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闲院正拿着一本书翻看,听到结城的话之后手指顿了顿,然后从沙发上慢吞吞地挪了下来。
外面的确很好。
有茂密的树丛,有盛开的鲜花,有蓬勃的绿茵。杨柳的枝条互相拍打着的声音如同情人的低语,闲院能在街边看到蝴蝶和蜻蜓。路上行人不多,这时候出现的大多是还没上学的小孩和主妇。偶尔有几个相互追逐的孩子从闲院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并不强烈的风,让闲院脸颊边的发丝在空中轻轻漂浮一阵。
“这里很好。”
闲院深吸了一口气:“先王很会选地方,就和三哥一样,会占山头。”
“先王听到之后会很高兴吧。”结城将手抄进口袋里:“被大美人后辈这样夸奖了……说起来,弥海砂喜欢什么样的地方?镇目町或者这里这样的……不大不小的城镇吗?在这两年也去了不少地方,但是弥海砂似乎并没有特别偏爱哪里呢。”
“我喜欢的……的确不多。”闲院在心里数了数之后,忽然不太想开口。
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前半段被羽张迅打上了深刻的烙印,后半段更多的是有宗像的陪伴。那座满载她回忆的屯所已然有了新的面貌,宗像和羽张两个人那种相似和违和让她还是觉得无法释怀。
人类最想战胜的和最不可能战胜的都是同一样事物,这样事物往往最容易让人感到身处于这个世界的渺小和惶恐。即便是王权者也只能怀着谦卑的心去看待它,因为它能把最浓烈的慢慢稀释,直至虚无。
时间,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闲院长出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看着花圃里一株柔弱的小白花,在灌木丛下不起眼地开放着。
它本身可能得不到多少的养分,但却还是努力地抽枝发芽了。
明明是脆弱的生命,但却坚强地存在着。
“我很喜欢这里。”闲院伸了一个懒腰:“这里很好。”
闲院最后选择在公园里,拿着结城买给她的咖啡和提拉米苏,在阳光下享受了一顿简单的野餐——坐在结城的外套上。提拉米苏的确不错,不过上面的可可粉还是有点呛到她。抿了一点咖啡,苦味让闲院眉头皱了好一阵子,不过到后来习惯了一下,还是喝了大半。
“摩卡而已,已经受不了了吗。”结城晃了晃自己的杯子:“我这杯是清咖,之前还喝了一杯espresso提神呢。”
闲院想想那种味道都觉得不能忍。
“得意忘形。”
“我吗?”结城思索了一下:“确实有点吧……不过没办法,本身我就是保姆属性,又有了点特权,似乎的确会走入得意忘形的歧路。怎么办好呢……还应该继续叫王上的名字吗?”
闲院撇了撇一脸征询样的族人,小口啜饮着口感柔滑的咖啡。
“叫着吧。”
第四十三章
卧槽。
结城敢保证,在听到他直呼闲院名字的时候,将手头事务全部处理完毕才来面圣的那位忠犬君眼睛里的神采。多少有了点得意,结城靠在一旁的书架上,听着闲院随口问浅川黑王氏族的情况。
“总体来说全面收敛,不靠谱的财路该断都断了,夜场也清空完毕。”浅川总结了一下:“毒品那边已经有别的势力替补上,地下赌场还在开,不过现在只收熟客。其他的不需要担心。”
“多出来的人分到陆运那边。”闲院的指间点着纸质的咖啡杯:“做毒品那帮不长眼的人捅到s4那边去。”
前面那句话是给浅川的,后面那句明显就是结城的事儿。浅川鞠了一躬,然后又听到闲院补了一句。
“不愿意的人就处理掉。”
浅川停滞了一下,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
前·情报贩子领命之后没像浅川一样立刻就走,而是蹲下凑上前问了一句。
“王上也喝起咖啡了?”
“总是犯困。”闲院说:“总做噩梦。”
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让金色的眸子下有着青黑色的痕迹存在感几乎要刷破表。结城凑得近,所以闲院眼睛里那一点点红血丝也变得非常清晰。
“弥海砂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吗?”
