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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夏生走到工厂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轻的小秘书,一个是李老头。

    小秘书办手续的时候,老头在旁边插嘴:

    “妞儿,你看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倒是想结婚,没人给我介绍啊。”

    李老头呵呵笑:“我昨天看狗蛋他弟弟,人长得真俊,狗蛋,你给我们妞儿介绍介绍呗?”

    陈夏生还没说话,那个小秘书就笑了,银铃般的声音调侃:“他弟弟要是和他长的一样,我死也不嫁。”

    李老头吹胡子瞪眼道:“我们狗蛋怎么了?长的也不难看。而且狗蛋的弟弟和狗蛋长的可一点都不一样。那小伙子可精神,一看就是文化人,你不就喜欢那种大学生吗?”

    陈夏生恼了,怒骂:“滚蛋,我弟弟刚上高中,你比我弟大那么多,我能给你们介绍?”

    小秘书哧哧地笑,正好办完手续,把工资给他结了,娇蛮地捶了他一拳,道:“跟你开玩笑呢。”

    陈夏生恼火地走回家,心里特别不舒服。他想起小的时候沈天郁就特别受女生欢迎,还有好多小姑娘拿着花绳想和他玩。娘的,我怎么又吃花芽的陈年老醋?越想越气,陈夏生走路走的飞快。

    因为发烧,沈天郁嗜睡,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有人开门,他想睁开眼睛,结果没睁开,突然感觉脸上一凉,有人把什么东西贴在自己脸上。

    沈天郁伸手一推,灯光有点亮,他睁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反手拉住那人的手臂,声音沙哑:“别闹……”

    那人反而变本加厉,伸过脑袋来,用脸蹭沈天郁的。毛茸茸的感觉让沈天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天郁吞了吞口水,重复道:“别闹了……别闹了!”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沈天郁一睁眼;就看到陈夏生正躺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脑袋还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蹭。

    “行了……”沈天郁咳嗽两声;“离我远点,回头再传染给你。”

    “不怕。”陈夏生从手里拿出一颗被冷水洗的冰凉的桃子;凑到沈天郁唇边,“吃吧。外面还有李子;可我怕你上火。”

    这里的桃子很小很瘪;没什么水分,也不甜;味如嚼蜡。沈天郁咬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摇头说太难吃,没家里那颗桃树好吃。

    陈夏生笑:“就是。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家里的好吃,上次我看他们卖枣,还没有苍蝇大。”

    沈天郁也笑了。他睡了很长时间,再量体温发现不烧了,头也不晕了,就坐起来和陈夏生说话。

    “你还记得不?以前你特喜欢在桃树上待着。一有客人过来,妈就在家里吼一嗓子,再端盆过去。你就把桃子扔下来了。”

    “是啊。后来被桃子上的毛扎了一回,脸肿了好几天,就不愿意在上面待着了。”

    沈天郁回想着陈夏生肿起来的脸,笑容更深:“也是。以前也没被扎过,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天回来你脸就肿了。”

    “没错。还有咱们家的葡萄架,是在狗窝旁边的。那大狼狗和你感情特别不好,每次你去摘葡萄的时候都会吼你,哈哈。”

    “夏天的时候,你推着小车把我往麦田里带,车子只有一个轱辘,遇到石子就能把我摔下去。”

    “以前我还想给你摘花,有一次摘了一朵月季,里面竟然藏了一只马蜂,把你叮的肋骨都紫了,吓死我了。”

    “你总喜欢把东西藏到咱们家土炕下的小缝儿里。”沈天郁浅浅地笑,毫不留情的把陈夏生的秘密戳穿,“还以为没人发现。”

    陈夏生瞪大眼睛,被噎的很是尴尬,脸都红了。他发现最近自己在沈天郁面前特别容易脸红,而且不受自己的控制:“你、你怎么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沈天郁说。

    “怪不得……”陈夏生心里暗想,怪不得我以前藏到里面的内裤不见了,过几天看见,那条内裤已经洗干净放到内衣柜里了。因为那条内裤屁股上有一条红色的小金鱼,所以陈夏生记得特别清楚。

    陈夏生嘴硬的开始揭沈天郁的短:“你小时候很怕黑,一到晚上把你抱出去玩,你就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死活不放手。”

    沈天郁笑,心想那只是不愿意和你出去玩,懒得自己走路而已。他说:“你害怕蛆虫,一到夏天就不敢上厕所。”

    “你你……你……”

    他们两个乐此不疲的互相揭短,直到尤金莲进来叫他们吃饭。转眼到了十二点,他们要去赶火车了。

    临走前,尤金勤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

    “别给你姑姑添乱,别让她累着,家里就交给你了。你这孩子让人放心,爸就不多说什么了。”

    “您放心吧。”陈夏生简短的说。他们父子两个缺少沟通,可是陈夏生对这个后爸还是尊重的。他想了想,又说,“我跟您说的那事,我妈同意了吗?”

    “哎,你想去就去。”尤金勤咳嗽两声,“别管你妈。大小伙子,该出去闯闯了。”

    陈夏生看尤金勤咳嗽,忍不住说:“爸,你以后还是别抽烟了,看现在咳的。”

    “我就吸烟提提神,”尤金勤说着,凑近陈夏生,很是担忧地说,“不过,儿子,你可要想清楚点。你以后不可能永远陪在花芽身边。别为了他束手束脚。爸跟你说了,你听着点。”

    尤金勤说得恳切,仔细叮嘱,就怕儿子吃亏。可陈夏生只能心里苦笑,心想我就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所以才趁着他小的时候,紧紧黏着他。

    “哥——”沈天郁在火车上大喊,“快点过来,车要开了。”

    “好。”陈夏生连忙提起行李,对尤金勤说‘保重’,然后跑到火车上,在窗边一直看着尤金勤。

    狗蛋和陈寡妇说的是什么?自然是自己要跟着沈天郁的事。他表示,自己不想在服装厂打工,只想跟在沈天郁身边。

    陈寡妇不舍得儿子走,可是尤金勤有着父亲特有的严厉,他不愿意狗蛋窝在这个小地方,想让他出去自己打一片天地。

    那时尤金勤并没有意识到陈夏生对沈天郁那份特殊的感情,因为他迟钝。有的时候也许零星摸到了什么,也不敢承认。

    就这样拖着罢了。

    七月,天气异常燥热。

    陈夏生陪着沈天郁回学校拿成绩。他们学校在比较偏远的地方,沈天郁两点去拿成绩,发现学校里没有老师。陈夏生渴得要命,提出要去找点水喝。沈天郁应了一声,没跟着去,就在陈夏生走的那一刻,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季莲,也就是那个学习委员小姑娘,对沈天郁说:“老师他们去县里拿成绩了,早上就去了,现在还没回来。老师让我跟你们说一声,先等等。”

    沈天郁点点头,找了个树荫处坐下。他的皮肤很白,树荫下偶尔有从树叶缝隙中透过来的阳光,衬得他皮肤快要透明,几乎能看到脸颊细小而鲜红的血管。

    季莲凑过来,坐在沈天郁身边,结结巴巴的开口,说:“天……沈天郁。”鼓起勇气,还是没敢叫他‘天郁’,季莲心里哀叹一声,问道,“你,考得怎么样啊?”

