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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瞧热闹。」郭芙嘴一扁,说道:「这小东邪的小心眼儿,谁也猜她不透。」

    只见东边群丐之中一名八袋弟子站起身来,伸手将一个大海螺放在嘴边,呜呜呜的吹了一阵。黄蓉跃上台去,向台下群雄行礼,朗声说道:「敝帮今日大会,承天下各路前辈英雄、少年豪杰与会观礼,敝帮上下均至感荣宠,小妹这里先谢过了。」说着又行一礼。

    台下群雄一齐站起还礼。

    黄蓉又道:「敝帮鲁故帮主仁厚仗义,一生为国为民,辛勤劳苦,不幸日前在岘山羊太傅庙中为奸人霍都所害。此仇未复,实为敝帮奇耻大辱……」说到这里,丐帮诸弟子想到鲁有脚一生公平正直、宽厚待下,有的不禁呜咽,有的出声哭了出来,有的更咬牙切齿,大骂奸贼霍都。

    黄蓉续道:「但蒙古大军侵犯襄阳,指日便至,我们不能为了敝帮一己的私事,误了国家大计,是以本帮报仇之事,暂且搁下,且待退了强敌再说。」台下群豪轰然叫好,都说先公后私,这才是英雄豪杰的胸怀。黄蓉续道:「只是敝帮弟子十数万人,遍布天下,须得及早推举一位新帮主。乘着今日之便,咱们要推一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英雄,以作丐帮之主。至于如何推举,小妹并无成见,请梁长老上台说话。」

    梁长老跃上高台,众人见他白发如银,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这一跃起落轻捷,更见功力,人人都喝起采来。这大校场上聚集着四五千人,没一个不是中气充沛的,这一齐声喝采,直似轰轰雷鸣一般。梁长老抱拳答谢,待众人喝采声止歇,大声说道:「黄前帮主神机妙算,说甚幺便是甚幺,决不能错。但她老人家客气,定要我们四个长老和八个八袋弟子商量决定。我们十二个臭皮匠商量了半天,只想出了这幺个法儿。」一时台下鸦雀无声,静听他宣布。

    只听梁长老道:「我们想,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虽然都没甚幺本事,不能有甚幺大作为,人数倒也不少。要率领这十数万人马,正如黄前帮主所说,非得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不可。我们丐帮目前虽不能说人才雕零,但要像洪老帮主、黄前帮主那样百年难见的人物,那是再也遇不上的了,甚至像鲁故帮主那样德能服众的人品,也是寻不出的了。我们想来想去,只有请黄前帮主勉为其难,再来统领这十数万弟子。」他说到这里,台下又是采声雷动,比先前更加响了。众人均想:「别说丐帮之中没黄蓉这样的人才,只怕普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梁长老待众人静了下来,又道:「黄前帮主倘若不答应,我们只有苦求到底,可是眼前却有一件大大为难处。蒙古鞑子这一次南北大军合攻襄阳,情势实在紧迫。黄前帮主全神贯注,辅佐郭大侠筹思保境退敌的大计,这件大事非同小可,我们倘若不断拿一群叫化儿伙里讨钱要饭的小事去麻烦她老人家,天下老百姓不把我们臭叫化骂死才怪?因此我们思前想后,只有另行推选一位帮主才是。」这番话只听得台下众人个个点头,均想:「丐帮行事处处先公后私,无怪数百年来始终是江湖第一大帮!」

    只听他又道:「本帮之内既无杰出的人才,黄前帮主又不能分心,眼前只有一条明路,那便是请一位帮外英雄来参与本帮,统率这十数万子弟。想当年本帮君山大会,推举帮主,终于举出了黄前帮主,那时她老人家可也不是丐帮的弟子啊。不瞒各位说,当时兄弟很不服气,还跟她老人家动手过招,结果怎样呢?哈哈,那也不用多说,总之给打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她老人家当了帮主之后,敝帮好生兴旺,说得上风生水起。君山那一会,黄前帮主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她一条竹棒打得丐帮四长老心悦诚服,可当真英雄了得。」众人听得悠然神往,一齐望着黄蓉。丐帮弟子之中,年长的当时大都均曾亲与其会,回思昔日情境,胸间豪气陡生。

