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沉默不语了。她知道瑞特说的的确都是事实。瑞特乘胜追击,重申他的问题。“你要什么,斯佳丽?尽管说出来,你要的再狠,也吓不倒我。”
他确实是认真的,斯佳丽绝望地想着。我枯坐挨过一个个茶会,咬牙穿过好多乏味的衣服,每天一大清早就顶着刺骨寒风赶往市场,这些心血统统白费了。她原先来查尔斯顿就是想挽回瑞特,可她失败了。
“我要你,”斯佳丽说了一句大实话。
这回轮到瑞特沉默不语了。她只隐约地看到他的轮廓和雪茄的白烟。他就近在咫尺,斯佳丽只消将脚挪近两英寸,就会碰到他的。想要瑞特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令她肉体深觉痛苦。斯佳丽想弯下身来减轻痛苦,好把它压在体内,不让它恶化。可是她坐得笔直,等瑞特开口
第十八章
第二部大赌注第十八章斯佳丽头顶上传来低沉的说话,不时夹杂着潘西的尖声痴笑。相比之下,船舱内的沉寂显得更令人惶惶不安。
“五十万金币。”瑞特说。
“你说什么?”我一定是听错了。我把心里的话全掏了出来,他却没反应。
“我说我给你五十万金币,请你离开。你在查尔斯顿所能找到的乐趣,根本和这许多黄金不能相比。我提供的可是一大笔贿赂哪!斯佳丽。你那贪得无厌的小心眼不可能会舍得放弃一笔超出你希望的大财,反倒妄想去挽回我们那破碎的夫妇关系吧。只要你点个头,我还可以答应继续支付桃树街那栋怪房子的开销,当作额外红利。”
“你昨晚答应过今天要汇钱给亨利伯伯的。”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真希望他能先安静片刻。她需要好好想想,难道真如他所说的是“妄想”吗?她决不相信。
“许下诺言原是可以违约的。”瑞特平静地回答。“我提的条件如何,斯佳丽?”
“我需要考虑。”
“给你一根雪茄的时间考虑,等雪茄抽完了,你就得给我一个答复。
想想把你的钱投入桃树街那栋你最心爱的房子的凄惨后果吧;你对这笔花费一点概念都没有。再想想同时又有一笔千倍于你这么些年来的辛苦积蓄的钱财落到你手里,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埃你这辈子都享用不尽呢。加上房子的费用也全由我负担,房子甚至也可以登记在你名下。”雪茄烟头发着红光。
斯佳丽竭力集中精神思考。她一定得想个办法留下来,就算把天下的钱都给她,她也不会走。
瑞特起身走向舷窗,抛出雪茄,在窗口望了片刻,直到看见河岸一处陆标。照在他脸上的阳光格外明亮。自他离开亚特兰大后,改变有多大呀!斯佳丽自忖。当时他曾经拼命喝酒,仿佛想忘掉世界上的一切似的,但现在他终于变回了原来的瑞特,轮廓深刻鲜明的脸上绷着平滑黝黑的皮肤,清澈的双眸与欲望一样深沉,裹在剪裁高雅的外套、衬衣下的肌肉结结实实,走动时突起的纹路,清晰可见。他具备了男人应有的一切魅力。她要他回到身边,不惜任何代价,她都要得到他。斯佳丽深深吸一口气,当瑞特扬起一道眉毛向她转过身来时,她已作好准备。“考虑得如何,斯佳丽?”
“你说想跟我谈笔交易,可是你根本不是在谈,瑞特。”斯佳丽以生意人的口吻说,“而是在威胁。再说,我知道你说不再汇钱到亚特兰大,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你最关心在查尔斯顿是否受欢迎,但是人家对不照顾老婆的男人不会有太高评价。一旦流言传开来,你母亲就无法在此地立足抬头。
“第二件事———大笔钱——你说得对。我很乐意接受。但要是有个立刻回亚特兰大去的条件,我是不接受的。我还是亮牌吧,相信你也知道都是些什么牌。我的确做过许多覆水难收的傻事。这时候全佐治亚州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不过在查尔斯顿我倒交了一些。你可能不相信,但却是事实。同时,我也学到很多,相信只要亚特兰大的人能够淡忘一些事情,我就有机会弥补以前的过失。
“所以我也想跟你谈个交易。你把对我的恨暂时收起来,对我好一点,让我玩得开心!我们合作扮演一对恩爱夫妻,等社交季节结束,春天一到。我就回家,从头做起。”
斯佳丽屏住气。他总得答应,一定得答应。社交季节前后差不多有八周,他们就会朝夕相处。凡是在她身边待了那么久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逃得过她的手掌心。瑞特虽然与其他男人不同,但并非完全不同,她想要的男人没有得不到的。
“你的意思是,连钱也要。”
“当然包括钱。你当我是傻瓜不成?”