    沈天郁不明白她为什么坐得离自己这么近,很敷衍地说:“还行吧。”

    “考试的时候紧张吗?”

    沈天郁仰头看天,淡无波澜地说:“谁知道呢……应该不紧张吧。记不清楚了。”

    季莲显然没预料到沈天郁会这么回答,抓耳挠腮的想话题,半天才说:“没事的,你成绩这么好,正常发挥的话肯定能考上。”

    沈天郁瞥了季莲一眼,‘唔’了一声。

    季莲说:“要是咱俩能考上一所高中就好了……可是我每次都考不过你,万一分差的太多,不能和你一起怎么办啊?”

    沈天郁心说你为什么要和我上一所高中?不过这话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的。沈天郁百无聊赖的应付着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到后来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保持沉默。

    可是沈天郁这幅冷冷淡淡的样子最受女孩儿欢迎。毕竟沈天郁并不是真正的冷漠,要说的话,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对人都客客气气的。这本来是教养,可却让所有女孩都幻想,自己也许有可能。

    如果再过几年,季莲也许会学会一个词,那时她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沈天郁。就是‘男神’。她只能无限靠近,崇拜,喜爱,却永远得不到手。

    七月的天很热,即使坐在树荫下,沈天郁还是出了层很薄的汗,被风一吹,迅速干掉,特别的舒服。

    沈天郁眯起眼,无聊的想睡觉。可就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他突然听到远处有人敲锣打鼓的声音。本来乡下这种锣鼓声并不少见,可是奇怪的是,那声音竟然是朝着他们学校过来的。

    沈天郁慢慢睁开眼,把头转向那边,想知道那是什么情况。季莲也很奇怪,拍拍屁股站起来,表情很疑惑。

    然后他们看到脖子上挂着锣鼓的四个老师,翻过山头,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到他们脸上兴奋的表情。

    “沈天郁——”

    沈天郁听到其中的一个老师这样喊他。

    山边不停回荡着老师的声音,那一瞬间,天地仿佛无比广阔。沈天郁也站了起来,眯起眼睛,并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老师们也都不说话,只是一遍一遍的喊他的名字。

    ——沈天郁,沈天郁。

    季莲是第一个反映过来的,她又兴奋又沮丧地说:

    “沈天郁!你这次肯定考得特别好!你看老师敲锣打鼓的回来——我,我祝贺你!”

    沈天郁轻声说:“谢谢。”他看着那些敲锣打鼓的老师,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没迎上去。

    等老师回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气喘吁吁,一边粗喘一边和沈天郁说话:

    “你小子真行!太给我们学校争光了,你是县里第一名!咱们学校多少年都没有一个全县第一名了,真好,太好了!”

    沈天郁低下头,也挺高兴的。前世他没怎么参加过这种全国性的考试,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水平。不过,得知自己成绩好,总会让人心情愉悦。

    点评完沈天郁,老师就散开了,给其他同学发成绩单。但是沈天郁那么好的成绩在前面,其他人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季莲考得也挺好,不过和沈天郁比要差一个档次。她很沮丧,不停地说‘哎呀,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可怎么办?’

    沈天郁心里高兴,特别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陈夏生。不过陈夏生还没回来。沈天郁拿着成绩单就想去找他。

    那几个老师可不放他走,笑着说要跟沈天郁一起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尤金莲。

    于是沈天郁只能在原地等陈夏生,幸好没过一会儿陈夏生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几朵大大的荷花,头顶上还顶着一大片荷叶,欢快地冲沈天郁打招呼。

    “花儿,那河边的荷花开的真好看。我们一起去那里玩吧?”

    陈夏生今年都十九岁了,看起来还是一点城府都没有,举止像是小孩儿一样爱玩,也许是自动忽视了沈天郁身边的老师,他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不过老师显然不会忽视他,笑眯眯地说:“狗蛋,今晚去你家里吃饭。”

    陈夏生刚跑到学校这,就听到这个晴天霹雳,很不情愿地说:“干啥啊?——对了,我弟弟考得怎么样啊?”

    最爱逗他的数学老师说:“惨咯惨咯,花芽数学考得和你一个分数,可能不能上高中了。”

    “骗我。”陈夏生脸一白,转而问沈天郁,“花儿,你考得怎么样啊?”

    沈天郁噙着笑,道:“挺好的。”

    也不说具体的成绩,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过,然后带着老师回家吃饭。

    一路上陈夏生不停地戳那个数学老师,对他挤眉弄眼,不停问:“你骗我的吧?”

    数学老师被他烦的受不了,走到一半的时候举白旗:“骗你的,骗你的,你弟弟考了全省第一。”

    陈夏生刚想笑,猛地摇了摇头,继续锲而不舍地问:“花儿能上高中吧?”

    “能,能!随便他挑,想上哪所就上哪所。”

    沈天郁听着后面陈夏生的话,也觉得非常有趣。

    很快就到了家。学校的老师非常高调,又拿出了锣鼓,任凭沈天郁怎么恳求不要敲打都不听,直把附近的居民都给敲了出来。

    尤金莲正在房间里织毛衣,听了这声音,连忙走出来。在听到沈天郁的成绩时,激动地都哭了出来,简直是泣不成声。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沈健!沈健!!”

