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笑:“阿白,你哪次见殷其雷记得这种事情?那小子一见街上的美女,祖宗十八代都会忘光。”
“这样啊,那我现在去买好了。”她站起身。
“海阔最欺软怕硬,王亦有人撑腰,他也敢惹?”迟沃川插嘴。
“你别去下。”冷柏朝着王亦说,“已经跑了一下午,让别人去跑,大不了不用彩带。”
丁惟照海阔他们四人怪笑起哄,叫得最响的是迟沃川。
冷柏捉着他的后领,推了一把:“臭小子,你去买。”
迟沃川说:“体恤冷老大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小的领命;可否请老大赐同行者一名,以解路途寂寞?”
王亦也笑了:“叫京阑陪你去好了。”
一出去走就是几条街,两家礼品店里的欢乐彩带搜刮一空。
七点多的天空已经暗下,城市夏夜灯的华妆初上。从天桥上看,路灯挥出游离的幻彩,半边天照亮;车阵的灯光连成排,从天的那一头一直延伸淹没在另一个尽头,火龙流动,繁华的气息愈重。
因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从来没想过这么贴近地去感触过夜的迷离。
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女孩大着胆子靠了上来。
“哥哥,买朵玫瑰花给女朋友吧。”
迟沃川先是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周围:“你跟我说?”
“怎么卖?”京阑问。
“五块两朵。”女孩子乖巧地答,“姐姐,买一朵吧。”
京阑掏出钱买了两朵。
女孩子却亦步亦趋,不肯离去。
迟沃川突然转身说:“你篮子里还有多少玫瑰花,都卖给我吧。”
京阑看着那个篮子,里面少说还有三四十朵,五块钱两朵——浪费金钱。
“玫瑰花谢得快。”她提醒。
她才不要捧着这么多花回去,会被王亦他们笑死的。
“什么花都会谢的,我就当做好事。”迟沃川买下花,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跑掉了。
“白痴。”京阑轻骂了一句,心里已经在想着等会儿收了花要怎么说。
玫瑰花是情人的花,他送了不就是种表白吗?她如果说声谢谢会不会太奇怪?但是不说谢谢她又该说什么?他会不会趁机说那三个字?她该不该这样没矜持地回应他?
她心又跳得厉害了,胡思乱想里看了他一眼,他却半天没动静。
她咬着唇正在疑惑间,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对过来的眼睛闪亮得可疑。
“你——想说什么?”她的心脏快负荷不了这样的紧张了。
“我想说——你等等。”捧着一大把火红的花转身便走进旁边的一所灯火通明的基督教堂。
她顿时不能理解了:“迟沃川,你干什么去?”
他回头笑得绝对无辜:“献花啊。”
咯噔!一块大石头当中砸了下来,让她晕头转向。
原来前面的少女情怀竟是自作多情、美梦一场。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里,她越想越丢脸,越想越好笑:“迟沃川,你去死!”
“干吗叫我去死,我现在还不想上天堂啊。”他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星期天晚上,里面正在做礼拜,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要。”她僵着,深觉面子的失落。
“你好像不高兴。”他不死不活地来撩拨着虎须,“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了?”
“我没不高兴。”她甩头就走。
“真的?”他追了上去,“口是心非。”
“乱讲。”她回头假做了个笑,心口的气愤却像啤酒泡沫在翻冒。
“你是不是以为我那束玫瑰花是买给你的?”
她恼羞成怒地站定:“那么俗气的花谁会喜欢,你白送我也不要。”
他停在她身旁,一下子静默了,瞅着她涨红的面孔:“你怎么那么死要面子的?承认了又不会是地球末日。”
手自身后伸出来了,递到她面前的竟是一枝含苞的玫瑰。
她呆呆盯着花半晌,心情起落得太快,一下子不能够适应这样的转变。
“喂,傻了?”他把花塞在她手中,振振有辞的,“你看,刚好凑成三朵,很有诚意;要是一大把的话,倒显得很滥情。”
她低下头忍不住偷偷地笑。
“不生气了?”他促狭,“刚刚谁还说白给都不要?”