“我要的交易不是这样的,斯佳丽。这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情愿掏出钱来请你走,你拿了钱却不走。那我怎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又不会赖一辈子不走,我也不会告诉你母亲你有多卑鄙。”斯佳丽肯定她看到了瑞特在笑。
“你知道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斯佳丽?”
多荒唐的问题。他还没答应陪她参加社交季节呢!他想玩什么花样?
“叫阿希礼河。”瑞特格外清晰地强调这名字。“这让人想起你一度妄想得到的韦尔克斯先生那位尊敬的老爷。我亲眼目睹过你那股爱得死缠不放的热劲,斯佳丽,你那痴心专情的坚贞态度,真是‘伟大’得令人不忍卒睹。近来你却又摆出一副亲切相,提起要我填补阿希礼的崇高地位,弄得我心惊肉跳,忧心忡忡。”
斯佳丽打岔了,她必须说话。否则他势必就要说“不乱弹琴,瑞特,我知道追求你是没意义的。你也别臭美了!何况,你已摸透我的个性。”
瑞特干笑了一下。“既然你认识到了,那洲门也许就可以来谈谈这笔交易了。”他说。
斯佳丽极力克制想笑的冲动。虽然光线很暗,仍可能会被他看到,她想。“我愿意接受讨价还价,你有什么见解?”
瑞特突然放声大笑,这回倒是真笑了。“我确信正牌的奥哈拉小姐跟我们合作了。”他说。“以下是我的条件:你要说服我母亲,让她相信我们一直分房睡是因为我打呼的关系。社交季节最后一个活动圣西西利亚舞会一结束,你就得装出迫不及待想赶回亚特兰大去的样子;一回到亚特兰大,马上聘请律师,亨利·汉密顿或任何人都行,与我的律师拟定一份分居协议书。此外,你不得再踏进查尔斯顿一步。也不能写信或传递消息给我或我母亲。”
斯佳丽心潮奔腾。她几乎大获全胜,美中不足的是“分房睡”。也许她应该多争取一些时间。不!不是争取她应该讨价还价。
“大致上我能接受你的条件,瑞特,不过时间有问题。假如所有宴会活动一结束,我立刻就打道回府,很容易惹人起疑。应该是舞会结束。你回农场后,我才兴起回亚特兰大的念头,这才说得通嘛!这样好了,我四月中旬再回亚特兰大,你觉得如何?”
“我回乡下后,你多待一阵子也无妨。但是我认为四月一日比较恰当。”
这比她期望中的好太多了!在社交季节之外,几乎又多了一个月的停留时间。而且她也没说他回农场后,她一定待在城里。她可以跟着他一块儿去。
“我不想知道我们之中哪一个是你所说的四月愚人,瑞特·巴特勤,不过如果你发誓在我离开之前的那段时间中对我好,我们就成交。
如果你对我坏,我就不走,因为毁约的人是你,不是我。”
“巴特勒太太,你丈夫的一片忠诚会使你成为查尔斯顿所有女人最羡慕的对象。”
瑞特话带戏滤,但斯佳丽并不在乎,因为她赢了。
瑞特打开舱门,浓烈的咸味、阳光和一股强劲的风迎面灌入。“你晕船吗,斯佳丽?”
“不知道,昨天才头一遭搭船。”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港口就在前头,风浪相当大,如有万一,就在你身后的贮藏柜内拿一个桶子。”瑞特说完便急急跑上甲板。“张起船艏三角帆,抢风航行。我们慢啦!”他迎风喊道。
一分钟后,船身倾斜得厉害,斯佳丽身不由己地从长椅上滑落。昨天搭乘溯河而上的宽体平板驳船,船速很慢,她没料到今天搭的帆船,借水潮与风势推助顺流而下,速度竟快了许多,不过倒同驳船一样稳。
斯佳丽踉踉跄跄走向短梯,吃力地爬上去,把头伸出舱口。风吹得她透不过气,头上的羽毛镶饰帽也被吹跑了。她抬头仰望,看见帽子在空中飘舞,吓得一只海鸥呱呱乱叫,振翅高飞,逃离那顶像鸟似的帽子。斯佳丽看了乐不可支。船身倾斜得更厉害,河水冲刷过较低的一端,溅起水花。真刺激啊!斯佳丽听到风中传来潘西害怕的尖叫声。那黑妞儿真没出息!
