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将公事包放在桌上,低头和蔼地询问她:“我能借坐一下吗?
芷芽左顾右盼了一下,才点了头,“你坐吧,我再一会儿就得走了。”
“请放心,我没恶意,只是想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芷芽咬着唇略有戒心地问。陌生人将手中的厚杂志放到芷芽的面前,以薰和的口气道:”送你。“
芷芽歪着头斜看了一下印着一位名模的放大照片的封皮后,方才了解他要送她的是专业美容杂志,她不解地抬头,扶着镜框问道:“送我,为什么?”
他给她一个自信十足的笑容后,回答道:“干美容服务业这行的人,最看不惯容貌。气质兼备的女人被无知所糟蹋。”
芷芽不太确定他的话是不是“广告花束”,便老实地说:“先生若是想跟我推销塑身兼卖保养品的话,我是爱莫能助,因为我花不起这种钱。”
对方呵呵轻笑,“放心,你只要肯挪一点心思翻这本杂志,就会美不胜收了。”
这本杂志那么神吗?只翻一下就美不胜收!岂不是比阿拉丁神灯还荒诞不经吗?男子飘荡着一袭风衣消失在阶梯处。芷芽没把陌生男子的话放在心上,但为了打发时间,还是翻开了杂志,将目光锁定在第一页,横架在脸上的镜片由“起雾”的状况渐渐恶化成“水蒸气”,足中过了十分钟她才动手翻页,这页一翻,是直接跳到了封底。
芷芽看不下去,因为她期待的人始终没有现身,她不认为再耗坐下去会有结果,不过,她还是依约等了最后一次的五分钟。
自设的时限一到后,芷芽由白日梦中转醒,她握着那本杂志起身,自我解嘲,“也对,从没听说南瓜能在当午时变成马车。”
最后,芷芽在计程车上一路咬着南瓜派回公司上一进办公室,陈雅芳只微微跟她点了个头,便继续帮她补锅,一直到快下班时,才将手头上的资料放到芷芽桌上,请她下班前将文件归档,最后补了一句,“你中午一跨出门。找你的电话就进来了。”
芷芽吞了口口水,吃力地问:“是谁?”
陈雅芳垂下弯翘的睫毛,交臂审查着芷芽的工作进度,回答道:“不知道,我问了,但对方没报出大名,只说是你的‘饭友’会再打进来,就把电话挂了。”
“喔!芷芽轻应了一芦,怀疑她会没听出周庄的声音。
“你挺赶时髦的嘛,我听过笔友、电脑择友,就是没听过‘饭友’这名堂,他就是你今早无心上班的原因?
芷芽对前辈微弱一笑后,不答话。陈雅芳连试两次引芷芽开口说话失败后,有点自讨没趣,不过还是倚老卖老地奉送她一句话,“你太嫩了。我不知道你靠什么本事应征上这个位子,不过你若还想在‘远业’这种大公司久混的话,最好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你高兴时人家不见得和你同乐,但你若沮丧的话,想见你摔饺的人是一箩筐,数也数不清。”
这时,芷芽巴不得自已是坐在接待室里那个快乐无忧的接线生,那么她就可以跟其他同年龄的女同事谈天说地,而非面对雅芳小姐的训诫。从这点蛛丝马迹来推,眼晴长在头顶上的陈雅芳会走,不单是被方雪晴捆一掌那么简单,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人缘不佳。
当晚八点四十五分时,芷芽办公桌上的电话乍响了起来,专注于一叠手稿的她忘了自己在秘密加班,不多想便拿起话筒。
“芷芽!你在搞什么把戏?
芷芽一听到那凶巴巴的声调,回道:“怎么了?天美。”
“你干么跟人说你人在我这里兼差?
“什么事?你公司里的同事上我这里来我你!我手下三个售货小姐光是帮他找你这位子虚乌有的‘兼差同事’就耗掉了大半个时辰,撇开其他荷包满满的女顾客在旁等到脸发青,最后搞得我店里的生意大受影响。你这个做死党的想绝交,拆人台子也不该是这种拆法!”
