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人影从原来路云飞隐身的树丛奔了过来,骠悍之气洋溢,他正是三搭档中的老二“寒星剑”丁兆雄。
“大哥,那小子怎么拉稀了?”
“是我不想打。”
“为什么?”
“输赢都没意思,我们有我们的正事。”分别扫了两人一眼:“我们从现在起分手。照原来的计划做,老二特别记住一点,不许生事。”
暗中,唐大奶奶和唐大小姐悄然离开现场。
是过午之后不久。
唐大小姐送走了武林公子,回到唐大奶奶房中。
“鲁公子走了?”唐大奶奶劈头便问。
“走了,他说有急事要办,不能留下。”
“攸平,你觉得他的为人如何?”
“高傲,公子哥儿的味道太浓。”
“你不喜欢他?可是,奶奶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有点意思。”
“奶奶的意思……”惯常冷漠的粉颊泛起了薄薄的红晕。
“攸平,我们跟鲁家是世交,你鲁世兄虽然是高傲了些,但那是对外人,论人品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虽然有雄心撑持唐家老店的门面,但你终究是女儿家,如果……”
“奶奶……”唐大小姐垂下了头。
“如果你们能够结合,奶奶我就算了却一个大心愿,对唐家老店会有极大的帮助。”唐大奶奶打开手里武林公子送来的锦盒,里面是支参王,价值不菲。
“奶奶!”唐大小姐抬起头,脸上呈现一片坚毅之色:“唐家老店要由唐家的人来维持,绝不假借外人的力量,我虽然是个女子,我要做给人家看看。”声调变得激动:“奶奶,目前我们不谈这?问题,等几年再说。”
“丫头,女人的青春有限,你能有几个几年。”
“我不管那些,终生不嫁也无所谓,我要让爹娘含笑九泉。”
“唉!”唐大奶奶老眼倏然湿润起来。
“奶奶,我们谈正事,你真的要给路云飞保田永照这趟人头镖!”
“唔!”
“路云飞已经以客人的身份,住进了我们的店房,邱总管负责照料他,据调查,他的两名伙伴三郎和丁兆雄匿居在城外小客店中。”
“不能放松监视。”
“他们的目的何在呢?”
“等起镖就知道了。”
“我们何必担这风险,干脆不接纳他……”
“丫头,有些事是不能逃避的,人家自己上门卖命,拒绝了他们会走别的路,反而防不胜防。”
“对了,鲁大公子说,他此次到郑州来,是追缉一个叫‘雷无忌’的人,这名字奶奶听说过么?”
“听说过,印象不深,似乎是个恶毒的人物。”
“鲁大公子还透露i一点,说雷无忌曾经在‘蟠龙山庄’呆过。”
“你怎不问清楚?”
“我不便追问别人的私事。”
就在此刻,一个小丫鬟来到房门外。
“大小姐,邱二总管在客厅里,说有要事禀告。”
“好,我就来!”
客厅里,邱子羽神色有些紧张,一见唐大小姐来到,立刻急步趋前。
“邱总管,有什么事?”
“大小姐知道路云飞是谁么?”
“路云飞不就是路云飞,难道这名宇是假的?”
“不是假的,是说他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哦!他是何许人物?”
“他就是中原道上鼎鼎大名的‘金牌杀手’!”
“金牌杀手?”唐大小姐显然十分震惊:“一年之前,他在关外搏杀‘关东七怪’,曾经轰动了整个江湖,想不到……邱总管怎么知道的!”
“蟠龙山庄的二千金曹春锦找上了他,言语中透露的。”
“噢!在什么地方找上了他?”
“在我们店房里,就是现在,两个人在斗嘴。”
“好!我去瞧瞧!”
第 二 章
在唐家特为路云飞准备的房间里,蟠龙山庄的二千金曹春锦与路云飞像一对斗鸡似的红着脸站在房中。
唐大小姐悄然来到了隔壁房里,把眼睛凑上专门设置的小窥视孔。做这种三百六十行以外的买卖,是必须步步为营的。
“襄阳的手的时候,你说过要来找我的,现在你人到了郑州,却不声不响地住进了客店……”曹春锦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曹姑娘,在下能冒昧造访么?”路云飞的神情有些冷淡。
“为什么不能?”
“我们只一面之识……”
“认识就是认识,管什么一面两面,你说过要来找我,不算数么?”
