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手感不好。”
这家伙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石楠二话不说,扑上去一顿暴打。
陈启航自然没处可躲,却也不抵抗,就那样缩在驾驶座上,笑着任她打。
两个人笑闹得开心,都没看到安雅丽的车从旁边驶过。
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看到那两个人在车里笑着玩闹,她的眼里,蓦然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幸福,曾经离她那么近啊!
可是她自己,却亲手将他推远。
现在痛悔莫及,是不是已经太晚太晚了呢?
车子驶上街道。
安雅丽轻轻拭去面上的泪水,十年来的那些记忆,清晰得一如昨日。
启航,你变心还真快啊!
可为什么,却又要夜夜入我梦中,一如往日般笑得眉眼弯弯,与我相偎相依?
十年前那个夜晚的记忆,混乱而又模糊,她唯一记得的,只有极致的痛楚和无比的惊惧。
之后的半年,她就没有再从自家屋里出来过。
直到父母动用所有的人力物力,举家搬迁到省城。
虽然到了一个新的学习环境,可是她却再也不复从前的活泼开朗,变得孤僻怯懦。
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妈妈正在不停感谢一个同班的男生。
哦,那个男生她有印象,是班里的音乐课代表。
看她醒来,妈妈赶紧跟她说了怎么回事,叫她也好好谢谢人家。
末了,又说:“雅丽,启航的爸爸妈妈,就是咱们前面那栋楼上的陈老师和肖老师。”
她这才想起来,这位课代表的名字叫陈启航。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她骑着自行车回家,路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看到那里停着本班的几个男生。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显眼,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彼时,那少年一脚跨在自行车上,另一脚正狠狠蹬在旁边一辆车子上。
对方被他蹬得斜晃一下,险些摔倒,忍不住叫道:“喂——”
周围却只是一片大笑。
安雅丽骑着车子经过的时候,正看到他恣意地大笑。
夕阳的余晖,仿佛也格外偏爱这般飞扬洒脱的少年,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听到后面有车子赶上来的时候,安雅丽本能地往路边避让了一下。
谁知对方却“哎哟”一声,车把一拐,就有往她身上撞来的趋势。
安雅丽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躲闪,车子却已经不听使唤,就往旁边的绿化带里倒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蓦然伸过来抓住她的车把,稳稳地定住了车子,随后耳边就想起少年恶作剧的笑声,还夹杂着一声顽皮的调侃:“喂喂喂,胆子也忒小了吧?车技也忒差了吧?”
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容,清澈明亮的双眼笑得弯弯,干净而又温暖的笑容,仿佛一缕阳光,就那样直达她心底。
高中的时光匆匆而逝,课业的繁忙,叫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去品尝早恋的快乐,更多的时候,倒是想方设法在躲避老师父母严密的盘查。
大学四年,异地的恋情更是聚少离多。
光阴犹如白驹过隙,终于等到把这段恋情光明正大公之于众的时候,当年恣意洒脱的少年,已经长成温雅俊朗的青年。
在那个周日的午后,他父母都出门去了,两人才难得在他房间里独处。
可能是因为知道父母不会很快回来,所以那天他胆子格外大,激吻之后竟然直接就将她压在了床上。
但安雅丽却因为他急切的动作,蓦然勾起了多年前那一夜的记忆。
那极致的痛楚与无边的惊惧永生难忘,时隔多年想起,竟再次叫她浑身冰冷,并且剧烈地颤栗起来。
她一下子就哭了。
陈启航慌得手忙脚乱,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道歉。
她终于止住哭泣,看着他惊慌又沮丧的神情,才想到应该给他一个解释:“启航,其实我——”
可是,看着他清澈纯净的双眸,却又突然就失去了告诉他真相的勇气,嗫嚅着说:“我希望,到新婚之夜,能给你一个完美的新娘。”
陈启航的笑容颇有几分勉强:“你在我心里,怎样都是完美的。”
呵,她怎么就那么该死地想了这么一个词出来?
她今生,还有完美可言吗?
“完美”那个词,成了一道魔咒。
从此,她夜夜噩梦。
梦里,她再也没有完美的伪装,而她完美的爱人,冰冷地望着她:“肮脏的女人!”