    尤金莲不停地喊沈健的名字。她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学习很好的男孩,被迫退学后,颓丧的坐在树边,但是看到自己的时候,就会笑出来,仿佛永远都在等她。

    最难的并不是考试,而是选择上哪所高中。

    沈天郁的成绩自然可以进任何一所高中,可是尤金莲身体不像以前那么好,家里还有许多事情,不能留她一个女人在这里。

    那沈天郁选择高中的范围就被缩得很小很小了,他必须选离家里比较近的地方,最起码要每个星期回家一次,他毕竟快十五岁了,心理年龄早已成熟,要理解母亲的辛苦学着照顾她了。

    不过尤金莲拒绝了儿子的好意。她说:“你随便选,要进城,选好一点的学校。妈都和你二舅商量好了,以后不种地了,去你二舅那里帮忙算账。”

    “那怎么行?”沈天郁摇头,“那毕竟是别人家,多不习惯。”

    “有什么的,狗蛋不是还一直住在咱们家吗?”因为陈夏生不在这里,所以尤金莲直接说了出来,“都是一家人,不碍事。”

    一家人吗?沈天郁还是摇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拒绝。可能下意识的觉得,如果把母亲托付给别人,是作为一个儿子的失责。

    “真没事。”尤金莲笑得很温柔,“你看,你平时不在家,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住在你二舅家,还能有个说话的人。你爸以前做生意的时候,就是我给他算账。再去给你二舅算账就不用重头学习了,很简单的,一点都不麻烦。”

    沈天郁轻轻叹了口气,说:“那我会每个星期回去看你一次的。”

    “那要多少车费啊!”尤金莲慌张地说,“不用不用,你有时间回来就行。不过,你看我搬出去,还可以把家里的地给租出去。运气好的话还能把房租出去,就是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人……”

    尤金莲拢了下头发,说:“妈有钱,不会短着你的。”

    母子两人的谈话还没结束,就听到门外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两人默契的不说话。尤金莲又拿起针线,开始不停地织。沈天郁则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季莲,她自来熟地和沈天郁打招呼,在沈天郁想请她进来的时候,她反而不进去了。

    “我,我就是问问你想报考哪所高中。”季莲说,“听完就走了,不在你家待着了。”

    “呃……”沈天郁顿了顿,他虽然已经想好要去哪所高中了,但是也不想这么快就说出来,告诉别人。他想了想,虽然有点莫名的不好意思,却还是告诉季莲了。

    季莲激动地说:“那是所好学校啊!就是有点严,还是全封闭式的,只有周末能回家。”

    “嗯。”沈天郁点点头。

    “你要是——”季莲还没说完那些话,就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季蛐蟮,你和我弟说什么呢?脸红脖子粗的。”

    季莲恼怒的转过头,定睛一看,果然是讨人厌的陈夏生,她气得几乎破口大骂,不过毕竟想给喜欢的人留下点好印象,勉强笑了笑,讽刺道:

    “狗蛋,我们俩谈上学的事儿呢。我想……我想和沈天郁上一所高中!问问他要去哪里。怎么,不行吗?”

    “行啊。”陈夏生讽刺地说,“不过你考得上吗?”

    季莲气的跳脚:“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这个混蛋,不和你说了。”

    陈夏生呵呵笑,总算把她给气走了。

    沈天郁苦笑地看着他们俩闹,等季莲走了,才和陈夏生一起走回家。

    陈夏生刚才去摘葡萄了,本来沈天郁也想去,可是葡萄藤底下的那条狼狗特别凶,沈天郁一靠近就吼他,无奈,只能让陈夏生一个人去了。

    陈夏生走到井边,打了桶水上来,把葡萄泡上,详做若无其事地问:“那女的干什么来的?”

    “就问她刚才说得事。”沈天郁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划地面,“问我去哪所高中。”

    “你……想好了?”

    “嗯。”沈天郁说了声,又问陈夏生,“你觉得怎么样?”

    “我听你的。”陈夏生笑,牙齿特别白,“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不就行了吗?”

    沈天郁点头,接过陈夏生手里的葡萄,咬了一颗,冰得忍不住哆嗦。

    陈夏生说:“不过……季莲那小丫头片子真烦人。你知道吧?她……那个你。”

    “唔,”沈天郁说,“大概知道吧。不过,你说的是她哪个我?”

    “她喜欢你。”陈夏生眼睛暗了暗,心脏很难受。

    “那我知道。”沈天郁淡淡地说,“她现在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觉得有好感吧,长大了就忘了。”

    陈夏生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呢?你对她有好感吗?”

    沈天郁笑,然后摇摇头。

    陈夏生又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不知道啊。”沈天郁随口说,“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陈夏生松了口气,放弃了这个话题。端着葡萄进屋,想给尤金莲尝尝。

    第二天,沈天郁和陈夏生一起去割小麦。家里只有几亩地,也不是为了卖钱,只要够家里吃的就行了。

    中午最热的时候肯定不会出去干活,两人回到家里睡觉。等过了那段时间再出去。尤金莲会在他们俩干活的时候给他们送水,或者摘两个桃子,拿一把瓜子什么的。

    没过几天家里的农活就都干完了。沈天郁也正式地提交报考意愿,八月,他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军……军训?”陈夏生瞪大眼睛看着录取通知书上写得字,很震惊地问,“这是什么?”

    “就是在开学前要进行国防教育,”沈天郁说,“好像高中生都要参加。大学也要吧。”

    尤金莲非常慌张:“那怎么行?咱家花芽从来没吃过苦,他们会不会让你做一百个俯卧撑?……会不会让你吃死人肉,让你和别人打架?会不会出事啊?”

    “怎么会?”沈天郁说,“就是混过去的,没有那么严格。”

    听了这话,尤金莲和陈夏生才放下心来。

    前世的沈天郁没有军训过,但是理所应当的觉得这种军训是要放水过去的。那时他并没想过,这次小小的军训,会对他日后的人生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八月二十日,沈天郁背着行李,出发去军训。

    由于他们高中是全封闭式的学校,所以只要请教官过来,就可以在学校里进行训练了。军训总共是十四天,比国家规定的时间要长,据说是中间有休息日。

    听说军训的时候不能见家人,尤金莲就不跟着沈天郁去了,只把送儿子到火车站,自己乘车去了他二舅家,一切都拜托给陈夏生了。

    陈夏生和沈天郁坐车坐到学校,那是一所百年老校,占地面积很广,即使问了老师,也找不到宿舍在哪里。

    两人摸索着向前走,好不容易走到沈天郁的房间,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床铺好。

    天太热,两人流了一身的汗,陈夏生对沈天郁说:

    “你明天军训。我试试看能不能找份学校里的工作,到时候也能离你近点。”

    沈天郁点点头,累的躺在床上。他是宿舍里第一个到的人,旁边都没人,宿舍里静悄悄的。

    “行,那我出去了,”陈夏生从钱包里拿出点钱,递给沈天郁,道,“你自己晚上去食堂吃饭。我今天就不陪你了。哥找工作去。”