“混蛋!”她举起三枝花一把打了过去。
他机灵地逃闪,喊着:“那是特地捡出来的三枝,打坏了就没了!”
笑声在流动的灯光里散逸,映进她眼里,也是那样的梦幻,却有了夏夜的温度,突然唐末无名氏的一词在心波动荡开: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
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一向发娇嗔,碎捻花打人。
不同的背景年代,却同是有情者相似的小小意趣,前尘往事的延续。
不是爱情的定义是什么……
第七章
灯光一束束地交错重叠,折射成一张漾动的网,轻柔而浪漫,令人昏眩的色彩和音符。
跳动的小小的火焰映在周围人发亮的眼中,像颗迷蒙的小星,闪烁在忘我的表情上,那样的快乐与自由,像是曾被遗忘许久的童年翅膀。古老的青色城堡和幽丽的bluejayrose继而消失在雪白的香槟泡沫中。是呼喝声、玻璃杯子相撞的清脆,让整片火星旋转颠倒。
雪白的浪、蜜金色液体和剔透的玻璃情绪,送入口中的,是冰冰淡淡的甜。
幻境在持续着,这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界限。
冷柏附在王亦耳边说着旁人听不见的话,两人起身,微笑着旋入舞池。相拥的身影仿佛原就是完整,红尘小舟随世漂流,简单的步子是一起一伏的情波。
“我以前都觉得跳这种舞是老公公老太婆的专利。”迟沃川说。
“把那个‘公’跟那个‘太’去掉。”殷其雷附身过来,“你看人家一对跳得多深情,眼红吧?”
“我又没眼球出血,红什么红?我看是你自己心理不平衡。”迟沃川一把把他推开。
殷其雷瞄瞄喝着饮料的京阑:“沃川,死线已到,你们好像还没明朗化嘛。”
“对哦。”林萻也凑了进来,“到底算是谁赢?”
“我没输。”
“人家虽然收了你的玫瑰花,却什么都没表示,搞不好是你在一头热,这不是欺骗我们兄弟的感情和金钱吗?”殷其雷坏笑,“总得有个落实的标准吧?”
“什么标准?标准由我说了就算,你别过分。”迟沃川威胁。
林萻给了他一拳。“你的风向转得可真是快!”他压低了声音,“私下进行到哪里总该报告一下吧?”
“闭嘴。”两个八婆男,没一点口德意识。
调侃的两人没有遵循大人旨意,只是笑个不停。
“看来顶多是纯情地牵牵小手,连初吻都没有——”得意忘形的声音已有扩大的趋势。
“你们是酒还没喝醉是不是?”迟沃川笑,拿起桌上的酒瓶拔了塞子就往他们身上淋。
两人大叫着弹跳了起来,开始反击。
迟沃川躲过酒水饮料的流弹,一边笑一边抓过旁边的人做挡箭牌,直退到京阑旁边,一把拉起就跑。他们逃出混乱圈躲入舞池,留下里面被波及到的人继续混战,殷其雷和林萻陷入被包抄的悲惨局面。
“要跳舞吗?”
“你邀请我?”
“算是吧。”京阑笑,“不过我只会走男步啊。学校跳舞社严重阴盛阳衰,我这种身高向来只有充当男生的份。”
“这种舞跳了会老一百年,我也不大会。”迟沃川捉着她的手比了比,“再怎么样我都比你高一大截,叫我当女生是死没天理了。反正灯光那么暗,乱跳也不会被人家察觉的——跳就跳了!”
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手搭上,走了十几个节拍之后,京阑便知道他不是故作谦虚。
踩脚、错步……把什么浪漫气氛都扫光光。
“你舞跳得实在很烂。”她毫不客气地评论。
“那要看什么舞,条条框框太多的我当然不行。”他毫不介意,“要不是你邀请我,我才不会来出丑。”
“是出丑吗?那就不用跳了。”
扣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把稍稍退离的她又带近了来。她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先别忙着走。”他说,诡笑的脸微侧着,眼睛盯着旁边一对,“快到慢四了,等会儿有世纪奇观可以看。”
“什么世纪奇观?”她好奇。
他低头指导她:“看到冷柏、王亦他们没有?”