“这个无所谓,”闲院拿起咖啡万分嫌弃地看了一眼,不过还是捏着鼻子灌了一小口:“……创造出这种喝法的人应该凌迟处死。”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跟我说说看?”结城刚一提议,就被闲院冷下好几度的目光盯得动弹不能。倒没有什么杀气,只是那种瞬间燃起的戒备太过明显。
结城咳了咳,正想麻溜离开,就看到闲院坐了起来。
“陪我出去走走。”
结城也不知道闲院到底是怎么想的。
刚刚那种姿态的下一步,结城本能地认为闲院即将生气。本想着既然惹到了boss在boss还没出大招时赶紧闪人以免被秒掉,但是过了两分钟闲院却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走在附近的公园里。
手里还提着两块今天限量供应的马郁兰。
随便找了个位置,闲院拿着勺子刮着蛋糕外层的巧克力。看了眼戳在一边的结城,大小姐挥一挥衣袖便开始毒舌。
“戳在那里当定海神针?”
结城刚想赞美闲院体贴,就被第二句话打消了念头。
“站我前面挡太阳去。”
闲院吃东西很慢,很慢很慢。结城以前觉得他王上有点像蜗牛,但闲院吃东西的时候教养,偏偏就有种说不出的贵族气,让结城就算不耐烦,也能看着她吃权当欣赏——不过有时候闲院会被看毛掉,指不定什么时候餐具就会飞到脸上让结城瞬间惨剧起来,所以结城大部分时候还是选择老老实实看看四周。
不过近来闲院的脾气没以前那么大,反倒是温和了不少。结城本来觉得是宗像的功劳,但细想想反而是来了黑王属地之后,闲院才变得乖巧起来。
结城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能用“乖巧”来形容闲院。
再联想起刚刚闲院交代浅川的话,结城再度更改了自己的判断。
绝对是乖巧中不失霸气,霸气中不乏理智,理智中充满中庸的一位王者。
脑海中脑补出这么一段话,结城差点被自己恶心死。
“绿王氏族处理得怎么样了。”
“都在浅川那里关着呢跑不……诶?”结城一个没留神,顺着闲院的话答了下去:“王,呃,弥海砂怎么知道的。”
闲院刮干净了蛋糕边的巧克力,舔了舔叉子:“我讨厌被比我智商低的人当成傻子。”
给闲院带路的时候,结城还有点发懵。按照闲院的解释,她早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发觉到了绿王氏族的潜入,比最先发现敌人的黑王氏族还要早。之所以一直没有说,主要还是因为想看看浅川和结城能不能从这些人嘴里套出情报来。而与闲院期待的不相符,直到现在结城也没透漏给闲院什么。
“让人失望之极。”
得到这个评价后结成玻璃心都要碎了的结城带着自家boss,在街上绕了几个弯后停在一个店门口。门前贴着关门告示,门把手上的灰厚厚一层,看起来一副破败的样子。
昔日神奈川的书店也是那样,闲院曾经吐槽说像是用来做地下交易或者洗黑钱的地方,后来被老板吐槽说她没见过世面。
可是现在看,她没说错——不法分子的套路就是这么简单。
可惜没办法扳回一局了。
“弥海砂?”