    说完,陈夏生露出一种成熟男子特有的骄傲表情,看的沈天郁都笑了,说了声:“去吧。”

    第二天,沈天郁穿着学校发的迷彩服,走到学校操场上。宿舍的同学都很好相处,年龄最大的是一位名叫张宏的男子,最小的是沈天郁。有一个稍微胖一点的男子,名叫赵赫,瘦高的是孙悦,北方男孩侯鸣,以及据说书法获过全国大奖的钱书虞。他们六个是一起去集合的。

    六个人一起行动,时间花费的就稍微多了一点。学校要求集合的时间是七点半,他们是七点三十二到的操场。

    第一天,学生都不会迟到,一时间就只有他们六个站在队伍外。听其他同学说,教官七点十五就开始集合了。

    “你们怎么迟到了?”一个细长眼的教官非常严厉地质问他们六个,“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学校发的迷彩服都是随便给的,到沈天郁手上的这条裤子非常松,刚才是跑着过来的,现在几乎要滑下去。沈天郁连忙扶了一下,很不幸就被细长眼给抓住了。

    “动什么动?”教官走到沈天郁面前,用手指戳了戳沈天郁的肩膀,“我问你,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沈天郁没说话。一般沉默会让对方减少怒感。但是教官不是这样的,他希望能听到沈天郁的回答。

    于是细长眼更加用力地戳了戳沈天郁的肩膀,道:“没听见我说的话?”

    沈天郁闷闷的:

    “……听到了。”

    “那怎么不回答我?!”

    “因为我没有手表。”

    教官不依不饶的,把钱书虞手上的手表拿过来,扔到沈天郁手上。让其他五个人回去。

    教官抖着腿,说:“那你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沈天郁深吸一口气,说:“——七点三十七。”

    细长眼当然不是想听这个回答。他上下打量着沈天郁,用评判的语气说:

    “看你长的这幅模样!不男不女的,真恶心人。告诉你,来这里,就是一个士兵,就是一个军人!像是你这样的垃圾,国家不需要!”

    沈天郁最讨厌别人拿他的长相开玩笑,偏偏还没有办法反驳,可他越是生气,表面上越是平静。

    细长眼继续嘲笑:“你看他这幅瘦小的样,老子一直手就能把他制服。但是,这种弱不禁风的人,我都不屑制服!这种人就是草包!比女人还不如!狗屎!”

    其他学生面面相觑,看着沈天郁越来越苍白的脸,露出同情的表情。细长眼越说越高兴,吼他们:“动?!你敢动!现在开始站军姿,半个小时,谁都不能动!”

    不过还是没让沈天郁归队,那细长眼饶有兴趣的对沈天郁说:

    “你知道你是谁吗?”

    沈天郁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越发激起教官的怒意。

    “问你话呢!”他厉声道,“快说!”

    教官一边说,一边用手戳沈天郁的肩膀。

    沈天郁睁开眼睛,很平静地说:“我是士兵,是一名军人。”

    教官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拍着沈天郁的后背,说:“站直!头抬起来,挺胸!”

    等沈天郁站好军姿后,教官脸上嘲讽的表情更明显了:

    “——你说的不对。”

    细长眼站在沈天郁面前,直盯盯的看着沈天郁的眼睛,道:“你就是狗屎,你连狗都不如。”

    “……”

    教官非常得意的说:“我再问你,你是谁?”

    “……”

    “说话!”

    “……我不说!”沈天郁恨恨地瞪着那教官,手指紧紧握住,指甲都快把手心划破了。

    细长眼眯眼笑,看起来得意的像是只狐狸,半晌,指了指学校的操场,说:“不说,那你就去给我跑二十五圈,不跑完你今天就别来训练了。”

    站在队伍里的学生都张大了嘴,非常震惊。和沈天郁一个宿舍的几个人表情也很不舒服,只是面对这个无礼强硬的教官,谁都没办法。

    这个操场比较大,沈天郁分不清这是三百米还是四百米的跑道。按照四百米来算,二十五圈就是一万米——

    他还从来没跑过这么长距离,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这么想,沈天郁竟然有些恨这个教官,他很凌厉的盯着那人,半天都一动不动。

    细长眼又戳了戳沈天郁,似乎觉得这很好玩,问:“你去不去?不去的话,你也别想合格了。看你们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真以为考上这所高中就怎么样了吗?告诉你,好学校里人渣也特别多,别以为考上好学校你就怎么样了。”

    细长眼看着沈天郁,一字一顿地说:“不跑,就给我滚。看清你自己的位置,连二十几圈都跑不下来,你不是狗屎,是什么?”

    沈天郁垂下眼帘,半天,说:“如果我跑下来了呢?”

    “嗯?”教官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把耳朵凑到沈天郁唇边,“你大声点!”

    “我说,如果我跑下来了,你收回你那句话。”

    教官呵呵的笑,也没说什么,突然挥挥手,把旁边的一个圆脸教官叫过来。他们班总共五十人,由两个教官负责,圆脸走过来,问:“干什么?”

    “你在这儿看着,让他们站半个小时军姿,我看着这小子跑圈。”细长眼扬扬下巴,拍着沈天郁的后背要他走。

    沈天郁厌恶的甩开那人的手臂,想了想,还是慢慢地走到了跑道上。

    他刚吃完早饭,半个小时内不应该剧烈跑动,否则也许真的会吐出来。可是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不跑。沈天郁叹了口气。前世沈天郁的家庭有钱有权,别人不说巴结,也绝对是要给三分薄面的。到了今生,虽然家境贫穷,可是亲人都很疼爱他,加上沈天郁学习成绩好,是从来没被人骂过‘狗屎’‘垃圾’的。

    一瞬间,心情非常复杂,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沮丧和难堪。

    沈天郁并不想跑得太快,因为他真怕吐出来。就打算匀速运动跑完这二十几圈。他的身体和前世比起来要好太多了,最开始的三圈几乎没什么感觉。可时间拖得越长,天气越热。

    沈天郁口干舌燥,流了许多汗,喉咙里干得像是出了血,满嘴都是血腥味儿。白玉一样的皮肤开始慢慢变红,像是生病了一样。

    他很努力的跑,最后几圈怎么都喘不过气,真想放弃。不过沈天郁一转头,看着旁边的教官,只见他非常清闲的躲在树荫里,很无聊的哼小曲儿,隔岸观火地冲沈天郁吼:“你把手挥起来啊!跑的那么慢,是不是老爷们?”