斯佳丽稳住重心,登上梯子。瑞特的吼声却教她止了步。他正旋转着驾驶盘,甲板的倾斜度渐缓,帆布啪喇喇作响。他招手唤来一名船员接替他的位置,另一名船员则扶着在船尾呕吐的潘西。跨了两步,瑞特走近梯顶,对着斯佳丽横眉竖眼:“你这小白 问灵小说5200痴!也不怕脑袋瓜被帆杠砸扁,回到下面去。”
“哦!瑞恃,不要嘛!让我到上面去看个究竟,真好玩!我想尝尝风和浪花的滋味。”
“你不觉得恶心?也不害怕?”
她给他两个轻蔑的白眼,算是回答。
“哦!埃莉诺小姐,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男人不去当水手。”
“瞧你玩得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不过瑞特让你吹风晒太阳,实在可恶。你的脸红得像印第安人。”巴特勒老太太命令斯佳丽回房,将甘油和玫瑰香水抹在脸上。然后便开始责骂她那高头大马、嬉皮笑脸的儿子,直到他佯装羞愧,低下头来才罢休。
“我去把特地为你带回来的圣诞节冬青挂上,你会让我饭后吃甜点心吗?还是要我到角落罚站?”他假作低声下气地问道。
埃莉诺·巴特勒摊摊双手认输。“真不晓得该拿你怎么办!瑞特。”
这回她强忍笑容的努力,终告白费。她真心疼这个儿子。
那天下午,趁斯佳丽忙着为晒伤的皮肤擦护肤液时,瑞特提着从农场带回的冬青花环,代母亲送去给艾莉茜亚·萨维奇。
“谢谢埃莉诺的好意,还有你瑞特,谢谢。来杯酒好吗?”
瑞特欣然接过酒杯,两人悠闲地聊着反常的气候,聊着三十年前的一个下雪的冬天,那一年连续下了三十八天雨。他们自小就认识,两家仅隔着一道花园墙,一棵桑葚树,园墙两边低垂的枝头挂着蜜甜的、沾着指印的紫色果实。
“斯佳丽被私闯卧房的北佬吓得魂不附体,”瑞特在他们结束往事迫忆后说。“希望你能跟一个在你五岁时掀开你裙子的老朋友谈谈这件事。”
“如果你能设法忘掉我小时候讨厌穿内衣那回事,我就会爽快地跟你谈。”萨维奇太太愉快地笑着。“为了那事,全家人至少有一年对我感到绝望。现在一想起来,倒觉得很好玩……但是北佬这事就一点不好玩了。总有人动不动爱开枪,打死一个兵,那后果就不堪收拾了。”
“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艾莉茜亚。也许我可以猜出是谁。”
“我只见过他一眼,瑞特……”
“那就够了。是高是矮?”
“高,实在非常高,他的头离窗帘顶只有一英尺左右,那些窗子有七英尺四英寸高呢。”
瑞特咧开嘴一笑。“我就知道找对人了。你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眼睛最尖的,只有你,站在屋子角落也能认出生日宴会中哪勺冰淇淋最大。我们都在背后叫你‘鹰眼’。”,“我记得你们当我的面还替我取了其他更难听的绰号。你是一个讨人厌的臭男孩。”
“你是个讨人厌的臭女孩。不过,就算你穿了内衣,我还是会爱你的。”
“就算你不爱,我也照样会爱你。有好几次我偷看你裙子底下有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没看到。”
“行行好吧!艾莉茜亚。至少得叫做苏格兰裙。”
相视大笑后,瑞特又重新盘问。艾莉茜亚开始认真回忆,倒记起了许多细节。那个兵很年轻——的确非常年轻——笨拙的举动像个正值尴尬年龄,还不习惯生理变化的男孩子。人也很瘦。军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手腕露出袖口一大截,军服可能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发色很黑,“但不像你那么乌黑,瑞特,顺便说一句,而是有点暗灰,不,他的头发一定是棕色的,在阴暗处颜色才变得较深。”是的,梳剪整齐,但没有抹油。否则她一定会闻到望加锡发油的味道。她一点一滴地把想起来的事拼凑起来。随后她的话儿支吾起来。
“你知道他是谁了吧,艾莉茜亚?”