“你的诊所外面看着也挺破的。”闲院收回视线:“怎么都不换换概念。”
“作为不法分子的我属于保守党……”结城这样为自己的老套辩护:“新潮的,就跟栗木和城之内一样,边吃皇粮边挖墙脚——真是想想都觉得洋气。”
“公务员有什么好的。”
闲院跟着结城,钻进楼与楼之间的羊肠小道,最后终于在某扇门边停了下来。笑了笑,结城拿出终端,刷了一下,接着看到一个指纹识别器伸了出来。辨认过结城之后,那扇看着一碰就破的铁门自己打开了。
“这地方不太好,我觉得女孩子还是别去的好。”
“你以为我想来。”闲院看着黑洞洞的走廊:“还不是男人不管用。”
结城一瞬间觉得自己肝疼。
看清楚来人之后,还在说笑打闹的留守人员哗啦啦半跪了一地,气势宏大到闲院都顿了一下。抬手让他们起来,闲院在结城的手势下进了一个一个岔道。
进了岔道后再走几步闲院就后悔了。
黑暗潮湿的地方,还有夹杂着水汽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凉意,让闲院忽然间很暴躁。
在看不见周围的地方,闲院有种想随手破坏掉什么的冲动。
然后,身边亮了起来。
“今天才知道弥海砂有走夜路的爱好。”
“把灯关上。”
结城挑挑眉,没有问为什么,退回去把灯关上了。
视野重新变的黑暗起来,尽在入口处能看到晦暗的光影。身处于地下的私牢本身就有违法律存在,此刻看不清楚似乎更符合它的风格。
闲院靠在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比地上更凉快,但却透着一股怪异。这股怪异却不让闲院觉得讨厌,冷飕飕的同时总感觉和它有什么共鸣。
就是那种想揍谁一顿的冲动。
结城的脚步声在接近,闲院终于闲闲地抬了抬眼皮,忍住不去肆意殴打族人。出乎意料的,结城拿了个蜡烛,小团温暖的火光照明能力有限,但却让人看着舒服了起来。
“走鬼屋还有个手电筒呢。”黑发男人勾起嘴角:“小心脚……”下。
还没说完,闲院就向前一歪。
结城迅速伸出手,像是拎猫咪一样勾住了闲院的衣领。有了缓冲之后,闲院立刻找回了平衡感,在烛光下平稳地站好。
就这走路不看路的主还要灭灯……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闲院咳了一声,转了转脚腕,一副没什么事儿的样子。结城觉得自己的头疼越来越厉害,不能确定接下来那几十米闲院是不是又要摔,最后殷勤地把手臂送了上去。
“来,王上,千万别再摔了。”模仿着最近热播的邻国宫廷剧里的太监口吻,结城心想反正也没人听到,干脆恶搞一下也无妨。
而闲院勾起嘴角,最后拉住了结城的袖管。
越是临近关押绿王氏族的房间,铁锈味儿儿就越发浓重。空气中弥漫着的腥气让闲院很不自在,结城猜到闲院会是这个反应,站在铁门前再确认了一遍。
“其实交给我们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闲院松开了结城的袖口:“开门。”
大门打开,更新鲜的血液的味道扑面而来。闲院被这股味道包裹在其中,出乎结城意外地没有后退。入眼的是两个人,手脚上打着并不足以牵制他们但昭示着囚徒身份的镣铐,而最引人瞩目的,同时也是散发着鲜血味道的来源——被黑色力量刺穿的伤口。
一个人的右肋骨处几乎见骨,皮肉被黑色力量分解到了混沌中,勉强可以看到身体上微弱的绿色光芒在缓慢地进行着自愈。另外一个人坐在那边,咋一看没什么事儿,但双腿不自然地交叠在一起。
“一个说话不怎么好听,正好浅川过来了,出手重了点。”结城发现闲院脸色不是特别好,解释道:“另外一个想跑,我想了想就给了点教训。”
闲院浅浅叹了一口气。
“你先出去。”
闲院的出去,是指让结城出了铁门之后退到岔道中间,这地方足够远,也恰好能用其他地方的杂音干扰到铁门内的对话。不知道闲院是什么时候算出这个结果的,但是闲院刚刚说了一句话。
“我讨厌被比我智商低的人当成傻子。”
瞬间结城就有了一种被歧视了的错觉。
闲院不过几分钟就出来了,拉开铁门的那一刻结城移动过去,举起蜡烛给闲院,以免她又扑倒。
“处理掉。”
结城向里面一看,赫然发现里面的两个人都像是没有了生命迹象。
“死了,不用看了。”闲院的声音特别平静:“我刚刚确认过。”
结城仔细打量着闲院,这才发现,闲院的袖子上有血。
死两个人其实不算什么事儿。
结城在外面打拼这么多年,死的人多了去了,前一秒还生龙活虎下一秒就气绝身亡的也不是没有,更不用说是本来就背弄得气若游丝的这两个对头的族人。
只是闲院的表情太过镇定,虽然结城觉得这不是闲院的手笔。
呼吸平缓自然,面色带着一点苍白,就是平时,闲院那心不在焉无所事事的模样。
“弥海砂?”