芷芽马上说:“对不起,天美,我现在马上过去。”
“不必!我跟他说你随车挨着门市补货去了。”
“喔,那就好。”
“好个屁!”天美一旦发起飙,是六亲皆不认,“哪有人晚上补货的?他说他逛一下后等你下班打卡。看你怎么办?”天美很气,一来气她不通风报信,二来气她有“好消息”竟不跟好朋友分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加班那么见不得人吗?还得用骗的?你张芷芽到底加的是哪门子的班?如果不是这条线路还正常,我不禁要怀疑你加的是何种班?
“天美,对不起,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但……
天美不客气地接下她的解释,冷言冷语道:“但你真的有‘不可告人’的苦衷。”
“不是不可告人,是我答应人家不对外说的嘛!天美,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不跟你明说……”
“我哪敢气哟,只气自己错翻眼皮看走了眼。你若当我是朋友,赶快从实招来!加班的事我且放你一马,但一你非得告诉我来这里找你的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同事而已。
“啊哈!同事会特地跑到你‘兼差’的地方接你下班?”天美嗤了一声,“你当我三岁孩子那么好骗?
芷芽藏不住郁卒,沉着说:“那是因为他中午放我鸽子。
“他竟放你鸽子?”得到芷芽“嗯”的一声后,天美变得格外的激动,对芷芽说话的口气也转了一百八十度,“太差劲了,人长得标致,同事也不能这么嚣张吧,等他折回来,本姑娘不给他颜色瞧瞧就不叫吴天美!”
芷芽知道好友是说到做到,忙要劝阻:“天美……
“你放心,我一定会修理他的,啊!我老顾客来了,找时间再跟你聊,bye!”
“天美!等一下,我活还没完……”芷芽的耳际马上传来一声响脆的“喀啦”,这就是天美一贯的激进作风,来匆匆,去匆匆,不把人逼到发“轰”不算疯。
芷芽不敢耽搁,忙收拾桌上的东西,该锁的锁,大包包一背、外套一拎,就往办公室外冲去,她一心期望天美别为了她“两肋插刀”而去得罪周庄,不单是因为他是“远业”的小开,而是她在乎他的友谊。他中午放她鸽子这件事不容饶恕,但他的确试过要连络她,虽说不怎么积极,但有,总比没的好。芷芽一路心焦地在行人间迂回穿梭,因此不少被她的包包横扫到的人对着她的背影怒目而视;平常当她横过幽暗不明的巷口时,总是会被唐突窜出的轿车吓到,现在轮她反吓轿车司机,当然,横冲直撞的她一下就不见人影,那些轿车司机也只能坐在位子上怒火中烧地诅咒她“疯查某、不要命。”
于是,头遭这么不怕死、不怕得罪旁人的芷芽终于在十分钟内赶到了天美的高级内衣的专柜前,她将包包往地上一放,脱下外套,大喘着气问:“天美,他人呢?”
天美惊讶地从计算机上抬头,看到芷芽红通通的脸颊时,诧异地问:“你用飞的吗?”
“他人呢?”
天美往芷芽的身后一指,说:“不就在你身后的不远处喽。”
芷芽转头往天美所指的方向探,没看到穿着笔挺西装的单身汉,只看到一个身着休闲装的伟岸男子斜倚在名家设计师的服饰专柜,与两名站柜小姐一起打量着一位身着银花露肩小礼服的美女。等到美女甩着一头在洗发精广告里才有的乌溜溜的卷发,兴奋地调转银色三时高跟鞋,以光溜的白膀子勾住那个男人的脖子,当众献上一吻时,芷芽发出了一声轻喘,捂嘴,回头对着记帐的天美道:“这,天……天美!你看到了没?这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如果我和那个女人易地而处的话,也会这么做。一个吻抵一件上万元的礼服,太划算啦!”天美的口气是讽刺多边羡慕的,她看到芷芽难以苟同的表情时,觑了她一眼,说:“芷芽,少古板了,你如果不以正常眼光来看这事的话,我怀疑你能和你的同事和平相处。”
芷芽扶正了眼镜,伸长脖子摇头问:“你说什么?我对这事的感觉是我的事,和我同事扯上了什么关系?