越到婚期临近,她越是噩梦缠身。
可是,那个不堪的回忆,她连何真真都不敢说。
她只是控制不住地日渐暴躁,为了一句话就跟他吵得天翻地覆。看到他盛怒的神情和冰冷的背影,就会怀疑他到底有多爱她,能不能爱到可以接受她那样不堪的过往。
直到那个晚上,跟同事出去吃饭。
晚上回家的时候,本来要打电话叫他来接自己,却又蓦然想起,因为下午接她的时候晚到,两人又接着昨天因为窗帘的分歧吵了一架的时候,突然就出了神。
也许是天意吧,那么凑巧,刘代辉三年来每晚雷打不动的一个电话,就那么适时地响起。
或许是因为几分酒醉,或许是因为满心忧闷,不知怎么就跟他去了他家里。
刘代辉一个人住,看她满腹心事,就又陪她喝了几杯。
酒入愁肠,醉意更浓。
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昨晚听她将那段过去和盘托出,并跟她一夜云雨缠绵的,竟然不是他!
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人,一记悲愤的耳光过去,男人那张白净的脸上,立即多了五道清晰的手指印。
可是,他却跪在她脚下,流着泪说什么都不在乎,只求她能低头看他一眼。
他爱得那样卑微,却偏又那样执着。
安雅丽颓然地跌坐在床沿,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路。
十年前的那一夜,还可以归咎到别人身上。
可昨晚呢?他如果还能原谅,那他就不是陈启航了吧?
43、入魔
忘了是谁说的,得到手的就不会再珍惜。
安雅丽现在真是深有体会。
刘代辉起初确实是把她当女神一样供着,但慢慢就一点一点改变了态度,直到在医院里借酒撒疯,对她破口大骂。
安雅丽终于心灰意冷,离开医院之后,就再也不见他了。
刘代辉挨了陈启航几脚,又被医院保安扣留了几个小时,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当晚就打电话给安雅丽道歉了,没想到安雅丽却根本不听他道歉,只淡淡地说:“我不想继续耽误你,你也不必再觉得意难平,咱俩分手吧。”
刘代辉当时就傻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他连忙再打过去,但安雅丽已经不接他电话了。
等他打到第三个电话的时候,安雅丽关机了。
刘代辉这回似乎也火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憋了三天,没跟她再联系。
但第四天的时候,他终于熬不住,又打电话过来。
可惜,安雅丽还是不接他电话。
于是,他在她下班的时候,去她单位守她。
安雅丽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单位楼下,说:“都说分手了,你又何必这样?”
刘代辉道歉说软话,她却说:“不,明明不爱你,却跟你在一起,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然后,就径自走了。
整整一星期,怎么道歉也没用的时候,刘代辉终于又怒了,问她到底想怎样。
安雅丽十分平静地说,没想怎么样,就是觉得既然不爱他,就不该耽误他,而且还真的非常诚恳地向他道歉。
刘代辉一下子就笑了,笑完了才发觉自己一脸的泪。
三年苦追,换来的美梦,还不到三个月就结束了。
难道,他又要像之前那三年一样,再继续无望地苦恋下去?
女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只有这一个!
刘代辉跟自己这么说,决定放弃。
但又无论如何不能甘心,竟然鬼使神差地叫人暗中跟踪她,不想竟逮到她和陈启航再次聚首。
他追到医院,使了点手段,才知道安雅丽已经有了四十多天的身孕。
刘代辉一算日子,不禁狂喜:那是他的孩子啊!
那些放弃的念头立即碎成了渣渣,他马上又乐颠颠地去找安雅丽复合。
可惜,安雅丽却冷冷地告诉他,自己不需要他负责,她会打掉这个孩子。
刘代辉立即如坠冰窟。
可其实,安雅丽却并没有立即去打掉孩子。
原因很简单,医生说她的身体状况,目前完全不适合做这样的手术。
而且,医生还跟她讲了许多堕胎的坏处,什么可能导致不孕不育了之类的。
安雅丽不禁就有些犹豫了。
对于刘代辉,其实她最初分手的时候,只是觉得伤心和失望。
但真的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只要自己一天忘不了陈启航,就没有资格责怪刘代辉吃醋闹事。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对她而言,忘掉陈启航,该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所以,就这样吧,等办完了房屋的过户手续,她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他成丨人。
今生可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守着自己的孩子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还有一点可惜,这个孩子,要是陈启航的该多好!
她这一辈子,即使就这样孤独终老,也再无遗憾了。
谁知这么一想之后,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就在她头脑中开始滋长:对,她要跟陈启航生一个孩子!
即使不能跟他终身厮守,那么一辈子守着他的孩子也好啊!
