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郁笑了,低声道,“摘星阁是皇宫最高的阁楼,也是寝殿所在。为这一天,这家伙可是准备了好久。”
惊讶中,朱鸾已经施施然降了下去。阁楼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台空地,堪比天源宗的展翼阁。
白郁扶着黎玥跳下鸟背,脚下是雪玉一般的石块铺就,浑然一体,触之鞋袜生凉,灵台清明。
虹桥散尽,化为灵雨飘落。七只朱鸾昂首并立。整个广阔的高台上,只见墨澈心一人临风而立,洒脱不羁。
第二十二章 抽丝剥茧
“虹桥灵雨,朱鸾开道,墨先生当真有心了。”谢东仪随后而至,跃下鸟背,从容笑道。
“一别良久,谢公子风采依旧啊。”两人相互见礼完毕,墨澈心彬彬有礼,实现转到黎玥身上,笑道,“黎姑娘来一路辛苦了。”
黎玥眉头抽搐一下,黎姑娘……对着这张熟悉的脸,这个称呼还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却只礼貌地笑道:“让墨先生费心了。”
视线落到谢东仪身上,她微微一愣,不知什么时候,谢东仪竟然已经恢复真容了,久违的风采与记忆中白衣飘然,洒脱不羁的模样重合起来。与墨澈心相对而立,一黑一白,很如棋盘上的黑白子般对垒分明。
以他现在的内伤,其实不应该这样浪费灵力。只是想来他并不愿意用颜旭的容貌对着墨澈心吧。是在朱鸾背上时变回来的吗?……黎玥瞥了身后的景凡 一眼,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谢东仪,神情无丝毫异样。
不知为何,黎玥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别扭。
那边墨澈心腾空而起,直达天际,七色霓虹光耀万丈,复又熄灭,最终落到摘星阁顶端,化为七尊栩栩如生的塑像。
见过谢东仪的鲲阜变戒指,对眼前的情景黎玥并未吃惊,却有些意外,这个原理,似乎和天源宗的展翼阁很像啊。
未及深思,墨澈心已温声道:“两位长途劳顿,请先入殿内休息吧。”说着,亲自引两人向大殿走去。
进了殿内,视线所及一片明丽,通体四壁皆是白玉雕琢,镶嵌着水晶石的窗户,丝丝阳光透入,空气中洒落一片金辉,桌椅板凳皆是朱红的珊瑚石制成,光彩缭绕,铺陈着不知什么野兽的皮毛,如堆了一团莹白的血。
只是这诺大的宫殿,竟然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想来是刻意回避了。而且竟然连魔龙也未曾看见,不得不让黎玥惊讶了。
墨澈心引着几人入座,摆开茶具,烧水沏茶,动作自有一种洒脱从容,黎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多时,一股清幽的香气自茶壶中缓缓溢出,流淌在周围,让人只觉灵台一片清澈明净。
“久闻墨先生的香茗是皇城一绝,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茶香,便让人有齿颊生香之觉。”谢东仪笑道,却并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墨澈心动作不停,一边笑着问道,“不知这名声谢公子是在龙啸殿听闻,还是在天源宗呢?”
“在哪里,又分别吗?”接过墨澈心递来的茶杯,谢东仪抿了一口,笑道,“只可惜在天源宗未曾尝到,今日有幸,实在不枉费这些日子奔波之苦了。”
“这么说可真要让我自作多情,误以为谢公子是为了我这一杯清茶,千山万里前来我魔届的了。”墨澈心笑起来。
“天下倾慕左丞大人茶艺的多矣,若真是所求而来,只怕我至今还未能有这个荣幸吧。”谢东仪淡然笑道。
“谢公子客气了,有朝一日若能与君单独对饮谈心,也是一大快事。”墨澈心微微一笑,神色中隐有认真,“我极少佩服什么人,偏偏谢公子却总让我出乎意料。”一边说着,他视线扫过旁边的黎玥。
