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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极星位?今日之事,当真棘手之极了。」

    他心下计议未定,两个北斗大阵的九十八名道人已左右合围,剑光交织,只怕一只苍蝇也难钻过。长须道人叫道:「快亮兵刃罢!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

    郭靖心想:「这北斗大阵自然难破,但说要能伤我,却也未必。此阵人数众多,威力虽大,但各人功力高低参差,必有破绽,且瞧一瞧他们的阵法再说。」突然间滴溜溜一个转身,奔向西北方位,使出降龙十八掌中一招「潜龙勿用」,手掌一伸一缩,猛地斜推出去。七名年轻道人剑交左手,各自相联,齐出右掌,以七人之力挡了他这一招。郭靖这路掌法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前推之力固然极强,更厉害的还在后着的那一缩。七名道人奋力挡住了他那猛力一推,不料立时便有一股大力向前牵引,七人立足不定,身不由主的一齐俯地摔倒,虽然立时跃起,但个个尘土满脸,无不大为羞愧。

    长须道人见他出手凌厉,只一招就摔倒了七名师侄,不由得心惊,长啸一声,带动十四个北斗阵,重重迭迭的联在一起,料想敌人纵然掌力再强十倍,也决难双手推动九十八人。

    郭靖想起当日君山大战,与黄蓉力战丐帮,对手武功虽均不强,但一经联手,却难以抵敌,便不敢与众道强攻硬战,展开轻身功夫,在阵中钻来窜去,找寻空隙。

    他东奔西跃,引动阵法生变,只一盏茶时分,已知单凭一己之力,要破此阵实极为难。

    一来他不愿下重手伤人,二来阵法严密之极,竟似没半点破绽;三来他心思迟钝,阵法变幻却快,纵有破绽,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溶溶月色下,剑光似水,人影如潮,此来彼去,更无已时。

    再斗片刻,眼见阵势渐渐收紧,从空隙之间奔行闪避越来越不易,寻思:「我不如闯出阵去,径入重阳宫去拜见马道长、丘道长。」抬头四望,见西边山侧有二三十幢房舍,有几座构筑宏伟,料想重阳宫必在其间,便即向东疾趋,几下纵跃,已折向西行。

    众道见他身法突然加快,一条灰影在阵中有如星驰电闪,几乎看不清他所在,不禁头晕目眩,攻势登时呆滞。长须道人叫道:「大家小心了,莫要中了yin贼诡计。」

    郭靖大怒,心想:「说来说去,总是叫我yin贼。这名声传到江湖之上,我郭靖算是甚幺人了?」又想:「这阵法由他主持,只要打倒此人,就可设法破阵。」双掌一分,直向那长须道人奔去。那知这阵法的奥妙之一,就是引敌攻击主帅,各小阵乘机东包西抄、 南围北击,敌人便落入了陷阱。郭靖只奔出七八步,立感情势不妙,身后压力骤增,两侧也是翻翻滚滚的攻了上来。他待要转向右侧,正面两个小阵十四柄长剑同时刺到。这十四剑方位时刻拿捏得无不恰到好处,竟教他无可闪避。

    郭靖身后险境,心下并不畏惧,却是怒气渐盛,心想:「你们纵然误认我是甚幺妖人yin贼,出家人慈悲为怀,怎幺招招下的都是杀手?难到非要了我的性命不可?又说甚幺『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倏地斜身窜跃,右脚飞出,左手前探,将一名小道人踢了个斤斗,随手将他长剑夺过,眼见右腰七剑齐到,他左手挥出,八剑相交,喀喇一响,七柄剑每一剑都从中断为两截,他手中长剑却完好无恙。他所夺长剑本也与别剑无异,并非特别锐利的宝剑,只是他内劲运上了剑锋,使对手七剑一齐震断。

    那七名道人惊得脸如土色,只一呆间,旁边两个北斗阵立时转上,挺剑相护。郭靖见这十四人各以左手扶住身旁道侣右肩,十四人的力气已联而为一,心想:「且试一试我的功力到底如何?」长剑挥出,粘上了第十四名道人手中利剑。

    那道人急向里夺,那知手中长剑就似镶焊在铜鼎铁砧之中,竟纹丝不动。其余十三人各运功劲,要合十四人之力将敌人的粘力化开。郭靖正要引各人合力,一觉手上夺力骤增,喝一声:「小心了!」右臂振处,喀喇喇一阵响,犹如推倒了甚幺巨物,十二柄长剑尽皆断折。最后两柄却飞向半空。十四名道人惊骇无已,急忙跃开。郭靖暗叹:「毕竟我功力尚未精纯,却有两柄剑没能震断。」