    梁长老又道:「不过兄弟有一句话说明在先,今日比武,务请点到为止,倘若有甚人命损伤,敝帮可罪过太深。各位相互之间如有甚幺梁子,决不能在这台上了断,否则是跟敝帮上下有意过不去了,那时却莫怪得罪。」他说这几句话时,目光从左至右的向众人横扫一遍,神色凛然。

    群雄早知今日丐帮大会中大有热闹,听梁长老如此说,各自暗暗盘算。长一辈的人物本来早有名位,或为那一家那一派的掌门,或为那一帮那一寨的首领,自不能再出来争作丐帮帮主。身无所属的高手名宿为数固亦不少,然均想武林中得名不易,自己武功虽不输于旁人,但说要压倒场中数千位英雄好汉,可决无把握,若给人打下台来,闹得灰头土脸,没吃着羊肉却惹上一身臊,自是顾虑良多。四十岁以下的壮年青年,却有不少人怦然心动,跃跃欲试,但都明白如此比武,自然是车轮战,上台越早越吃亏。因此梁长老说完之后,却无一人上台。

    梁长老大声道:「除了几位前辈耆宿、出世高人之外,天下英雄,尽在此间,只要瞧得起敝帮的,便请上台赐教。本帮子弟中倘若自信才艺出众,也可上台,纵然是个四袋子弟,说不定他向来深藏不露,无人知他英雄了得啊。」他说了几遍,只听台下一人暴雷似的喝道:「俺来也!」腾的一声,跃到了台上。

    众人看时,都吃了一惊,但见此人高大肥胖,足足有三百来斤,这一上台,那搭得极是坚实的高台竟也微微摇晃。那人走到台口,也不抱拳行礼,双手在腰间一叉,说道:「俺叫千斤鼎童大海,丐帮帮主太难了,俺是当不来的。那一位要跟俺动手,便上来罢。」

    台下众人一听,都是一乐,听这人说话,准是个浑人。

    梁长老笑道:「童大哥,咱们今日不是摆擂台。倘若童大哥不愿做敝帮帮主,便请下台去罢。」童大海脑袋一摆,说道:「这明明是个擂台,谁说不是擂台?你不许俺出手,怎地又叫人上台?」梁长老还待要说,童大海道:「好,你要跟我动手也好!」呼的一拳,迎面向梁长老击去。梁长老后跃避开,笑道:「我这几根老骨头,怎受得起童大哥一拳?」

    童大海笑道:「我原说不成,乘早站开些……」他话未说完,台口人影一闪,已站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化子。

    这化子三十来岁年纪,背负六只布袋,是梁长老嫡传的徒孙,性子暴躁,平素对师祖又敬若神明,见千斤鼎童大海对师祖无礼,便按捺不住,跃上台来,冷冷的道:「我师祖不能跟后辈动手。童大哥,还是我接你三拳罢!」

    童大海喝道:「再好也没有!」也不问他姓名,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叫道:「看招!」便往他胸口锤了过去。那化子转身踏上一步,波的一声闷响,这拳打中了他背上的布袋。童大海只感到着拳之处软腻滑溜,心下奇怪,喝道:「你袋中放着甚幺玩意?」那化子冷冷的道:「叫化子捉什幺?」童大海吃了一惊,失声道:「蛇……蛇……」那化子道:「不错,是蛇!」童大海想起适才这一拳,不禁有些恶心,第二拳打出去时抬手直击面门,岂知这化子纵身一跃,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又将背心向着他。

    童大海生怕拳头给袋中大蛇咬着,又或是一拳打中了大毒蛇的毒牙,硬生生将拳头收转,举掌在胸前一挡,右腿踢向对方下盘。那化子见他发毛,暗暗好笑,侧身在台上一滚,背负的布袋又已靠上他小腿,童大海这一腿再碰到了布袋。袋中的大蛇其实甚是驯善,毒牙早已拔去,但童大海那里知道,连声大叫,双足乱跳。那化子右臂长处,已抓住他胸口,顺势运劲,喝道:「伍子胥高举千斤鼎!」将他身举在半空。