黎玥却并未察觉,她正打量手里的茶杯,青玉雕琢的杯子上浮动着淡淡的天然云纹,随着茶水轻轻摇动,折射着半透明的色泽。
倒不是这杯子有多好看,而是一听这两个人彬彬有礼,她就满身不自在。幸好有此想法的并不止她一个。白郁略皱眉头,懒洋洋开口道,“你们有必要这么吹过来,捧过去吗?听得我发困呢。又不是没见过,何必什么墨先生,谢公子的。”
墨澈心和谢东仪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说得也是,反正无外人,不如照大家以往的称呼就好。”墨澈心爽朗地笑道。
黎玥忍不住又看了景凡一眼,殿内的五个人中,最陌生的就是他了。
景凡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像她挑了挑眉梢,说不尽的风流洒脱。
黎玥嘴角抽搐一下,赶紧收回了视线。
“谢兄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实在让我佩服之极,还有黎姑娘。”黎玥一愣,怎么又扯上她了?抬头望去,正迎上墨澈心别有意味的目光,“黎姑娘每次行动,总是在我意料之外,让人无奈之至。”
这句话什么意思,说她太乌龙还是总在状况外,黎玥在心里撇撇嘴角,随口应付道:“道崇自然,这世上自有天命所在,岂能事事尽如人意。”
谢东仪轻笑起来,接口道:“说到行事出人意表,又缜密严谨,应是我们向墨兄说一声佩服才对,”他顿了顿,又道,“例如,我至今还想不透为何这么快就被你确定了身份。”
说完,灼灼目光投向墨澈心。黎玥也禁不住望向他,这也是她的不解之处。
墨澈心也并未推诿,直爽地道:“紫金阁当夜,我们就去查了颜旭的来历。结果,得知颜旭此人在龙啸殿任职之前,曾亲自入极地冰原为其病重的祖母采药,回来之后不久就入宫为侍卫。”
他话语顿了顿,谢东仪神色如常。紫金阁的那一夜,他扑出去救黎玥,两人同时摔下裂缝,他就明白墨澈心事后必会将“颜旭”的十八代祖宗都彻查个清楚。
事实上,他确实是在极地冰原边境发现了这个刚刚死亡的年轻人,对面是两只成年赤角兽的尸身。颜旭索要采集的药材真是赤角兽的本命角。按照现场,应该是成功采集之后,又被另一只野兽偷袭。事后虽仗着武功杀了野兽,自己去也力竭身亡了。
借助通灵术法,谢东仪从残存的灵识上读出了他的身份。立刻想到正可以利用,便假冒了他的身份,一路深入魔届,畅通无阻。将药材送至他家中后,紧接着就参加武试,潜入了龙啸殿。
一切都顺利得出奇,甚至入宫不过数日,他就成功接触到昏迷中的黎玥,本想试着唤醒她,然后用芥子珠送她回去。却步料偏偏那晚来了个不速之客,扰乱了他的计划。而紧接着当头一棒打下来——躺着的竟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了,而活蹦乱跳的那个才是。至今每想到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谢东仪还觉得满头黑线。
“我们又派人探查了颜旭此人日常的性情爱好。虽然入宫前后并无大的异常,但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仅凭着这点线索,就猜出颜旭有假,然后猜测是他假扮?谢东仪继续望着墨澈心,但以他的缜密,不可能仅凭着猜测就确定一件事。
而墨澈心也没有让他失望,径直取出一物,放到桌上,“事后我们搜查整个龙啸殿,发现了这个。”
看着被推倒面前的那支玉匣子,黎玥有些讶异。谢东仪已伸手打开。两颗圆珠立刻映入眼中,色泽青碧,银雾缭绕,仿佛冰雪凝成,室内温度顿时低了不少。
这是……芥子珠!!!
第二十三章 破门而入
谢东仪眉间不易察觉地一变,坦然笑道,“左丞大人果然细心如发。”
墨澈心却摇了摇头,“非是我细心,此物其实藏得极其隐秘,就算我亲自动手,也不会寻到更巧妙的地点了。可惜……”
谢东仪挑了挑眉梢,望着他。
“可惜在下天赋禀异,与此珠同属木性,再施以搜神秘法,自然手到擒来。”
天赋禀异,同属木性?黎玥神色一震,难道说……墨澈心竟然是草木之妖?