“看到了,怎么样?”灯光虽然昏暗,找人还是很容易的。
“盯牢目标物体,等会儿跟着他们转,别撞人,机灵点。”
她莫名其妙,只得点点头。
正在这时,慢四的音乐响了起来,全场的灯光倏地暗下,他们的视觉里只剩下重重的俪影。
“过来。”迟沃川小声地说。
她跟着他全场乱转,根本已经不是在跳舞。
冷柏和王亦就在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小个子的那个便被搂离了地,两个头的影子贴在了一起,久久没有分开,并蒂莲的花跟随着音乐的节奏绽放到尽头。
模糊里,是温柔的煽情。
十几分钟后,灯光大亮。
“又不是你在接吻,你脸红什么?”
京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无聊。”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男生。
“哪里无聊?除了电影里,哪有机会见到这么默契般配的一双?”他辩解。
“非礼勿视有没有听过?”
他笑:“哈,你敢说你刚刚没有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微微恼怒地推开他:“还说,跟你这种白痴跳舞还不如跟猴子跳。”
他赶了上去。
“好大的侮辱啊,不会跳又不是我的错,等我到七老八十了再跟你跳这个吧。”一只手臂张开揽住她,很自然的动作,就像对待哥们儿一样,“去‘群魔乱舞’,我还是喜欢那边。”
“荧惑”的隔音效果相当好,至少“群魔”与慢舞厅独立成互不干扰成两个世界。
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那边是和缓宁静的港湾,小船悠悠驶入,这边是夏天午后狂风暴雨的节奏,疯狂敲打着人心,催促着心跳的节拍合上相同的频率。进入那一瞬间,随着台上dj大喊人群便涌了过来,在忽明忽灭的光里挣扎求存。
听觉上、视觉上、感觉上,绝对是个大大的冲击。
京阑一时间竟然无法适应,轻微地划开双臂,却像是春日烟水湮没,被惊涛骇浪吞到了深潭底的角落。
“在这里没有人的手脚是束住的,你不需要顾虑什么,跳得再难看我也不会笑你。”迟沃川的话流失在嘈杂震撼的音乐声中。
他是属于这里的。
他面对着她退入那热力四射的光芒群落中,颀长的身影矫健灵敏得像头豹,不需要一点花哨,也不需要造作,仿佛这里的喧嚣就是原始的归宿。一切都是现代人工的附加效果,却矛盾地在水泥钢筋的丛林里,为困于电气鸟笼的身体和囚于文明枷锁的灵魂找到了释放的空间。
酒精仿佛在脑中发酵了。
血脉里的流动变得急促而紊乱,叫嚣着要冲破躯壳的束缚。
他隔着随节奏闭眼摇摆的人群望着她,黑黯的眸里有着某种誓言的邀请。
长久的凝视,勾魂的魔力,就算是堕落的深渊,也能引得她不顾一切地投进来。
她听凭着乐感,开始随意伸展修长的肢体。
步步索魂,步步接近。
达尔文的观点还是没错的。人类自兽类进化来,文明的泉水洗涤过原始的形态,浇筑成现代社会的规则规律。然而不管蜕变千年万年,隐藏在心底隐秘处的,仍然是对于自然的渴求。在某一程度上,人依然是兽,在桎梏压抑里,扭曲的野性随时张望着一个发泄的出口,寻找没有高楼大厦遮蔽的旷野国度,放任感觉、收起理智,幻想翔鱼的鳍尾,海洋的深奥,飞鸟的翅膀,天空的广袤……
那种感觉,好像是失落一个自己,又找回另外一个自己了。
她依附上他狂野的步调,开始追赶,开始超越。
他们眸光胶着,灵魂的焦点似乎在同时重叠。那样炫目超然的色,那样糜烂颓废的彩,像成了宇宙的重心,把四周的天体都以超光的速度吸纳。
但在他们眼中,周边的人群都已经消失了,连建筑的阻隔都不再存在,空间回复到了天地未分的空灵状态。红尘喧嚣的最顶处,忘我的极至。
猫科动物特有的侵略气息,危险而尖锐。纤弱的表象下,竟然也燃起野丽剽悍的力量。他回身似凶猛的追逐,眼镜蛇一样的微笑撩过。魅影里,眼睛的荧光被剪成闪电一样的片段。
阴暗越来越密集,两性的族群开始被区分,没有人是存心的,就像是飞蛾扑火那样的本能。外界的打扰从来都不是诱惑,他本能警觉到了自己与伴侣被窥伺的危机。肢体的语言无形中变换了,引领着忘乎所以的她朝焦点的边际运行而去。
异性的身体阻碍了她原本放任的肢体,她由热力翻腾处退入了没有光源的角落。
他发上的汗水甩落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她喘息着问,神志仍然在飞行的高空摆荡,没有回归本位。
他靠着她站着,下巴顶着她的头顶,呼吸浮动:“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来蹦迪。”
“是第一次。”她知道自己跳得好。
他低下脸对着她:“有没有什么感想?”
