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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片刻,又睁开眼来,道“你这是干什么呢?不想回答我就算了,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动辄就掉眼泪,羞不羞?”伸手替他擦去了泪水。
颜淮月微笑了一下,道“孙寿,我本来是死都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你既然这么问我,也许你已经知道了,那块玉佩是我爹送给我娘的聘礼,我娘是当年南楚的长安公主,是如今东齐煦文帝唯一的皇后。当年东齐灭掉南楚之时,我娘曾带着我跪在大路上,想阻挡住我爹往南楚发兵,说情愿被贬为庶民,我爹置之不理。他俩总是吵架,然后就摔东西,把我吓得不行。然后我娘生气了,联络了南楚的旧部想阻挡住我爹,可是被我爹爹一箭射死,我就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
我娘一死,我爹他昏了过去,他还病了,你说他病了干什么呢?难道是伤心?他这种人,也会伤心?一病就是几个月,没人来管我,我那时不过八九岁,却总是有人派了杀手来暗杀我,还有人在吃的东西里下毒。我有两个哥哥,非一母所生,他们的母妃不太想让我活着。我娘生前的好友江南五大堂的总堂主方千玺就派人来保护我,可我在青都实在不想呆下去了,我一看到我爹,就想起来他拉弓放箭那会儿!而且有些人老是来吓我,说我爹因为我娘的缘故要赐我死,我就去找当时的龙骧将军谢昭然,说我要走,他看我处境的确艰难,就帮我逃出来了,送我到了王指儿那里,让我拜他为师,跟着学武读书。三年前师父死了,然后现在的师父侯老七被五大堂的总堂主派去接我,听说我爹一直在悄悄地四处找我,说要赐我死原来是别有用心的人骗我的。可我还是不想见他,我也不想回去,就跟着师父来到了蜀中。”
孙寿笑道“你在东齐的宫中也是爹娘爹娘地叫吗?”
颜淮月道“是啊,他们都称父皇,可是爹爹说了,我可以这么叫,就和平常人家一样。孙寿,你说我爹他怎么就那么心狠?”
孙寿道“你爹还真是宠你。你爹心狠?你错了月月,心狠的不是活着的人,是死了的人。你娘在南楚时因为是庶出,不招待见,曾经悄悄在宫外结交了许多的江湖人物,她作为江南五大堂曾经的肃仙堂主,武功犹在你爹爹之上,你爹拿箭射他的时候,她却为什么不躲?”
颜淮月道“故国已灭,生不如死,身在敌国,无法自处。我想是这个缘由吧。”
孙寿不语,片刻后道“月月,你们和江南五大堂是否失去联系了?”
颜淮月道“初来蜀中,人生地不熟,姚蜘蛛还和人结了仇,后面一路追杀,慌张得不得了。结果这儿有一种秃鹰,把没顾上招呼的几只信鸽抓住吃了,然后就失去联系了。从前都是他们主动来找我们的。也不知道为何,这两年没人来找。”
孙寿叹道“五大堂的堂主们统统都换了,新上任的当家人懒得很,你不去找他,他是不会来找你的。”他顿了一顿,接着道“实则我是南楚人,南楚灭亡时被俘虏到了青都,被转卖了几次,最后被曲离殇买到了十三旗。月月,东齐对待南楚的降臣和俘虏,手段残忍苛刻。至今犹是如此,多少南楚的旧王孙,还在为娼为奴,受尽□折磨。令堂既然是南楚的长安公主,你母亲故国之人,难道你就不想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颜淮月呆呆地看他,道“你是南楚人?”
孙寿道“嗯,我爹爹名孙怡,我原名孙疏华。”
颜淮月怔住,片刻后道“杂配虽可赠,疏华谓无尘。好名字。你爹……是南楚丞相孙怡?”孙寿点头,伸手扯住了颜淮月散在鬓边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慢慢打结“月月,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忠良臣子落得尸骨无存,而那叛国的奸佞之臣却在东齐的朝堂之中接着坐享富贵荣华?”