记得曾经在天源宗看过典籍记载,草木之物虽有性命,但无灵智,成妖需要极大的机缘,更需经历常年苦修,方能脱离本体,修得真身。以墨澈心的功力神通,只怕不仅仅是苦修能达到的,必定还有罕世奇遇,方能得此成就。
他的本体是什么呢?黎玥脑中忽然映入一物,他在假死脱身前,插入自己发簪,让她当夜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她抬头望向他,而墨澈心也笑吟吟地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灵动的狡黠。黎玥一瞬间竟像是把握到了什么,可来不及细细琢磨,就以转瞬即逝。
草木之妖修成后,为防止弱点泄露,比其他普通的妖怪更加忌讳自己的本体,他竟然这么坦白地当众说了出来。
谢东仪心中波动,神情却镇定自若。
墨澈心将玉匣往前一推,两枚芥子珠出现在黎玥和谢东仪面前,“此物既然已经被谢兄所得,此时便物归原主吧。”
这么大方?黎玥皱了皱眉头,难道他不怕两人接过芥子珠就直接催动法力,跑回天源宗?要知道,芥子移动,只在瞬间,就算在座墨澈心气定神闲的模样,却无丝毫担忧。她随即恍然大悟,若它们两个想跑路,也不必千里迢迢主动来皇城了。
墨澈心大方,谢东仪也不客气,将芥子珠接过,直爽地笑道:“多谢墨兄了。”
“哪里,你我也算神交已久,就算恭贺谢兄得首座之位的一点儿迟到的贺礼吧。”墨澈心笑得彬彬有礼“说起来,天源宗立宗万年,还从未有过谢兄这般年轻的首座吧。就算三百多年前的那人,想来也不及谢兄的大才啊。”
谢东仪瞳孔瞬间收缩,随即恢复如常,“墨兄过誉了,在下实在愧不敢当。”视线同时扫过黎玥,隐有担忧。
黎玥通的心神俱震,忍不住望向谢东仪,他什么时候成首座了?应该是那一战之后吧。对了,那一战他功劳卓着,而且之前就是正式弟子了,升迁也是常理。是哪一部的首座?他之前说过要加入器部,而器部的首座魏振刚好已死在岳冉手里……明白他本来就是天资卓越,无人能及的人物,任何别人不可能的奇迹在他身上都会变成可能。但这么快就担任首座,成为天源宗最有权力的人之一,黎玥还是觉得很别扭。
心情无端烦躁起来,眼看东西交接完毕,她干脆轻咳了一声,开口直奔主题:“墨……墨兄,此次前来皇城,其实是为了一件要事。”一边说着,视线扫过白郁和景凡,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地火即将爆发的事,这毕竟是魔届机密,自己一个外人不好擅自开口提。
黎玥犹豫的当口,墨澈心已经爽快地接口道,“地火裂缝一事确实需要两位的大力协助,两位由此心,魔届深感盛情。”他口里说的是两位,眼神却始终放在谢东仪身上。
谢东仪并不急着表态,倒是黎玥有些不对味儿了,正在和你说话的是我吧,难道我就这么没用?喝了一口茶水,她继续道:“地火裂缝的现状如何,墨,墨兄应该已经探查过了吧?”
“黎玥,”墨澈心视线落到她身上,
“啊?”
墨澈心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是叫不惯墨兄,直接叫我澈心就好。”语气很正经,很严肃,可配着内容,却让黎玥一口茶噎在喉咙,上下不是,剧烈咳嗽起来。
坐在旁边的白郁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平气息,一边笑道:“与其叫澈心,不如直接叫楚泓好了。”
黎玥心里一颤,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墨兄说笑了。入乡随俗,有什么叫不惯的,多叫两声不就习惯了嘛。”
墨澈心尚未来得及答话,忽然外面响起一个爽朗清凉的声音,“什么习惯了?”
这声音极其耳熟,黎玥心神一动,未及反应,殿门“哗”的一声被推开,少年熟悉的身影挟着万顷阳光出现在视线尽头。
朝气十足的容颜映入眼中,似乎比上次见又长高了一点儿,黎玥恍惚想到。
视线扫了一圈,经过黎玥那里,少年脸上现出竭力压抑的神情,却匆匆挪开。黎玥甚至来不及分辨那神情代表的意义。
等视线经过谢东仪时,少年却神色一怔,略一深思,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眸中立时闪过怒色,紧盯着谢东仪,气势升腾。
墨澈心无奈地站起身,招呼道:“玄王殿下。”
依循礼节,景凡和白郁也起身相迎。礼仪虽然恭谨,但某人的嘴巴克毫不客气,“ 这么不请而入,不知大门踢破了没有?”