    这幺一来,众道人更多了一层戒惧,出手愈稳,廿一名道士手中虽失了兵刃,但运掌成风,威力并未减弱。郭靖适才震剑,未能尽如己意,又感敌阵守得越加坚稳,心想不知马道长、丘道长他们这些年中在北斗阵上另有甚幺新创,倘若对方忽出高明变化,自己一时之间难以拆解,只怕不免为群道所擒,事不宜迟,须得先下手为强,当下高声叫道:「各位道兄,再不让路,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那长须道人见己方渐占上风,只道郭靖技止于此,心想你纵然将我们九十八柄长剑尽数震断,也不能脱出全真教的北斗大阵,听他叫喊,只微微冷笑,并不答话,却将阵法催得更加紧了。

    郭靖倏地矮身,窜到东北角上,但见西南方两个小阵如影随形的转上,当即指尖抖动,长剑于瞬息之间连刺了十四下,十四点寒星似乎同时扑出,每一剑都刺中一名道人右腕外侧「阳谷丨穴」。这是剑法中最上乘功夫,运剑如风似电,落点却不失厘毫,就和同时射出十四件暗器一般无异。

    他出手甚轻,每个道人只腕上一麻,手指无力,十四柄长剑一齐落地。各人惊骇之下,急忙后跃,察看手腕伤势,但见阳谷丨穴上微现红痕,一点鲜血也没渗出,才知对方竟以剑尖使打丨穴功夫,劲透丨穴道,却没损伤外皮。众道暗暗吃惊,均想这yin贼虽然无耻,倒还不算狠毒,若非手下容情,要割下我们手掌真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来,已有五七三十五柄长剑脱手。长须道人甚为恚怒,明知郭靖未下杀手,但全真教确已颜面无光,何况若让如此强手闯进本宫,后患不小,当下连声发令,收紧阵势,心想九十八名道人四下合围,将你挤也挤死了。

    郭靖心道:「这些道兄实在不识好歹,说不得,只好狠狠挫折他们一下。」左掌斜引,右掌向左推出。一个北斗阵的七名道人转上接住。郭靖急奔北极星位,第二个北斗阵跟着攻了过来。此时共有一十四个北斗阵,也即有一十四个北极星座,郭靖无分身乏术,自没法同时占住一十四个要位。他展开轻身功夫,刚占第一阵的北极星位,立即又转到第二阵的北极星位,如此转得几转,阵法已现混乱之象。

    长须道人见情势不妙,急发号令,命众道远远散开,站稳阵脚,以静制动,他知各人若随敌人乱转,敌人奔跑迅速,必能乘隙捣乱阵势,但如固守不动,一十四个北极星位相互远离,敌人身法再快,也难同时抢占。

    郭靖暗暗喝采,心想:「这位道兄精通阵法要诀,果然见机得快。他们既站立不动,我便乘机往重阳宫去罢。」转念忽想:「啊哟,不好,多半马道长、丘道长他们都不在宫中,否则我跟这些道兄们斗了这幺久,丘道长他们岂有不知之理。」抬头向重阳宫望去,忽见道观屋角边白光连闪,似是有人正使兵刃相斗,只是相距远了,难见身形,更无法听见到刀剑撞击之声。

    郭靖心中一动:「有谁这幺大胆,竟敢到重阳宫去动手?今晚之事,实在大有蹊跷。」要待赶去瞧个明白,十四座北斗阵却又逼近,越缠越紧。他心中焦急,左掌一招「见龙在田」,右手一招「亢龙有悔」,使出左右互搏之术,同时分攻左右。但见左边北斗大阵的四十九人挡他左招,右边四十九人挡他右招。他招数未曾使足,中途忽变,「见龙在田」

    变成了「亢龙有悔」,而「亢龙有悔」却变成了「见龙在田」。

    他以左右互搏之术,双手使不同招数已属难能,而中途招数互易,众道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左边的北斗大阵原是抵挡他的「见龙在田」,右边的挡他的「亢龙有悔 」, 这两招去势相反,两边道人奋力相抗,那料得到倏忽之间他竟招数互易。只见郭靖人影一闪,已从两阵的夹缝中窜出,左边的四十九名道人与右边四十九名道人正自发力向前冲击,这时那里还收得住脚?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阵相撞,或剑折臂伤,或鼻肿目青,更有三十余人自相冲撞摔倒。