    于是沈天郁就不想停下来了。那时候他想的是,再跑一步会死吗?会死吗?不会死,就跑吧。

    树上的蝉在聒噪的叫喊,发出‘兹啦——’‘兹啦——’的磁石音。

    站军姿的半个小时已经结束,其他学生开始新一轮的练习,只有沈天郁还在这里跑。而旁边的细长眼根本不阻止,只是不停看着手表,不停催促。

    一万米,沈天郁足足跑了一个多小时,跑完后几乎给跪了,然后就被细长眼的教官拽起来。

    “刚跑完就坐着?”那人吼着说,“你想死啊?”

    沈天郁喘着气,透明的汗一滴一滴的从他头上流下。他单膝跪在地上,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只能靠着教官的拖拽,勉强站起来。

    沈天郁的腿一直在抖,有点筋疲力竭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狗,拼命呼吸,面前的氧气也吸不过来。

    “你看看你!”教官掩饰了自己眼底的关切和急躁,吼着说,“这才一万米!你自己说说,跑成什么样?不是垃圾是什么?小姑娘都没你喘得厉害!”

    沈天郁喘得无法说话,只是不停的张口尝试说话。他的脸色惨白,腹部绞痛,几乎直不起腰来。

    细长眼凑过来听沈天郁说话,只听得他用非常细微的声音说:

    “你不……不是说,收回那句话吗?”

    细长眼震惊的看着沈天郁,半晌突然说:

    “那不行,你看你喘得像条狗,不是狗屎是什么?什么时候你跑完一万米不喘了,我再收回那句话。”

    “……”沈天郁气得闭上眼睛,很想揍他。军训第一天,他就开始想念陈夏生,一闭上眼睛就感觉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中午到学校食堂吃饭。沈天郁累的要命,也不想在食堂人挤人的,没吃饭,直接回了宿舍,宿舍没有风扇,特别热,沈天郁躺在床上不停流虚汗,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发抖。

    朦朦胧胧要睡着的时候,他被宿舍的张宏摇醒了。

    “小六,别不吃饭啊,我们给你买了点,不知道你爱吃不。”

    沈天郁转过头看着张宏,嗓子疼得厉害,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躺着。

    他是寝室里最小的,就被叫做‘小六’。男生的友情简单而深刻,只一天,就能好的像是亲兄弟。他们几个看了上午沈天郁受得罪,心里非常自责。尤其是钱书虞,因为沈天郁吃饭吃的很快,如果先走的话肯定不会迟到,就是为了等他才迟到的。

    他倒了一杯绿豆汤,端到沈天郁身边。沈天郁什么都不想吃,但是起来喝了点水。宿舍的兄弟家里条件都不是特别好,给他买了吃的,他也不能拒绝接受。尤其是里面还有很多肉,好多兄弟一个星期也不会买一个肉菜。

    沈天郁胃里难受,还是强忍着吃了两口,结果当时就吐了,跑到厕所里,吐得歇斯底里,跑步的时候他眼睛吹了风,所以一直流眼泪。偏偏宿舍那些兄弟还以为他是被教官气哭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保持沉默。

    到了下午还是站军姿,踢正步。沈天郁被晒得像是要中暑了,恶心,什么都不想吃。军训的第一天,他只吃了早饭,晚上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浑身酸痛。

    第二天起来,身体更难受,全身都像是长了铁锈,一挪动,骨头就咯吱咯吱响,吓了沈天郁一跳。

    他哀叹一声,暗暗后悔自己一直不做运动,被虐成这样也不光是教官的错。

    这回寝室的宿友都知道了军训的严厉,早上六点就起床,然后飞快的洗漱,狼吞虎咽的吃饭。到操场上的时候才刚刚七点。操场上的人寥寥无几,好多女生凑在一起聊天。

    他们一个宿舍的也凑在了一起。隔得老远,沈天郁就看到了那个细长眼,立刻转过头不看他,省的节外生枝。结果那细长眼反而慢慢走过来,直指沈天郁。

    “……”沈天郁非常无语,厌烦的翻了个白眼。

    细长眼呵呵笑,逗着沈天郁,道:“你不是想让我收回那句话吗?今天还跑不?”

    沈天郁沉默着,不想理他。

    结果那教官直接抓住沈天郁的肩膀,就把他往操场外部带,拿了一块秒表,道:“你昨天跑了一个半小时吧?看看你今天能不能跑快点。”

    沈天郁无奈道:“还跑?”

    “对啊。”

    “……”沈天郁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你不用看着别的学生吗?专门看着我?”

    “嗯哼。”

    “……你和我有仇吗?”

    细长眼眼睛本来就小,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这样,都看不到眼睛了,他说:“哈,就是有仇,你能怎么样?”

    第二次跑一万米,沈天郁还是累,比第一次跑还累,身上流的汗都能洗澡了。不过最起码没趴在地上,跑完后,他坐在台阶上,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顺着额前碎发流下的汗,心里突然非常难受。

    然后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花儿……

    ——花儿……

    父母、长辈叫他‘花芽’;同学叫他‘天郁’;只有陈夏生一个人会叫他‘花儿’。

    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靠近。沈天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了,连忙站了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地。

    结果四周环顾也没找到陈夏生,就在沈天郁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天郁震惊地回头,看着陈夏生得意的笑,问:

    “你怎么来了?”

    “我找好工作啦。”陈夏生笑盈盈的,“就在你们学校卖冷饮,托了好多人呢,磨破嘴皮子也只让我干到军训结束。哎。”

    陈夏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看着沈天郁狼狈的模样,毫不在意,伸手搂住了沈天郁。

    沈天郁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说道:

    “……我身上都是汗,脏着呢。”

    “不嫌弃你。”陈夏生满足的叹了口气。

    听他说这句话,沈天郁眼睛一热。好像这两天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干什么了?流那么多汗。”陈夏生用手摸沈天郁的额头;把他头上的汗擦掉,上下打量着沈天郁;说,“你这条裤子怎么这么松?穿着难受不难受啊?”