“嗯。”闲院看了他一眼:“走吧。”
结城没有问闲院铁门内发生的事情,就算问了也未必有结果。尤其是他现在,就算是稍微有些不同,但他想他终究跟浅川没什么不一样。
重新回到地面之后,闲院舒了一口气,到了人少的地方,坐在长椅上看着天空。
“走不动了。”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闲院看起来疲倦得很:“你背我吧。”
结城一呆,想了想之后还是蹲下:“宗像室长不会有意见吧。”
闲院不语,趴在结城的背上。黑发男人弯着腰,虽然不是第一次背别人,但大多时候都是伤病员或者醉酒的同伴,此刻也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调整。
“礼司……没有背过我。”闲院的手臂环着结城的脖子,额头抵在他的肩颈上:“他喜欢抱着,因为能看到我的脸。”
槽点好多简直无处下嘴。结城眼角一抽:“宗像室长还没给你打电话吗?”
“谁知道。”闲院的声音嗡嗡的:“我把他拉黑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谁管他。”黑之王完全不在意:“懒得猜他想玩什么,不过我想他大概是玩脱了。我生气了。”
真是……
“不让人省心对吧。”闲院似乎看出了结城在想什么:“我从小到大就从来没让人省心过,也不差这一次。”似乎颇为以惹麻烦为己任般,闲院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补充道:“不过羽张大人在的时候,我很乖。”
“同样都是青之王,前后两任的待遇真是……不一样。”
“人都不一样,待遇怎么可能一样。”闲院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街道。
“……”总觉得涉及到羽张迅,话题就会有很奇怪的走向,于是结城聪明地换了一个:“弥海砂的话,当初知道了宗像室长是青之王,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他会死,哭得很惨。”
被闲院的直白吓了一跳,结城又问:“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闲院给了回答:“因为感觉,又一个绝对不想失去的人,会被石盘弄死。”
“那……现在呢?”
闲院抬起头:“反正我会比他先挂,这件事已经没有考虑价值了。”
“王上说话注意点。”
“事实。”闲院不容置疑地说:“你前两天刚跟我说,无色快要病死了。他是因为躲在深山隐居才能活这么久的,否则按照惯例十多年前就该挂掉了。王权者的寿命按照排序依次递减无可否认,算下加权平均数我的预期寿命是25岁……”
结城想把闲院甩出去。
不过作为一个理智的情报人员,得罪boss的下场实在有点惨不忍睹。于是结城只是不答腔,随闲院说她想说的。闲院很快发觉到了这点,最后无趣地戳了戳他。
“一个人自说自话很像蛇精病。”
“王上连命都不在意了,还在乎别人觉得你是蛇精病吗。”
“……你想训我?”
结城的太阳岤上忍无可忍地暴出青筋:“我入行将近十五年,按从业年限来说已经突破一般自由商人的上限了,但我还活着。”
闲院想说因为你找到本王当靠山了啊,但还是忍了忍继续听结城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说教。
“弥海砂比我聪明很多,应该会比我活得更久。”
可是我也比你强很多,强到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许没办法掌握住自己的力量。
不过闲院没说话,安静地靠在结城的背上。毛茸茸的头发弄得黑发男人有些痒,但却没有办法。说了一会儿之后,结城发现闲院根本就没搭理他。
“……你是在报复我刚刚让你一个人自说自话当蛇精病吗?”
