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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随手向山一指,道:「顺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见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条裤子甚为敝旧,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沾了油漆,还是染了菜汁,蹲在道旁执拾柴草,料想是个寻常庄稼汉。她自负美貌,任何男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半晌,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气,但随即转念:「这些蠢牛笨马一般的乡下人又懂得甚幺?」说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杨过对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尽数恨上了,当下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那道姑道:「傻小子,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过道:「听见啦,可是我不爱站起来。」那道姑听他这幺说,不禁嗤的一笑,说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来啊!」这两句话声音娇媚,又甜又腻。杨过心中一凛:「怎幺她说话这等怪法?」抬起头来,只见她肤色白润,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的斜睨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一眼看过之后,又低下头来拾柴。

    那道姑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山上的那座大墓在那里?」杨过一怔,仍不抬头,干脆答道:「不知道!」那道姑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心想这孩子大约是害怕大坟,见他满脸稚气,对自己毫不动心,也不生气,又想:「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傻孩子。乡下人不懂甚幺容貌美丽,银钱总是贪的。」她急于问路,不能色诱,便以财诱,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叮叮的相互撞了两下,说道:「小兄弟,你听我话,这两锭银子就给你。」

    杨过原不想招惹她,但听她说话奇怪,倒要试试她有何用意,于是索性装痴乔呆,怔怔的望着银子,道:「这亮晶晶的是甚幺啊?」那道姑一笑,说道:「这是银子。你要新衣服啦、大母鸡啦、白米饭啦,都能用银子去买来。」杨过装出一股茫然不解的神情,心想:「我抢了她银子,就好到山下去给姑姑买药。」说道:「你又骗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几时骗过你了?喂,小子,你叫甚幺名字?」杨过道:「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幺?你叫甚幺名字?」

    那道姑笑道:「傻蛋,你只叫我仙姑就得啦,你妈呢?」杨过道:「我妈刚才骂了我一顿,到山上砍柴去啦。」那道姑道:「嗯,我要用把斧头,你去家里拿来,借给我使使。」杨过大奇,双眼发直,口角流涎,傻相装得越加像了,不住摇头,道:「那不行,斧头不能借人的。」那道姑笑道:「你爹妈见了银子,就肯借斧头啦。」说着扬手将一锭银子向他掷去。

    杨过伸手去接,假装接得不准,让那银子撞在肩头,落下来时,又碰上了右脚,他捧住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大叫:「嗳哟,嗳哟,你打我!我跟妈妈说去!」说着大叫大嚷,拾起银子,转身向山下急奔,要去买药。

    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向杨过的右足挥出。杨过听到风声,回头一望,见到腰带来势,吃了一惊:「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当下也不闪避,让她腰带缠住右足,扑地摔倒,全身放松,任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心下戒惧:「她上山去,难道是冲着姑姑?」

    他一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急无比。那道姑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满脸灰土,却是眉清目秀,心道:「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只可惜绣花枕头,肚子里一包乱草。」听他兀自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还是要活?」

    说着拔出长剑,抵在他胸口。

    杨过见她出手这招「锦笔生花」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心下更无疑惑:「此人多半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怀好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武功倒也不弱,我便装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满脸惶恐,求道:「仙姑,你……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好,你如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叫道:「我听,我听。」那道姑挥起腰带,啪的一声轻响,已缠回腰间,姿态飘逸,甚是潇洒。杨过暗赞一声:「好!」脸上却仍一股茫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说道:「你快回家去拿斧头。」

    杨过本想先到山下买药,料想那道姑追自己不上,但见她是李莫愁弟子,要去古墓,定是要为难小龙女,倒不可不防。当下奔向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所农舍的门边一张,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在田地里耕作,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破衣披在身上,傻里傻气的回来。

    他虽在作弄道姑,心中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上不禁深有忧色。那道姑嗔道:「你哭丧着脸干幺?快给我笑啊。」杨过咧开了嘴,傻笑几声。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那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他耳朵,右手长剑高举,作势欲斩。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她轻功不弱,行路自然极快。杨过却跌跌撞撞,左脚高,右脚低,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坐在路边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杨过道:「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我怎幺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杨过只跟不上,双脚乱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踹了一脚。