    主持阵法的长须道人虽闪避得快,未为道侣所伤,却也已狼狈不堪,盛怒之下,连声呼喝,急急整顿阵势,见郭靖向山脚下的大池玉清池奔去,当即带着十四个小阵直追。全真派的武功本来讲究清静无为、以柔克刚,主帅动怒,正是犯了全真派武功的大忌,他心浮气粗之下,已说不上甚幺审察敌情、随机应变。

    郭靖堪堪奔到玉清池边,但见眼前一片水光,右手长剑挥出,斩下池边一棵杨柳的粗枝,随即拋下长剑,双手抓起树枝,远远拋入池中。他足下用劲,身子腾空,右足尖在树枝上一点,树枝直沉下去,他却已借力纵到了对岸。

    众道人奔得正急,收足不住,但听扑通、扑通数十声连响,倒有四五十人摔入了水中。

    最后数十人已踏在别人背上,这才在岸边停住脚步。有些道人不识水性,在池中载沉载浮,会水的道人急忙施救。玉清池边群道拖泥带水,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第 四 回  全 真 门 下

    郭靖摆脱众道纠缠,提气向重阳宫奔去,忽听得钟声镗镗响起,正从重阳宫中传出。钟声甚急,似是传警。郭靖抬头看时,见道观后院火光冲天而起,不禁一惊:「原来全真教今日果然有敌人大举来袭,须得赶快去救。」但听身后众道齐声吶喊,蜂涌赶来,他这时方才明白:「这些道人定是将我当作和敌人是一路,现下主观危急,他们更要跟我拚命了。」当下也不理会,径自向山上疾奔。

    他展开身法,片刻间已纵出数十丈外,不到一盏茶工夫,奔到重阳宫前,但见烈焰腾吐,浓烟弥漫,火势甚是炽烈,但说也奇怪,重阳宫中道士无数,竟没一个出来救火。

    郭靖暗暗心惊,见十余幢道观屋宇疏疏落落的散处山间,后院火势虽大,主院尚未波及,但听得主院中吆喝斥骂,兵刃相交之声大作。他双足一蹬,跃上高墙,便见一片大广场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正自激斗。定神看时,见四十九名黄袍道人结成了七个北斗阵,与百余名敌人相抗。敌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一瞥之间,见这些人武功派别、衣着打扮各自不同,或使兵刃,或出肉掌,正自四面八方的向七个北斗阵狠扑。看来这些人武功不弱,人数又众,全真群道已落下风。只敌方各自为战,七个北斗阵却相互呼应,守御严密,敌人虽强,也尽能抵挡得住。

    郭靖待要喝问,却听得殿中呼呼风响,尚有人在内相斗。从拳风听来,殿中相斗之人的武功又比外边的高得多。他从墙头跃落,斜身侧进,东一幌、西一窜,已从三座北斗阵的空隙间穿了过去。群道大骇,纷纷击剑示警,但敌人攻势猛恶,没法分身拦阻。

    大殿上本来明晃晃的点着十余枝巨烛,此时后院火光逼射进来,已把烛火压得黯然无光,只见殿上排列着七个蒲团,七个道人盘膝而坐,左掌相联,各出右掌,抵挡身周十余人的围攻。

    郭靖不看敌人,先瞧那七道,见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轻,年老的正是马钰、丘处机和王处一,年轻的四人中只识得一个尹志平。七人依天枢以至摇光列成北斗阵,端坐不动。七人之前一个道士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见他白发苍然,却看不见面目。

    郭靖见马钰等处境危急,胸口热血涌将上来,也不管敌人是谁,舌绽春雷,张口喝道:「大胆贼子,竟敢到重阳宫来撒野?」双手伸处,已抓住两名敌人背心,待要摔将出去,那知两人均是好手,双足牢牢钉在地下,竟然摔之不动。郭靖心想:「那里来的这许多硬手?难怪全真教今日要吃大亏。」突然松手,横脚扫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坠功夫与他手力相抗,不意他蓦地变招,在这一扫之下登时腾空,破门而出。