啊!她要养好身体,把这个孩子打掉之后,生一个陈启航的孩子!
-----------我是表示这个女人已经迈入深井冰行列的诡异分割线-----------
此时的陈启航,正和石楠处在热恋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幸福背后,竟还有这么多他所不知道的崎岖。
因为今天的事情办得比较顺利,所以两个人从银行里出来的时候,才发觉时间还早。
但石楠既然已经请了一下午的假出来,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跑回去上班了。
所以,陈启航就带石楠去了他同梁子东东合伙开的琴行。
看到门上典雅精致的招牌,石楠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低估了陈启航。
要知道,“雅韵”琴行可是本城最大的连锁琴行,她居然一直没问过琴行的名字,以为不过是一家普通的小琴行而已。
今天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敢夸口说,不出五年就会把近百万的贷款全都还掉,而且还叫她不必担心生活水准下降。
走进琴行,立即被摆放得错落有致的各种乐器晃花了眼。
优雅时尚的导购小姐迎上来,看到是陈启航,连忙弯了弯腰,微笑着打招呼:“陈老师,您好!”
陈启航微笑着摆摆手,说:“你忙吧,不用管我,我带我未婚妻来看看。”
两人便在琴行里转了转。
不料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高跟鞋清脆的声音。
回头去看,竟是何真真。
原来,她是琴行总店的负责人。
说真的,石楠因为第一次见面的那件事,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
奇怪的是,她对安雅丽倒没什么太多的恶感。
不过,今天何真真对她可是相当热情:“咦,石楠?你也来啦!”
好歹人家满脸热情的笑容,石楠便也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打了个招呼。
何真真便又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没上班吗?”
石楠淡淡地回了一句:“嗯,有点事情要办,就请了半天假。”
“哦。”何真真点点头,又说,“去我办公室坐坐吧?”
石楠可没兴趣跟她继续寒暄,便把目光投向陈启航。
陈启航看她的表情,知道她不想去,就说:“我们过来随便看看而已,你不用招呼我们,去忙吧。”
何真真却笑着说:“哎呀,总得在我办公室喝杯茶再走吧?要不,梁子知道了又得骂我!”
陈启航皱了皱眉头,说:“我们还没饶舌到那个地步吧?”
“哎呦,瞧你说的,我哪是那个意思?”何真真笑着嗔了一句,但也就不再勉强,对石楠说,“那就下次吧?有空多来转转呗。对了,你有同事朋友要买乐器的话,可以介绍来,我给他们打折的哦。”
石楠有些好笑,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说:“好。”
何真真却又笑了:“哎呀,看我又多嘴了。等你和启航结了婚,也算琴行的股东,哪还有不替自家店着想的?好了好了,我先走了,有空再来聊啊。”
这个饶舌的女人终于走了,石楠颇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陈启航看着她的样子笑:“看见没有?做生意就得这种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嗯。”石楠点点头,深以为然,“跟我说人话,跟你说鬼话。”
陈启航哈哈大笑,却也不辩驳,说时间还早,不如再去逛逛家私城吧。
就这样,两个人便又决定再去逛逛家私城。
不料,刚到家私城的门口,陈启航的电话却响了。
掏出手机一看:叶正?
他心里不由自主就“咯噔”了一下。
因为,前两天打电话过去问叶佳薇的情况,才知道她那天会晕倒,是因为前一晚得知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后,一夜未眠导致疲劳过度,再加上虚火上扬流了好多鼻血,竟至于晕厥过去送医抢救。
这两天大概已经出院了,只是,叶正现在打电话给他,又有什么事呢?
好在彼此互致问候之后,叶正立即就进入了正题:“陈老师,最近这两天有空吗?”
陈启航便实话实说:“不好意思,我春节结婚,所以最近还真有点忙。请问,你有什么事呢?”
叶正略一迟疑,才说:“陈老师,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为了佳薇的事。你也知道,佳薇她对你,有些超越师生的感情。当然,我们也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她现在很想见见你。”
对方既然这样说了,陈启航便也很认真地说:“叶庭长,说真的,我觉得我去的话,非但于事无补,甚至可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叶正便又迟疑了一下,才说:“陈老师,事情是这样的。佳薇在新年晚会上的表现,吸引了一个欧洲的乐团,他们想邀请佳薇加入。可是佳薇现在——闹情绪,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更不用说跟人家乐团的人交流了。”
陈启航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惊讶地说:“啊?有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轻易就放弃呢?”