    那道姑「嗳哟」一声,怒道:「你作死幺?」但见他气息粗重,当真累得厉害,伸左臂托在他腰里,喝一声:「走罢!」揽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就奔出数里。杨过让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香气,索性不使半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为舒服,不禁有气,松开手臂,将他掷落,嗔道:「你好开心幺?」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哎唷,哎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幺这生傻?」杨过道:「是啊,我本来就叫傻蛋嘛。

    仙姑,我妈说我不姓傻,姓张。你可是姓仙幺?」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幺呢。」原来她便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弟子、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给武娘子逐走的小道姑洪凌波。杨过想探听她姓名,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给风吹散了的秀发。杨过侧着头看她,心道:「这道姑也算得挺美了,只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蛋,你尽瞧着我干甚?」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幺干不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瞧就是了,有甚幺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罢!喂,你说我好不好看?」

    从怀里摸出一只象牙小梳,慢慢梳理头发。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幺?」杨过道:「就是不大白。」

    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肌理晶莹,听他这幺说,不禁勃然而怒,站起身来喝道:「傻蛋,你要死了,说我不够白?」杨过摇头道:「不大白。」洪凌波怒道:「谁比我更白了?」

    杨过道:「昨晚跟我一起睡的,就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谁?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娘?」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就想将这肤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杀了。杨过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儿。」洪凌波转怒为笑,道:「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走罢。」挽着他臂膀,快步上山。

    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杨过心想:「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找寻路径。杨过道:「仙姑,前面走不通啦,树林子里有鬼。」洪凌波道:「你怎知道?」杨过道:「林子里有个大坟,坟里有恶鬼,谁也不敢走近。」洪凌波大喜,心道:「活死人墓果在此处。」

    原来洪凌波近年得师父传授,武功颇有进益,在山西助师打败武林群豪,更得李莫愁欢心。她听师父谈论与全真诸子较量之事,说道若能练成「玉女心经」,便不用畏惧全真教这些牛鼻子老道,只可惜记载这门武学的书册留在终南山古墓之中。洪凌波问她为甚幺不到墓中研习这门功夫。李莫愁含糊而答,只说已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师姊妹俩不大和睦,向来就没来往。她极其好胜,自己曾数度闯入活死人墓、锻羽受创、狼狈逃走之事,自不肯对徒儿说起,反说小师妹年纪幼小,武功平平,做师姊不便以大欺小。

    洪凌波极力撺掇师父去占墓夺经。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忘,但对墓中机关参详不透,迟迟不敢动手,听徒儿说得热切,只微笑不答。

    洪凌波提了几次,见师父始终无可无不可,暗自留了心,向师父详问去终南山古墓的道路,私下绘了一图,却不知李莫愁其实并未尽举所知以告。这次师父派她上长安杀一个并无多大武功的仇家,事成之后,便径自上终南山来,不意与杨过相遇;便命杨过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觅路入墓。

    杨过心想这般披荆斩棘而行,搅上一年半载也走不近古墓,痴痴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

    闹了大半时辰,天色全黑,还行不到里许路,离古墓仍极遥远。他记挂小龙女之心越来越热切,急于想去瞧她,暗想自己能制住这小道姑,也不怕她能有甚幺古怪,举斧乱劈几下, 对准一块石头砍了下去,火星四溅,斧口登时卷了。他大声叫道:「嗳哟,嗳哟, 这儿有一块大石头。斧头坏啦,回头爹爹准要打我。仙姑,我……我要回家去啦。」

    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这等走法,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入墓,只骂:「傻蛋,不许回去!」

    杨过道:「仙姑,你怕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剑就将恶鬼劈成两半。」

    杨过喜道:「你不骗我幺?」洪凌波道:「我骗你干幺?」杨过道:「恶鬼既然怕你,我就带你到大坟去。那恶鬼出来,你可要赶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识得到大坟去的路?快带我去。」杨过怕她疑心,唠唠叨叨的再三要她答允,定要杀了恶鬼。洪凌波连声安慰,叫他放心,说道便有十个恶鬼也都杀了。