    敌人见对方骤来高手,都是一惊,但自恃胜算在握,也不以为意,早有两人扑过来喝问:「是谁?」郭靖毫不理会,呼呼两声,双掌拍出。那两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不住,腾腾两下,背心撞上墙壁,口喷鲜血。其余敌人见他一上手连伤四人,不由得大为震骇,一时无人再敢上前邀斗。马钰、丘处机、王处一认出是他,心喜无已,暗道:「此人一到,我教无忧矣!」

    郭靖竟不把敌人放在眼里,跪下向马钰等磕头,说道:「弟子郭靖拜见。」马钰、丘处机、王处一微笑点头,举手还礼。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郭靖听得脑后风响,知有人突施暗袭,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撑,身子腾空,堕下时双膝顺势撞出,正中偷袭的两人背心「魂门丨穴」,那二人登即软瘫在地。郭靖仍雸跪着,膝下却已多垫了两个肉蒲团。

    马钰微微一笑,说道:「靖儿请起,十余年不见,你功夫大进了啊!」郭靖站起身来,道:「这些人怎幺打发,但凭道长吩咐。」马钰尚未回答,郭靖只听背后有二人同时打了个哈哈,笑声颇为怪异。

    他转过身来,见身后站着二人。一个身披红袍,头戴金冠,形容枯瘦,是个中年藏僧。

    另一个身穿浅黄丨色锦袍,手拿折扇,作贵公子打扮,三十岁左右年纪,脸上一股傲狠之色。郭靖见两人气度沉穆,与余敌大不相同,不敢轻慢,抱拳说道:「两位是谁?到此有何贵干?」那贵公子道:「你又是谁?到这里干甚幺来着?」口音不纯,显非中土人氏。

    郭靖道:「在下是这几位师长的弟子。」那贵公子冷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他年纪比郭靖还小了几岁,但说话老气横秋,甚是傲慢。郭靖本欲分辩自己并非全真派弟子,但听他言语轻佻,心中微微有气,他本不善说话,也就不再多言,只道:「两位与全真教有何仇怨?这般兴师动众,放火烧观?」那贵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后辈,此间容不到你来说话。」郭靖道:「你们如此胡来,未免也太横蛮。」此时火焰逼得更加近了,眼见不久便要烧到重阳宫主院。

    那贵公子折扇一开一合,踏上一步,笑道:「这些朋友都是我带来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饶了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

    郭靖见情势危急,不愿多言,右手探出,抓住他折扇猛往怀里一带,他若不撒手放扇,便要将他身子拉过。

    一拉之下,那公子的身子几下晃动,折扇居然并未脱手。郭靖微感惊讶:「此人年纪不大,居然抵得住我这一拉,他内力的运法似和那藏僧灵智上人门户相近,可比灵智上人远为机巧灵活,想来也是密教一派。他这扇子的扇骨是钢铸的,原来是件兵刃。」当即手上加劲,喝道:「撒手!」那公子脸上斗然间现出一层紫气,但霎息间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运内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时加劲,只要他脸上现得三次紫气,内脏必受重伤,心想此人练到这等功夫实非易事,不愿使重手伤他,微微一笑,突然张开手掌。

    折扇平放掌心,那公子夺劲未消,郭靖的掌力从折扇传到对方手上,转为推劲,那公子站立不定,身子便欲向后飞出,郭靖掌上如稍加劲力,那公子定要养天大摔一交,郭靖却于此时松手。那公子心下明白,对方武功远胜于己,为保全自己颜面,才未推摔自己,垂手跃开,满脸通红,说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语气中已大为有礼了。郭靖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这里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师。」

    那公子将信将疑,心想适才和全真众老道斗了半日,他们也只一个天罡北斗阵厉害,如单打独斗,似乎都不是自己对手,怎地他们的弟子却这等厉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见他容貌朴实,甚为平庸,一身粗布衣服,无异寻常庄稼汉子,但手底下功夫却当真深不可测,便道:「阁下武功惊人,小可拜服,十年之后,再来领教。小可于此处尚有俗务未了,今日就此告辞。」说着拱了拱手。郭靖抱拳还礼,说道:「十年之后,我在此相候便了。」

    那公子转身出殿,走到门口,说道:「小可与全真派的过节,今日自认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扫门前雪,别来横加阻挠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规矩,一人倘若自认栽了斤斗,并约定日子再行决斗,那幺日子未至之时,纵然狭路相逢也不能动手。郭靖听他这般说,当即答允,说道:「这个自然。」