“我一定弄错了。”
“你一定不会弄错。你有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儿子,你一定认识他的朋友。我一听到消息,就猜到一定是查尔斯顿的男孩干的。你当真相信一名北佬士兵胆敢闯入女人香闺,只为偷看盖着被单的女人那模样?这决不是恐怖事件,艾莉茜亚,只是一个可怜的男孩对自己的身体发育感到困惑而已。他想知道没穿胸衣、裙撑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偷窥睡觉的女人。十之八九当他看到清醒、穿戴整齐的女人时,会为自己不安分的念头感到羞耻。可怜的小鬼。我猜他的父亲可能在内战时死于沙场了,他找不到可以谈谈的人。”
“他有个哥哥——”
“哦?那是我弄错唉!要不然就是你猜错人。”
“恐怕不会。那男孩叫汤米·柯柏,是同龄小孩中个子最高、最干净的一个。我在卧房里碰上这事后第三天,在街上碰到他,就跟他打招呼,差点没把他吓死。他父亲在野牛河战役中阵亡,汤米根本不认识他父亲,他哥哥也比他大十岁或十一岁。”
“你是指爱德华·柯柏,那位律师?”
艾莉茜亚点点头。
“难怪。柯柏律师是我母亲的南部邦联之家委员会的人,前不久才在家里见过他。他几乎是个太监。根本帮不上汤米的忙。”
“他根本不是太监,他只是太迷恋安妮·汉普顿,忽略了他弟弟的需要。”
“随你怎么说,艾莉茜亚。我倒打算去开导开导汤米。”
“瑞特,不能去。你会把这可怜的小鬼吓死的。”
“可是这‘可怜的小鬼’把查尔斯顿的女人都吓死了。感谢上帝,至今还没有发生严重的意外。但下次他可能会失去控制。或者可能挨子弹,艾莉茜亚,他住哪里?”
“教堂街,在百老街转角附近,圣米迎勒巷南边那排砖房的中间一栋。可是瑞特,你打算说些什么?总不能一走进去就抓住汤米的脖子拖出去吧!”
“相信我,艾莉茜亚。”
艾莉茜亚双手托着瑞特的脸,轻吻他的唇。“你能回家来真好,老邻居。祝汤米好运。”
汤米回家时,瑞特正与他母亲坐在阳台上饮茶。柯柏太太将儿子介绍给瑞特,然后叫他进屋放下书本,洗手洗脸。“巴特勒先生要带你去他的裁缝师那儿。他有个侄子住在艾肯,个头跟你差不多高,想找你去试穿一些衣服,好为他侄子选一样合适的圣诞礼物。”
一离开大人的视线,汤米立即换上愁眉苦脸的表情。然后一想起瑞特少年时代大胆行径的点滴传闻,才又高兴帮巴特勒先生这个忙。
也许他可以鼓起勇气问巴特勒先生一些困扰他的问题吧。
其实根本无需汤米开口。两人一走出屋子,瑞特就搂着男孩的肩说:“汤姆,我想教你一些很受用的课程。第一课就是如何在做母亲的面前撒谎,而不会被怀疑。等会几上了街车,我会把我裁缝师的习惯和他店里的情况详细说给你听。我帮你再说几遍,直到能够把这个谎说得圆满为止。因为我根本没有侄子住在艾肯,我们也不去裁缝师那儿。
我们要坐车到拉特利奇大道,再散散步,走一段路也有益于健康,我们到那里去见我的几个朋友。”
汤米·柯柏听了没二话,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习惯听长辈的吩咐,也喜欢巴特勒先生叫他小名汤姆。在日落前,汤姆被送回母亲身边,男孩看瑞特的眼神多了几分英雄式的崇拜,瑞特知道今后几年他还得背起汤姆这个包袱。
瑞特肯定汤姆这辈子绝对忘不了他们刚见过的那些朋友。查尔斯顿在历史上有不少“第一”,包括有史以来第一家“专供男宾”的妓院。
近两个世纪来,虽然搬了无数次地方,但从没有一天不作生意,不管战争,传染病,飓风,都没有间断过。妓院的特色之一便是温柔而得体地向小伙子介绍成为大人的乐趣。而这也是查尔斯顿珍视的传统之一。
瑞持有时不禁会想,如果他父亲能像看重作为一个查尔斯顿绅士所应具备的礼教一样看重这项传统,他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但是往者已矣,来者可追。瑞特露出一丝苦笑。至少他有能力代尽父职,相信汤米的父亲在世,也必定会带他去见识**世界。传统自有其作用。而成效最显著的,便是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夜半北佬闯香闺的事情发生了。