“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在礼貌上在下当然不能回绝。”
“哟!听口气……你不想跟我做朋友?”
“在下没这意思,江湖道上,不论男女,非敌即友。”
“你跟我装迷糊?”
唐大小姐深知曹春锦的德性,对于她这种态度与口吻,丝毫不以为奇;她和她仅只是认识,并无交往。
路云飞苦苦一笑,他对曹春锦没什么兴趣。
曹姑娘,在下到郑州来是办事,没多少闲时间……”
“哦!我明白了,你看上这客店的女东家,对不对?”
“在下是初到郑州。”
“那好,我可以尽地主之谊,带你到处走走。”
“在下没空。”
“你没空。”曹春锦的眉毛竖了起来。
“等在下办的事有了头绪,再到贵庄拜访。”
“你说,到底办什么事?不是我夸口,在郑州一带,我的话还管用,不说大小事,闲话一句。”
“盛情心领,在下办的是私事。”
“你是拒绝我这份情?”曹春锦冷哼了声,跨前一步,嘴几乎要凑到路云飞脸上:“别以为你是金牌杀手,告诉你,在郑州我可以叫你寸步难行。”
她长得不算挺美,但也不算丑,只是太放荡,使人受不i。
路云飞退了一步,心念疾转:“在襄阳无意间认识,只是交谈了几句而已,想不到她倒是一厢情愿。
“蟠龙山庄是郑州一霸,得罪了她,以后的行动将诸多不便,会影响了自己的大事,表面上还是应付一下的好。”
“曹姑娘,用不着主气,在下不善言词,话是直说的,这样吧!在下陪姑娘到外面喝上一杯,算是陪罪,如何?”
“不,我不要你陪罪,我是地主,我做东为你接风。”她笑了。
“好,恭敬不如从命。”路云飞满肚子的窝囊。
“那就走吧!”偏偏头,又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两人说走就走,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双双出房。
唐大小姐的眼睛离开了壁孔,她深深地想——路云飞就是在武林中如暴发户般一夕成名的“金牌杀手”,但他的过去,仍然是一个不解的谜。
他自称卖命者,毛遂自荐充当人头镖师,目的何在?
如他居心叵测,唐家老店的金字招牌会砸在他手里么?
照奶奶的安排,准能应付得了他么?
大街上,路云飞与曹春锦并肩而行。
在郑州一带,曹二小姐是妇孺皆知的人物,任性放纵,喜怒无常,一般道上的人都敬鬼神而远之。
路云飞边走边在盘算:“被这女人缠上,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但这里是蟠龙山庄的天下,惹翻了她也是麻烦,如何才能不伤和气的摆脱她呢?”
曹春锦紧紧的靠着路云飞的身边走,只差点没搂住,似乎整条街上只他们二人,她无所谓,路云飞的脸可在阵阵发烧。
“我们上哪儿去喝?”
“此地在下不熟。”
“好吧!到正阳春,那里清静,好谈心。”
“客随主便,在下没意见。”
摹地,路云飞发现“穿城鼠”三郎站在对街一家药铺子的屋檐下向他皱眉头,目光中表示不解他何以跟这女人在一道。
路云飞灵机一动,止步道:“曹姑娘,你稍候片刻,在下到对面药铺里买点麝香回去合药,马上就来。”
曹春锦道:“小铺子买不到贵重的药,算了,那玩意我家有,回头我要人送到唐家店房去。”
路云飞道:“那太费事,我去问问看。”不待曹春锦回答,便匆匆横过街心,径趋药店柜台。
他明明知道买不到麝香,还是故意向铺里伙计动问。
三郎趋近前来。
“大哥,你怎么会跟她……”’“老三,我们到正阳春,你想个点子让我摆脱她。”
“好,小事一件。”
“注意,千万不要过火惹翻她。”
“成,这容易。”
路云飞立刻回头过街,会合曹春锦。
正阳春,郑州最豪华的酒楼。
阁楼里,路云飞与曹春锦对坐,器皿酒菜,全是精致上品。
这阁楼是一般富豪宴客的地方,可以摆四桌宴席,现在曹春锦一句话包了下来,偌大一间阁楼,只有两个人,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小二站在门外候着,听候叫唤。
三杯酒下肚,曹春锦的粉腮上了淡淡的春色。
“路大哥,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路大哥三个字难道不是称呼?”