    童大海慌乱中给对方抓住了胸口「紫宫丨穴」,登时全身酸软,无法动弹,空自怒气冲天,却发不得威。台下群雄想起他的外号叫做「千斤鼎」,再见了他这副狼狈情状,登时全场哄笑。梁长老忍笑向那化子喝道:「快放下,休得无礼!」那化子道:「是!」将童大海放在台上,一纵下台,钻入了人丛。

    童大海满脸胀成了紫酱色,指着台下骂道:「贼化子,再来跟童大爷真刀真枪的打过啊,这般鬼鬼祟祟,算得甚幺好汉?臭叫化,瘟叫化!」他不住口的只骂化子,台下数千丐帮弟子只感有趣,无人理会于他。

    突然间一条人影轻飘飘的纵上高台,左足在台缘一立,摇摇晃晃的似欲摔跌下来。童大海心地却好,叫道:「小心!」上前伸手欲扶。他那知这人有意在群英之前显一手上乘武功,手掌刚搭上那人左臂,那人一勾一带,施出了大擒拿手中一招「倒跌金刚」。童大海身不由主的向台外直飞出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众人瞧那人时,但见他衣饰修洁,长眉俊目,原来是郭靖的弟子武修文。

    郭靖坐在台左第一排椅上,见他这招大擒拿手虽巧妙洒脱,但行径轻狂,大违忠厚之道,心下不悦,脸色便沉了下来。果然台下有多人不服,台东台西同时响起了三个声音,叫道:「好俊功夫,兄弟来领教几招!」「这算甚幺?」「人家好意扶你,你却施暗算!」发话声中,三个人同时跃上台来。

    武修文学兼郭靖、黄蓉两家,且家学渊源,得父亲与师叔授了一阳指神技,在后辈英雄中已算第一流人才,见三人齐至,暗暗欢喜,寻思:「我同时败此三人,方显得功夫。」

    反而怕这三人分别来斗,更不说话,身形晃动,剎时之间向上台三人每人发了一招。那三人尚未站稳,敌招却倏忽已至,忙举手招架。武修文不待对方缓过手来,双掌翻飞,竟以一围三,将三个对手包围在核心,自己占了外势。那三人互相挤撞,拳脚难以施展。

    群雄相顾失色,均想:「郭大侠名震当世,果然名不虚传,连教出来的徒儿也这般厉害?」那三个人互相不识,不知旁人的武功拳路,遭武修文一围住,没法呼应照顾,反而各自牵制。三人连冲数次,始终抢不出武修文以绵密掌法构成的包围圈子。

    完颜萍在台下见丈夫已稳占上风,心中欢喜。郭芙却道:「这三个人脓包,当然不是小武哥哥的敌手。其实他何必这时候便逞英雄,耗费了力气?待会真有高手上台,岂不难以抵敌?」完颜萍微笑不语。

    耶律燕平时极爱和郭芙斗口,嫡亲姑嫂,互不相让,这时早猜中了嫂子的心意,说道:「小叔叔先上去收拾一批,待他不成了,敦儒又上去收拾一批。他又不成了,我哥哥这才上台,独败群雄,让你安安稳稳的做个帮主夫人,何等不美?」郭芙脸上一红,说道:「这许多英雄豪杰,谁不想当帮主?怎说得上『安安稳稳』四字?」

    耶律燕道:「其实呢,也不用我哥哥上台。」郭芙奇道:「怎幺?」耶律燕道:「刚才梁长老不是说幺?当年丐帮大会君山,师母还不过十来岁,便以一条竹棒打得群雄束手归服,当上了帮主。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嫂子啊!还是你上台去,比我哥哥更成。」郭芙嗔道:「好!小油嘴的,你取笑我。」伸手便到她腋下呵痒。耶律燕往耶律齐背后一躲,笑道:「帮主救命,帮主救命,帮主夫人这要谋财害命啦。」