“干吗?”她笑,“跟跳慢舞是很不一样啊——很痛快,很自由。”好像什么都可以借助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
“我第一次来时跳了一场,觉得好像快跳死掉了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她还是笑。
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凝视着:“在这里,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突然,他偏过脸。
她以为他要吻她了,紧张地将眼睛闭了起来,但是久久等待的感觉却又像教堂前玫瑰花的落空,他促狭的笑声带着呼吸响在她的耳畔。
她张开眼,被愚弄后的恼怒正要发作,清晰有力的三个字扣进心门。
“我爱你。”他说。
比吻更令人惊喜的礼物。金属铿锵的音乐像湖上的浮萍远远漂走了,退成眼帘里无意义的灰色影子。
想象过他表白的样子,却没料到是这样的措手不及和直接坦白。
惊悸之后,她迎向他的视线,笑得捉弄:“是同学爱朋友爱手足的爱吗?我们只是朋友啊。”
他一怔,皱眉:“这里吵死了。”拉着她便挤出人群。
轻歌曼舞、群魔乱舞都被抛弃到了身后,淡淡的松香缠绕而来,窄窄的通道里,真正有了夏夜深沉的宁静。
“你刚刚说什么?”他问。
“你自己说的,我们是朋友。”她不敢抬头,其实是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我前面少加了两个字,那个是缩写简读。”他没好气地说,没料到满有把握的表白招来这样的反应,“你觉得我们的态度像朋友?”
她想了想,点头:“像。”
“你当真信男女间有走得那么近却不带一丝遐想的友情?”那这个普通朋友未免做得太微妙了点。
她再想了想,摇头:“不信。”
他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你假借朋友之名,实行接近之实,居心叵测,缺乏诚意,表白里含有大量水分。”她抬头,手拍上他的肩膀,好哥们的模样,“你跟殷其雷、林萻他们打赌,如果我让你追到,你收益分我几成?”
“什么?!”他叫,“你不会当我那么卑劣无耻吧?”
“你的品格里再添加这个就可以满分了。”
漫不经心的表情里有了几分焦急:“打赌是打赌,感情归感情;我跟他们再怎么玩,也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随便。”
“你的可信度还有待验证。”她笑。
笑意溢出眼睛,滴落在他的灵犀,他开始细细扫视她的表情:“怎么验证?”
“倒带。”她比手势,“将表白和刚刚的表情再放一遍,我要重听重看。”
他完全明白了。
按住她搁在他肩上的手,他好心地建议:“要不要拿摄像机录下来纪念?”
“好啊——”
话音未落,他发狠地一把勒住她的脖子:“京阑!”
