战果,七八条一斤多的草鱼,说是钓野鱼,实际滤网截河成了鱼塘,放上了鲤草鲢鳙。我用第二个谎话来圆第一个谎话:“在三兆开完追悼会,往这边来顺路,就顺便送到了二羊山,然后吃了个饭,又用车送了几个人。”“你去看梅梅,她就不是钓鱼,是挂鱼呢,快两个小时还是个零蛋,哈哈。梅梅,钓鱼关键在于技术,不在于地方。”
我沿着石荷叶跳跃,来到梅梅的大石头上,故作轻松:“真没钓上来一条?”
梅梅更像是给她爸说话:“夸张,我刚才钓了一条,放了。”
第三十二章 悔恨不能自己
更新时间2011-4-11 12:52:44字数:2359
梅爸在钓鱼上从不饶人:“野鱼,还没指头长!不要紧,一会儿吃爸的!跟你说你的饵不香,你还不相信,光拿水拌不行,得给里面吐几口唾沫。”
“脏死了,谁吃你的鱼?”
我把梅梅的饵拿起来看了看,讨好地说:“野鱼最难钓了。”梅梅白了我一眼:“走,别待我这儿,刚从死人那里回来,一身晦气。”
我放下饵料,尴尬得坐立不是。
梅梅又低声幽然自语:“阴魂不散。”“过分了啊。”我硬着脸反驳,心下也是一惊,都怀疑她给我身上安了窃听器,要不怎对一切了如指掌。
篝火晚会热火朝天,喝啤酒说话一直到深夜,彭总玩得很惬意,夸梅爸给自己搞了个很好的后花园,还不如从高山流水搬过来住。梅爸一高兴,心血来潮,指派星湖的经理,到附近刘秀村宰羊户弄来只白条羔羊,又吃了一通烤全羊。登车的时候,大家因为喝了太多啤酒,都有些挪不动身体的感觉。
梅爸看我脸红:“你没事吧,脸红得很,能不能开车?”“没问题,我只喝了两杯,篝火烤得脸烫。”
梅爸安排秦助理陪彭总坐s600,然后拉开海马的后门:“我要坐文明的车,检验一下他的驾驶技术。”
月明星稀,车队驶出了生态园,四野寂静,晚风习习,麦浪田田。梅爸突然在后座问:“你和梅梅最近怎么了?”“没什么。”
梅爸犹豫了一会儿,很多话想说却没出口:“唉,什么都是不重要的,人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你是男的,她是女的,有局限性,很多事情她还不懂。这几天她在家里住,每天晚上都和她妈妈吵架。”
上午在会议室进行最后磋商,彭总他们三个一边,李家父女加上我们两个助理一边。贾宁算外人,在董事长办公室回避。小秘书无关紧要,坐在下风头书写纪要,伺候茶水。综合计划部拟制的合作意向书,权利责任,详尽细碎,弄了三页纸二十几条,最后一条关于此意向书的约定效力,读着更像合同草案。昨晚在生态园,秦助理就把这个意向书交给了彭总,今天早上,投资方也相应拿出了一份自己的意向书,交给梅爸,他吃早饭时一直在看,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直接进入主题,双方各持对方的意向书,开始逐条讨论。商场如战场,昨晚烧烤时的融洽气氛荡然无存,代之以寸步不让、寸土必争。梅爸是主辩,秦助理是辅辩,梅梅查漏补遗使眼色。我板着脸,一知半解的,还是不说话为好,也算沉默是金,凑了个压倒多数。
很多条款经过你争我夺,修过来改过去,基本通过。丈二大的包子,七个人两个半小时,先吃了二尺包子皮,终于在第九条见了真章。soho公社一期工程完工,华泰以流动资金和固定资产入股,注资方以银行人民币汇款入股,从二期工程开始参与开发。对方的意向书加上了重新验资和重新评估的条款,执行机构为在美国注册的会计师事务所。双方僵持不下,梅爸又学老人家:“求同存异,这一条暂时搁置下来,先研究后面的,回过头来,也许就有了共识。”