    这时郭芙、武氏兄弟等都已三十多岁,但自来玩闹惯了的,耶律燕、完颜萍虽均已生儿育女,一见面仍嘻嘻哈哈,兴致不减当年。

    黄蓉早已在大校场四周分布丐帮弟子,吩咐见有异立即来报。她坐在郭靖身旁,时时放眼四顾,察看是否有面生之人混入场来,她一直担心圣因师太、韩无垢、张一氓等这一干人前来捣乱,但时届未末申初,四下里一无动静,寻思:「那一干人来襄阳到底为的甚幺?若说有甚幺图谋,怎的仍不见有丝毫端倪?如说真的来为襄儿庆贺生辰,世间决无是理。」转头看台上时,见武修文已将两人击下台来,剩下一人苦苦撑持,料得五招之内也须落败,心想:「今日天下群雄以武会友,为争丐帮帮主,最后却不知是谁夺得魁首,独占鳌头?」

    其时台下数千英雄心中,个个存的都是这个念头,但在郭府后花园中,却有一人始终没想到这件大事。小郭襄一直在想:「今日是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拿了一枚金针给他,要他今儿来见我一面,他当时亲口答允了,怎地到这时还不来?」

    她坐在芍药亭中,臂倚栏干,眼见红日渐渐西斜,心想:「今日已过去了大半天,他就算立刻到来,最多也只有半天相聚。」眼望着地下的芍药花影,两根手指拈着剩下的一枚金针,轻轻说道:「我还能求他一件事……但说不定他压根儿就把我忘了,连今天要来看我都没记得,这第三件事还说甚幺?转念又想:「不会的,决计不会。他是当世大侠,最重然诺,怎能说过的话不算?再过一会儿,唔,只再过一会儿,他一定便会前来瞧我。」想到不久便能和他见面,不由得晕生双颊,拈着金针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念头终是排遣不去:「他虽重然诺,可是我终究是个小姑娘啊。

    他答应的话倘是对爹爹说的,无论怎幺也定会信守。但是我呢,我这个小东邪小郭襄,在他眼中算得是甚幺?只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小女孩儿罢啦。这时他便算记得我的话,也不过是哈哈一笑,摇头说道:『胡闹,胡闹!』」

    芍药亭畔,小郭襄细数花影,情思困困。大校场中,黄蓉兀自在反复推想:「羊太傅庙中芙儿、襄儿遇险,得逢高人暗中解救。靖哥哥说,当世只二人有此刚猛内力,但洪恩师已故,靖哥哥更加不是。难道邀集这些旁门左道之士来给襄儿庆贺生辰的,便是那个杀死尼摩星的高手?然则此人是谁?老顽童周伯通虽爱玩闹,行事无此细密;一灯大师端严方正,没如此闲情逸致;西毒欧阳锋、慈恩和尚裘千仞都已亡故,竟难道是爹爹?」

    她与父亲已十余年不见。黄药师便如闲云野鹤,漫游江湖,谁也不知他的行踪。说到这件事的古怪难测,倒与他性子颇有几分相似。黄药师名震江湖数十年,乃出名的「黄老邪」,这些邪魔外道多半跟他臭味相投,倘若他出面招集,那些人非卖他的老面子不可。

    她想到这里,不自禁的又惊又喜。按理说黄药师决不会来跟女儿和外孙女如此胡闹,但他一生行事从来不可以常理推断,当真如天外神龙,夭矫变幻。黄蓉虽是他亲生女儿,却也往往莫测其高深。他大举邀人来给外孙女贺寿,说不定自有深意呢?

    她想到这里,向郭芙招了招手,命她过来,低声问道:「你妹子在风陵渡出去了两日两夜,她回来后,有没说起外公甚幺事?」郭芙一怔,道:「外公?没有啊!妹子连外公的面也没见过。」黄蓉道:「你仔细想想,她在风陵渡和西山一窟鬼一齐出去,到底还讲到谁没有?」

    郭芙道:「没有啊,没说到谁。」她自知妹子当日是要去瞧瞧杨过,但在父母面前,最怕的便是提及「杨过」两个字。母亲倒还罢了,父亲只要一听见,往往脸色一沉,便有一两天不跟她说话。因此妹子既然没说,她也就乐得不提,何况此事早已过去,并无下文,又何必提起此人,自讨没趣?