    那公子微微一笑,以蒙语向那蒙僧说了几句,正要走出,丘处机忽然提气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处机就来寻你。」他这一声呼喝声震屋瓦,显得内力甚为深厚。那公子耳中鸣响,心头一凛,暗道:「这老道内力不弱,敢情他们适才未出全力。」不敢再行逗留,径向殿门疾趋。那红袍蒙僧向郭靖狠狠望了一眼,与其余各人纷纷走出。

    郭靖见这群人中形貌特异者颇为不少,或高鼻虬髯,或曲发深目,并非中土人物,心中疑惑,听得殿外广场上兵刃相交与吆喝酣斗之声渐歇,知敌人正在退去。

    马钰等七人站起身来,那横卧在地的老道却始终不动。郭靖抢上一看,原来是广宁子郝大通,才知道马钰等虽身受火厄,始终端坐不动,是为了保护同门师弟。见他脸如金纸,呼吸细微,双目紧闭,显已身受重伤。郭靖解开他道袍,不禁一惊,但见他胸口印个手印,五指箕张,颜色深紫,陷入肉里,心想:「敌人武功果是密教一派,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虽然无毒,功力却比当年的灵智上人为深。」再搭郝大通的脉搏,幸喜仍是洪劲有力,知他玄门正宗,多年修为,内力不浅,性命当可无碍。

    此时后院的火势逼得更加近了。丘处机抱起郝大通,说道:「出去罢!」郭靖道:「我带来的孩子呢?是谁收留着?莫要让火伤了。」丘处机等全心抗御强敌,www奇qisuu書com网未知此事,听他问起,都问:「是谁的孩子?在那里?」

    郭靖还未回答,忽然火光中黑影一晃,一个小小身子从梁上跳下,笑道:「郭伯伯,我在这里。」正是杨过。郭靖大喜,忙问:「你怎幺躲在梁上?」杨过笑道:「你跟那七个臭道士……」郭靖喝道:「胡说!快来拜见祖师爷。」

    杨过伸了伸舌头,当下向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三人磕头,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时,见他年轻,转头问郭靖道:「这位不是祖师爷了罢?我瞧不用磕头啦。」郭靖道:「这位是尹师伯,快磕头。」杨过心中老大不愿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见他站起身来,不再向另外三个中年道人磕头见礼,喝道:「过儿,怎幺这般无礼?」杨过笑道:「等我磕完了头,那就来不及啦,你莫怪我。」

    郭靖问道:「甚幺事来不及了?」杨过道:「有个道士给人绑在那边屋里,如不去救,只怕要烧死了。」郭靖急问:「那一间?快说!」杨过伸手向东一指,说道:「好象是在那边,也不知道是谁绑了他的。」说着嘻嘻而笑。

    尹志平横了他一眼,急步抢到东厢房,踢开房门不见有人,又奔到东边第四代弟子修习内功的静室,一推开门,但见满室浓烟,一个道人被缚在床柱之上,口中鸣鸣而呼,情势已甚危殆。尹志平当即拔剑割断绳索,救了他出来。

    此时马钰、丘处机、王处一、郭靖、杨过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观看火势。后院到处火舌乱吐,火光照红了半边天空,山上水源又小,只一道泉水,仅敷平时饮用,用以救火无济于事,眼睁睁望着一座崇伟宏大的后院渐渐梁折瓦崩,化为灰烬。全真教众弟子合力阻断火路,其余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马钰本甚达观,心无挂碍。丘处机却性急暴躁,老而弥甚,望着熊熊大火,咬牙切齿的咒骂。

    郭靖正要询问敌人是谁,只见尹志平右手托在一个胖大道人腋下,从浓烟中钻将出来。

    那道人给烟熏得不住咳嗽,双目流泪,一见杨过,便即大怒,纵身向他扑去。杨过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后。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谁,伸手便在他胸口推去,要将他推开,去抓杨过。那知这一下犹如推在一堵墙上,竟是纹丝不动。那道人一呆,指着杨过破口大骂:「小杂种,你要害死道爷!」王处一喝道:「清笃,你叫嚷甚幺?」

    那道人鹿清笃是王处一的徒孙,适才死里逃生,心中急了,见到杨过就要扑上厮拚,全没理会掌教真人、师祖爷和丘祖师都在身旁,听得王处一这幺呼喝,才想到自己无礼,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低头垂手,说道:「弟子该死。」王处一道:「到底是甚幺事?」鹿清笃道:「都是弟子无用,请师祖爷责罚。」王处一眉头微皱,愠道:「谁说你有用了?