    陈夏生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腰带给拽了下来;松开沈天郁;把腰带扣在沈天郁身上。

    沈天郁低头看着陈夏生给自己系腰带,用那种非常依赖的声音说:“我们教官特别讨厌……总找我茬;还骂我。”

    陈夏生的手顿了顿,帮他整理衣服,叹了口气:“那些兵痞是闲的;你别和他们起冲突,不然倒霉的是你。”

    陈夏生把腰带脱下来,自己就没有了。幸好他今天穿的是牛仔裤,也不会太松。整理好了,他拉住沈天郁,说:“走吧,去你宿舍躺会儿。”

    “嗯。”沈天郁吸吸鼻子,从后面搂住陈夏生的脖子,两个人像是变成了一个人一样,合在一起走路。以前小时候沈天郁不爱走路,总是喜欢这么抱着陈夏生的脖子,这么背着自己。沈天郁极其留恋陈夏生的后背,而陈夏生也愿意让他这么靠着自己。不过长大了沈天郁就不这样了,突然这样,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亲昵。

    陈夏生说:“花儿啊,你真的长高了。”

    沈天郁没说话,而是把下巴抵在陈夏生的肩膀上,眼睛湿漉漉的,时不时吸一吸鼻子,非常委屈。

    两人慢悠悠的走回宿舍。已经是中午了,宿舍的同学都在睡觉,也没人说话。陈夏生让沈天郁也去床上躺着,然后走到洗手间接凉水,泡上毛巾,给沈天郁擦脸擦手。

    沈天郁趴在床上,把上衣脱了,让陈夏生给自己用凉手巾擦背。

    “你先睡吧。”陈夏生把水倒了,说,“训练回来就别洗衣服了,留着给我,我给你洗。训一天,多累啊。”

    沈天郁模模糊糊的点头,心里却想,哪里能让你帮我洗?多不好意思。

    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陈夏生已经不见踪影,留了张纸条说他去工作了,沈天郁揉了揉眼睛,身体还是酸痛,不过比早上要好受多了,他洗了把脸,下午又开始训练。

    细长眼和圆脸两人一起负责这个班,轮流训练。意思是只要有一个人训就行了,另一个人可以休息。不过,细长眼一般都不会消失、出去玩,总是坐在树荫下盯着他们班。

    陈夏生果然来学校卖冷饮了,推着一个简易的自制冰箱,扛着一把非常大的塑料伞,很悠闲的走到训练场。那伞非常大,可是只要沈天郁在训练,陈夏生就不会躲到伞底下,只把冰箱放到阴凉处,自己坐在大太阳底下,眯起眼睛看着沈天郁训练。

    下午的训练就是中规中矩的了,走走正步,唱两首军歌。圆脸比细长眼好说话,一个小时最起码休息了三次。休息的时候就有学生来买冷饮,这时陈夏生总会勾勾手指,让沈天郁过来,卖给别人结冰的水,给弟弟的却是温的。

    陈夏生还总是单独塞给沈天郁一把零钱,叮嘱道:“刚训练完别喝凉的,胃该疼了,太热就去小卖部买点雪糕,嗯?”

    因为陈夏生总是在训练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沈天郁,所以没过多长时间,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了,这个皮肤很黑,剑眉星目,笑起来很爽朗的小老板是沈天郁的亲戚。

    “哎,沈天郁,这人是你的谁啊?”班里好奇的女生会询问。

    “他是我哥。”

    “亲的?”

    沈天郁点头,说:“嗯。”

    “那怎么长得不像啊!”女孩笑得没有恶意。

    训练第二天的下午,有一个全校的分列式彩排。圆脸带着他们班到了主席团那边,只剩下细长眼坐在树底下。

    陈夏生拿着两瓶水走过去,坐在细长眼的身边。

    “喝吧。”陈夏生一扬手,扔了一瓶饮料给细长眼,等他接过来,才说,“兄弟,你老挤兑的那孩子是我家的。我不知道我家孩子怎么招惹你了,有什么事你多担待点,别和一小孩斤斤计较。”

    “……”细长眼接过水,用手颠了两下,问:“沈天郁吧?”

    “嗯。”

    “那是你——?”

    “我弟弟。”

    “是嘛,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啊。”细长眼眯起眼睛,更看不见他的眼睛了,“他长得可比你耐看多了,细皮嫩肉的。”

    陈夏生一皱眉,压住心头火,但是声音已经很不客气了:“确实。我弟弟呢,从小就脾气好,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成天欺负他。”

    听了这话,细长眼也不恼火,拧开瓶子喝了口水,慢慢说:“我没欺负他。”

    “……”

    “一开始是逗他玩。第一天就敢迟到,我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本来想让他们做几个俯卧撑的,不过一看你弟弟那小胳膊,就觉得还是让他跑两圈吧。”

    陈夏生假装看着远方,没说话,心里恼火的一直在咆哮。

    细长眼继续说:“我还以为他最多跑两圈就停下来了。没想到真跑二十五圈。呵呵,我看他反应不错,也没啥大毛病。你要真想让他好,是该让他锻炼锻炼身体了。”

    想着这个教官还要带沈天郁一段时间,现在撕破脸皮不好。陈夏生把脏话都吞到心里,一边骂还要一边装出受教的样,可真是憋屈。

    四点结束训练,过了一会儿陈夏生的工作也结束了。沈天郁打了饭,和他哥一起吃饭。也许是习惯了,今天跑完后沈天郁的反应就没有那么激烈了,毕竟是年轻人,训练后慢慢开始有食欲了。

    陈夏生把筷子伸到沈天郁碗里,把姜给他挑出来,然后说:“哎呀,在学校里赚钱真的挺容易的。我这就卖几瓶冷饮,一天赚的和以前半个月赚的差不多了。”

    “是啊……要是你能一直在学校里工作就好了。”沈天郁有点担心,“等我军训完了呢?你干什么去?”

    “和朋友约好了。”陈夏生开始狼吞虎咽的吃饭,“如果我把驾驶证考下来,就去给人家当司机。考不下来的话,可能去公司当保安。到时候再说吧。”

    沈天郁点点头,拿起筷子,想了想又说:“和哪个朋友?”

    “就以前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以前他搬煤,伤了腰,还是我给他买的药。你一说要考这所高中,我就想起来了,那人辞职后就来这里了。”陈夏生说,“我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去找他的,没想到真找着了。你放心,他这人靠谱。”

    沈天郁道:“行,靠谱就行。”

    “还有,花儿。我这几天估计能赚不少钱,你想要什么礼物啊?”陈夏生说。这话是骗人的,第一是这十几天赚不了多少,第二是赚的钱最起码要挪很大一部分还人情。在学校里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是陈夏生还是想送沈天郁点东西,虽说他的钱就是沈天郁的。

    沈天郁摇摇头:“我这儿什么都有。不过,你要帮我出去买一根腰带。”

    陈夏生一愣:“我的不是给你了吗?”