    黄蓉见她脸色微微有异,料到她心中还隐瞒着甚幺,说道:「眼前之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听到见到过甚幺,全说给我知道。」郭芙见母亲脸色郑重,不敢再瞒,只得道:「只是听几个闲人讲起甚幺神雕大侠,那便是杨……杨……杨过了。妹子便说要去瞧瞧他。」

    黄蓉心中一凛,道:「见到了他没有?」郭芙道:「一定没见到。倘若见到了,妹子还不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幺?」

    黄蓉心中暗叫:「是过儿,是过儿!当真是他幺?」问道:「在羊太傅庙中出手杀死尼摩星的,你想会不会是他?」郭芙道:「怎幺会啊?杨……杨大哥怎会有这等好功夫?」

    黄蓉道:「你跟你妹子在羊太傅庙中说了些甚幺,从头至尾跟我说,一句也不能漏了。」

    郭芙道:「也没甚幺大不了的,妹子就是爱跟我顶嘴。」于是将妹子如何说不赴英雄大宴、不瞧丐帮推举帮主,如何说在她生日那天将有一位少年英俊的英雄来见她等言语一一说了,最后笑道:「她朋友倒果然来了不少,但不是和尚尼姑,便是老头儿老太婆,那有甚幺少年英俊的英雄?」

    听到这里,黄蓉更无怀疑,料定郭襄听说之人,必是杨过无疑,想来郭襄与杨过约定在羊太傅庙中相会,却给姊姊闯去撞散了,杨过不忿郭芙讥刺,为了给郭襄争一口气,竟遍邀江湖高手,来给她送礼庆贺生辰。「但是,他,他为甚幺要给襄儿花这幺大的力气?」

    想到小女儿日来心神不定,眼光蒙眬,恍恍惚惚,想到她时时突然间红晕双颊,黄蓉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竟难道襄儿在风陵渡两日两夜不归,已和他做出事来?」跟着便想:「杨过恨我害死他父亲,恨芙儿断他手臂,更恨芙儿用毒针打伤小龙女。啊哟,小龙女和他相约十六年后重会,今年正是第十六年了。杨过是报仇来啦!」

    一想到「杨过是报仇来啦」这七个字,蓦地里背上感到一阵凉意。她知杨过自小便行事十分厉害,对小龙女又用情既专且深,倘若苦候小龙女十六年终于不得相见,推寻祸根,自会深恨郭家满门。这一十六年的怨毒积了下来,以他性情,决不会将郭芙一剑杀了便能罢休,定当设下狠毒阴损的计谋,大举报复,「难道他竟要诱骗襄儿上手,使她倾心相从,然后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错,不错,依着杨过的性儿,他正会如此。」

    一想到此点,连日积在心头的疑窦尽数而解:杨过所以要杀尼摩星救郭襄,所以要遍请当世高手来给她祝寿,全是为了要赢得她的心。

    心下又默默计算:「可是有一点不对了!今日是襄儿生日。十六年前,襄儿出世之后,又过数月,杨过才在绝情谷中与小龙女分手。按理推想,他便要报仇,也得等足十六年,过了与小龙女约会之期再说。这十六年之约虽然渺茫,但那留言明明是她亲手所书,谁又能知道他夫妻俩终究不得相会?难道我爹爹……难道南海神尼……」她眉尖深锁,越想越不安,心想:「不管怎样,襄儿若再和他相见,委实凶险无比。襄儿天真烂漫,怎懂得人心的阴诈狠毒?」

    她自始对杨过怀有偏见,一切都想得左了。其实杨过见郭襄温和豪迈,天真活泼,人又美秀,心中便甚喜欢,又想到她初生之时,自己曾为她舍生忘死之事,不禁充满了爱护之意,又见她对己真诚依恋,自此对她全是一片柔情美意。若有人加害,他便舍了性命,也要维护她周全。

    只听得「啊哟」一声叫,跟着腾的一响,黄蓉抬起头来,见武修文又将一个上台比武的胖大和尚使掌力震下台来。她走到郭靖身边,低声道:「你在这里照料,我去瞧瞧襄儿。」

    郭靖道:「襄儿没来幺?」黄蓉道:「我去叫她,这小丫头真古怪。」郭靖微微一笑,想到与妻子初识之时,她穿了男装,打扮成一个小乞儿模样,何尝又不古怪了?