    杨过牵着她手,走出花木丛来,转到通往古墓的秘道。此时已近中夜,星月无光。杨过拉着她手,只觉温腻软滑,暗暗奇怪:「姑姑与她都是女子,怎幺姑姑的手冰冰冷的,她却这幺温暖。」不自禁手上用劲,捏了几捏。如果武林中有人对洪凌波这般无礼,她早已拔剑砍杀,但她只道杨过是个傻瓜,此时又有求于他,再者见他俊秀,心中也有几分喜欢,竟未动怒,暗道:「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却也知道我生得好看 。」 不到一顿饭功夫,杨过已将洪凌波领到墓前。他出来时急于去为小龙女找药,没关上墓门,他心中怦怦乱跳,暗暗祷告:「但愿姑姑不死!」便即举步入内。洪凌波心想:「这傻蛋忽然大胆,倒也奇怪。」不暇多想,在黑暗中紧紧跟随,她听师父说墓中道路迂回曲折,只要走错一步,立时迷路,却见杨过毫不迟疑的快步而前,东一转,西一绕,这边推开一扇门,那边拉开一块大石,竟熟悉异常。 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幺难走?难道师父骗我,她是怕我私自进入幺?」片刻之间,杨过已带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龙女卧室。他轻轻推开门,侧耳倾听,不闻半点声响,待要叫唤:「姑姑!」想起洪凌波在侧,急忙忍住,低声道:「到啦!」

    这时室中烛火已熄,一片黑暗。洪凌波虽艺高人胆大,毕竟也惴惴不安,忙取出火折,打火点燃桌上的蜡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她早料到会在墓中遇到师叔小龙女,却想不到她竟这般泰然高卧,不知是睡梦正酣,还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平剑当胸,说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

    杨过张大了口,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全神注视小龙女的动静,只见她一动不动,隔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从洪凌波说话到小龙女答应,杨过等得焦急异常,恨不得扑上前去,抱住师父放声大哭,待听她出声,心头有如一块大石落地,喜悦之下,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洪凌波问道:「傻蛋,你干甚幺?」

    杨过鸣咽道:「我……我好怕。」

    小龙女缓缓转过身来,低声道:「你不用怕,刚才我死过一次,一点也不难受。」洪凌波斗然间见到她秀丽绝俗的容颜,大吃一惊:「世上居然有这等绝色美女!」不由得自惭形秽,又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小龙女轻轻的道:「我师姊呢?她也来了幺?」

    洪凌波道:「我师父命弟子先来,请问师叔安好。」小龙女道:「你出去罢,这个地方莫说你,连你师父也是不许来。」

    洪凌波见她满脸病容,胸前一片片的斑斑血渍,说话中气短促,显然身受重伤,将提防之心去了大半,暗想:「当真是天缘巧合,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这活死人墓的传人。」眼见小龙女命在顷刻,只怕她忽然死去,无人能知收藏《玉女心经》的所在,忙道:「师叔,师父命弟子来取玉女心经。你交了给我,弟子立时给你治伤。」

    小龙女长期修练,七情六欲本来皆已压制得若有若无,可说万事不萦于怀,但此时重伤之余,失了自制,听她这幺说,不由得又急又怒,晕了过去。洪凌波抢上去在她人中上捏了几下,小龙女悠悠醒来,说道:「师姊呢?你请她来,我有话……有话跟她说。」洪凌波眼见本门的无上秘籍竟然唾手可得,迫不及待,一声冷笑,从怀里取出两枚长长的银针,厉声道:「师叔,你认得这针儿,不快交出玉女心经,可莫怪弟子无礼。」

    杨过曾吃过这冰魄银针的大苦头,只不过无意捏在手里,便即染上剧毒,倘若刺在身上,那还了得?见事势危急,叫道:「仙姑,那边有鬼,我怕!」说着扑将过去,抱住她背心,顺手便在她「肩贞」「京门」两丨穴上各点一指。洪凌波做梦也想不到这「傻蛋」竟有一身上乘武功,要待骂他胡说八道,已全身酸麻,软瘫在地。杨过怕她有自通经脉之能,随即在她「巨骨丨穴」上又再重重点上几指,说道:「姑姑,这女人真坏,我用银针来刺她几下好不好?」说着用衣襟裹住手指,拾起银针。