“格格格格……你看我有多糊涂。”似水眸光,盯在路云飞的脸上:“你喜欢我这样称呼你?”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要你曹二小姐高兴。”
“哟!我以为你是个古板的武士,想不到说话倒蛮逗人喜欢的,我说路大哥,人家说我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你的看法呢?”
“唔!是不错。”
“我看你也是十足的男人,上次在襄阳,我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你,可惜我当时有事不能留下,现在你到郑州来,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眸于里进出火花。
“曹姑娘,喝酒,我敬你。”
“不,我敬你,三杯,来!”
双方对干了三杯,曹春锦的粉靥泛了红霞。
路云飞有些不安,因为他听人说过她的德性。
“路大哥,我……从来没真正喜欢过一个男人,你是第一个。”春意上了眉梢。
“荣幸之至!”路云飞漫应着,心里却在想:“你玩过不少男人,我不知是第几个?”
曹春锦移了座位,由对座变成了靠角,她吃一口菜,便往路云飞的碗里夹一筷子,路云飞心里有些啼笑皆非。
今天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她却表现得像会老相好似的。
“再来三杯!”曹春锦笑着举杯。
“曹姑娘,喝急酒会醉的。”
“我就是想醉,酒人欢肠欢更欢!哈哈哈!你说多有意思,来,陪我!”一仰颈干了,照杯,又斟上。
路云飞没法,只好陪着干。
酒意,使曹二小姐的本性全显露出来了。
“小二,把阁搂的门关上,你不必侍候。”
“遵命二小姐!”小二低着头,上前关门,他不敢看。
门刚刚关上,只听小二一声惊叫,门扇被猛力推开,一个衣冠楚楚的贵介公子当门而立,赫然是武林公子鲁元庆,他身后剑撞捧剑。
“是你,鲁大公子?”曹春锦粉腮大变,站了起来。
“不错,是区区。”武林公子语冷如冰。
路云飞稳稳地坐着,定力惊人。
曹春锦勉强笑笑道:“鲁大公子,你来得正好,请进,我叫小二换酒菜,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武林公子冷极地一笑,道:“二小姐,对不住,打扰了你的雅兴,区区如果早知道你在宴客,便不会来。”
曹春锦本来娇红的脸,变成了紫色。
武林公子扫了路云飞一眼,又转向曹春锦道:“二小姐,这鼠窃狗偷的,也是你头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吧?”
路云飞虎地离座而起,怒视武林公子,这“鼠窃狗偷”四个字,使他无法忍受。
曹春锦突地哈哈狂笑起来。
笑,不但可以掩饰情虚,而且可以提供思索的时间,当然,这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办得到的。
小二呆在门外,动弹不得。
武林公子踏入阁中。
路云飞突地省悟过来,这定是三郎安排的鬼点子,这一来,心火就降下去了。
曹春锦敛了笑声,神色恢复了正常,连酒意都消了,道:“鲁大公子,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生气么?好像不值得。”
“你气我跟他一道在这儿喝酒?”
“江湖上的传言,我现在才相信。”
“传言,什么传言?”
“不说也罢,你心里明白。”
“哼!我一向不喜欢流血,现在却想杀人。”一副激怒之态。
“杀人……杀谁?”
“那些恶意中伤我的人。”
“现在,也有人中伤你?”
“大公子,听我说,路大侠是我爹最近礼聘的好手,我正好要进城,所以顺便接他,你千万别误会。”
路云飞心里暗笑,看模样她与武林公子之间有一手。
“他是高手?”武林公子言下充满不屑之意。
“荆襄道上的大人物‘金牌杀手’,你不认识?”
武林公子脸色变了变,毕竟这名号是响亮的。
“他……是金牌杀手?”目光射向路云飞,竟似不信。
“这还能假么?”
“我们见过一次面,他跟江湖下三滥的偷儿是一路。”
“有这种事?”曹春锦转望路云飞。
“问他!”武林公子撇撇嘴。
“在下只是不愿见恃技凌人。”路云飞神色自若。
“现在话说明了,来,大家一同坐吧!”曹春锦一厢情愿,脸上也有了笑容。
武林公子的如刃目芒,仍盯在路云飞脸上。
“你真的是金牌杀手?”
“在下从不以这名号骄人。”
“很好,凭你这名号,本公于可以跟你见个高下,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
“当然,说个时间地点吧!”