“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有保姆气质,瞻仰一下。”
闲院听到结城深吸一口气,似乎正在蓄怒气值。
“呐,结城,你杀过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九月一号口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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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结城给的回答闲院总觉得安慰过多,尤其是刚刚死了两个人的前提下。闲院也不想解释说那两个人是自杀的,至于为什么等她出现后才他们自杀之类的深层原因更是连提都不想提。这大概就是传说中不想跟智商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人探讨话题的原因,因为她能遇见到那种深深的绝对会发生的无力感。
“你上次跟我说过,地下世界对于青之王的状态是闻风丧胆。”闲院忽然想起了什么:“包括黑王氏族在内吗。”
“嗯?呃……”结城突然间有点尴尬:“当时……弥海砂虽然没有公开身份,但是有了新王之后,的确会有些人,举动会比以往更令人在意。”
“被礼司杀鸡儆猴了么。”
“这么说也可以。”结城撇撇嘴:“也的确太过显眼了,所以也不能怪宗像室长……”
“栗木?”
结城咳了一下:“……弥海砂怎么知道的。”
他可不认为宗像会把这件事当做战果一样讲给身为黑之王的闲院听。
“猜的。”闲院说:“只有他在面对我的时候是完全面具化的,礼节□往,礼物中规中矩,完全没有想要和王有更多关系,只想维持平淡的交往的节奏——而且也从来没有提起过礼司,这让我很意外。我也曾经认为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但是他会和城之内拌嘴,而且跟你勾肩搭背。他和浅川的关系也不坏,起码不像在和我相处时那么平板。”
“被宗像室长扇了耳光又‘善意’告诫了一番,那家伙心理终归还是别扭。”结城短促地笑笑:“他属于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的那种人,进入黑王氏族之后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种,先王还在的时候就对他委以重任,本来他以为能代替浅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结果最后都没成功。后来苦心经营自己手底下的赌场,却因为出了药的事儿犯到了宗像室长。他有点被打击到了的吧,接连被两个比他还要强的,却都不是自己的王上。”
闲院想象了一下宗像抽栗木的场景。
“我从你话里读出了让我替他报仇的意思。”
“哪里哪里,王上的夫妻感情融洽最重要了。”
“你可以装得再像一点,”闲院揉了揉眼睛,又觉得有点累:“转个方向,去买咖啡。”
苦的。
闲院皱着眉,把咖啡咽下去,长长出了一口气。结城早就被她打发走去处理事务,因为就算结城比一般人效率更高,但飞速传来的消息雪片般地堆积在一起,还是很让人吃力的。
不需要像宗像一样天天处理s4的事务,因为黑王氏族本身就不是法律构建内存在的个体;也与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做创世神装的心机老头子不尽相同,因为黑王氏族与王的关系比起其他王的族人更加紧密;也不像吠舞罗那样每天人都扎堆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因为黑王氏族成员中并没有如此热烈的羁绊——见鬼的是在最初的那几代里甚至还有族人内部自相残杀的传统,直到在第六七任黑之王上任之后才立下了族人之间无往来,和王的关系一对一的传统。
想到这里,闲院又担心起来。她现在开始的组织架构变动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也不知道这种变动会引发怎样的混乱——从来都只是觉得这样做她喜欢而已,细细想来计较得失,闲院发觉,她也开始犹豫了——长久以来维系的平衡一旦变动就会有利益得主的叛逆,虽说有力量上的无法战胜在,但人为财死的可能性具有普遍意义。浅川近日忙得看不到人,就是因为要在各个势力间做出平衡,并且制订新的规则。结城就更不用提了,每天咖啡当水一样喝,大脑飞速运转,连君臣之间的尊卑都忘记了。
刚刚还敢教训她,明显活得不耐烦。
而她什么事儿都没有。
闲院在想,她现在无所事事,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吃东西,烦了出来溜溜弯,偶尔去喂喂流浪动物,日子过得像是操劳了一辈子开始享清福的爷爷奶奶。许久没碰过手术刀,有时候有点怀念消毒水的味道,以及那种和死神抢生命的紧迫感和使命感——而不是对自己随时随地就能化身死神惶恐和对无能控制自己的谴责。
其实并不喜欢遛弯,虽然空气新鲜生机勃勃,但公园里那些还在蹒跚学步的孩子们声音尖锐但不是童稚的尖叫和打闹偶尔会让她抑制不住地想帮他们永远闭嘴——每当这时闲院就会想起自己在医院里完全提不起精神救治病人,甚至刀剑会忘致命处不经意移动的场景。白衣天使和恶魔之间的巨大落差会滋生出道德上的谴责,这种近乎自虐一样的感受可以让她清醒,接着有意识地加深这种自我厌弃。从一开始就累积起来的罪恶感不断叠加,但不至于让闲院像现在这样不敢入睡,直到……连续不断地做那个梦。
脚步,哭泣,和枪声。
扩散的瞳孔,无力的手臂,和腥臭的血液。
这种事情,杀人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
闲院很想这么对结城说。
我早就见过。
早在我被石盘选中之前。
不仅见过杀人。
也杀过。
我不比你们任何人干净。
都是罪人。
“闲院大人?”