到火车站去接妹妹之前,瑞特先回家喝了一杯庆功酒。
第十九章
第二部大赌注第十九章“万一火车提前到呢,瑞特?”埃莉诺·巴特勒两分钟内,看了十次钟。“我不敢想象天色暗后,车站只剩罗斯玛丽一个人。你是知道的,她的使女经验不够。依我看,还是个笨蛋。真搞不懂罗斯玛丽怎能忍受得了她。”
“那班火车自开通以来,没有一次不误点四十分钟的,妈妈,就算火车准时到站,离现在也还有半个钟头呢。”
“算我特别央求你早一点去行不行。谁知道你会回来,否则我早就照原来的计划自己去了。”
“千万别急,妈妈。”瑞特又把先前已告诉过她的再说明一遍。“我雇一辆出租马车过十分钟来接我,到车站的时间是五分钟。所以我将会早到十五分钟,而火车将误点一个钟头或更久。我会亲手把罗斯玛丽送到家里,正好赶上吃晚饭。”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瑞特?我想出去兜兜风。”斯佳丽在心里勾勒出一幅与瑞特在马车内独处一刻钟的画面。她要问问瑞特有关他妹妹的事,他一定会喜欢的。瑞特非常喜欢这个妹妹。只要他透露的够多,斯佳丽就能提早作准备。斯佳丽怕罗斯玛丽不喜欢她,怕罗斯玛丽是另一个拉斯。她小叔那封写得天花乱坠的道歉信,并未能稍减她对他的厌恶。
“不行,亲爱的,你不能跟我去。你给我乖乖坐在长沙发上敷眼睛。
瞧这双眼睛被晒得肿成那样。”
“要我陪你去吗,亲爱的?”巴特勒老太太卷好梭织花边,搁置一旁。
“恐怕要等很久。”
“我不在乎要等多久,妈妈。我趁此可以好好打算一下农场的春耕。”
斯佳丽背靠着椅垫,巴不得瑞特的妹妹别回来。她一点也不清楚罗斯玛丽长得是什么模样,还是不打听的好。她所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据说罗斯玛丽的出生曾引起许多人窃笑,埃莉诺·巴特勒生她时,已经年过四十。她也是个老**,战争的受害者之一——战争刚开始时,因年纪太轻不能结婚;等战争结束后,又因长得太丑,家里太穷,得不到少数单身男子的青睐。瑞特衣锦荣归,又惹人议论纷纷了。现在的罗斯玛丽一定有一大笔嫁妆。但是她似乎经常不在家,忙着到别的市镇去探望亲友。她是去那里找丈夫吗?查尔斯顿的男人配不上她吗?大家等她订亲的喜讯已等了一年多了,但是连谈恋爱的影子都没有,订婚的事更甭提了。“人一有钱,身价自然不同罗!”这是爱玛·安森的评语。
斯佳丽则自有一套想法。不管罗斯玛丽嫁出去要花瑞特多少钱,她都乐意,不过她也不在乎罗斯玛丽嫁不出去而待在家里。不论罗斯玛丽长得多像丑八怪,到底比她年轻,而且,到底是瑞特的妹妹。她会倍受他的关怀的。听到大门一开,斯佳丽浑身紧张了。离吃晚餐还有几分钟时间,罗斯玛丽果然到了。
瑞特走进藏书室,冲着母亲就笑。
他说,“你的流浪女儿终于回家了,她可是身体健康,而且凶得像头饿狮。等她洗过手后,就会赶来这里把你一口吞下去。”
斯佳丽不安地直盯着门口。果然没过多久,就进来了一位满面笑容的年轻女人。她全身上下嗅不出一丝流浪味儿。可斯佳丽一看真大吃一惊,仿佛她真的是一只长着鬣毛、张口咆哮的狮子。她跟瑞特像极了!不,不是指长相。她的黑眼睛、黑头发、白牙齿确实和瑞特很像,这还不是真正相同之处。更相同的是她的神采——几乎跟瑞特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概是遗传吧!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斯佳丽眯起绿眼珠,打量着罗斯玛丽。她并不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丑,只是她没在打扮上下功夫罢了。瞧她将头发全梳向脑后,在颈背处绾个大舍。她耳朵长得很美,却没戴耳坠子。肤色有点蜡黄。如果瑞特不常在大太阳下曝晒,肤色大概也是那样。找件颜色鲜艳一点的衣服来穿,就能遮掩肤色的缺点。她身上穿的那件棕绿色衣服是一大败笔,斯佳丽暗忖,也许我可以帮她点忙。
“这位一定就是斯佳丽,”罗斯玛丽三脚两步走到斯佳丽面前。哦!