曹春锦皱起了眉头,脸色在变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武林公子风流英俊,路云飞是龙虎之姿,在她心目中,她两个都喜欢。
“大公子,为什么要打?”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能看在我面上,化除干戈吗?”
“恐怕不行!”
“你们这一打,无论伤了谁,我都……”
路云飞不想打,他不愿作无谓的争斗,他有大事要办。
武林公子冷冷地道:“本公子称你一声朋友,现在就出城去,拣个地方,咱们了断一下。”
路云飞心念一转,道:“时间不对,在下不想打。”
武林公子道:“什么时间不对?”
路云飞道:“阁下应该也记得,当时约定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武林公子瞟了曹春锦一眼,道:“我们两个人出城。”
曹春锦接口道:“不成,我如何向家父交代?”
路云飞淡淡地道:“错过今天机会还是很多。”
武林公子沉吟不语,他似乎无意坚持。
路云飞趁机向曹春锦道:“二小姐,在下先走一步,你们多谈谈,山庄里见!”拱拱手举步便走。
曹春锦想叫住他,但武林公子站在一旁,她只好放弃原先的目的,故意大声道:“山庄里见!”
路云飞消失在门外。
曹春锦朝发呆的小二招招手道:“小二,重来酒菜,摆在另一桌,快去!”
“是!”小二哈腰退去。
曹春锦嘟起嘴,做出娇嗔的样子。
“我的好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有人传言说你在这儿等我。”
“哼!是谁捣的鬼。”
“他真是金牌杀手?”
“当然是真的。”
“你爹要笼络他?”
“不一定,这要等双方谈过之后才知道。”说着,上前拉住武林公子的手:“来!坐下再谈。”
路云飞回到了唐家老店的客房,二总管邱子羽已经坐候。
“路老弟在外面喝了酒?”现在路云飞已是店里人,所以称呼就改了。
“是的,碰上熟朋友……”一想不对,自己跟曹二小姐一道出店,店里伙计看到,这岂非睁着眼睛说瞎话?
顿了顿,笑笑又道:“小弟是被曹二小姐缠出去的,幸而碰上老朋友才解了围。”
“噢!我听说了。”邱子羽没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道:“老弟,大小姐要我转告几句话。”
“请说!”
“我们预定接受一趟镖,三天后发镖,目的地是关外,这趟利市由老弟来发。”
“哦!”路云飞两眼发了亮:“对象是何许人物?”
“叫田永照,曾当过尚书府护卫,被当年仇家找上,恐怕回不了关外老家,所以找上了本店。”
“邱总管,小弟是生手,一切请指教。”
“指教不敢,自己人,目的都在求顺利平安,店里一向的规矩,镖货第一,自己的生命是其次。”
“这点小弟明白,小弟本来就是卖命的。”
“还有,走镖是暗路,身份绝对不能泄露。”
“是的。”
“如何走法,大小姐会有安排,起镖前会告诉老弟。”
“很好,小弟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老弟是说酬劳?照约定三一分账,没问题。”
“不,小弟是说走镖时店里另外派人随行么?”
“有,在暗中。”
“小弟可不可以自找副手?”
“这……得请示大小姐,想来是可以的。”
“邱总管还有什么指教?”
“就这几句话,老弟知道了心理上好先有个准备。”
“谢谢邱总管。”
“自己人不用客气。”邱总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第四天下午,一个面带病容的半百老人,由邱子羽领着进了路云飞的房间。
路云飞知道来的就是托保人头镖的对象,他仔细打量对方,看上去对方是个患了病的普通老人,丝毫不扎眼。
路云飞觉得他的脸孔有点怪怪的,说不出来的异样,当然,如果不面对面仔细看,是不会发觉的。
邱子羽声道:“老弟这位是你的亲戚,说是朋友也可,生了病,你护送他回家去。”
点点头,路云飞道:“朋友就是田永照?”
田永照深深颔首道:“镖头怎么称呼?”
邱子羽接话道:“田老哥,别忘了你们是亲戚,生病的人在路上少说话,一切由这位老弟作主,什么都不关紧要,重要的是如何瞒过你的对头耳目,平安到关外。”
田永照不再开口。
路云飞向邱子羽道:“邱总管,这位朋友化过装。”
邱子羽笑笑道:“不错,这是本行买卖的手法之一。”
路云飞道:“何时起镖?”