颜淮月凝神看他脸色,孙寿脸色沉静,似乎只是随口说说,他看不出究竟,沉吟了一下,道“我明白了,孙寿,你想让我回东齐是吗?实则我这些天也想了许多,我这般百无一用,终非长久之计,若我能回东齐,也许许多事就不会这样,或者落花寨就不用迁移,或者姚蜘蛛的病就可以看好,我们一直颠沛流离,也没空,也没钱给他好好看病。我想有些事躲也躲不过去。我……答应你,可是你要跟我一起回去,行吗?”
孙寿微笑“你真傻,月月。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和你回东齐?你让我如何自处?”
颜淮月伸手扳过他的肩膀按进自己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回去,我就接着在外面流浪!本来我也不想回去呢!那地方腥风血雨的,有什么好?孙寿,你就……再应允我一次吧,好吗?”
孙寿只好说道“好,答应你!那我告诉你,我已托人给你爹传讯了,让他派人过来接你,你不会生气吧?”
颜淮月愣住了,片刻后道“不生气,以后不管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不生气!”
孙寿道“这话我记得呢,你可不能食言!我在路上打听的清楚,他们估计马上就要到了。你回去后,可不能和现在这般任性了,一切都要按着规矩来。以后不管对谁,都不要这么心软,对你的敌人,下手绝不能容情,否则最后伤的必定是你自己!记得我的话,不能忘!”
颜淮月道“好,不忘。”
孙寿道“那你背一遍我听听,错一个字,我揍你!”
颜淮月笑道“你陪着我,可以一直提醒我,做什么要我背呢?”但还是依言背了一遍,果然没有错,孙寿满意了,笑吟吟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谁说我的月月笨,瞧背得多快!”
片刻后,他却慢慢蹙起了眉头,道“颜淮月,我渴得很,你听我嗓子都哑了,你就不能先给我弄些水来喝吗?”
颜淮月忙道“好的,我立时就去。”
孙寿道“你可不能偷懒,那江水太脏,我不喝!你往南边的山里给我找干净的泉水去!就用案上那个香炉好了,可是要刷上至少十遍,敢有一点异味,我就把水泼到你的头上!”
颜淮月道“你放心好了,就在这里等着我。”拿了香炉出后门而去。
孙寿恍忽忽地看着他出门而去,四月天气,秭归声声,杜鹃漫山遍野。他站了起来,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穿好衣服,转瞬间长身玉立,风姿嫣然,举步走出了庙外。
钟小塔站在庙外不远处,估计已经站了不少时辰了,孙寿瞥了他一眼,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钟小塔道“孙寿,小月我从小跟他到大,他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放过他吧。”
孙寿道“我没把他怎样,我不过是让他去取水,可我也没打算喝。”他侧头看看钟小塔,接着道“白旗门来了,过来杀我。你若真为你家主子好,就看住别让他过去。”
钟小塔点头,道“孙寿,那是你们十三旗内部的事情,我们不会插手。”
孙寿忽然冷笑起来“我求你们插手了吗?钟若塔,我会为了活命跟你们摇尾乞怜?你以为我孙寿是什么人?你这话不觉得很可笑?”转身拂袖而去。
他沿着江边缓缓东行,江水奔腾轰鸣,江风悠长浩荡,掀起他艳魅的红衣,如此绝色的男子,这般蹒跚独行,容貌虽招人,行迹却诡异。行不复多远,孙寿停住了,片刻后淡淡地道“既然追到这里来了,就不必客气,都出来吧。”
白旗门一百二十个人,均都身着白衣,在四位当家的带领下,幽灵一般出现,把孙寿合围在了中间。
大当家的白欢魂举起一道手谕“奉总门主之命,将十三旗前护法孙寿,就地诛杀!”