“是啊,陈老师,我们也都觉得机会难得。可是那个傻丫头,就是钻到牛角尖里了,她现在就想见你一面。”叶正叹一口气,“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我们希望,你能赏脸出来,一起吃顿饭,顺便帮我们劝劝这个死心眼的丫头,好吗?”
听到这样的请求,陈启航终于点点头,就打算答应了,但是不知怎么一转眼,正好看到身边的石楠,只见她目光望着别处,眼神却难得那么阴郁。
他心里突然就是一动,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就被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而是略一沉吟之后才说:“叶庭长,按说这样的要求,如果我只是一个老师的身份,是应该答应的。但是,我觉得以佳薇现在的心态,恐怕未必能听得进别人的劝告。我倒怕,别我去了,反而叫她生出更多的希望,岂不是适得其反?”
叶正顿了一下,说:“陈老师,佳薇的性格你也了解。我们这样做,确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所以,就麻烦你勉为其难来试试吧?”
“嗯,我倒也不介意试试。”陈启航说,“但是,如果真的导致更糟的结果,怎么办?”
叶正一下子沉默了。
陈启航却又接着说:“还有一点,也希望你们替我想想。我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样的时候,去见另一个对我有爱慕之情的女孩,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我未婚妻的感受?”
“未婚妻?”叶正显然愣了一下。
“对啊,石楠。”陈启航看看身边一脸讶异转过脸来的石楠,说,“所以,我想我需要征求一下我未婚妻的意见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有多少人被提要给骗了呢?嘿嘿嘿(漠漠奸笑着飘走~~~~~)
44、渣爹
挂了电话,陈启航对着满脸疑惑的石楠,眉眼一弯,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石楠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问:“你倒是去不去呢?”
陈启航微笑着问:“那你呢?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石楠吸了口气,顿了顿才说:“如果我说,我非常不希望你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过分?”
陈启航笑笑,说:“那我得听听你的理由,才能判断你是不是过分。”
不等石楠脸色冷下来,他就已经又笑着说:“我的未婚妻,会因为害怕一个陌生的醉鬼被冻死在街头,而大着胆子把他弄回自己家里,已经足以说明她有多么善良。所以,我相信,如果不是别人伤她至深,她也绝不会做出叫别人觉得过分的事情。”
石楠抬眸看着他许久之后,突然走上一步,紧紧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启航,谢谢你!”
陈启航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轻轻地圈住她,也不管周围人来人往,看着他俩那样亲密的姿势。
但石楠却清醒过来,很快就又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他,低着头说:“启航,今天不去看家具了吧。咱们去‘思语’坐坐,好吗?”
“好。”陈启航点点头,牵起她的手,跟她转身离开。
“思语”茶座里,手捧一杯红茶,石楠终于慢慢讲起那些不愿回想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郊区农村家庭出身的叶正刚刚大学毕业,只是中级法院里一个小小的书记员。
因为母亲跟单位在工伤鉴定方面有些分歧,石明慧把官司一直打到中级法院,就这样认识了叶正。
案子由于叶正的帮忙,最终得以胜诉,以石明慧的性格,就这样跟他成了朋友。
石明慧顶父亲的班在塑胶厂上班,觉得法院的工作是很不错的,而叶正这个人看起来稳重可靠,又恰好还没有女朋友,就动了心思。
那时候的石明慧还是相当漂亮的,隔三差五给叶正送一顿并不怎么可口的午饭,过段时间还给织个围巾毛衣之类。
叶正却嫌她没什么文化,可是难得有个市里的姑娘来倒追他,对他这么好,而且人也挺漂亮,所以一时很有些犹豫。
就这样,他既不说跟她处对象,可也不拒绝石明慧追他,弄得石明慧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直到有一次去他宿舍里找他,正好叶正同宿舍另外一位审判员那天请假回家了,石明慧就各种引诱,硬是跟他上了床。
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一来二去,石明慧怀孕了,以此为筹码逼叶正跟她结婚,自然顺理成章。
可是,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
叶正虽然结了婚,但他作为村里第一位大学生,又从书记员升到了助理审判员,却娶了个连高中都没上的塑胶厂女工,怎么都觉得自己亏了。
而女儿在婚后七个月就降生,更是叫叶正仍在农村种地的父母觉得这个媳妇太不检点,再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对这个媳妇向来就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着对孙女也爱答不理。
石明慧却理直气壮,觉得自己又没跟别的男人乱搞,凭什么公公婆婆为这样的事瞧不起她,难道不该骂自己儿子吗?