“你谋杀?”她吓了一跳地喊,扭过身往他身上打去,“别闹——我要生气了——”
他闪着,却没放松手上的力道,嚷嚷:“耍人好玩吧?我让你再耍——”
她受不了了,灵机之下朝他呵痒,他笑着缩身,手臂果然松开。呼吸得以顺畅的她甩开就跑,慌张中还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你自作自受。”他在后面大笑。
她猛然间回身,背贴着墙,抚着被掐到的脖子喘气,似火燃烧的眼神蔓延向渐渐逼近的他:“迟沃川,我真差点要被你勒死了。”
“还没死就好,教训你以后别得罪我。”他说,挪开她的手,“让我看看,不会真勒出一条上吊痕来吧。”
这样近距离的审视,又加上他的动手动脚,让周围的安静起了小小的波澜。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完全动弹不得。
“你看什么?”他察觉,抬起头。
她尴尬地以东张西望掩饰胡思乱想:“什么都看,反正不是看你。”
“什么叫欲盖弥彰?”他捉到了她不定的视线,笑得得意,“刚刚是不是心术不正、邪念丛生?”
温暖的呼吸清晰可闻,好像一说话,气息就会交融一般,这样的接触,比亲吻更为亲昵。
“你如果想……我不介意牺牲一下。”吐出暖昧话的嘴唇在她的上面轻轻印下。
温温的、麻麻的,有未散的甜淡酒气。重力像一阵风吹走了,那焦燥的热意却从停留的一点向四周辐射扩散,她感觉自己整张脸发烧。
“你干吗笑个不停?”他不解地问。
她不好意思看他:“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那你想象是怎么样的?”
发烧烧到了耳朵,她恼羞成怒:“我不知道!”
“那就吻到你理想中的模式为止。”他笑不可抑的唇再度接近了过来,仍是轻柔,却因开启深入而多了隐秘的碰触和留恋的纠缠,热吻就此点燃恋爱的天空。
凌晨五点多,玻璃门里旋转的一夜结束了,人群散出,互相告别,走向各自天明的忙碌。
黑暗的放纵,也不尽是堕落。
友情的加温,爱情的开端。
冷清宁静的街道上,他们牵着手,身影走过破晓天光,微笑是东方将现的朝阳。
就这样步行回家,身体疲倦了,心却是从来未有过的清明。
“今天要怎么过?”迟沃川问。
京阑指指家门,打了个哈欠:“我还没这样通宵过,今天要补眠一天。”
“国宝。”他划过她的黑眼圈取笑。
“你也差不多,也好回去睡一觉了。”她推开他的手,“路在那边,恕不远送。”
“我送你回来,你就这样把我打发掉?”他不满,“好歹请我进去喝杯水歇一歇吧?”
“不行。”她板起脸。
还没想过这事情该不该告知家长一声,因为对这段感情不是玩玩,也确定迟沃川是认真,家里的认可尊重也显得格外重要,因此也更难开口;毕竟只是高中生,母亲眼中依然是无自主能力的小孩,不赞成的机率极高。
他听着也板起了脸,暴露了真正的目的:“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分开。你一睡倒肯定就是一整天,十二小时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变,万一你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牢靠,怎么办?”
“你发什么神经?人主意真要变的话,寸步不离也没用啊。”
“话也不是那么说,空间、时间的杀伤力很大。”
她笑:“只不过一天不见,不用如隔三秋吧?”
他想想,突然建议:“不如这样,你去我家?”
去他家?她盯他半晌:“今天不行。”
“那明天就行。”他笑嘻嘻的,约会敲下,“说定了——那我可以安心走了。”突兀地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
“你又怎么了?”她莫名其妙。
他一把搂过她,在她唇上重重地偷了个吻:“别忘了开手机发个消息,拜拜!”
“走啦,这么烦的!”简直像苍蝇一样。她笑着一把推去,却被他三跳两跳先逃下楼梯去了。
她开门进去,才脱掉鞋子起身,便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沈贞,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妈,你起来了?”她走过去,“我先去洗澡了。”
“阑阑,等等——”沈贞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有点不安:“妈?”
“你一晚在外面,我一晚都睡不好,所以今天很早就起来了,我看到——刚刚是个男孩子送你回来的?”
“嗯。”京阑点点头。
沈贞担心:“是在那种娱乐场所里认识的?”