我的老天!我得教她如何走路,斯佳丽想着。男人不会喜欢女人这种大大咧咧的走路姿态。斯佳丽没等罗斯玛丽走近,就先站起来,摆出亲如姐妹的笑容,脸部微仰,打算接受她的亲吻。
罗斯玛丽却未照一般礼节跟她贴脸,反而直率地注视斯佳丽的脸。
“瑞特说你是猫一样的女人,”她说,“看到这双绿眼珠,果然名不虚传。
希望你对我发出的是愉快的呜呜叫声,而不是凶狠的呼嗜声,斯佳丽。
欢迎我们做个朋友。”
斯佳丽张口结舌,惊讶得无言以对。
“妈妈,晚餐准弄好了吧,”罗斯玛丽说这话时,人已转开身。“刚刚瑞特没带一篮吃的去车站,我还骂他是粗心的畜生呢。”
斯佳丽看到了瑞特,不禁火冒三丈。他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嘲弄地笑着。畜生!你竟然唆使妹妹欺到我头上来?她暗想。我像猫吗?
我倒要让你瞧瞧猫的凶相,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她赶快看看罗斯玛丽,她也在笑吗?没有,她正在拥抱埃莉诺·巴特勒。
“我看马尼哥来禀报开饭了。”瑞特说。
斯佳丽晒伤了皮肤虽然很痛,但罗斯玛丽目中无人更令她头疼。
因为瑞特的妹妹为人热情、固执己见、又好争辩。她宣称自己到里士满去探望的那些表亲都是蠢得无可救药,待在那儿简直是如坐针毡。她绝对肯定他们没有一个看过一本书——至少没看过一本值得一看的。
“哦!天啊!”埃莉诺·巴特勒柔声说,以哀求的眼光看着瑞特。
“亲戚通常都是个麻烦,罗斯玛丽,”他微笑道。“我来告诉你汤森表叔的最近状况。不久前我在费城看到他,见了面之后,我的视线模糊了一个星期。我不断试着用正眼看他,结果却觉得头昏眼花。”
“我宁愿头昏眼花,也不愿无聊死!”他妹妹打岔说。“你能想象吃完晚饭后,呆坐着听米兰表姐大声念《威弗利》那本小说,有多难受吗?
都是些多愁善感的空话!”
“我一向较喜欢看司各特的那种小说,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埃莉诺想平息罗斯玛丽的烈火性子。
不过一点儿也不管用。“妈妈,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现在找不到有哪本好书。”
晚饭后,斯佳丽企盼会像以往一样,与埃莉诺小姐共享片刻的宁静。但是现在屋里多了罗斯玛丽,显然休想安静了。瑞特怎会如此喜欢她呢?现在她似乎已下定决心,准备跟他吵架了。
“假如我是个男人,你就会让我去。”罗斯玛丽对着瑞特嚷着。“我一直在读亨利·詹姆斯先生写的有关罗马的文章,不让我亲自去见识见识,我会因无知而死的。”
“可是你毕竟不是男人,亲爱的,”瑞特平静他说道。“你到底从哪儿拿到《民族》杂志的?看那种自由主义垃圾,你会被吊死的。”
斯佳丽耳朵一竖,随即插话进来,“何不让罗斯玛丽去呢,瑞特?
罗马又不是很远,我们认识的朋友当中,一定有某些人的亲戚住在那儿。那儿离雅典也不是很远,塔尔顿家有无数亲戚住在雅典呢。”
罗斯玛丽张口结舌看着她。“塔尔顿家是些什么人?雅典跟罗马又有什么关系?”她说。
瑞特轻咳一声,差点大笑出声,然后清清喉咙说:“雅典和罗马是佐治亚乡镇的名字,罗斯玛丽,”他慢吞吞他说。“你想吗?”
罗斯玛丽举手拍头,做出一副失望透顶的夸张姿态。“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天哪!谁要去佐治亚啊?我要去罗马,真正的罗马,不朽的都市,它在意大利呀!”
斯佳丽只觉脸上一热。我怎么没想到她指的是意大利?