玄王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气冲冲走了进来。
墨澈心指端轻弹,一把椅子凭空添在桌旁。
玄王落座,景凡率先开了口,笑道:“殿下不是前往孤云山脉一带搜索去了吗?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亨,比不上助威的效率。”他视线落到黎玥身上,顿了顿,又飞快地挪开,望向墨澈心,隐含怒意,“左丞大人前天信誓旦旦说孤云山脉一带气息有异,像是地火外泄,冲破裂缝……”
“哎呀,殿下切莫误会,我等也是在巡视皇城旧址时候,凑巧遇见了黎姑娘和谢公子,想不到机缘巧合,两位已经自行找到出口脱身了。”墨澈心一脸无辜,“正想着派人通知殿下,却不料殿下已经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 阁楼飘香
听完墨澈心的解释,魔龙眉头依然皱着,怒意却慢慢收敛起来,道:“原来如此,倒是本王误会了。”
“殿下宽宏。”墨澈心笑道,“如今皇城和龙啸殿亲如一家,岂能为这等细枝末节伤了和气。”
魔龙没有说话,眉间的不悦却逐渐压下。
黎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就连她这个外人也知道,墨澈心刚才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朱鸾开道,声势盖天,哪是一时三刻能准备好的,而且白郁也说过,他早就感应到皇城旧址有裂缝了。之前说孤云山脉有异,应该是刻意将魔龙支开吧。
以这只苯龙的火爆脾气,早就该掀桌子了。此时却能强压下怒气,坦然而坐。
好像真是长大了……黎玥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这样不停地打量着魔龙,魔龙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想到之前某段尴尬无比的乌龙,更是坐立难安。
黎玥察觉到他的异样,略一思量就明白了,想想也确实挺尴尬的。她体贴地收回视线,本来还想说两句话缓解缓解气氛,但想想还是算了吧。眼前正事要紧,小孩子的心事等以后再找机会宽解。
回到了正题上,黎玥问道:“墨兄刚才说地火裂缝需要我们两人相助,可是真的?”
“事关重大,岂敢妄言。”墨澈心正色道。
黎玥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问道:“这么说来,墨先生已经找到压制地火裂缝的方法了?”
“方法还谈不上,只是有一个设想而已。”墨澈心也没有隐瞒,坦诚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盘古神玺的神力积累所致,自然还得靠神玺的力量来化解。只是神玺之力太过霸道,尚需别的法器辅助。而且地火裂缝中的地脉已经不稳,只怕承受不住剧烈的冲击。还得需要以……特殊的神奇固定两岸。”
“墨兄果然才智过人。”黎玥不由地衷心赞道。这也是逆龙在地下向她提起的方法,以这世间最纯净的阴阳之力轮流施为,便可逐渐化消地火裂缝中积累万年的阴气。
当时她便疑惑,阴极的盘古神玺还好说,毕竟皓玥女帝已经回归魔届,但阳极的那一半不是已经碎了吗?
“不必以神玺的全部,只需要两者为引力即可。盘古神玺存留世间多年,其神力也有所传承,例如天源宗的第五代宗主,就以神玺之力炼制自己的佩剑,使其内存阳和之力。只可惜脱离了神玺,这些遗留的力量都已凝滞,所以还需配合凤凰木的力量,将其催化,恢复生机,方可用以地火之中……”逆龙将方法仔细交待,这是他困守此地五百多年,反复思量推测的结果。
“整个方法应该不会错,只是其中尚有几个难点,短时间内只怕难以克服……”墨澈心说道,视线落到黎玥和谢东仪身上。
未等他开口,谢东仪坦然道:“墨兄不必客气,只要能做到的,我们自然愿意效力。”
黎玥有些讶异地望着谢东仪,难得他会对魔届的事情这么积极。
不过想到地火裂缝爆发的后果,就算不管魔届,人届也会受影响。谢东仪这般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墨澈心笑道:“如此就多谢两位了。”说着,话题一转,“此事关系重大,倒也不急在今日。两位长途跋涉,一路辛苦,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还有玄王殿下,劳顿数日,也应休整了。”
斜阳清辉洒落满地,如镀了一层薄金,天色确实不早了。谢东仪也不再客气,起身道,“那就劳烦墨兄了。”
依然是墨澈心亲自引路,黎玥和谢东仪紧随其后,本以为魔皇的寝殿必定处处金碧辉煌,可穿过大殿,映入眼中的却是一片碧绿,丛丛花木掩映着于是铺就的道路,银白的花朵点缀其中,夕阳下浮动着淡淡萤光,走入其中,只觉暗香弥漫,晕光灿然。
走不多时,水声传来,竟然是一处人工瀑布,清澈的水流从青石壁上倾泻而下,落到碧玉铺就的湖底,飞花溅玉,水雾迷蒙。一座精巧的阁楼伫立在瀑布旁的花圃中。
还未走进阁楼,一个头上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就蹦蹦跳跳迎了出来,见了墨澈心大喜过望,“墨先生,您来了!”