第十条是关于新华泰注册地点,我方意向书在西安,而对方意向书在香港。梅爸头上渗出了细汗,原本想把鸡窝盘在西安,弄人家一袋鸡饲料,下多生少,鸡飞蛋打,全是自己说了算。谁都不是傻子,人家却要把鸡窝鸡蛋都留在香港,星火不过是个在西安喂鸡的。梅爸想反驳,第九条都搁置着,这一条更不好反驳,想大手一挥,瞄了一眼后面,十一条关于资金到位方式和股权分配,十二条关于新华泰与星火集团的关系,更挥不下去,娘啊,后面还有十几条。“我的本意,是为了西部大开发,为了繁荣西安经济,这和我的本意有出入……”梅爸说不下去了,这时候谈国计民生,无异于掩耳盗铃。梅梅和秦助理也被困扰住了,绞尽脑汁思考对策,一言不发。我超然于意向书之外,倒是灵机一动,看看手表:“董事长,午饭时间到了。”
梅爸听后轻松一笑,“啪”合上夹子:“走,先吃饭。”
出门时,梅爸看我的眼神,就像曹操看救主的许褚。梅梅也是一副欣慰的表情,还意味深长地瞟了我几眼。梅梅呀梅梅,昨晚我三点多才睡,已经想明白了几分,不是我见异思迁,也不是你水性杨花,而是你被家族事业主宰了心灵,感情附加值太多太重,叫人难以承担。不可否认,在我没有介入生意之前,我们是美好而绚烂的,但所谓的“入主星火”后,青年文明号列车从画家轨道转入老板轨道,就急转直下了,也许怪我木锤打铁自己不硬,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但我本身就是个狐狸呀,装大尾巴狼能装得像吗?外在的繁华最后都要归于内心的满足,我干不来,赶鸭子上架,不光你吃力,鸭子更难受,谁让我一直在捉画笔,也许一辈子也适应不了,如果要用生命来融入,对于我来说,成本太大了。
这只是事业上的乱麻,感情方面你的处理方法,原意是让我远离安莉娜,实际上当时我们一点什么都没有,就是觉得像兄妹,就是觉得在一起自在,你草木皆兵了,风刀霜剑严相逼,如同你一贯的做法,实际上你一直在践踏我的尊严和理想,只不过程度轻微,所以你没有注意到,我也不在意,只要一见你我就再次沦陷。现在的马文明根本就不是我自己,我不想要。如今我觉得,已经在安莉娜那里找到了原来的我,而且可能更早,美专之前的翩翩少年,似乎正是我遗失多年的世界。
沃尔沃包间里的凉菜上来很久了,彭总他们还没从房间下来,估计正在和深圳的另两个老板,进行紧急电话沟通。我们几个陪客互相之间也没话,一个个表情凝重,思考下午怎么熬那一锅黏糨糊。梅爸自言自语:“下午还要不要谈呢?”
大家没人敢回答,他沉思而发出心声,谁插嘴谁倒霉,这时候谁敢给他建议?
彭总终于下来了,也是一脸的旧社会劳苦大众相,大家坐定吃饭,气氛晦涩。有道菜叫“横扫六合”,盘子中间立着个小兵马俑,彭总用筷子去夹,梅爸笑了:“不能吃,生萝卜。”彭总的筷子半路转了目标,夹了兵马俑裤裆下的一个茄盒,梅爸突然灵机一动:“要不然你们下午去看兵马桶?来西安一趟,不看就是遗憾。”
彭总还没转过弯子:“以前看过,十几年前看过。”
“新开挖了一部分,世界八大奇迹,绝对值得一看。”彭总突然哈哈大笑,把茄盒吐在餐巾里:“兵马桶,哈哈。”咳嗽了两声,“马桶,哈哈。”
第三十三章 内心的疼痛
更新时间2011-4-11 12:53:38字数:2404
梅爸说了笑话,自己脸倒是掂得很平:“下午我想把华泰的股东找来开个会,他们如果联合了,股份超过我,华泰要是我独资的,上午实际就可以拍板。”说完笑话说假话,随后又说了关键话,“下午叫小杨她们陪你们去。”
彭总一听此话,眼睛里立刻有了光芒,两个助手也是跃跃欲试。“现在去看也好,会谈完了就该走了,那时候再去看,就成了浪费时间和公款旅游。”
世界第八大奇迹兵马俑,让三个客人看得津津有味,赞叹不已,特别是导游介绍一些冷兵器制造技术时,大家都觉得中国在近代真的是落后了,所以我们要一心一意先把经济搞上去。彭总想起了一部电影,说是一个秦俑变成了人,助手乙马上说是《寻秦记》,助手甲马上反驳,我也只记得是张艺谋巩俐演的,忘了名字。坑里有人陪着外宾参观,几十个花花绿绿的活人,与威严肃穆的秦俑极不谐调,更没想到,虽有牌子对游客写着n条warning,他们却可以用手抚摸秦俑的脸蛋儿,真是哪里都有特权。彭总突然问:“梅梅小姐没下去和兵马俑零距离接触过吗?”