天美无奈她用笔杆头搔了右耳,眼带几分关注地盯着好友,一直瞧到芷芽恍然大悟、斜眼往专柜那头的男人瞟去时,她才对着芷芽的后脑勺子开问:“我以为你会认得出来。他不是你同事吗?
芷芽停了好儿秒才回过脸来,双手摊放在柜台上,勉强冲天美挤出一个憨笑,没那么熟的,也许我听错午餐的日子,不是今天,而是下个礼拜吧。“
天美不想着芷芽故作坚强的样子,因为她可怜得像个小孤女。天美低头结算自己的帐,以平常的口气道:“你不用费唇解释,否则只会愈描愈黑;人家不想说,我吴天美也懒得听……”
芷芽失控地横过柜台抱住天美的身子,一头抵在她的肩窝上。
天美就这么让好友抱着,她知道芷芽不愿哭出来,但需要藉一个人的肩膀靠一下。以往念书时她很乐意扮演这个角色,但现在她希望真正能让芷芽靠上一辈子的那个男人能够快快出现。“快交个男朋友吧!”
“没人会要我的。”芷芽嘟哝道。
天美在芷芽耳边打着气,“你上班的公司那么大,只要你肯先放电,一定有的;当然,最好先删掉帅哥型的玩家人物,这样比较能增加自己的信心。其实你长的本来就不难看,年轻就是本钱这句话你没听过吗?才二十而已,只要肯化妆、把美手美腿露出来,还怕没人要?
芷芽听了,抽身离开天美的肩头,不太确定地问了她一句,“真的吗?
“当然!你眼前的我就是个活生生的铁证。”天美对芷芽是信心十足,忽然,她脸上的安慰变成了戒备神态,“芷芽,你同事挽着那个女人过来了。”
芷芽在原地傻了好儿秒才转过身子,这时周庄和那名女子已走到她面前了,她见周庄对她和蔼一笑,问:“你补货回来了?
“嗯?”芷芽一脸茫然,不知要说什么,天美用笔头在她背后用力一戳,才教她倏地打直身子,点着头连说了三个“对”。
“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妹妹周频,今天刚从瑞士回国。”他看着芷芽将一双小鹿的眼转到紧搂着自己手臂的妹妹后,低头对着妹妹道:“丫头,这位是张小姐。”
“张姐好,很高兴认识你!”周频甜甜地对芷芽一笑后,松开了哥哥的手臂,上前两步将芷芽一抱后,在她两颊间猛亲一遍,然后劈迪啪啦地解释,“抱歉,都是我胡涂,错报了回国的日子,再加上今晨班机误点,才害我哥赶不回台北来见你。你没等很久吧?如果有的话。都是我的错,你可别怪我哥,怪我好了,反正我已经被大骂到臭头了。”
芷芽捂着被亲过的脸颊,摇着头说:“还好。”
她的模样让周庄笃定却不失礼貌地截断了妹妹即将到口的话,“丫头,你该去会你其他的朋友吧。他们不是在等你吗?”
周频无辜地转身对着哥哥说:“现在就要我走了?”
周庄脸上还是带笑,不过眯起的眼底已透露出一丝不悦。
周频见状扭头对芷芽道:“刚才他还硬要人家来跟你解释,现在目的一达成,就嫌我碍眼了。”
“周频……”周庄低沉地喊着妹妹的名字。
“所以我没法跟你多聊,等下次有机会咱们再聚,张姐再见。”说完,她转身对她哥伸了一下舌,拎着一袋衣物便走了。
周频一走,周遭的气氛就静了下来。周庄抱歉地说:“希望你没被周频直来直往的洋派作风吓到,她说了一长串只是想表示她想跟你见面。”
“我知道。”
周庄盯着她看,“你下班了吗?