打完招呼,小丫头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墨澈心很少往这里领人。
而黎玥也颇有好奇地望着她,小丫头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生得娇俏可爱,头上戴着一朵冰晶珠花,中心那颗水蓝色的宝珠晶莹剔透,一看就非凡品,却有一种莫名的眼熟。此时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在黎玥和谢东仪身上打量着,看了两眼,忽然捂住了口,格外震惊,“啊……”
墨澈心好不客气地一个爆栗敲在她额头上,“啊什么,客人来了,还不快去收拾房间。”
“是。”小丫头跳起来,连忙向各楼跑去。
墨澈心转过身,笑道:“两位若不嫌弃,就先在此地暂且歇息吧。”
黎玥两人自然不会有异议,进了屋子。阁楼正面看不大,内中却别有玄机,布设雅致,巧夺天工。
墨澈心告辞而去,屋内只剩下了黎玥和谢东仪两人,那收拾房间的小丫头也不知跑去哪里收拾了。见四周无人,黎玥终于放松下来,“跑了这么多天,总算能在房檐底下睡个安稳觉了。”一边用老百姓参观皇宫的典型眼神打量着四周,“想不到这里的皇宫这么漂亮。”
谢东仪笑起来,“龙啸殿你又不是没住过。”
“那不一样,龙啸殿可没有眼前的房子合胃口。”黎玥凑到桌上,那里放着一瓶花,或者说,是一盏灯。整枝花形似铃兰,碧绿纤细的枝上挂着七个银白的花骨朵儿,晶莹的光正从薄如蝉翼的花瓣中散发出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黎玥用手轻触,花枝颤动,蕊芯摇摆,宛如跳到的火焰。同时一股淡淡的幽香散发出来。
“好奇怪的花啊!竟然天生就能发光。”黎玥忍不住感叹,若不是亲手触摸,还以为是假的呢。
“这是上古传说中的异种铃兰,香气有提神明目之效。本来已经绝迹很久了,想不到末节还有存留。”谢东仪解释道。
略一调整,屋内的光线更加明亮,黎玥放开花灯,转身问道:“地火裂缝的事,你准备怎么做?”
“尽力而为。”谢东仪顿了顿,神情有些黯淡,“这也是他的希望。”
他?黎玥略一迟疑,立刻醒悟,这个“他”是指逆龙。黎玥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对谢东仪的决定自然不会有异议。
微风吹入,铃兰轻摇,室内一片馨香。
沉默片刻,谢东仪又开口道:“黎玥,等此间事了,你愿意和我回天源宗吗?”
第二十五章 深夜求见
黎玥有些意外,不会天源宗她能去哪?争相要开口答应,谢东仪却忽然按住了她的唇。
“先不必急着回答,等过了今晚再说。”他笑道,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
黎玥惊讶起来,怎么了?
接到黎玥疑惑的目光,谢东仪将手放下,岔开话题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将来。想要平安回到天源宗,也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担心事情有变?黎玥宽解道:“我们已经有了芥子珠,如果事情不对,也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谢东仪笑着摇了摇头,“一墨澈心的精明,这两颗芥子珠会不做任何手脚就交给我们吗?”
黎玥一愣,就算表面上如何温文有礼,实际上他们依然敌对,而墨澈心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既然如此,那你何必收下?”
“我若不收下,如何安他的心呢。”谢东仪笑了笑。
黎玥一阵郁闷,倘若芥子珠不能用了,那他们怎么会天源宗?