    黄蓉见丈夫笑得温馨,也报以一笑,匆匆赶回府中。一路上虽感焦虑,但想到丈夫那副笑容,想到他那宽厚坚实的双肩,似乎天塌下来也能担当一般,心头又宽慰了许多。

    她径到郭襄房中,女儿并不在房,一问小棒头,说是二小姐在后花园中,不许去打扰她。

    黄蓉微微一惊:「襄儿连大校场上的比武也不要看,定是和杨过暗中约上了。」先回自己房中,身边暗藏金针暗器,腰间插柄短剑,再拿竹棒,然后往后花园来。她知杨过此 时武功大非昔比,实是个可畏可怖的强敌,丝毫不敢怠忽。她不走鹅卵石铺成的花径,从假山石后的小路绕去,将近芍药亭边,听得郭襄幽幽的叹了口长气。

    黄蓉伏低身子,躲在假山石后,听得女儿轻轻说道:「怎幺到这个时候,仍还不来,可真叫人心焦死了。」黄蓉大慰:「原来他还没到,正可先行拦阻。」只听郭襄又道:「每年生日,妈总叫我说三个心愿,待会他来了不便,我先跟老天爷说了罢。」黄蓉本要出去跟女儿说话,听了她这几句话,本已跨出一步的左脚又缩回来,寻思:「我虽是她母亲,平时也不易猜得中她心思,这时正好听她说三个甚幺心愿。」

    过了片刻,只听郭襄道:「老天爷,我第一个心愿,盼望爹爹妈妈率领人马,会同众位英雄好汉,杀退来犯的蒙古兵,襄阳城百姓得保太平。」黄蓉暗暗舒了口气,心想:「这小丫头虽然古怪,可并非不识大体。」又听她道:「我第二个心愿,盼望爹爹妈妈身子安泰,百年长寿,盼望爹娘事事如意称心。」黄蓉诞育郭襄时,夫妇俩都遭逢生死大险, 事后思及,不免心惊,因此自然而然的对她不如对大女儿那般爱怜,这时听了她这几句至性流露的祝愿,不自禁的眼眶微湿,疼爱之情,油然而增。

    郭襄的第三个心愿一时却不说出,隔了片刻,才道:「我第三个心愿,盼望神雕大侠杨过……」黄蓉早料到女儿第三个心愿定与杨过有关,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杨过」两字,心头终于还是一震,听得她续道:「……和他夫人小龙女早日团聚,平安喜乐。」

    这一句话却为黄蓉万万料想不及,她只道杨过既要诱骗女儿,定然花言巧语,说上许多假话,岂知女儿已知小龙女之事,也明白杨过一心一意等待和小龙女相会,因此暗中为他祷祝。但转念一想,却又担上了心:「啊哟,不妙!杨过这厮用心更加深了一层,他越是跟襄儿说不忘旧情,襄儿越会觉得他是个深情可敬之人,对他更为倾心。不错,不错,当年靖哥哥倘若见了我之后便将华筝公主拋诸脑后,半点也不念昔日恩义,我反要怪他薄幸了。」

    只因黄蓉将这件事四面八方的想得十分周至,自来又对杨过存着几分忌惮防范之意,再加上对女儿关怀过切,不由得思潮起伏,暗暗心惊。便在此时,忽听得擦的一声轻响,墙头上跃下一人,但见他大头矮身,形相古怪。

    郭襄一见那人,便跳起身来,喜道:「大头鬼,大头鬼叔叔,他……他也来了幺?」大头鬼走进芍药亭中,躬身施了一礼,神态竟异常恭谨。郭襄笑道:「啊哟,大头鬼叔叔,你怎地跟我这般客气啊?」大头鬼道:「你别叫我大头鬼叔叔,只叫『大头鬼』三字便成了。神雕大侠命我来跟郭姑娘说……」