    沈天郁小的时候就不爱系腰带,嫌难受,所以一直都没买过。来学校军训的时候也没想到要用这个,现在腰上缠着的还是他哥的。沈天郁道:“对啊,给我了,你怎么办?”

    “你就别管我啦。”陈夏生豪迈道。“告诉哥,你想要什么?”

    沈天郁笑,没说话。

    两人吃的都很快,不到六点就吃完了。沈天郁提出要回宿舍洗澡,陈夏生自然跟着一起去了。

    “对了,哥,你晚上去哪儿睡觉啊?”

    陈夏生道:“我可以去外面住。没事。”

    沈天郁下意识的说:“你怎么不和我一起住?”可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因为高中住宿,宿管会查寝,私自带外人进来肯定不好。只能作罢。

    不过,宿管都认识陈夏生,只要不留宿,登记一下,在宿舍里待着是没问题的。

    沈天郁把陈夏生带到宿舍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洗澡。他拿衣服的时候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汗味儿,有些难受。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脏衣服先脱了,换成干净的衣服再去洗。宿舍的兄弟吃饭比较慢,现在都还没回来,屋里只有陈夏生,不碍事。

    他伸手分别拽住迷彩背心的左右下摆,向上一抻,背心干净利落的脱下来。陈夏生本来是在沈天郁的床上坐着,一转头就看到他脱了自己的上衣,正抬起一条腿,准备把裤子也脱下来。

    “……咳,”陈夏生突然就看到了少年结实的腹肌,还有后背流畅的线条,顿时感觉像是要被噎住一样,忍不住咳嗽,眼睛还不自然的瞟向沈天郁的重点部位,“花儿,你在干什么啊?”

    “脱衣服啊。”沈天郁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么个问题,看都没看陈夏生,所以错过了他脸上精彩的表情,“我这衣服都是汗,先泡一泡,回来再洗。”

    沈天郁又脱下裤子,光溜溜的只剩一条淡蓝色的内裤。他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嫌弃的说:“你看,上面都有盐粒了,我是出了多少汗……”

    他转过头看陈夏生,发现陈夏生扭着头,没有看自己。沈天郁第一次军训、接受如此强度的运动,所以看到自己衣服上的盐粒有一种扭曲的自豪,特别想给陈夏生看看。

    他光着脚走到陈夏生面前,喊了他一声,想让他转过头。可是陈夏生嘟囔了一句什么,竟然翻身躺倒了床上,就是不看沈天郁。

    “干什么啊?”沈天郁笑,看陈夏生脸都红了,也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脸红,干脆压在他后背上,闹着把衣服塞到陈夏生胸前,“脸这么红,想谁家小姑娘呢?”

    “行了行了。”陈夏生面红耳赤的闻着沈天郁身上的味道。那味道并不很好,但是意外的让他眷恋、痴迷,耳根都发烫了,“你去洗澡,我帮你把衣服洗了。”

    他到最后也没敢再抬头看沈天郁只穿着内裤的身体,低着头,灰溜溜的打水给弟弟洗衣服,逃命一样从宿舍里冲出来。

    沈天郁有些莫名其妙,心说他这是怎么了?

    第三天、第四天,每天早晨九点钟,细长眼都会把沈天郁单独拎出来,给他计时,让他跑一万米。

    短时间内,沈天郁的跑步速度没有提高,大约还是一个半小时,可是明显没有第一天那么痛苦了,腹部也不痛了。偶尔跑的慢一些,细长眼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陈夏生看的咬牙切齿,特别想狠狠教训这个细长眼,偏偏这十四天内,细长眼都是沈天郁的教官,不能打击报复,否则沈天郁的军训毕业证书很可能不及格。

    幸运的是,每次沈天郁跑完一万米就可以休息很长时间,上午结束时间是十二点,沈天郁十点半就可以去树荫下坐着了。

    这时候,陈夏生就会凑到沈天郁身边,默默陪着他。细长眼和圆脸一般也不会说什么。

    在第五天的时候情况出现了改变。沈天郁的速度还是没什么进步,可是跑完的时候他竟然没觉得那么累,只弯了一会儿腰,慢慢就缓了过来。

    最开始跑一万米的时候浑身酸痛,只想瘫软在地上,肺部像是被扩张到极致,一呼吸都会痛。可是才这么几天下来,身体就开始适应了。人类的适应能力,真的是超乎想象的。

    按照开始的计划,本来明天和后天是要休息的。可是学校领导把分列式的日子提前了四天,双休日就被占用了。

    “先训十天,再休息四天。”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安慰快要暴躁的学生,“总比训几天歇几天,然后立刻上学的好吧。”

    沈天郁到是无所谓,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朝三暮四的区别,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再熬五天,还有五天就行了。

    沈天郁是那种怎么晒都晒不黑的那一种人,五天后就很明显的和其他学生对比出来。那时还不流行防晒霜,就算有人用,也是城市里的姑娘,男生是绝对不会用的,沈天郁站在一排男生里就特别显眼。所以分列式那天,他被选作举旗手,和他的长相有关,也和他的身高有关。

    后来细长眼专门过来指导沈天郁,上午的跑步是必不可少的。举旗的指导也不必多说。

    练习踢正步的时候,细长眼就会拿着一瓶水,喊口令的时候同时把水砸下去,如果反应慢了就会被砸到。看的陈夏生牙齿痒痒,恨不得冲上去捶这个嚣张的男人几拳。他怕沈天郁再受苦,暗地里还送了这个细长眼几盒烟,他妈的根本不管用,这细长眼好像只盯着沈天郁,总是找茬。

    分列式的前一天,沈天郁才算是解脱了。他被叫去拿服装,实际上就是放假了,让他养精蓄锐,明天好好表现。

    这一天沈天郁都是和陈夏生待在一起的。宿舍其他的兄弟都在排练,只有他们两个在宿舍里。沈天郁躺在陈夏生腿上,有风从窗外吹过来,正是一天最凉快的时候,沈天郁睁着眼睛,对陈夏生说:

    “哥……你说,我们教官是在挤兑我吗?”