闲院回到书店时,正在靠在书架上看书。发现闲院推门而入,立刻放下书本问候了一句。
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闲院总觉得从心里升腾起一种不爽。
明明生理期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到。
“你应该上高中。”闲院记得在结城给的调查报告上说,这个人的成绩非常不错,平时的为人谦虚谨慎,家里条件中等偏上,不光是脸,其余的种种都有几分与当年的宗像重合。他现在在这里的契机是前几个月,他出了车祸的母亲,是她救下来的。城之内当时以恩情相挟,又秀了力量背景,外加承诺负责源夫人所有的医疗费用,于是就心思不轨地把一分犹豫两分挣扎三分妥协四分默认的源送到了书店。
“诶……是的。”被点名的少年紧张地点了点头:“我现在请假,只要定期回去考试……”
学校那边本来是休学,闲院觉得不合适,于是让城之内改成了免修不免试。
“家里人知道吗。”这种半卖身一样的交易。
少年低下了头。
“总有一天会被发现,”闲院坐回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斜阳:“而你现在都没想过怎么解释吗。”
异能者的世界终归还是怪异的,就算有力量上的绝对优势还会被普通人看做异类。心存着恐惧和下意识的排斥或许能让人一时理解少年的选择,但对这种交易,只要是有些骨气的人,大部分都会在私下里,有时会在第一时间鄙视起买卖双方——很不巧的是,源的父亲就是某大学孤高的教授。
少年明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倔强地站在那里。
“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光亮的玻璃窗倒映着源的脸色:“城之内我会解决好,你回去读书,不用再来了。”
别再顶着那张,跟他相似的脸,在我眼前晃。
少年不语。
“这里的确很安逸,除了做点杂事之外就没什么事了。”就算喝了咖啡,闲院还是觉得很累。脑子昏沉的时候,讲话就开始不客气起来:“但是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来的,而且这里不会太平很久,就算是黑王氏族,也不一定都能留下来,更何况你就是一个普通人。”
“我愿意向闲院大人效忠。”少年突然抬起头:“请让我成为您的族人。”
闲院看着玻璃上,背后少年坚定的模样。
“理由呢。”
少年一愣。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听了。”皱了皱眉,闲院靠在了沙发上:“我要休息,你可以走了。”
头疼得厉害。
闲院其实挺想恶毒地出演一番,让身后这个少年彻底地断了混异能者地下世界的想法。接触了这些日子,闲院越发觉得这个人不合适——认真努力勤恳好学不多话不找存在感,怎么也不像是能保住一条命的样子。而今天从地牢那边回来,闲院发觉自己从血液里就燃起了一种好战和杀戮的欲望。此时此刻,总让她联想到宗像的存在变得尤为不顺眼,如果情况继续下去,或许他会被自己先杀掉也说不定。
所以倒不如先弄走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头沾到靠垫后,闲院能感觉自己以一种昏迷的速度入睡。别人不知道的是,咖啡不仅只有结城一个人那么喝,这几天闲院也没断过,目的就是为了保持醒着的状态。
因为一旦入睡,就会又回忆起她拿着枪时的感受。
冰冷的触感,冰冷的身体,和冰冷的眼泪。
身体的疲倦和大脑的意志一直在抗衡,最后力量的枯竭让人不得不妥协。闲院侥幸地想,或许这次不会做噩梦,所以让意识平静下来,陷入了无边的黑色之中。
源站在一边许久都没有动,看着闲院的确睡着后,手指动了动。少年悄悄走上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惊醒闲院,有些诧异的同时发现自己长久的注视也并没有让闲院苏醒,在感觉奇怪中又靠近了些。
红色的头发在夕阳下像是染了鲜血,残酷而又凄美。沉睡中的闲院皱着眉,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抓着靠垫的手指也收紧了些。
少年半跪在沙发边。他现在能数清闲院的睫毛,能仔细地用眼睛描绘出沉睡中的女子有致的身形。他第一次仔细欣赏着折射着阳光的,那红色发丝蕴含的光彩。