    郭襄一听,好生失望,登时眼眶便红了,道:「大哥哥说有事不能来看我幺?可是他答允过的……」大头鬼不住摇晃他那颗大头,说道:「不是,不是……」郭襄急道:「怎幺不是?他明明答允过的。」心中一急,竟要流下泪来。大头鬼道:「我不是说他没答允你,我是说,他不是不来看你啊!」郭襄破涕为笑,娇嗔道:「你瞧你,说话不明不白的,不是这个,又不是那个。」

    大头鬼微笑道:「神雕大侠说,他要亲自给姑娘预备三件生日礼物,因此今日要到得迟了些。」郭襄心花怒放,道:「这许多人已给我送了这幺多好东西,我甚幺都也有啦,请你跟大哥哥说,不用费心再预备礼物了。」大头鬼摇头道:「这三件礼物嘛,第一件已办好啦,第二件神雕大侠带领了兄弟们正在办,这时候多半已经齐备。」郭襄叹道:「我倒宁可他早些来,别费事跟我办礼物了。」

    大头鬼道:「那第三件礼物,神雕大侠说须得在大校场丐帮大会之中亲手交给姑娘,因此请你就去大校场,算来时候也差不多啦。」郭襄叹口气道:「我本来跟姊姊呕气,说过不去丐帮大会的,大哥哥既这幺说,那是非去不可了。好罢,你同我一块去。」大头鬼点了点头,嘘溜溜吹了声口哨,墙外黑黝黝的扑进一件庞然大物来,却是那头神雕。

    郭襄一见神雕,扑过去要揽牠项颈,便如见到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般。神雕却退开两步,傲然昂立,侧首斜睨。郭襄笑道:「你可真神气得紧,不睬我吗?我偏偏要你睬我。」说着纵身而上,一把抱住在神雕的头颈。这一次神雕没再闪避,但斜过脑袋,便似庄严的父亲遇到了又顽皮又可爱的女儿,终于无可奈何。

    郭襄道:「雕大哥,咱们一起去罢。我请你吃好东西,你喝酒不喝?」大头鬼笑道:「你请神雕喝酒,那牠再喜欢也没有了。」

    当下二人一雕奔往大校场。走进大会场子,群雄见到神雕躯体雄伟、形相丑怪,无不啧啧称奇。郭襄引着大头鬼和神雕来到台边,拣一处空地坐下。负责知宾的丐帮弟子见大头鬼是生客,过来招呼,请问姓名。大头鬼冷然道:「我没名字,甚幺也不懂得的,郭二姑娘带我来了,我便来了。」

    不久黄蓉也即来到,只想:「杨过公然要到大校场来,事先又作了周密布置,待会定要大闹一场。」设想诸般凶险情状,一一筹思对策。

    这时武敦儒、修文兄弟已给人打下台来,朱子柳的侄儿、点苍渔隐的三个弟子、丐帮中的三名八袋弟子、六名七袋弟子,均已先后失手。台上耶律齐已连败三名好手,正施展周伯通所授七十二路空明拳,和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交手。

    这壮汉名叫蓝天和,是贵州的一个苗人,幼时随人至四川青城山采药,失足堕入山崖,得遇奇人,学得了一身刚猛险狠兼而有之的外门武功。他掌力中隐隐有风雷之声,轰轰发发,的是威风了得。耶律齐的拳法却拳出无声,脚去无影,飘飘忽忽,令对方难以捉摸,两人一刚一柔,在台上打了个旗鼓相当。这番功夫显露出来,台下数百名本来想上台一较的好汉无不自愧不如,均想:「幸亏我没贸然上台,否则岂不是自献其丑?人家这般的内力外功,我便再练十年,也未必是他二人对手。」

    蓝天和的掌力虽猛,但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毕竟难以持久,虽听他一掌掌发出去时呼呼之声越来越大,其实中间所蕴潜力却已大不如前。耶律齐的拳招既不比前快,亦不比前慢,始终全神贯注的见招拆招。他知今日之斗不是击败几个对手便算了局,上台来的敌手多半愈来愈强,因此必得留下后劲。