邱子羽道:“黄昏时分出城,天凉好上路。”
田永照期期地道:“邱总管,我发觉……仇家已到了郑州城。”
邱子羽道:“放心,你现在已经在保护之中,唐家老店的金字招牌砸不了的,你阁下并非是第一个投保的客人。”
路云飞本想问问姓田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心念一转,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想到自己是镖师,要问,该是唐大小姐的事。
邱子羽笑向路云飞道:“老弟,这趟生意的保金是六千两白银,你可以得到二千两的酬劳,回来以后照付,至于来往的盘缠,已放在马背上的包裹里。”
路云飞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想:“一趟两千,跑二五趟便是一万两,如果头一趟便走不通,那自己这条命半文不值,因为命丢了,根本就享受不到酬劳,人的命以金钱计算,蛮有意思的。”
黄昏,两骑马出了城。
先头一匹马上是个带病的老者,他就是托保人头缥的田永照,低头、弓腰、双手扳鞍,装病装得满像。
后面一骑是路云飞,两骑紧紧相随,隔一个马身。
两骑之后约莫一箭之遥,有一个赶脚的汉子,长得很结实,随着两骑马的快慢,保持固定的距离。
在前头目光所及的地方地有个走路的,是个瘦子。
前后一壮一瘦两个汉子,正是路云飞的拜把兄弟“寒星剑”丁兆雄和“穿城鼠”三郎,他两个算是路云飞自带的副手。
路云飞一路在想:“自己毛遂自荐上门卖命,唐大奶奶和唐大小姐居然肯破例接纳,而且居然派自己保这重新开张后的第一镖,她们真的放心把镖交给一个初来乍到的镖师?这根本不近情理。
“她们等于是拿唐家老店的金字招牌在冒险,不问可知,暗中一定另有周全的安排。店里的镖师全是暗的,彼此不相识,走镖的方式也千变万化,这的确是江湖上最奇特的一行买卖了。”
他也想到放浪形骸的曹二小姐,出身名门,竟然不顾门风,以玩弄男人为乐,武林公子是目空四海的骄客,怎么也会和她胡缠呢?
人、名流,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短暂的昏黑之后,星月之光接替了黄昏前的天色,坦荡的官道在月光下十分清朗。
走在前头的三郎放缓了步子,等路云飞的双骑接近,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又加快脚步,一忽儿便没了身影。
“老弟,刚才那走夜路的瘦子形迹十分可疑?”田永照开了口,他不知道路云飞的来历,只好胡乱称他老弟。
“老哥,放心,我会小心在意的,错不了!”
两骑马继续默默前行。
起更时分,约莫也走了二十来里,前面现出了市镇的影子。
“老哥,我们准备落店。”
“不多赶一程?”
“走夜路不平稳,固然我们可以借夜暗掩护行藏,但却看不见敌人,如果发生了情况,很难应付,同时赶夜路也容易启人疑窦。”
“那以后我们是白天赶路?”
“看情况而定,原则上是白天上路,夜晚投宿。”
到了镇头,路云飞下了马,一手牵两条缰,步行人镇。
这镇集不小,各业买卖一应俱全,夜市也很热闹。
路云飞牵马顺正街走,目光在注意两旁的店招,一家、两家……好几家客店过去了,路云飞没停下来。
这时,在来往的行人中,有一双鹰眼在随着路云飞移动。
看看到了灯火寥落的镇梢。
田永照忍不住道:“我们不是要投店么?”
路云飞漫应道:“是呀!”目光仍然注视两旁的店户。
田永照道:“老弟,你是在拣什么?”
路云飞道:“拣合我们住的客店。”
大街尽头的转角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纸灯笼,灯笼上的字已模糊不清,还有两个大补钉肥原本不清的字贴去了一大半,但一眼可以看出是家鸡毛小店。
店小二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打瞌睡。
路云飞道:“老哥,下马吧!”
田永照下了马,道:“老弟,放着许多干净的大客店不住……”
路云飞截断他的话道:“老哥,这该由我作主。”
小二被话惊醒,一骨碌站起身来,揉揉眼。
“客官,住店?”
“嗯!”
“请进,上房还空着!”
“小二,上等草料,明天一早上路。”
“是!”接过路云飞手中的缰绳,朝里直着嗓门大叫:“客人到!”