“嗯,我……”芷芽不太确定地回头望了天美一眼,希望天美能帮她拒绝。岂料天美玉手一挥,马上拒绝了她的请求,“走,走,走!你下班了,要走赶快,等下一塞起车来,哪儿也去不成。”说着,还将芷芽摊在柜上的大衣往前一递。
周庄先芷芽一步接过那件大衣,对天美说了句“谢谢”,转身扶着犹豫的芷芽往电扶梯的方向走去。半个小时后,周庄在芷芽的公寓前熄了引擎,他一路上没有说话,车里倒也不静,因为充盈着莫札特的月光奏鸣曲。
本静坐倾听的芷芽在车停稳后,马上说:“我要上去了。”
“等一下!”他很快地握住了芷芽的手,“我们得先谈谈。”
“我已经了解你不是故意要失约。”芷芽的口气虽然柔和,但没打算要妥协。
是针对他吗?不是的,是对她自己,因为她已经不打算再编白日梦了,虽然她最后已知道周频和他只是兄妹关系,但在百货公司里献吻的那一幕,真的把她给摇撼醒了。她心里清楚,就算不是妹妹,也会有其他的女人,若不是勤于练习的话很少男人会那么习惯陪女人逛街。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周庄不肯放,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古铜的帅气脸孔往她的凑近,以一种压抑的音调道:“但你似乎不大了解我心里有多在乎这一次的失约。”
芷芽略拂开额上的发丝后,耸肩道:“抱歉,我看不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影就遮住了她的面孔,一等她抬头探究竟时,双唇就被堵住了,他先是激烈地含住她,炽热滑溜的舌尖在她唇瓣间游走,最后强迫性它地撬开她的齿缝,不顾一切地探了进去。多深她不知道,只知道她快窒息了,芷芽双手无力地撑着椅垫想支住自己近乎融化的身子,这时周庄似乎感到她的无助,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前倾,将她推推进椅背里,以极霸道却温柔无比的方式吻得她忘其所以。
眼镜什么时候被摘掉的?她不知道;蓝色毛衣下的胸扣何时被解开的?她直觉得亲近他、闻他身上烟草与古龙水混杂的味道、感觉他的体热,以及倾其所能地索取他的吻。
周庄的吻散落在她的五官、发丝与颈项之间,但最终一定都会回到她的唇上,她从来不知道吻可以这么地销魂,令她忘却自己,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反射镜里看到一个黑色的圆影罩在雪白之上,她舔了干渴的唇,又想念他的唇。又努力想看清反射镜的影像。芷芽全身因一种不熟悉的感觉而发疼,她听他喃喃念着自已的名宇,在亲吻她潮热的肌肤。让她抖颤了一下,也让她从饱和的热气中退了温。
现在她已清楚地感觉到他舌尖所在的位置,这让她乍醒过来,当下将他推开,以双夺环住自已的胸部,睁大眼盯着他模糊的脸孔瞧。她不知道周庄生气还是懊恼,只听到他连咒好几句,接着重喟一声,往她靠近。
“别……芷芽恳求道。
“我不会对你乱来,只想帮你穿戴好。”芷芽听他这么一提才低头看见自己几乎半裸的窘态,她急忙将紧身毛衣拉下遮住胸部,吃力地提起裙头扣住,四下探着,“我的眼镜……”
周庄从她椅下挖出了眼镜帮她戴上,然后梗着喉咙说:“别动,有件事非得搞定不可,否则的后果将是不堪设想。”他说完把她的身子拉近自己,长臂一伸,从她光滑的背脊处往上探进她毛衣,将她的胸带扣上,然后为她拉上裙后的拉练,这期间芷芽根本连换气都不敢。
她好久才能说出一句话,“我要上去了。”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
“我送你上去。”周庄笃定地说完,跳下了车,走到另一侧为她开门,然后跟在她身后走进公寓里。在离家门前最后一段阶梯的转口处,芷芽突然转过身,小声地对周庄道:“我……抱歉,我不习惯……
“我了解,你还年轻,上去吧!”周庄低沉着声音,有点无奈地催促道。
花芽还是停在原地不肯动,鼓足了勇气说:“我不介意你吻我,事实上,我喜欢你的吻,只是……
“我知道,上去吧!”他依旧是那一句。
芷芽猛摇头,决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只是……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我会克服自巳。
周庄整个人为之一楞,他脸上的严肃撒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抬手拂开她脸上的发丝,想纾解的紧张。“没那么严重,只要让我抱你一下就好。你愿意让我抱一下吗?