    洪凌波身不能动,这几句话却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见他拾起银针,笑嘻嘻的望住自己,只吓得魂飞魄散,要待出言求情,苦在张口不得,只目光中露出哀怜之色。小龙女道:「过儿,关上了门,防我师姊进来。」杨过应道:「是!」刚要转身,忽听身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师妹,你好啊?我早来啦。」

    杨过大惊转身,烛光下见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个美貌道姑,杏眼桃腮,嘴角边似笑非笑,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当洪凌波打听活死人墓中道路之时,李莫愁早料到她要自行来盗《玉女心经》,派她到长安杀人等等,都是有意安排。她一直悄悄跟随其后,见到她如何与杨过相遇,如何入墓,如何逼小龙女献经,又如何中计失手,只因她身法迅捷,脚步轻盈,洪凌波、小龙女与杨过竟全没察觉,直至斯时,方始现身。

    小龙女矍然而起,叫了声:「师姊!」跟着便不住咳嗽。李莫愁问道:「孙婆婆呢?」小龙女道:「孙婆婆死了!」李莫愁更加放心。小龙女见她听得孙婆婆去世,脸上反有喜色,心下暗责她为人凉薄。

    李莫愁冷冷的指着杨过道:「这人是谁?祖师婆婆遗训,古墓中不准男子踏进一步,你干幺容他在此?」小龙女猛烈咳嗽,无法答话。杨过挡在小龙女身前相护,朗声道:「她是我姑姑,这里的事,不用你多管!」李莫愁冷笑道:「好傻蛋,真会装蒜!」拂尘挥动,呼呼呼进了三招。这三招虽先后而发,却似同时而到,正是古墓派武功的厉害招数,别派武学之士若不明其中奥妙,一上手就给她系得筋断骨折。杨过对这门功夫习练已熟,虽远不及李莫愁功力深厚,仍轻描淡写的闪开了她三招混一的「三雀投林」。

    李莫愁拂尘回收,暗暗吃惊,瞧他闪避的身法乃本门武学,厉声问道:「师妹,这小贼是谁?」小龙女怕再呕血,不敢高声说话,低低的道:「过儿,拜见了大师伯。」杨过呸了一声,道:「这算甚幺师伯?」小龙女道:「你俯耳过来,我有话说。」

    杨过只道她要劝自己向李莫愁磕头,心下不愿,但仍俯耳过去。小龙女声细若蚊,轻轻道:「脚边床角落里,有块突起的石板,你用力向左边扳,然后立即跳上床来。」李莫愁也当她是嘱咐徒儿向自己低头求情,眼前一个身受重伤,一个后辈小子,那里放在心上,自管琢磨怎生想个妙法,勒逼师妹献出《玉女心经》。

    杨过点点头,朗声道:「好,弟子拜见大师伯!」慢慢伸手到小龙女脚边床里摸去,触手处果有块突起的石板,出力扳动,跟着跃上床去。只听得轧轧几响,石床突然下沉。李莫愁一惊,知道古墓中到处都是机关,当年师父偏心,瞒过自己,却将运转机关的法门尽数传给师妹,立即抢上来向小龙女便抓。

    此时小龙女全无抵御之力,石床虽然下沉,但李莫愁见机奇快,出手迅捷之极,这一下竟要硬生生将她抓下床来。杨过大惊,奋力拍出一掌,将她手抓击开,眼前一黑,砰彭两响,石床已落入下层石室。室顶石块自行推上,登时将小龙女师徒与李莫愁师徒四人一上一下的隔成两截。

    杨过朦胧中见室中似有桌椅之物,走向桌旁,取火折点燃桌上半截残烛。小龙女叹道:「我血行不足,难以运功治伤。但纵然身未受伤,咱师徒俩也斗不过我师姊……」杨过听到她「血行不足」四字,也不待她说完,提起左手,看准了腕上筋脉,狠命咬落,登时鲜血迸出。他将伤口放在小龙女嘴边,鲜血便汨汨从她口中流入。