另一个衣衫不整的小二应声奔了出来。
路云飞顺手取下马背上的包裹,煞有介事地搀住田永照往里走,边走边道:“小二,店里如果没有现成的酒菜,就到外面去买,别担心小费,房间要干净的,要两间。”
小二连声道:“是,是,一切照办!”
客店门外,一个长着一对鹰眼的中年汉子,站在转角的墙边。
“寒星剑”丁兆雄来到,抬头望了望门框,然后走了进去。
鹰眼汉子也走向店门,小二上前哈腰。
“大爷要住店?”
“嗯!”
“请进!请进!”一连来了四五个客人,小二笑得合不拢嘴来。
“小二,你们门框上用石灰画了这猴子头是什么意思?”鹰眼汉子用手指了指。
“啊!这……”小二扭头看了看:“小的没注意到,可能是附近顽童手闲画的!”说着忙用衣袖擦去。
鹰眼汉子笑了笑,迈步进店。
第 三 章
鸡毛店,房间挤,院子小,差不多是门对门,窗对窗。
路云飞与田永照占了正面两间上房,中间隔了个小厅,这算是店里仅有的上等客房,三郎和丁兆雄分别开了左右厢的第一间房,品字形,等于把田永照圈在中间。
通往毛房的窄巷里,路云飞与三郎在暗影中低声交谈。
“老三,你为什么拣这间狗屎店、’。
“大哥,一来不抢眼,二来稍有名气的江湖人不会住,第三,认得小弟的人多,如果住大店,容易被认出来,而且行动不那么自由……”
“还有第四么?”
“有,最重要的一点,小弟进镇时,发现有蟠龙山庄的好手露了面,连曹二小姐也跟着来了……”
“噢!这倒真是透着古怪,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这可就难说了!”
“老三,你出去探探风色行情,最好能查明蟠龙山庄的人在此地露面的原因。”
“好,小弟这就去。”
三郎离开,路云飞回到房里,桌上已摆了酒菜,田永照想是饿慌了,先动了筷子,一见路云飞进房,讪讪地笑了笑。
路云飞发现田永照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不由火起来,道:“老哥,你怎么回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弟,你知道那东西贴在脸上有多难受?”
“老哥,命可是你的,出了岔,你第一个倒霉,现在才只是开始,路还远着呢!别弄了没扬帆便翻船。”
田永照尴尬地咧了咧嘴,转到床边,重新把面具慢慢贴上。
就在此刻,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闷哼。
路云飞心头大震,栗喝一声:“什么人?”推椅起身。
田永照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大哥!”是丁兆雄的声音在房门外的小厅里:“你出来一下。”
路云飞掀开布帘,跨了出去,只见丁兆雄反扭着一个黑衣汉子,神色十分凝重,那汉子一双鹰眼直翻。
“怎么回事?”
“这小子在你窗子外偷看,八成是打什么鬼主意。”
“这得好好问问他。”
鹰眼汉子怒叫道:“天下还有公道么,上毛房路过窗下也犯法?”
丁兆雄狠狠地道:“小子,别大声,惊动了别人老子叫你永远开不了口,你是路过么?
哼!你先后到窗边看了三遍,老子眼没瞎。”
路云飞皱起了眉头,看来事非寻常。
丁兆雄又道:“小子,你究竟打什么主意,坦白说出来吧!老子宰人时眼皮子都不会眨,你不想躺在旷野里让野狗拖吧?”
鹰眼汉子冷哼了一声道:“现在发狠还早,包不定谁被野狗啃。”
丁兆雄手臂弯折,卡上对方脖子,一用力,鹰眼汉子脸孔泛紫,两个眼珠子暴突,喉头里咕咕作响,两只脚在地上连蹬。
路云飞示意了兆雄松手。
“朋友,你认识在下么?”
“不……认识”
“说说你的来路。”
“苦哈哈,城里打零工的,还有什么来路不来路。”
“可是在下看朋友是道上的?”
小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鹰眼汉子大叫道:“你们不怕王法,竟敢公然……”声音中断,丁兆雄迅速地堵住了他的嘴。
“奶奶的,狗眼看人低,吃东西还要先付钱,这是哪一国的规矩?”
路云飞一听是三郎的声音,向了兆雄使了个眼色,匆匆走向院子。
院子,只是个大天井,除了几条供客人纳凉的长板凳外,什么也没有。
三郎迎了上前。
“大哥,风头很紧。”
“怎么?”