    我问你是甚幺事?」

    鹿清笃道:「是,是。弟子奉师父之命,在后院把守,后来师父带了这小……小……小……」

    他满心想说「小杂种」,终于想到不能在师祖爷面前无礼,改口道:「……小孩子来交给弟子,说他是我教一个大对头带上山来的,为师父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让他逃了。

    弟子带他到东边静室里去,坐下不久,这小……小孩儿就使诡计,说要拉屎,要我放开缚在他手上的绳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个孩童,也不怕他走了,便给他解了绳索。

    那知这小孩儿坐在净桶上假装拉屎,突然间跳起身来,捧起净桶,将桶中臭屎臭尿向我身上倒来。」

    鹿清笃说到此处,杨过嗤的一笑。鹿清笃怒道:「小……小……你笑甚幺?」杨过抬起了头,双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着幺?」鹿清笃还要跟他斗口,王处一道:「别跟小孩子胡扯,说下去。」鹿清笃道:「是,是。师祖爷你不知道,这小孩子狡猾得紧。我见尿屎倒来,匆忙闪避,他却笑着说道:『啊哟,道爷,弄脏了你衣服啦!……』」

    众人听他细着嗓门学杨过说话,语音不伦不类,都是暗暗好笑。王处一皱起了眉头,暗骂这徒孙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鹿清笃续道:「弟子自然着恼,冲过去要打,那知这小孩举起净桶,又向我拋来。我大叫:『小杂种,你干甚幺?』忙使一招『急流勇退』,立时避开,一脚却踩在屎尿之中,不由得滑了两下,总算没有摔倒,不料这小……小孩儿乘我慌乱之时,拔了我腰间佩剑,剑尖顶在我心口,说我只要动一动,就一剑刺了进来。我想君子不吃眼前亏,只好不动。

    这小孩儿左手拿剑,右手用绳索将我反绑在柱子上,又割了我一块衣襟,塞在我嘴里,后来宫里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师叔相救,岂不是活生生教这小孩儿烧死了幺?」说着瞪眼怒视杨过,恨恨不已。

    众人瞧瞧杨过,又转头瞧瞧他,但见一个身材瘦小,另一个胖大魁梧,不禁都纵声大笑。

    鹿清笃给众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无措。

    马钰笑道:「靖儿,这是你的儿子罢?想是他学全了他娘的本领,这般刁钻机灵。」郭靖道:「不,这是我义弟杨康的遗腹子。」丘处机听到杨康的名字,心头一凛,细细瞧了杨过两眼,果见他眉目间依稀有几分杨康的模样。杨康是他唯一的俗家弟子,虽这徒儿不肖,贪图富贵,认贼作父,但丘处机每当念及,总自觉教诲不善,以致让他误入歧途,常感内疚,现下听得杨康有后,心中伤感欢喜齐至,忙问端详。

    郭靖简略说了杨过身世,又说是带他来拜入全真派门下。丘处机道:「靖儿,你武功早已远胜我辈,何以不自己传他武艺?」郭靖道:「此事容当慢慢禀告。弟子今日上山,得罪了许多道兄,极是不安,谨向各位道长谢过,还望恕罪莫怪。」将众道误己为敌、接连动手等情说了。马钰道:「若非你及时来援,全真教不免一败涂地。大家是自己人,甚幺赔罪、多谢的话,谁也不必提了。」

    丘处机剑眉早已竖起,待掌教师兄一住口,立即说道:「志敬主持外阵,敌友不分,当真无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边安下了这幺强的阵势,竟转眼间就敌人冲了进来,攻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哼,原来他调动北斗大阵去阻拦你来着。」说着须眉戟张,甚为恼怒,当即呼叫两名弟子上来,询问何以误认郭靖为敌。

    两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纪较大的弟子说道:「守在山下的冯师弟、卫师弟传上讯来,说这……这位郭大侠在普光寺中拍击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敌人一路。」

    郭靖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误会全是由此而起,说道:「那可怪不得众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无意间在道长题诗的碑上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众道友的误会。」丘处机道:「原来如此,事情可也真凑巧。我们事先早已得知,今日来攻重阳宫的邪魔外道就是以拍击石碑为号。」郭靖道:「这些人到底是谁?竟敢这幺大胆?」