婆媳之间闹到一见面就吵架的份上,叶正虽然不得已减少了周末回家的次数,对妻子却也更加不满。
石明慧则因为塑胶厂倒闭失业,做了保险推销员,更被婆婆瞧不起,越发觉得她配不上自己儿子了。
而叶正因为工作的关系,和新调来的同事方慧珍打了大半年的交道,逐渐无话不谈。
一个偶然的机会,叶正惊讶地得知,方慧珍原来竟是院长夫人的亲外甥。
而方慧珍,也对这位婚姻不幸的青年才俊大为同情,并渐生情愫。
等石明慧知道向来冷淡的丈夫居然已经在外面有了人的时候,方慧珍已经怀了叶正的孩子。
但石明慧可不是吃素的,她立即表示,要到法院去把两人的事迹大肆宣扬一番。
叶正下跪求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终于劝得她不去大闹法院。
但石明慧表示自己绝不离婚,拖也要把他们拖死,事实上却是拼了命地想要挽回。
直到石楠要上学的时候,夫妻俩又为石楠上学的问题大吵一架,石明慧才终于对这个绝情的男人彻底死了心。
她心灰意冷,连孩子都不想要,但一手将石楠带大的外婆,却说什么也不舍得外孙女去后妈手里受苦。
而叶正为了能跟石明慧顺利离婚,选择了净身出户。但因为夫妻已经闹到反目的地步,所以他把房子放到了石楠名下,只是这样一来,他给石楠的抚养费也就特别微薄了。
这边离了婚,那边他转身就跟方慧珍结了婚,而他跟方慧珍的女儿叶佳薇已经快两岁了,却还连户口都没有。
不久之后,石明慧认识了曹胜龙,也许是为了赌一口气,她也很快就结婚了。
曹胜龙的家在c市,石明慧就跟着去了c市,石楠则留在省城,给年老体衰的外婆作伴。
但曹胜龙和石明慧都不是善于赚钱营生的人,所以两边给的生活费加起来,石楠的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
而外婆的退休工资非常微薄,只好常常在外面捡点酒瓶子之类的废品,换些钱贴补家用。
最让石楠伤心难忘的,是她上高三那年。
外婆突然中风,不得已住院治疗,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全都交了住院押金,却还撑不到三天就又告罄。
而曹胜龙一家,那段时间穷得一天三顿吃盐水煮挂面,根本拿不出钱来。
两个舅舅,一个在广东,一个在海南,听到外婆住院,都说赶不回来,每人打来一千元钱,石楠连忙拿去贴补到了医院。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石楠一边忙着应付繁重的功课,一边还要跑医院照顾生病的外婆的时候,学校又说要收取三百元的资料费。
而石楠翻遍所有钱包,却只剩下不到二百元钱,那是她这个月后十天的生活费。
石楠不得已,只好去找叶正。
可是,叶正甚至都没来得及听她说完缘由,方慧珍已经冷冷地说:“你的生活费,不是月初就给过了吗?你已经十八岁了吧?按理说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好意思再来要钱?”
然后,不由分说,一把将叶正拉进门,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石楠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只觉得浑身都冷了。
父母离婚以后,叶正一直都在月头就把生活费给她打进卡里,而那个金额,还是十年前他俩离婚时判决的数字。
十年间的物价涨了多少,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叶正从没有多给过她一分钱,也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一次。
石明慧为那钱去跟他吵过几次,但叶正每次都冷冷地说,他是净身出户的,作为父亲,他留了一套房子给女儿,自己一家却租房子住了好几年,他觉得自己给的不算少了,石明慧如果不满意,尽管去告他好了。
石楠亲眼目睹父母仇人相见一般的场面,再听到父亲那样冷酷无情的回答,每每伤心不已。
所以,再后来,石明慧要带她去问叶正要钱的时候,她就说什么也不去了。
而石明慧却也没那个闲工夫,真去法院打官司。何况,叶正一路青云直上,早已经在中级法院当了副庭长,谁知道打官司的结果又会是怎样呢?