“镇里镇外,都是蟠龙山庄的桩子……”
“目的是什么?”
“说是兜截一个叛徒!”
“兜截叛徒?”
“是的!”
“难道会是……”
“嗯!”一个短促的闷呼传自房中,接着是丁兆雄的暴喝声:“什么人?”
路云飞心头“咚”地一震,转过身,像飞燕般掠进小厅,一看,连呼吸都窒住了,鹰眼汉子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只露出刀柄。
这分明是灭口,凶手是什么人?
冲进房间,只见后面的板窗洞开,田永照和丁兆雄都没了影子。
路云飞感到全身发麻,这人头镖有了失闪,不但唐家老店砸了锅,连他“金牌杀手”的招牌也得拆除。
问题还不止此,人头缥师宁死不失镖的誓言,才是最严重的。
离城才几十里,便发生了意外,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
三郎也冲了进来。
“大哥,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
“他妈的,居然有人敢……”
“他妈他爹全没有用,你仔细在现场查验一下,看看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线索,老二可能追敌去了,我去接应他,你设法处理这具尸体。”路云飞匆匆向三郎交代了几句,抓起剑穿窗而出。
窗外,是个破落的墙圈子,一边连接着几家住户的后门,另一边是荒野,路云飞越过墙,朝荒野奔去。
他判断对方杀人灭口,又劫走了人镖,绝对不止一人,不会在附近停留,同时田永照当过武师,劫走他的人功力自非泛泛。
现在已近三更,月影西斜,荒野一片死寂。
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对方即使长翅膀也不可能飞得太远,可是何以连人影都不见了呢?
掠过约莫十丈的空地,路云飞在林子边刹住身形,暗:“自己好笨,太不够沉着,该迂回到林子的另一边,不该经空地直扑,变成敌暗我明。”
一条人影朝侧方奔来,路云飞一眼便看出是丁兆雄。
“大哥,他奶奶的,我们栽了。”
“老二,事情怎么发生的?”。_/
“我扣住那鹰眼汉子,房间里飞出刀来,大突然,我无法应变,等我回房,已经不见人影,再穿出窗子,任什么也没看到。
“谁有这么快的身手?”
“大哥。出师不利怎么办‘,”
“怎么办?”路云飞反问一句,咬了咬牙:“我是卖命的,得不回人镖,只好用我的脑袋向唐大小姐交代。”
“大哥!”丁兆雄目芒一闪,以发狠的声调道:“这事八成与蟠龙山庄的人有关。”
“老二,全是空话,去找线索去。”
“寒星剑”丁兆雄真的像夏日的寒星,眨眼间不见了。
路云飞心情相当沉重,事实显示,这看不见的敌人是相当可怕的人物,先杀自己人灭口,然后挟人镖而遁,不留任何痕迹。
这种行动,的确惊人,而更使人意外的是田永照当过尚书府的护卫,功力不会太差,何以连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数声爆喝,破空传来。
路云飞心头一震,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变得特别敏感,判断声音来源,似在左方的林子边。
路云飞毫不犹豫,立即弹身人林,借树木的掩蔽,向左边绕去。
林子边,“穿城鼠”三郎被三男一女围住,他脚边放着那鹰眼汉子的尸体,显然他是在处理这具尸体时被发现的。
三男一女中,三个男的是一老二中年,女的赫然是蟠龙山庄的曹二小姐。
“穿城鼠”三郎怪叫道:“你们什么意思,做好事也犯法?”
曹二小姐冷笑道:“你做什么好事?”
三郎振振有词地道:“江湖人背井离乡,出门在外,遭遇了不幸,在下心存不忍,准备替死者善后,这也犯法?”
老者接口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杀人灭尸,还说是做好事?”
三郎凝望着老者,目珠连转,突地像发现了什么宝物似的欢叫道:“阁下不是蟠龙山庄管事刘老英雄刘天禄么?”
老者怔了怔,没开口。
“刘老英雄还记得区区在下么?”三郎煞有介事的样子。
“你是谁?”
“老英雄上次在洛阳应约决斗,被人在酒菜里做了手脚,真力不聚,是在下所赠的解药……”
“哦!是有这么回事,你叫三郎?”
“对”
“老夫是欠你一份人情,不过今晚不谈这人情,公事公办。”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