“是学校同学。”
“阑阑——”沈贞迟疑了下,“你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
京阑一怔,咬着唇低下头,没回答。
“是刚刚那个男孩子吧?”沈贞走近她,心里也有数了,“妈不是反对你们,只是不希望你什么事情都不说,虽然有时都是两辈人的观念有代沟,但人生阶段还是相似的。你一直没让家里担心过,可毕竟还是学生,这个年纪很多事情的好坏都全凭直觉。”
“我知道,但我想我已经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换了学校环境,妈觉得你变了不少。”无关好坏,只是一种心境与性格上的转型。
京阑沉默了会儿,才道:“妈你相信我吗?”
“不相信,妈就不会答应让你去‘十一中’了。”
“那就好了。”她笑了,“我做的事情,都会在我自己能够为自己负责的范围内。”
沈贞摸摸她的头发,无语。再怎么开明地劝自己打开笼子放飞小鸟,没有一丝疑虑地看着翅膀自由都是太难的事;那是母亲关爱的担忧,也是骨肉维系的不舍。
“妈,我要先去洗澡了。”饮料汗水混在一块,身上又粘又痒。
“熬夜对身体不好,尤其伤肝,以后晚上少闹一些。”
“好。”京阑答,走到了自己卧室门口,忽又回头来。
沈贞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妈,谢谢。”
短短一句在轻轻微笑的开花后结果,亲情似无阻隔,沉静的沈贞只觉得眼眶微微湿润。越是简单的感情,在这样的年代里遗失得越快。母女间的坦诚和信任,是那么的珍贵。
栀子花开的时候,似要熔化的柏油路上阳光是一片七彩凝缩的白灿。
在街头走过,下意识地会看看自己映在商店玻璃橱窗上的身影,明艳的色泽,飞扬的乱发,每一分神采都是栀子的幽幽香气和无瑕洁净,是完全不染尘垢的心情。
夏天万物的蓬勃,假期生活里的缓节奏,一切都是感情的温床。
因为年少,感情不需要负担;因为早热,知道珍惜怎么写,不愿意浪费一丝一毫快乐。
迟沃川和京阑,以他们的方式开始约会。
迎着清新的山风去郊外看流星,静坐在几十层楼顶的旋转餐厅等待日出,穿梭过城市的灯光去跳街舞,相拥在已经散场的电影院里亲吻,在虚拟的网络上联手作弊玩双扣……
玩遍了所有恋人会去玩的花样,做尽一切开心的傻事,为他们的感情寻找一切同样纯净的东西,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恋人那样认为自己的爱情是独一无二。
暑假进入中期,迟沃川与林萻他们去了北京;京阑一边在市中心一家图书馆里做暑期工,一边也开始复习高中的学习内容,准备迎接下一年的高考。
恋人短暂的离别里,每天的电话里总有说不完的事,手机里总有发不停的短消息。
“跟其雷、林萻打赌赢是多亏你,内蒙古草原可以免费一游。”他老是引诱,“要不要上来跟我们一块?”
无边无际的草原,万里澄澈的碧空,成群的牛羊和漂浮的白云,可以尽兴地呼喊,畅快地奔驰,无拘束地呼吸风里涌来的清新……那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几乎要打动她了,但她却笑着拒绝:“图书馆的书里有更多更美的景色,半个暑假下来,我见识的未必会比你少。”
“那怎么会一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在另一头喊着,疯疯地将手机举到空中,“有没有听到风的声音,音质根本是不一样的啊!”
她真的听到了,听到了草木的喧哗,牛羊的叫声,还有……殷其雷跟林萻的嬉闹,讯息便像每次的结束一样在笑声中切断了。于是,她伏在桌上静静地等着,等着手机的振动,等着他发了千百次没变过的那几个英文单词……
missu,loveu.
难怪师长会不赞成学生恋爱——魂不守舍中,晾了一天的《奥州小道》只翻过寥寥几页,评注一片空白。松尾芭蕉清淡隽永的词句里,“日月是百代的过客,去而复来的年年岁岁也是旅人……”,没有百代,未有年岁,日夜便已被阳光星子拖过,载着被风荡漾的几片孤云,终于从他乡归来。
他们游玩途中的照片一冲出来,京阑便迫不及待地去看了。
坐在迟沃川家的地板上,青苹果、汽水罐、爆米花……乱七八糟的杂物散了一地,都是殷其雷跟林萻的杰作。
参与迟沃川的生活,也意味着与他朋友有着交叉。
她一张一张地看,每笑一次,就为他们的耍宝细胞惊叹一次。似乎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容易快乐的人。
“怎么样,经典吧?”迟沃川咬着一个苹果凑过来问。日光洗礼下来,他成了一块黑炭。
“这张——”她指着,“手机怎么会挂到牛头上去的?而且你看殷其雷的表情,好像在磨牙,呵呵!”