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闲院太过于敏感,稍加直接的目光就能让她感到不适,更不用提过近的距离。和闲院相处的时光大部分是两个人都在看书时度过的,那时候的闲院安静无话,他偶尔偷瞄一眼,就只看到她坐在那里,漂亮得就像是玻璃做的人。有时候浅川和结城回来,那时候闲院会多些表情,总让人觉得是在撒娇的猫咪。
总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挡在他面前,这让他有种他做什么都是错的的直觉。
与其做错干脆什么都不做,少年曾经是这么想的。
可最后还是要离开。
源有一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不甘心。
不想看到所有黑王氏族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更不想被闲院那么刻意地忽略过去。
想鼓起勇气说一些有趣的话题,却总在最后关头打了退堂鼓。
想吻她。
勇气突然间就出现了,少年慢慢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连呼吸都屏住。心脏的跳动声压过了所有的声音,正如想被忽略和隐藏的东西永远只会越来越有分量。
不过就在他再贴近的时候,有一个人提醒了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离别人的女人远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核能反映嘤嘤嘤……
第四十五章
闲院又做了那个梦。
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但是听到突如其来的落地声,闲院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那边慢慢走过去。梦里总是这样,越往那个方向,眼前的光景就会变得逐渐清晰,虽然还是影影绰绰犹如夜晚,但是已经能从完全看不见,到了能看清楚轮廓。耳边的声音也从模模糊糊,变得越发清楚。
闲院非常冷静地感觉着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身体,也已经知道接下来她又会重温一遍两年以前她那近乎崩溃的状态——梦似乎已经由不得她来摆布,这种重复式的反复回忆总让她一身冷汗地惊醒。就算是醒来后也不会觉得休息过,反而会在茫茫夜色中开始一阵又一阵的偏头痛。
闲院曾经试图抵抗过这个梦魇,但她身为王权者的意志力在此时却是出乎意料地不好用。也曾经试过安眠药,但这个梦的生命力太过旺盛,以至于在超剂量的情况下依旧有序地进行。咖啡算是闲院剑走偏锋的办法,在大剂量的咖啡因下,她可以暂时摆脱恐惧,可身体素质的差劲让她坚持不住,再度回到了这里。
她犯事儿的现场。
内疚和后悔。
以及洗刷不掉的罪恶。
自从开始做这个梦之后,闲院即便是在清醒的时候依旧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开枪的话,情况是不是会不一样。
闲院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因为父亲的原因她得来不易,外表漂亮外加早慧,一直被惯得无法无天。后来到了s4之后,自己收了脾气,却因为被大家宠爱着依旧自命不凡。后来……
后来体会到了第一次挫败,之后遇到了宗像。
一度以为宗像是个温和的男人。无论是浅淡的笑容也好,还是一如既往的提醒也好,甚至是他那千方百计刷存在感的花招也好,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讨厌。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个人的存在之后,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平淡而又特别,让人有完全不愿意改变什么的意愿,以至于让她忘记了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的她以为,真实的世界,是宗像每天早上的问好,也是桌子上不冷不热的牛奶;是每天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也是休息日整个神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