“放心吧,鲲阜正在指环中休养,过些日子便能恢复实力,以鲲阜的速度,万里之遥,片刻即至。”谢东仪抬起手,银白色的指环在光下泛着璀璨的光,一边笑道,“有了这个,至多数日,便可回天源宗。”
黎玥稍稍安心,简单的交谈之后,一阵倦意涌上来,她打了个哈欠。
谢东仪立刻道,“你也累了,今晚早些休息吧。我就在楼下,若有什么事情,别忘了叫我。”
黎玥点点头,回了楼上的寝室。
推开房门,陈设精美的房间映入眼帘,素纱垂悬,金玉雕琢,恍如神仙居所。一架云母石屏摆在正中,烟雨空蒙的山川水色中绘着一朵将开未开的墨兰,影影绰绰割断了黎玥的视线。另一边流云幔帐层层拖曳至地,下面缀着大粒儿的珍珠和玉石。清风吹过,曳地珍珠滑过水色丝绸,云贝相互撞击,入耳恍如仙曲乐章。
这房间好像有点儿眼熟,她伸手去拉那些流云般飘逸的轻纱,触手处一片轻软,正纳闷着,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姑娘回来了。”
身穿浅蓝色纱裙的纤细身影从云母石屏风后蹦蹦跳跳转出来,头上的蓝色珠花一颤一颤,格外可爱。“姑娘累了吧,房间刚刚准备好。”她笑眯眯地问候道,眼睛弯弯像两轮新月。
黎玥这才发现刚才她是在替自己铺床,连忙道:“辛苦你了。”
“没事,应该的。姑娘现在酒水觉吗,要不要先热水沐浴?”小丫头体贴地问道。
“多谢你了,告诉地方我自己去就好。”黎玥笑道,这么小的女孩子来照顾自己,实在太别扭了。虽然她也知道,眼前小女孩只是看着像十二三岁,实际年龄说不定已经几百岁了。
浴室就在隔壁,小丫头带着黎玥进入白玉铺就的莲花浴池中,又替她找来衣服搭在屏风上。任黎玥怎么推辞,还是坚持服侍在她身边。
踏进热水,黎玥只觉通体舒畅,长久旅途的疲惫都在这氤氲的水雾中弥散了,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的花香,闻之令人神清气爽,黎玥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在浴池中泡了好大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爬出来,黎玥只觉全身灵气充沛,精神振奋,再也无丝毫疲惫了。
必定是池水有异,黎玥掬起一捧,清澈灵动,天然带着一股异香,只怕也是千年灵泉的存在吧。
小丫头将素色衣裙展开,递到黎玥面前,俯身要帮她穿衣服。
“我自己来就好。”黎玥摆手道,拿丝巾擦干净手,接过了衣服。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久,她自然不会像第一次那样,连穿衣服都需要别人帮忙。
不过这衣服样式还真是挺眼熟的,很像自己在天源宗穿习惯了的款式。难道魔界的流行和天源宗这么和谐一致?还是墨澈心特意准备的呢。真是细心!
“和以前一样漂亮,还是真身衣服适合主人。”看着穿戴完毕的黎玥,小丫头忍不住拉着她的袖子道,神态依恋怀念。
以前?主人?黎玥一愣,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总觉得她很眼熟,尤其头顶上那颗一颤一颤的蓝色珠花,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实现往下,落到小丫头脖颈上,一颗珠子吊坠正垂在胸前,清光萦绕,入目明心。
慧言珠!
熟悉的法器唤起了久违的记忆,黎玥震惊地望向小丫头,脱口而出,“冰心草?”
小丫头忙不迭地点点头,随即又有点儿小委屈,“主人现在才认出来啊?”
“呃……是我疏忽了。”
黎玥不好意思地道。她哪里能想到,不久前连灵窍都为全开的冰心草这么快就化形成|人了。还以为它在天源宗的那个深山旮旯里继续苦修呢。
想不到墨澈心在诈死脱身后还将它带到了魔界,他既是草木之妖,自有修行妙法,所以冰心草才能这么容易化形吧。否则以它一颗法力低微的小草,还不知要修练多少年才能有这种成就,而且期间很有可能被人当药材炼了,背年积累进了别人肚子,灰飞烟灭。
“墨大人给了我一颗天恒果,又以化形灵泉助我脱胎换骨,我才能变成现在的模样,”小冰心草喜滋滋地说道,髻侧的小辫子一翘一翘,“墨大人还说,我要是能在十年内参悟透他传给我的初级功法,就把我收为记名弟子呢。”
看来她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不错,黎玥也为她高兴。此地灵气充沛,不用担心外敌马蚤扰,最重要的还是有名师指点,也是她的造化了。
“对了,这座宫里没有别人了吗?”进入这座摘星阁,除了眼前的小丫头,还没见到一个侍从,龙啸殿那边仆从侍卫遍地都是。
“有很多啊,有照顾花草的瑶姬姐姐,有打扫房间的梅颜姐姐,还有负责看守大殿的冬文哥哥,还有……”小丫头扳着手指,数了一大堆名字。“不过前几天墨大人让他们都退下了。只留下我,因为和主人有机缘,所以正好服侍。”
是怕地火裂缝的机密泄露,还是担心两人的来历被人所知呢?毕竟和天源宗的人合作,传出去不知会在魔界民间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黎玥暗暗揣测着。
沐浴完毕,两人又回了寝室,看着眼前柔软的床铺,黎玥却感觉不到丝毫睡意了,经历格外充足。那灵泉恢复休养精神的能力真是神奇。
本来还想问问小冰心草魔界的事情,但想到她劳顿了一天,自己反正还会在这里住不少日子,便让她早些下去休息了。
一个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躺了半天,既然睡不着,索性起身四面查看,皇城的房间不同于龙啸殿的恢宏大气,也许因为历代魔皇均为女性的缘故,贵气中更显精巧别致。
墙角有一处书橱,黎玥随手抽出一本,正准备回到床上,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笃笃”的声音。
有人在敲窗户?她好奇地走近,“谁?”