她正想开口像罗斯玛丽那样吵闹地辩白之际,饭厅门突然砰地一声撞开,每个人都大吃一惊,不敢出声,只见拉斯气喘吁吁地跌撞进亮着烛光的房间。
“救救我,”他喘着气说,“后面有卫兵在追我。我枪杀了那个私闯卧房的北佬。”
瑞特立刻走到他弟弟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帆船还停在码头,今晚也没有月亮;我们两个可以驾船逃走。”他的声音冷静而带有一股权威。离开时,他又回过头沉着地交代说,“跟他们说我送罗斯玛丽回来后,为了赶上潮水溯河而上,所以马上就离开了。还有,就说没看到拉斯,什么都不知道。我会捎信回来。”
埃莉诺·巴特勒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起身,就跟平时晚上刚吃过饭一样。她走向斯佳丽,一手环抱着她。斯佳丽正直打哆嚏。北佬就要来了!他们就要绞死枪杀他们一个士兵的拉斯,也会绞死帮助拉斯脱逃的瑞特。哦!他为什么不能让拉斯自作自受?他不该在北佬就要来搜查的危急时刻,丢下他的女人不管埃埃莉诺说话了,嗓音尽管如同往常那样缓慢、轻柔,但语气刚强。
“我把瑞特的餐盘和银器拿到厨房去。叮咛下人们该说什么话,不可泄露瑞特刚才还待在这里。请你和罗斯玛丽把桌上的餐具重新排成三份好吗?”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埃莉诺小姐?北佬就要来了。”斯佳丽知道她该保持镇静,只恨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害怕成这个样子。但是她就是控制不祝她渐渐明白北佬只是一帮无能的可笑之辈,不足畏惧。
然而一想到占领军为所欲为、自定王法的行径,心里就七上八下。
“我们就要吃完晚饭了,”巴特勒老太大说,两眼开始带笑。“饭后我要朗读《英雄艾文荷》给你们听。”
“除了欺凌一屋子的弱女人外你们还做得出什么好事来消磨时间“罗斯玛丽双手握拳撑着腰,对着联邦军的上尉怒目斥道。
“坐下来,安静点,罗斯玛丽。”巴特勒老太太说。“上尉,我替我的女儿向你道歉。”
那名军官不理会埃莉诺彬彬有礼的劝解。“进去搜!”他下令手下进屋。
斯佳丽正仰躺在长沙发上,晒伤的脸、肿胀的眼睛用浸甘菊汁的湿毛巾敷着。她乐得任凭她们保护,无需亲自去对付北佬。埃莉诺小姐头脑多冷静啊!竟然想得出把藏书室改为病房的点子。不过,好奇心差点害惨了她。光听声音并不能完全猜出他们正在做什么。斯佳丽听得到脚步声、关门声,然后就是一片寂静。上尉走了吗?埃莉诺小姐和罗斯玛丽也走了吗?她受不了了。斯佳丽一手慢慢移向眼睛,掀起湿毛巾的一角。
罗斯玛丽正坐在桌边一张椅子上,冷静地看书。
“嘶……”斯佳丽低声一叫。
罗斯玛丽赶快合上书本,手遮住了书名。“什么事?”她也压低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他们正在干什么啊?埃莉诺小姐到哪儿去了?他们没逮捕她吧?”
“看在老天的份上,斯佳丽,你低声低气干吗呀?”罗斯玛丽正常的嗓门听起来格外响亮。“士兵来这里搜查武器,他们准备没收查尔斯顿所有的枪支。妈妈正跟过去瞧瞧他们是否也没收了其他的东西呢。”
就这样吗?斯佳丽这才放下了心。屋里根本没枪,她知道的,因为她自己早搜过了。斯佳丽又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好长的一天啊!
她回想起快速飞驶的帆船舷侧喷溅起水花的刺**景,霎时间她忌妒起在星光下航行的瑞特。要是同他在一起的不是拉斯,而是她,该有多好!斯佳丽并不担心北佬会抓到他,她从未替瑞特操心过。他是所向无敌的。
埃莉诺·巴待勒目送联邦士兵离开之后,回到藏书室,将她的开司米羊毛披肩盖在熟睡的斯佳丽身上。“不必吵醒她!”她轻声说。“在这里睡舒服。我们回房睡觉去,罗斯玛丽。你坐了一整天的车,我也累了。明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她看到夹在《英雄艾文荷》里的书签,不禁莞尔。罗斯玛丽看书的速度真快。但是脑筋还不及她心目中认为的那样新派。
隔天早上,市场到处一片愤慨声,纷纷讨论考虑欠周的报复计划。
斯佳丽轻蔑地听着那些煽动性的言论。这些查尔斯顿人到底指望什么啊?北佬能坐视他们四处开枪滥杀吗?如果他们竭力想争论抗议,那只有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虽然南军在阿波马托克斯一役投降后,李将军已说服格兰特准许南军军官随身携带武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打输的毕竟是南方,穷得都没钱买子弹了,光有左轮手枪有什么用?至于决斗用的手枪!准会想把这种枪留在身边?除了用来夸耀自己勇敢,把愚蠢的脑袋轰掉之外,一点儿没有用处。
斯佳丽闭紧嘴,一心放在买东西上,否则永远也买不成了。甚至连埃莉诺小姐也像只断了头的鸡一样四处奔走,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急迫语调跟每个人说着悄悄话。
“他们说男人都打算接下拉斯的棒子,继续干下去。”回家路上,巴特勒老太太对斯佳丽说。“军队搜查他们的家,使他们忍无可忍了。我们女人得插手处理这件事,男人都正在气头上呢。”
斯佳丽感觉到一股恐惧的寒意。她还以为大家只是说说而已。没人会把事端扩大的!