这是石楠十年来第一次独自上门问叶正要钱,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她对叶正彻底死了心,脚步轻飘地转身离开。
出了中级法院家属院的大门,又走了好远,叶正才追上来叫住了她。
他掏出一百元钱递过来,还满脸为难的表情,说:“楠楠,你知道,你方阿姨为了跟我在一起,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借钱还完了那套楼房的贷款,才把它划到你的名下。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因为没钱买房子而不得不租房子住。最近才刚买了一套福利房,家里是真的没钱。就这一百元钱,还是我自己存的私房钱,所以,剩下的,你另外再想想办法吧。”
石楠流着眼泪,把那一百元钱狠狠扔在地上,还踩了一脚,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二天,她跟班主任说,自己不上了。
班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平时非常严厉,但心肠极好。
她一直很看好石楠,所以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大吃一惊,硬是逼问出了原因。
当石楠说自己决定辍学出去打工时,班主任二话不说,立即替她交了三百元钱资料费,第二天还硬是又塞给她五百元钱,叫她吃饭花用。
石楠扑进老师的怀里,哭成了泪人一个。
说到这里,石楠的眼泪就又下来了。
陈启航瞠目结舌。
他从小就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里长大,父严母慈,可都真心实意地疼爱他。周围的爷爷奶奶姑舅叔姨这些亲戚长辈,也没有一个不疼他的,真是没法想象,别人竟会有这么坎坷的成长经历。
压岁钱零花钱,从来没有少过,为钱走投无路到这种地步的生活,更是他完全无法体会的感受。
那时候,再一次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怜惜之情。
陈启航手忙脚乱地给石楠擦眼泪,完了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说:“都已经过去了,楠楠,别再为这些事伤心了。”
心里却暗暗想,一定要为石楠讨回来些公道,还好刚才没有脑子一热,就那么轻易地答应叶正的请求。
当人家爹当得这么渣,怎么也不能叫他再那么顺遂了!
45、亏欠
虽然陈启航已经放假了,但石楠第二天却还要上班,所以看看时间不早,陈启航就说送她回家。
不料,他刚站起身来,手机就响了。
陈启航低头看看:叶正?
他便重又坐下,接通了电话:“叶庭长,你好。”
“陈老师,你在家吗?”
陈启航微微一笑,说:“我跟未婚妻在一起。”
叶正便顿了一下,才问:“那,你跟楠楠说了吗?”
“说了。”陈启航眼里笑意更深,心想:还真是个聪明人,这么快就知道问题所在了。
果然,叶正接着就问:“楠楠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陈启航淡淡地说,“不过,她情绪很低落。”
“怎么会这样?”叶正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没别的意思。”
陈启航继续用了那样不咸不淡的口气,凉凉地说:“她也没说你们有别的意思啊。只不过,听到你那么疼女儿,勾起了一些回忆而已。”
叶正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陈启航心里冷笑,但口气却没变,很认真地说:“叶庭长,你也年轻过,一定也曾有过想要呵护的人。所以,我想你可以理解我此刻的感受——距婚期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不可能不顾及未婚妻的感受。楠楠能放下所有疑虑和担忧,肯跟我结婚,我当然也不能辜负她的信任与依赖。所以,你的要求,我恐怕不能答应了,对不起。佳薇有你们这么慈爱的父母,一定可以走出困惑的。楠楠明天还要上班,我不能跟她在外面呆的太晚。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再见!”
也不管叶正那边有什么反应,他“啪”地就挂了电话。
叶佳薇的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小女孩的单相思而已,完全没有希望的话,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如果真的非要他出面帮忙,那么,一个如此厚此薄彼的父亲,是不是也该付出点什么?
收了电话,看到石楠满脸讶异看着自己的时候,陈启航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他牵着石楠的手,拉她起来,微笑着说:“走吧,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石楠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蓦然伸手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胸前,很久才说:“启航,你真好!”
在石楠家门口看到叶正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接着,陈启航微微皱起了眉头,而石楠却低下了头。
叶正迎上一步:“楠楠——”
石楠从他身边过去,一言不发地取出钥匙打开门,顿了一下,才说:“进来坐吧。”
石楠给叶正和陈启航各倒了杯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陈启航却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了。
石楠抬眸看一眼身边的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知道,陈启航是在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对她的支持与鼓励。
叶正本来也不傻,这样的情形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他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楠楠,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石楠低眉垂睫,既不看他,也不搭话。
叶正斟酌了片刻,才又再次开口:“可是,楠楠,佳薇她——是无辜的,她没有对不起你。”
石楠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抬起头看着他,反问了一句:“那么,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对不起她了?”
叶正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楠楠,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也没有对不起她。”
石楠唇边牵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便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叶正顿了顿,放软了口气,说:“楠楠,我是希望,你看在佳薇是你妹妹的份上,帮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