“是我。”声音温和清雅,竟然是墨澈心!“方便的话,想见一面。”
黎玥愣了一下,低头查看自己衣着工整,便道,“请进吧。”
窗子“吱呀”一审被推开了,墨澈心翻身跃入。
动作还挺熟练的嘛,黎玥满头黑线地看着他,这算是什么情况?自己是客人,而墨澈心是主人,竟然要深夜翻墙进来,直接走大门不更好吗?
站在房里,墨澈心依然从容贵气“深夜求见,实在情非得已,只因有人想要见你一面。”
“谁?”黎玥挑了挑眉。
“我们的主君皓玥女帝。”
“……啊?”黎玥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顿时睁大了眼睛。三更半夜,魔界重臣翻墙而入,只是为了传达主君的旨意,召见自己这个外人?
就算魔界形式向来任性而为,不讲俗套,这也太诡异了吧!
“不知女帝深夜召唤,所为何事?”黎玥犹豫着问道。
“陛下因为被封印时间太久,阴寒入体,所以近来闭关修炼化真秘诀,尚未成功,每日空闲时间有限。”墨澈心从容解释道,“刚刚陛下行功完毕,醒来后,听闻了两位的义举,便想要一见。”
这倒也合情合理,黎玥略一盘算,魔界没必要在此时害他们,就算要害,也不必女帝亲自动手。两人既然决心帮魔界渡过此劫,对皓玥女帝总要见一面的。而且那个冰下的美人活过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黎玥还真的很期待呢。“既然如此,我去叫谢东仪。”
“这就先不必了,”墨澈心轻咳了一声,“女帝此次只传召了你一人。”
“只有我?”黎玥顿时警惕起来,“为什么?”
“身为臣子,岂敢王子揣摩陛下的意思,”墨澈心一本正经地道,“也许只因当初在天源宗,陛下与姑娘有过数面之缘。所以想叙叙旧吧。”
叙叙旧?黎玥眉梢抽搐一下,数面之缘倒是真的,可是她当时是……死的吧?这句话黎玥没有说出口,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她总觉得别有玄机,尤其看着墨澈心一副再也谦和不过的表情,可黎玥心中却升不起拒绝的念头。
理智告诉她,也许应该和谢东仪商量一下,可一股冲动却催促着她立刻答应下来,仿佛冥冥中她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她有种预感,一切让她困惑的迷茫的,失措的,甚至让她恐惧的,都会在这一面之后揭开。
“好,我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答应道,带着微不可觉的颤抖。
第二十六章 唯她一人
走到窗边,入目处是一匹紫色的锦缎铺陈开来,华丽的耀亮了深沉的夜色。是那只紫色的朱鸾,正将予以伸展到窗下,等待接引两人。
难怪他从窗口跳进来,原来是骑着朱鸾来的。
黎玥和墨澈心沿着羽翼跃上鸟背,朱鸾震动双翼,无声地飞翔了起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黎玥已没有了太大惊奇,俯身向下望去,视线尽头,静雅的阁楼变得如火柴盒大小,很快彻底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黎玥收回视线,心中又有些不安,谢东仪还在睡者吧,她擅自行动,不会引来麻烦吗?
朱鸾消失在天际的同时,原本寂静的阁楼中忽然亮了一个房间,半响,“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莹白灯光从窗中透出,撒落子窗前繁盛的花木上。寂静的空气里弥散着铃兰花的香气,一个身影静静伫立在窗前,凝望着朱鸾消失的方向。
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寒冬的夜晚里,一个人的背影显得有些苍冷孤寂。过了片刻,他身形微动,视线落到窗外的一棵大树下,“如此寒夜,白城主好雅兴,竟然有心情入园游赏?”
“彼此彼此,谢公子不也同样深夜无眠,等下赏景吗?”一个人身影从树下漫步而出,眉目含笑,正是白郁。
谢东仪微微一笑,“有景无茶,未免寂寥,既然难得相逢,不如共饮一杯可好?”