巴特勒老太太露出惊讶的脸色。“我们不能这么轻易饶过联邦军,斯佳丽,你一定也看到了。他们来我们家搜查过了,他们还宣布了实行宵禁,并四处逮捕卖配给商品的黑市商人。假使听任他们这样嚣张下去,很快我们就会退回到六四年时的情形,被人踩在靴子底下,掐着我们的脖子,被压制得喘不过气。这绝对不行。”
斯佳丽不禁怀疑,难道整个世界都疯狂了不成?平常只会饮茶、织花边的一帮查尔斯顿淑女,以为她们有什么办法来对抗军人?
过了两天后,她才终于找出答案。
露辛达·雷格的婚礼原本预订在一月二十二日举行。请帖已全写上姓名地址,准备在一月二日寄出,但全搁置未用。“惊人的效率”是罗斯玛丽对露辛达的母亲,她自己的母亲及其他查尔斯顿淑女能力的赞由于对家庭和社会的背叛和违抗,瑞特的父亲同他脱离了父子关系。当罗斯玛丽出生登记名字时,瑞特早已被逐出家门,在巴特勒家庭用《圣经》的附页上,瑞特的名字只是一条墨杠杠。瑞特比罗斯玛丽足足大了二十岁。一直到她十三岁,兄妹俩才第一次见面,罗斯玛丽那时是个腿长脚大、胸部正在发育的别扭黄毛丫头。那时的瑞特正开始从事闯越联邦军舰队封锁线的危险生涯,他母亲有生以来难得一次背了丈夫,趁夜色带着罗斯玛丽到他泊船的码头去见他。他在小妹妹身上感受到渴求兄长之爱的迷惘与需求,莫名其妙地触动了心底深处的亲情血脉,他以父亲从未给予他们的温情拥抱了她,罗斯玛丽自此也对他怀着父亲从未激发过她的忠诚与信赖。尽管兄妹俩从第一次见面到十一年后瑞特回到查尔斯顿,见面的次数仅有十来回,但兄妹之情始终未断过。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竟然轻信母亲的话,以为父亲去世后,便不会再有人干涉他们母子的来往,只要他大把大把地寄钱回家就能给予罗斯玛丽足够的保障和快乐。事后他常责怪自己,当时应该更警觉、更关心才是。这样也许就不会造成日后罗斯玛丽不信任男人的偏执观。也许她会找到爱人,结婚、生儿育女。
回家后,瑞特发现那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已是二十四岁的女人,不变的是,她还是一样别扭。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男人都会让她坐立难安。她将心灵寄托在小说里的遥远生活中,以逃离真实生活中的变幻无常;她屏弃传统生活中女人该如何打扮、思考、应对进退的规矩。罗斯玛丽是个女学究,个性坦率得令人头疼,完全缺乏女性那种工于心计与崇尚虚荣。
瑞特爱她,尊重她敏感的独立性格。多年的忽略已来不及弥补,但是他可以送她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内在的他。他对罗斯玛丽完全开诚布公,以平等的态度对她说话,有时甚至把内心秘密掏给她,他可从来没有对谁如此坦诚过。罗斯玛丽感受到瑞特的这份真诚,就更敬重这个大哥。瑞特住在家中的十四个月里,这个过分世故、浪子回头的冒险家,与个子高得不像话、老是坐立不安、天真纯洁的老**,成了最贴心的朋友。
现在罗斯玛丽感到瑞特辜负了她。她耳闻目睹瑞特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的另一面,这才发觉慈爱、体贴的大哥竟然有着这般冷酷的性格。她又搞糊涂了,满肚子怀疑。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瑞特。”罗斯玛丽哭红的眼睛咄咄逼人。
“对不起,罗斯玛丽,”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被你碰巧听到,我很遗憾。不过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要她走得远远的,不要来烦我们。”
“可是她是你太太!”
“我离开她了,罗斯玛丽,她不肯接受离婚的条件,但是她明白我们的夫妇关系完蛋了。”
“那她为什么来这里?”
瑞特耸耸肩。“坐下来聊吧。说来话长”瑞特用慢慢吞吞、有条有理、生硬冷漠的语气,把斯佳丽的前两次婚姻,他的追求,以及斯佳丽为钱嫁他的过程,娓娓说给他妹妹听。还把他认识她这么些年来,她对阿希礼·韦尔克斯几近痴心的迷恋,也一并说了出来。
“既然知道她爱的是别人,你为什么还要娶她?”罗斯 警营传奇燃文玛丽问。
“为什么?”瑞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因为她浑身是火,不顾一切,勇敢顽强;因为在虚伪外表下的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因为她不同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