孙寿冷笑,转瞬间恢复了以往的狠毒决绝“很好,我也想杀人,杀你白旗门两个当家就够了,一个抵我的命,一个抵曲离殇的命!再多的,就是白赚的!”言罢拔剑出鞘,晶莹亮丽的长剑在空中缓缓滑过,如女子之修眉般妖娆动人,他横剑在手,然后纵身而起,连人带剑化为一道艳魅的流光,直袭白欢魂的咽喉,同时左手银索甩出,矫如灵蛇,缠上了三当家白冰魄手中的冰魄剑, 瞬间就主动出击,打在了一处。
白欢魂一声轻喝,一百二十个人各执兵刃,纷纷涌了上来。白旗门诸人所用兵刃,均是长两尺的银白色带倒刺短棒,被十三旗其余人私底下称为哭丧棒的武器,阵容分外齐整。孙寿至此,再无后顾之忧,放开了手厮杀,果然不顾生死竟是如此畅快淋漓,这般恣意纵横,待把潮水般的敌手杀退一批,便又涌上来一批,满眼望去,白花花一片,宛若地狱索命的冤魂一般,身法诡异,飘忽来去,孙寿凌然不惧,长剑到处血肉横飞,却听不到一声惨呼之声,白旗门的人纵使被杀,也是默不作声。前者仆后者继,视死如归。
混战中孙寿杀人杀到手软,却也越来越是无力,在一片混乱中看到三当家白冰魄和四当家白勇魅操着哭丧棒冲了上来,他连人带剑纵身扑上,任由两人的棒子砸在自己身上,生生扯去了两块皮肉,震坏了五脏六腑,手中的长剑飞掠过去,竟刹那间将两人斩为了四截,血肉横飞。
白欢魂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狂嚎,忽然抢到了孙寿的脸前,一只长长的手抓在了孙寿的脸上,孙寿飘身后退,重伤之下,身法迟滞,竟是没有躲开,感到他的手顺着自己的脸刮了下来,一阵麻木一阵炙热一阵剧痛,转瞬间眼前一片血红,竟什么也看不见了。
孙寿这一刹那,由衷地惊恐起来,接着右臂一凉,又吃了一棒,他出于本能斜身让了一下,手中的剑却脱手而出。
但此时剑已不重要,孙寿勉强抬起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掩住了自己曾经绝色的的容颜。温热的,滑腻的,单凭一瞬间的触感就觉出了那份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他喃喃地道“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不能让人看见,啊!”仿佛掉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跌跌撞撞地在刀光剑影中挣扎。他看不到金沙江在哪里,只能听到那怒涛奔腾咆哮的水声,恰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激扬澎湃,如疯似狂。
人生至此,如这江水,却又如何回头?
孙寿反身,挣扎着,一路冲、滚、爬、跌了过去,向着江水扑了过去“我想流泪,可我的脸没有了,眼泪却该往何处流?让我跳进来,你接着我吧,你容纳我吧,你吞噬我吧,我这一生已经一了百了,让我死得干净彻底,没有了今世,我也不要来生!”
钟小塔站在半山腰上观战,身后桃夭侯老七等人已经赶到,钟小塔看到白旗门诸人围攻中孙寿跌跌撞撞挣扎着扑进江中的身影,他心神激荡,低喝一声,就想冲下去,却被侯老七从后面扯住了,他低声道“师父……”
侯老七道“此事终要有个了结,如此最好。”
钟小塔低声道“师父,若是小月知道孙寿死了,我们却在这里……”
却听身后“啪”一声脆响,众人同时回头,颜淮月手中的香炉掉在地下,摔得粉碎。却呆呆地看着山下岸边,片刻后把呆滞的眼神转到了侯老七身上,道“师父!”
侯老七道“小月,你……”却见他一阵风般掠了过去,钟小塔惊道“小月!”飞身追赶,竟赶不上他的身影。
颜淮月一路冲了过来,看到一地的尸体,满眼白衣的敌人,到处是鲜血,到处是残破的肢体,却看不到孙寿在哪里,只有金沙江在奔腾怒号,一声声拍打撞击着他惊悸的心,他寒声问道“孙寿呢?孙寿在哪里?人在哪里?”
白欢魂笑了一声,听起来却呕哑嘲哳,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