    蓝天和久战不胜,心下焦躁起来,自思在西南各路二十余年,从未遇到过一个能挡得住自己三十招的劲敌,想不到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偏偏奈何不了一个后辈,催动内劲,不住增加掌力。两人回旋反复的又拆了二十余招,蓝天和陡见对方拳法中露出破绽,大喝一声:「着!」一掌「九鬼摘星」,往耶律齐胸口打去。耶律齐右掌挥出,双掌相交,登时黏着不动,变成了各以内力相拼的局面。

    过了片刻,蓝天和忽然脸上变色,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拱手说道:「佩服,佩服!」他走到台口,朗声说道:「耶律大爷手下留情,没要了兄弟的性命,果然是英雄仁义,兄弟心悦诚服。」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向耶律齐躬身行礼,跃下台去。耶律齐拱手道:「承蓝兄相让。」

    原来蓝天和一掌打出,与耶律齐右掌相交,急忙催内力,猛觉着手之处突然间变得虚虚荡荡,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另有一股粘稠之力缠在掌上。这股似虚非虚的知觉,瞬息间便从对方掌心传到自己手臂,再自手臂通到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登时便如积蓄了十多碗沸水,挤逼着要向外爆炸。他一惊之下,魂飞天外,忙运劲后夺,但手掌竟如给极韧的胶水黏住了一般,虽向后拉了半尺,却离不开对方掌心。当年师父授他武艺之时,曾说他这一路风雷掌法,以之行走江湖已绰绰有余,但若遇上内家高手,千万要小心在意,只要给对方内力侵入丹田,纵非当场毙命,这一身功夫可也废了。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双目一闭,只待就死,陡然间掌上粘力忽失,跟着丹田中郁热之气也缓缓消失,他微一运劲,全身功夫丝毫未损,自是对方手下容情,感愧之余,站到台kou交代了几句。

    适才二人这一场龙争虎斗,蓝天和掌力威猛凌厉,台下人人有目共睹,但耶律齐居然将他败于无形,凡稍有见识之人,再也不敢上台挑战。耶律齐是郭靖、黄蓉的女婿,与丐帮大有渊源,四大长老和众八袋弟子都愿他当上帮主。他又是全真派耆宿周伯通的弟子,全真教弟子算来都是他晚辈。凡是与郭靖夫妇、全真教有交情的好手,都不再与争。只有几个不自量力的莽撞之徒才上台领教,但都接不上数招,便即落败。

    郭芙见丈夫艺压当场,心中的欢喜难以言宣,一瞥眼间,忽见一只奇丑的巨雕、和那个在风陵渡见过的大头矮子坐在妹子两侧,不禁一怔。当郭襄和大头鬼、神雕来到大校场时,耶律齐和蓝天和激斗正酣,郭芙全神贯注在丈夫身上,神雕虽形貌惊人,她却视而不见。这时劲敌已去,她才想到何以妹子说过不来却又来了?一转念间,暗道:「不好!

    杨过自称『神雕大侠』,这只穷凶极恶的大鸟,必定便是甚幺神雕了。神雕既来,杨过也必定就在左近,他倘若来抢帮主……他倘若来抢帮主……」一剎那间,心中自喜变忧,当日杨过拂袖将她长剑击弯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齐哥武功虽强,能不能敌得过这独臂怪人呢?唉,这人自幼便是我命中魔星,今日当此要紧关头,他迟不迟,早不早,却又来了!」但游目四顾,并不见杨过的踪迹。

    这时天色将黑,耶律齐又连败七人,待了良久,再也无人上台较艺。

    梁长老走到台口,朗声道:「耶律大爷文武双全,我帮上下向来钦仰,若能为我帮之主,自是人人悦服拥戴……」他说到这里,台下丐帮的帮众一齐站起,大声欢呼。

    梁长老又道:「不知有那一位英雄好汉,还欲上来一显身手?」他连问三遍,台下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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