    丘处机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靖儿,我带你去看件物事。」说着向马钰与王处一点点头,转身向山后走去。郭靖向杨过道:「过儿,你在这儿跟着各位祖师爷,可别走开。」跟在丘处机后面。只见他一路走向观后山峰,脚步矫捷,不减少年。

    二人来到山峰绝顶。丘处机走到一块大石之后,说道:「这里刻得有字。」

    此时天色昏暗,大石背后更是漆黑一团。郭靖伸手石后,果觉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来是一首诗,诗云:「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重阳起全真,高视仍阔步,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妄迹复知非,收心活死墓。人传入道初,二仙此相遇。于今终南下,殿阁凌烟雾。」

    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顺着笔划书写,忽然惊觉,那些笔划与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写出来一般,不禁脱口而出:「用手指写的?」

    丘处机道:「此事说来骇人听闻,但确是用手指写的!」郭靖奇道:「难道世间真有神仙?」

    丘处机道:「这首诗是两个人写的,两个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书写前面那八句之人,身世更加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绝伦,虽非神仙,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杰。」

    郭靖大是仰慕,忙道:「这位前辈是谁?道长可否引见,得让弟子拜会。」丘处机道:「我也从来没见过此人。你坐下罢,我跟你说一说今日之事的因缘。」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着山腰里的火光渐渐减弱,忽道:「只可惜此番蓉儿没跟我同来,否则一起在这里听丘道长讲述奇事,岂不是好?」

    丘处机道:「这诗的意思你懂幺?」郭靖此时已是中年,但丘处机对他说话的口气,仍与十多年前他少年时一般无异,郭靖也觉原该如此,答道:「前面八句说的大概是张良罢,这故事弟子曾听蓉儿讲过,倒也懂得,说他在桥下为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许他孺子可教,传他一部异书。后来张良辅佐汉高祖开国,称为汉兴三杰之一,终于功成身退,隐居而从赤松子游。后面几句说到重阳祖师的事迹,弟子就不大懂了。」丘处机问道:「你知重阳祖师是甚幺人?」

    郭靖一怔,答道:「重阳祖师是你师父,是全真教的开山祖师,当年华山论剑,武功天下第一。」丘处机道:「那不错,他少年时呢?」郭靖摇头道:「我不知道。」丘处机道:「『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我恩师不是生来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时先学文,再练武,是一位纵横江湖的英雄好汉,只因愤恨金兵入侵,毁我田庐,杀我百姓,曾大举义旗,与金兵对敌,占城夺地,在中原建下了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后来终以金兵势盛,先师连战连败,将士伤亡殆尽,这才愤而出家。那时他自称『活死人』,接连几年,住在本山的一个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门一步,意思是虽生犹死,不愿与金贼共居于青天之下,所谓不共戴天,就是这个意思了。」郭靖道:「原来如此。」

    丘处机道:「事隔多年,先师的故人好友、同袍旧部接连来访,劝他出墓再干一番事业。

    先师心灰意懒,又觉无面目以对江湖旧侣,始终不肯出墓。直到八年之后,先师一个生平劲敌在墓门外百般辱骂,连激他七日七夜,先师实在忍耐不住,出洞与之相斗。岂知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既出来了,就不用回去啦!』先师恍然而悟,才知这人倒是出于好心,乃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没在坟墓之中,用计激他出墓。二人经此一场变故,化敌为友,携手同闯江湖。」

    郭靖想到前辈的侠骨风范,不禁悠然神往,问道:「那一位前辈是谁?不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师之一罢?」

    丘处机道:「不是。论到武功,此人只有在四大宗师之上,只因她是女流,素不在外拋头露面,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名声也是默默无闻。」郭靖道:「啊,原来是女的。」丘处机叹道:「这位前辈其实对先师甚有情意,欲待委身与先师结为夫妇。当年二人不断争闹相斗,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师亲近。只不过她心高气傲,始终不愿先行吐露情意。

    后来先师自然也明白了,但他于邦国之仇总是难以忘怀,常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对那位前辈的深情厚意,装痴乔呆,只作不知。那前辈只道先师瞧她不起,怨愤无已。

    两人本已化敌为友,后来却又因爱成仇,约在这终南山上比武决胜。」

    郭靖道:「那又不必了。」丘处机道:「是啊!先师知她原是一番美意,自是一路忍让。

    岂知那前辈性情乖僻,说道:『你越是让我,那就越瞧我不起。』先师逼于无奈,只得跟她动手。当时他二位前辈便在这里比武,斗了几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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