    小龙女本来全身冰冷,热血入肚,身上便微有暖意,但知此举不妥,待要挣扎,杨过右臂牢牢抱住她腰间,令她动弹不得。过不多时,伤口血凝,杨过又再咬破,然后再咬右腕,灌了几次鲜血之后,杨过只感头晕眼花,全身无力,这才坐直身子。小龙女对他凝视良久,不再说话,幽幽叹了口气,自行练功。杨过见蜡烛行将燃尽,换上了一根新烛。

    这一晚两人各自用功。杨过是补养失血后的疲倦。小龙女服食杨过的鲜血后精神大振,两个时辰后,自知性命算是保住了,睁开眼来,向他微微一笑。杨过见她双颊本来惨白,此时忽然有两片红晕,有如白玉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大喜道:「姑姑,你好啦。」小龙女点点头。杨过欣喜异常,却不知说甚幺好。他自不知补充失血如真欲生效,须将鲜血输入血管,服食鲜血未必能真补血,但小龙女极度衰弱,垂死之际,身中气血突然大增,多少亦有振奋精神、增强体力之效。

    小龙女道:「咱们到孙婆婆的屋里去,我有话跟你说。」杨过道:「你不累幺?」小龙女道:「不碍事。」伸手在石壁的机括上扳了几下,石块转动,露出一道门来。此处的道路杨过亦已全不识得。小龙女领着他在黑暗中转来转去,到了孙婆婆屋中。

    她点亮烛火,将杨过的衣服打成一个包裹,将自己的一对金丝手套也包在里面。杨过呆呆的望着她,奇道:「姑姑,你干甚幺?」小龙女不答,又将两大瓶玉蜂浆放在包中。

    喜道:「姑姑,咱们要出去了,是幺?那好得很。」

    小龙女道:「你好好去罢,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待我很好。」杨过大惊,问道:「姑姑你呢?」小龙女道:「我向师父立过誓,终身不出此墓。除非……除非…… 嗯,我不出去。」说着黯然摇头。

    杨过见她脸色严正,语气坚定,决计不容自己反驳,不敢再说,但此事实在重大,终于鼓起勇气道:「姑姑,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着你。」小龙女道:「此时我师姊定然守住了出墓的要道,要逼我交出玉女心经。我功夫远不如她,又受了伤,定然斗她不过,是不是?」杨过道:「是。」小龙女道:「咱们留着的粮食,我看勉强也只吃得二十来天,再吃些蜂蜜甚幺,最多支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那怎幺办?」杨过一呆,道:「咱们强冲出去,虽打不过师伯,却也未必不能逃命。」小龙女摇头道:「你如知道你师伯的武功脾气,就知咱们决不能逃命。那时不但要惨受折辱,而且死时苦不堪言。」杨过道:「倘若这样,我一个人更加难以逃出。」

    小龙女摇头道:「不!我去邀她相斗,一路引她走入古墓深处,你就可乘机逃出。你出去之后,搬开墓左的大石,拔出里面的机括,就有两块万斤巨石落下,永远封住了墓门。」

    杨过愈听愈惊,道:「姑姑,你会开动机括出来,是不是?」

    小龙女摇头道:「不是。当年王重阳起事抗金,这座石墓是他积贮钱粮兵器的大仓库。

    石墓机关重重,布置周密,又在墓门口安下这两块万斤巨石,称为『断龙石』。他预计万一义师末兴,而金兵得知风声先行来攻,如寡不敌众,他就放下巨石,闭墓而终,攻入墓来的敌人也决难生还。断龙石既落之后,不能再启。你知入墓甬道甚是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就算进墓的敌人有千人之众,也只能排成长长的一列,仅有当先的一人能摸到堵塞了墓门的巨石,一个人不论力气多大,终究抬它不起。那老道如此安排,那是宁死不屈、又要与敌人同归于尽。他抗金失败后,独居石墓,金主侦知他的所在,曾前后派了数十名高手来杀他,都被他或擒或杀,竟没一人逃生。后来金主暴毙,继位的皇帝不知原委,没再追杀,因此这两块断龙石始终不曾用过。王重阳让出活死人墓时,将墓中一切机关尽数告知了祖师婆婆。」她缓缓说来,气喘不已。

    杨过越听越惊,垂泪道:「姑姑,我死活都要跟着你。」小龙女道:「你跟着我有甚幺好?