白郁欣然应道,“既然谢兄盛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进了房内,桌上本就放着一套青瓷细花茶具,谢东仪摆开,煮水冲茶。片刻,和煦的茶香缓缓溢出,给清冷的房间带来一丝暖意。
“白天澈心还说若有机会,要与你共饮叙旧呢,想不到却被我抢先了一步。”白郁笑道,一边接过茶杯。
“能得两位如此看重,着实有幸。”谢东仪客气道。
饮了一口茶水,白郁神色微动,“味苦而淳,清怡淡远,实在应该让澈心尝尝,也省得他整天拿自己的茶当宝贝一般,请他泡一杯都要看他心情。”
对他的评价,谢东仪只是笑了笑,“雕虫小技,实在不敢与墨兄的手艺并提。”
白郁看着手中的杯子,慨叹道:“我以前并不相信,世间会有任何技艺都一触即精的绝世天才,可你每次总让我惊异。”
谢东仪手上动作不停:“若论全才,勿论墨兄,便是城主也不逞多让吧。”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白郁摇摇头,笑起来,“别忘了,我们修行多久了。尤其澈心那家伙,最喜欢装嫩骗人。”说着,他深深凝视着谢东仪,嘴角轻扬,“可是谢公子今年尚未满二十岁吧。实在让我等自诩天才的无地自容啊。若要仔细论起来,只怕三百年天源宗那位纵横天下,绝世无双的谢远殊也未必能有如此天分。”
谢东仪神色不变,眼眸却不易察觉地眯了起来。
“谢远殊此人,虽是我魔界深思之敌,但私底下我也很佩服他,能以一人之力将魔界掀得天翻地覆,万年基业毁坏殆尽,此人只能委实是让人叹服,”手里捧着茶水,白郁由衷地继续道,“说起来,他不仅是你们谢家子弟,与我魔界还有些机缘。不知谢兄可知?”
“愿闻其详。”谢东仪帮他续上茶水,平静地道。
“仔细说起来,他也算半个魔界血统,而且在我魔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只因他便是当年的逆龙,于谢家族长之妹谢青菱所产之子。”一边说着,他仔细看着谢东仪的表情,“昔年谢青菱万里寻夫,来我魔界,此时虽然是机密,但重臣之内,也知晓一二。”
对这样惊天动地的秘闻,谢东仪却只是轻叹一句,“情之一字,陷人深矣。”
“是啊,”白郁似有所感,低声道,“所有有时候我很庆幸,所爱之人并不是命中注定为敌的立场。”
谢东仪一时静默,室内沉寂下来。
“也不知当年的逆龙之乱后,还是一个孩童的谢远殊是如何逃得大难,回归谢家的,只是此人天分之高,旷古绝代,据说,只有天源宗的初代宗主能与之相提并论,此后他拜入天源宗,斩妖除魔,更是大放异彩……”白郁说得兴致勃勃,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是被斩被除的妖魔之列。
“这世上再绝代的天分,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世间之事,轮回无常,便是修为通天,还不是灰飞烟灭……”谢东仪叹道。
“呵,这可未必了。”白郁却笑了,“照三百年前的记载,谢远殊当年是在皇城力战之后身亡的,可这些日子里,我们时常在想,既然当年魂飞魄散的女帝能有一线生机,安然回归,那么三百年前的另一位呢?”这话已是开门见山的试探了。
片刻的沉默后,谢东仪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不置可否,“世事轮回无常,岂是我等所能预料。”
看着他镇定自若的神色,白郁忽然摇摇头,然后看着他正色道,“谢东仪,你知不知道你很让人讨厌,就是这种高深莫测的距离感,实在让人很讨厌。”
谢东仪忍不住笑出声来,摸了摸鼻子,“心事太多,不招人喜欢。多谢白城主指教,在下记下了。”
正说着,忽然上面传来细微的声响,两人动作一僵。是小冰心草,谈得太入神,竟然都忘了这只小电灯泡的存在。
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她睡眼朦胧地看了看窗外,并无异状,便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了。
发现楼上并无进一步的动静,两人才放下心来,谢东仪抬手布下简易的结界。
房内的气氛逐渐和缓下来,断开的话题却没有人再继续,饮了一杯茶水,白郁望向窗外,“其实,我本以为,你不会让她去呢。”
睫毛微垂,掩去了眸中的神色,谢东仪道:“我并无阻止的权利,和力量。”
白郁笑了,对这个人来说,后者才是重点吧。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谢东仪苦笑,“我确实曾试着阻止过,却发现这只是愚蠢的挣扎,甚至,对她是一种伤害……”说到后来,语意为有苦涩。
“那么,你所爱的,究竟是她,还是她?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