“听牛和林萻的合唱听得最清楚的大概就是这时候,其雷磨牙是因为被马小踹了一脚。”
“啊?那这个蒙古包是真的……”
另一房里的殷其雷伸出头来了,嚷着:“你们还卿卿我我什么,想招人眼红啊?照片让京阑带回家慢慢看,我要打游戏,这里现在两缺一,你快死进来!”
迟沃川抬头,笑:“我眼痛。”
“大白天电灯泡晃什么晃?”一双手将贼头拽了回去,“你再喊人家要眼痛变心痛啦!”
“明天就要上学了,离别在即,好好温存!”
“啪”的内外间的门合上。
“什么离别在即?”京阑无心间抓到那么一句,不解。
迟沃川笑着一把搂过她,一手将啃得只剩下核的苹果瞄准垃圾桶,红心命中:“等会儿再告诉你。今年暑假好像出了不少好片子,我把电影漏看掉的影碟都买回来了,你要不要看?”
这里生活用品可能万物欠缺,有几样东西却绝对是一流的。记得第一次来时,她还被房里异常的空旷吓了一跳,现代模式的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床、电脑、家庭影院和一墙的组合模型,他家里根本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十足的性格化。她知道他并不是为了现酷,而是为了简便——需要什么便摆什么,喜欢什么便设什么,不要多余累赘;就像他的人,初时见可能以为他的放肆是故意卖弄炫耀,其实本性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他做自己想做的,根本不在意别人眼光。
“什么片?我看看。”放下看得差不多的照片,她起身到cd架前翻找着,抽出其中一张盘,看了看,突然又塞了回去。
“怎么了?”迟沃川走了过去,把那版片子又拿了出来,片子盒上的画面果然很有不健康之嫌。
她似笑非笑:“originalsin?”原罪,最初的引诱,名字便引人遐思。
“经典片啊,早看过了。”他说,“你是不是又想歪什么了,思想别那么邪恶好不好?”
“我能想歪什么?”原来男生他们都在进行“原罪”的熏陶。
“外国大片里面难免会有一些性描写,只当文化差异、艺术牺牲看不就行了?况且这也只是一方面,片子本身是很值得一看的。”
“冠冕堂皇地解释一大堆,你很心虚?”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笑话,他看a片都是光明正大地看。
“是吗?有人说你很会玩啊。”
“什么,玩什么?”他盯住她。谁敢在背后挑拨他们的感情?
她哼了声,抬头扫他一眼。
“喂,说清楚哪。”手臂一围便圈住了她,大有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意味,“你不是以为我乱搞男女关系吧?去的地方有时是混乱了点没错,但我向来该规矩时都规矩的,保证没食用过摇头丸。”说得自己好想吐,但他的确是洁身自好的模范好青年啊!
“你以前的事我怎么知道?乱搞、摇头丸什么的都是你自己说的。”
“你干吗那么在意我有没有做过坏事?”他低下头蹭着她柔嫩的脸颊,像只小狗一样。
“那你又干吗那么在意我在意不在意?”她咭笑着反问。
他吻了她一下:“因为这个。”
“那我也是。”
他瞪:“太j诈了巴,你就这样偷工减料?至少回礼不能省略,就好像长辈包红包,昨天你舅舅包给你一百块,今天你妈得包给你堂妹两百块。”
还煞有其事,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联想能力。
“这样?”她凑过去,笑脸如花,见他眨眼,冷不防地在他鼻子上重咬了一口!
“京阑!”气急败坏,小狗发威又要勒人。
她紧箍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死命不让他抬起来,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你活该。”
他长吁短叹,无奈之下只能乱揉她的头发出气:“你现在是越学越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更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