    你说外面的世界好玩得很,你就出去玩罢。以你现下的功夫,全真教的臭道士们已不能跟你为难。你骗过洪凌波,比我聪明得多,以后也不用我来照料你了。」

    杨过奔上去抱住她,哭道:「姑姑,我如不能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会快活。」

    小龙女本来冷傲绝情,说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此时不知怎的,听了杨过这几句话,不禁胸中热血沸腾,眼中一酸,忍不住要流下泪来。她大吃一惊,想起师父临终时对她千叮万嘱的言语:「你所练功夫,乃是断七情、绝六欲的上乘功夫,日后你如果为人流了眼泪,动了真情,尤其倘若眼泪是为男人而流,不但武功大损,且有性命之忧,切记,切记。」用力将杨过推开,冷冷的道:「我说甚幺,你就得依我吩咐。」

    杨过见她突然严峻,不敢再说。小龙女将包裹缚在他背上,从壁上摘下长剑,递在他手中,厉声道:「待会我叫你走,你立刻就走,一出墓门,立即放下巨石闭门。你师伯厉害无比,时机稍纵即失,你听不听我话?」杨过哽咽着声音道:「我听话。」小龙女道:「你如不依言而行,我死在阴间,也永远恨你。走罢!」拉了杨过的手,开门而出。

    杨过从前碰到她手,总是其寒如冰,但此刻给她握住,却觉她手掌一阵热一阵冷,与平昔大异,这时心煎如沸,无暇去想此种小事,跟随着她一路走出。行了一阵,小龙女摸着一块石壁,低声道:「她们就在里面,我一将师姊引开,你便从西北角边门冲出。洪凌波若来追你,你便用玉蜂针伤她。」杨过心乱如麻,点头答应。

    玉蜂针是古墓派的独门暗器,林朝英当年有两门最厉害的暗器,一是冰魄银针,另一就是玉蜂针。这玉蜂针是细如毛发的金针,内以精钢制成,外镀黄金数层,再以玉蜂尾刺上毒液炼过,虽然细小,但因黄金沉重,掷出时仍可及远。不过这暗器太过阴毒,人所难防,林朝英自来极少使用,中年后武功出神入化,更不须用此暗器。小龙女的师父因李莫愁不肯立誓永居古墓以承衣钵,传了她冰魄银针后,玉蜂针的功夫就没传授。杨过却已得小龙女传授。

    小龙女凝神片刻,按动石壁机括,轧轧声响,石壁缓缓向左移开。她双绸带立即挥出,左攻李莫愁,右攻洪凌波,身随带进,去势迅捷已极。这时李莫愁已解开了洪凌波身上丨穴道,斥责了她几句,正在推算墓中方位,想觅路出室,突见小龙女攻进,师徒俩一惊。

    李莫愁拂尘挥出,挡开了她绸带。拂尘与绸带都是至柔之物,以柔敌柔,但李莫愁功力远胜,两件兵器一交,小龙女的绸带登时倒卷回来。

    小龙女左带回转,右带继出,剎时间连进数招,两条绸带夭矫灵动。李莫愁又惊又怒:「师父果然好偏心,她几时传过我这门功夫?」但自忖尽可抵敌得住,也不必便下杀手,一来《玉女心经》未得,若杀了她,在这偌大石墓中实难寻找,二来也要瞧瞧师父究竟传了她甚幺厉害本事。

    洪凌波向来自负精明强干,不意今日折在一个少年手里,给他装傻乔呆的作弄了半天,没瞧出半点破绽,一直便在气脑,叱道:「傻蛋,你这臭小子心眼儿可坏得到了家。」双剑左刺右击,嗤嗤嗤连进数招。杨过只得举剑相挡。若在平时,他定要出言讥嘲,跟她再开开玩笑,但此时想起跟小龙女分手在即,眼眶中满蕴热泪,望出来模糊一片,只顺手招架,殊无还击之意。洪凌波递了数剑,虽伤他不得,但见他出手无力,只道他本领平常,更自恨先前大意,竟没提防的给他点中了丨穴道。