    “哼。”陈夏生握了握拳头,没说话。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有点……”沈天郁没接着说。他最近发现了很奇怪的事情,就是细长眼放在他脚上的水瓶永远都不会落到自己的脚上。有时候反应慢了,他会大吼一声,吓得沈天郁一个机灵,然后细长眼会飞快地弯腰,把瓶子用手臂打出去。

    举旗的时候要用手套,但是学校的手套质量特别不好,是那种丝线的,稍微一用力就能撤出来一个洞。旗子很旧,上面的锈非常多,摩擦力大,手套就容易坏,每次细长眼都要买好几副手套装在兜里,一看手套不行了,就给他换一副。

    还有他虽然会骂自己‘垃圾’,但是也会这么骂别人,似乎并不是刻意咒骂,只是习惯问题。时间长了,沈天郁发现,细长眼的处罚方式就是这样的,比如‘给我在一分钟之内做五百个仰卧起坐’,或者‘去做一百个引体向上’。一般都是他觉得不会有人能完成的任务,会监督学生做,可是完不成也没关系。

    后来学生都知道了他的脾气,挨罚的时候嬉皮笑脸的乐一乐,也就过去了。一直按质按量完成细长眼的惩罚的,似乎只有沈天郁一个。

    军训最后一天,全校师生都聚集在一起,看着一个个被晒得像是黑球样的学弟学妹,在操场上表演分列式。

    清早,沈天郁就开始换衣服,穿着笔挺的白色军装,英气逼人。他手上戴着的是一副新的手套,质量可比以前好多了,尺寸很合适,几乎是贴着沈天郁的手。因为沈天郁的手指修长,戴手套显得非常好看。

    沈天郁是举旗的,身后跟着两个护旗手,三人排成正三角形,先后走到了升旗台上。等国歌奏响,沈天郁把旗子交给升旗手,一天的任务才算结束。

    他忍不住松了口气。刚才正步走的时候,就怕节奏乱了,腿脚绷得笔直,现在感觉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当操场众人的吸引力被仪仗队吸引过去的时候,沈天郁才彻底解放了。他扭过头看看别处,就看到陈夏生在观众席,非常夸张的朝他招手。

    分列式持续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放了,教官把班级聚集起来,短暂的说几句话,就可以放假了。

    学生还没吃午饭,都很急,教官看出了这一点,匆匆说两句就放了。

    沈天郁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细长眼突然喊:

    “沈天郁,你过来一下。”

    这几天细长眼都单独当他的教官,比较严厉,所以沈天郁并不是特别喜欢他,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

    细长眼定定的看着沈天郁,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什么,对不起。”细长眼挠挠脑袋,突然说,“我不是故意挤兑你。骂你……那时候我们教官就这么骂我,习惯了,有时候改不了。”

    沈天郁惊讶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细长眼非常尴尬,又说:“哎呀,我就是逗逗你,随口让你跑二十五圈。谁想到你这么死心眼,真跑去了?要是我让你爬珠穆朗玛峰,你也去吗?”

    “……”

    “……好吧,也是我的错。”细长眼又摸摸头,道,“不过你的小身板真该练练了。我刚开始进军队的时候,也被教官骂:个子矮,跑不快,窝囊废。可是慢慢练下来,发现也不是那么困难,还对身体有好处。你看你现在跑圈就轻松多了,日后还要继续坚持啊。”

    沈天郁顿了顿,点点头。

    “行了。”教官弯眼笑,眼睛像是月牙,他拍了拍沈天郁的肩膀,道“我现在还是不能承认你是军人。但是,你是一个合格的男子汉。”

    晚上全体教官有一个聚会。细长眼喝多了,和圆脸一起回去。走到一个小巷分手,一转头,细长眼就被人拧住了手臂,粗鲁凶暴的按在了地上。

    冰冷的地上还有着垃圾酸臭的味道,身后那人力量非常大,按得细长眼都快吐出来了!他喝酒喝得太多,头晕脑胀,一时间反应迟钝。就是这一秒钟的迟钝让身后那人占了先机,那人狠狠踹了一脚他的屁股,不让他站起来,然后坐在细长眼的后背上,猛地捶了细长眼的后颈。

    身后那人当然是陈夏生。他对这个细长眼恨之入骨,气得眼睛都红了,在细长眼训沈天郁的时候不敢动手,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哪儿能不解狠揍他来解气。

    人的后颈神经密集,一不小心会出问题。但是陈夏生打架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哪里能打,哪里不能打,他就是想让这个细长眼爬不起来!

    细长眼怒吼一声,挣扎着要爬起来,不停拱动,却怎么都爬不起来。要说细长眼手脚不一定比陈夏生差,可是他喝得太多,已经完全忘记保持冷静,又被陈夏生抢了先机,偷袭了,自然就有些吃亏。

    “妈的,”陈夏生骂道,“小老鼠眼,你敢欺负我弟弟!让你欺负他!让你欺负他!”

    骂一句就打一拳,每一拳都毫不留情。

    “去你的!”细长眼还在咆哮,“谁欺负你弟弟了?你他妈是不是沈天郁的哥哥?杂种,有种把老子放开,单挑!!”

    这些话在陈夏生听来就是耳旁风,只当他是嘴硬。可是陈夏生哼了一声,果真站了起来,不过趁着细长眼爬起来地瞬间又踢了一下他的膝盖后方,让他踉跄一下,又跪在了地上。

    陈夏生提拳揍在细长眼的眼睛上,又狠踹他的胃,吼:“你让他跑一万米?我从来都不敢让他提重的东西!他就是我的命,你敢欺负他!”

    “傻x!”细长眼捂住自己的腹部,大吼,“你这个傻x,你敢说你是疼沈天郁吗?是吗?”

    陈夏生愣了一下,因为细长眼的那个‘疼’字而愣住。

    细长眼大吼:“傻x,告诉你,你以为你这是疼吗?我比你清楚得多,什么叫疼!什么叫溺爱!我亲妹妹,一胎里生出来的亲妹妹!生下来就身体不好……不比你弟弟娇贵多了?他最起码还能跑一万米……我妹妹呢?我家人从小什么都不让她干,就让她读书,去年到英国读书了——你他妈知道英国是什么地方吗?我妹子不比你弟弟金贵吗?!”

    细长眼吼着吼着,像是发酒疯一样,突然嚎啕大哭,喘不上气来一样,但是语速飞快,就像是已经在心底默念了许多遍一样:

    “可是她死了啊!一个人死在公寓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你说她为什么死?就是身体不好,医生一直告诉我她缺乏锻炼,可是我总不舍得让她累着。她上个楼梯都喘,我就背着她……这有什么用?你他妈能背你弟弟一辈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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