“没有。我妈下去过,陪外国元首。”
“看来规定还是蛮严格的,我以为掏钱就可以了。”“不是那样的。”
彭总不无遗憾,终于感觉到了金钱不是万能的,摇着头朝前走。梅梅趴在栏杆上停留了片刻,轻声说:“妈的,这辈子非下去一次不可。”
“你外语好,干脆报名当导游,就有机会了。”我插科打诨。梅梅白了我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
逛了几家纪念品商店,彭总在一家柜台里看见只陶壶,他说是酒器,我看了看,暂时定义为古代夜壶。他很感兴趣,要店主拿出来看,店主让戴上白手套,彭总翻来覆去欣赏,有些动心。我回头找梅梅,她假装没看见,陪着三个姑娘去玉器柜台挑拣,唧唧喳喳议论。我看看价格标签,乖乖,一万多。“肯定是假的,做旧了。”
店主立即翻脸:“胡说么,你糟蹋我呢嘛!”我立即也换上陕西话:“要是真的,你敢摆出来卖!”
店主一听口音就词穷了。彭总遗憾地放下壶。梅梅站在玉石柜台那边打圆场:“彭总,马助理的表叔是个文物专家,走的时候给你们弄几件真东西。”
梅梅所谓的表叔,实际是我爸的薛姓高中同学,毕业后爸爸进了工厂当工人,他进了子弟学校当小学教员,二人一直保持着情同手足的关系。随后两个人先后结婚,不用啰唆,我爸娶了我妈,薛叔娶了百货门市部的女售货员,恢复高考那年,我家生的我,他老婆还是大肚子。薛叔随即参加高考进入了陕师大历史系上学,又随即生了个女儿,又随即毕业分配到省文物局,又随即想办法把妻女调进了西安。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给人介绍时就超越普通叔叔,说是表叔。前年和梅梅还没正式确立关系,爸妈一直催我找对象,我看到了和梅梅的可能,就电话里说了,他们怂恿我把人带回宝鸡看看。我以去宝鸡游玩为借口,给梅梅说了,她特别聪明,猜出了我的险恶用心,死活不愿意去。爸妈最后委托薛叔先过一眼把把关,倒也符合他文物鉴定专家的身份。薛叔那时已经离婚,用外快买了近两百平米的跃层房子,一个人住着。
薛叔把我俩送到楼下,梅梅去停车场牵飞渡车,我和薛叔站在楼门口等候,他得出了初步鉴定结论:按我的经验,要挑一个好女人做老婆,比鉴定瓷器还难,但你要把握一点,咱找的是一同生活的人,不是找事业伙伴,所以女强人不要找,太精明的不要找,心狠的不要找,唯利是图的更不要找。薛叔句句打在梅梅的七寸上,也许正是他影响了爸妈,所以春节才那么对梅梅颇有微词。
店主还不死心:“那你们先把东西拿上,我打个五折,如果你们的文物专家说是假的,你再拿来,我全额退款。咱给你说实话,这是个盗墓的朋友,前几天才搁到我这儿的。”
梅梅笑着说:“别废话了。过来,我们买你的玉器,再不过来,我们走了。”三个姑娘每人买了面白玉生肖牌,两只老鼠一头牛,吓我一跳,她们不可能三十多,更不可能十岁,都是二十出头的八零后。强将手下无弱兵,梅爸的女子别动队员,不但漂亮,而且年轻。
晚上华泰的股东做东,请彭总他们吃饭,直接从兵马俑过去。我一听就恹恹的,又是那种互相吹捧夸夸其谈的场面。出兵马俑大门,客人们在民俗摊位上翻看五毒马甲,梅梅低声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可能昨天烧烤闹的,今天往厕所跑了六七趟。”“也没见你怎么着呀?”
“你没注意罢了。”
梅梅有些生气:“那你回去休息吧!懒驴屎尿多,少拿烧烤说事儿。”她既然这么说,我就答应了,来的时候只开了三辆车,s600、小奔、海马,为了能坐得下,我和梅梅换了车。我驾小奔在前面开路,梅梅开海马驮着两个助手和小柳,小郝开s600驮着彭总和另两个姑娘,出了高速路灞桥收费站,我把领头的小奔靠边停住,后面的两辆车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