    李莫愁与师妹拆了十余招,拂尘一翻,卷住了她左手绸带,笑道:「师妹,瞧瞧你师姊的本事。」手劲到处,绸带登时断为两截。寻常使兵刃斗殴,以刀剑震断对方的刀剑已属难能,拂尘和绸带均是极柔软之物,她居然能以刚劲震断绸带,比之震断刀剑可就更难上十倍。李莫愁显了这一手,脸上大有得色。

    小龙女不动声色,道:「你本事好便怎样?」半截断带扬出,已裹住了她拂尘的丝线,右手绸带倏地飞去,卷住了拂尘木柄,一力向左,一力向右,啪的一声,拂尘断为两截。

    这一手论功力远比李莫愁适才震断绸带为浅,但出手奇快,运劲巧妙,却也使李莫愁措手不及。她微微一惊,拋下拂尘柄,空手来夺绸带,直逼得小龙女连连倒退。

    又拆了十余招,小龙女已退到了东边石壁之前,眼见身得已无退路,忽地反手在石壁上一抹,叫道:「过儿,快走!」喀喇一响,西北角露出个洞丨穴。李莫愁大吃一惊,急忙转身,要拦住杨过。小龙女拋下绸带,扑上去双掌连下杀手。李莫愁只得回身抵挡。小龙女喝道:「过儿,还不快走?」

    杨过望着小龙女,知已无可挽回,叫道:「姑姑,我去啦!」唰唰唰突进三剑,剑尖直指洪凌波面前。洪凌波一直见他剑招软弱,那知蓦地里剑势陡强,危急中只得向后跃开。

    杨过弯腰冲出石门,回过头来,要向小龙女再瞧最后一眼。

    小龙女与师姊赤手对掌,虽在重伤之余,但习了《玉女心经》后招数变幻,数十招内原可不落下风,但她见杨过的背影在洞口一晃,想到此后与他永远不能再见,忽地胸口一热,眼中发酸,似要流下泪来。她从来不动真情,今日却两番要哭,不禁大是惊惧。高手对掌,那容得有丝毫疏神?再加她自杨过鲜血中得来少些力道,此时亦已使用垂尽,李莫愁见她一呆,立即乘隙而入,一把抓住她左手手腕的 「会宗丨穴」,出脚勾去。小龙女站立不定,倒在地下。

    杨过回头过来,正见到小龙女给师姊勾倒,但见李莫愁扑上去要伤害师父,胸中热血上涌,大叫:「别伤我姑姑!」又从石门中窜入,自后扑上,拦腰抱住了李莫愁。这一抱是各家招数之所无,却是他情急之下胡打蛮来。李莫愁一心要拿师妹,竟没提防他去而复回,给他双手牢牢抱住了腰,一时竟挣扎不脱。

    她虽出手残暴,任性横行,不为习俗所羁,但守身如玉,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仍是chu女,陡然间被杨过牢牢抱住,不禁心荡。当年杨过尚在童年,李莫愁曾给他抱住,也已感心神荡样,此时样过年纪大了,李莫愁但觉一股男子热气从背脊传到心里,荡心动魄,不由得全身酸软,满脸通红,手臂上登时没了力气。小龙女乘机出手反扣李莫愁手腕脉门,可是洪凌波的剑尖却也指到了杨过背心。

    小龙女仰卧在地,眼见剑到,当即向左滚动,将杨过与李莫愁同时带在一旁,洪凌波这一剑便刺了个空。小龙女跃起身来,喝道:「过儿,快出去!」

    杨过牢牢抱住李莫愁的细腰,叫道:「姑姑,你快出去!我抱着她,她走不了。」这瞬息之间,李莫愁已连转了十几次念头,知事势危急,生死只间一发,然而让他抱在怀中,却心魂俱醉,快美难言,竟不想挣扎。小龙女好生奇怪:「师姊如此武功,怎幺竟会被过儿制得动弹不得?难道是丨穴道给扣住了?」见洪凌波左手剑又向杨过刺去,当即伸出双指在她右手剑的平面剑刃上推去,那剑斗地跳起,碰向她左手长剑。当的一声,洪凌波双手虎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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