周庄毫不迟疑地将她环进胸膛,紧紧将她的背拥在手里,希望这么做能满足自己对她的渴望,但才将她温热的身子搂进怀,他马上意识到此举是不智的,甚至更危险,他陡然松手将她推开。
芷芽受力一震,整个背贴在墙上的,她惊骇莫名,仓皇无助的表情更甚过刚才在车里的模样。
“对不起,我为自己的行为作呕。”他想上前安慰她,却不敢再冒碰她的危险,于是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敬而远之地退一步,冷漠地说:“你还是上去吧,我在这里看你进门。”
芷芽眼里掺杂着受伤、羞愧与不解,复杂却又那么容易教人看穿,她抖着身子,一头奔上了阶梯,颤着双手取出钥匙圈,连试了三次才对准了锁孔。她没有侧头瞟他一眼,扭开锁头后直接推门跨进了家门。周庄双腿跨开与肩齐宽,翘首等待那砰然乍响的摔门声。出人意料的是,她仅将门轻轻地推送回去,再轻手轻脚地反锁上门;这让周庄了解,她跟他生命中的动辄娇嗔、砸东捣西的女人是多么地与众不同。
芷芽花了一个周末才把整件事想清楚,但清楚跟通透是差了一大截。同一时间,她接到了周庄传来的纸条,请她傍晚挪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在“雾都”见面,芷芽没去。连着两日他重复同样的动作,芷芽仍旧是相应不理。到了周四,他就没叫人传纸条上来了,芷芽崩了好儿日的弦终于松了,没想到却被一重又一重的失落包围。以至于这周过得很不惬意,假日时,无色彩的日子。
别人患的是星期一症候群,她张芷芽染上的是天天症候群。二十岁,别人过得像风和日丽的春天,而她却过得残冬,难道就再也没有法子能让她快乐起来吗?
唉!也许是该听听天美的话的时候了。下定决心后,又拖了四、五来日,一个冲动,芷芽趿着拖鞋跑到街角的理容院烫头发,她想烫成周频的形样但因为拙于解释,只好任艺高胆更大的小姐摆布。
烫出来的第一晚,她觉得自己是美得冒泡,结果一觉醒来揽镜自照后,泡影破灭!只因她不谙整理一头蛇发,所以早饭也不煮、便当也不带,两百块往桌上一放,让人一刀除去了三千烦恼丝,这才敢踏进“远业。”
没想到,公司大门深锁,值班警卫告诉她,今天是“行宪纪念日!回家吗?不,既来之则安之,一个无聊的人在这种非常时期往往能将无聊的定义注释到完美。
首先,芷芽从超商买来三份报纸及一份时报周刊,跑到速食店里,嚼着薯条将每条花边“星”闻,一一浏览完毕,才去看早场电影,散场后逛了一下橱窗,替芷薇挑了一个蝴蝶发圈、帮少鸿挑了一件运动衫,再吃一碗丁香热豆花和一盘炒面后,便打着饱嗝去找天美,因为她知道天美绝对会感激她的出现。
芷芽在五点半时回到家,一进阳台鞋还来不及脱,芷薇和少鸿便将铝门一拉,探出头追问:“姐!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天美那里帮忙啊。”芷芽将鞋放到鞋架上,转身踏进屋内。
这时芷薇才叫了一声。“姐!你剪头发了!怎么剪那么短,像个小男生。”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短,才有女强人的气派。你不懂就免开尊口。来,来。来,看我替你们带了什么回来……”芷芽这时才瞄到藤椅上的礼盒,好奇地探头问:“那是什么?”
少鸿兴奋地说:“是周大哥送来的,他下午三点到,足足坐了两个钟头才走,他还送我金笔耶,是高仕的喔,对不对,二姐?
“嗯!我的是一件大衣,很漂亮呢!我穿给你看。”芷薇说着从大盒里抖出衣服往身上一披,雀跃地问:“好看,对不对?”
芷芽没理妹的问题,反问了一句:“我们跟他非亲非故,他干么这么多礼。”
“不知道!不过大姐也有呢!”少鸿从一个纸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类的小盒,递了过去,“呐,在这里。姐,赶快拆啊!或者,我帮你拆。少鸿见姐姐没有出声反对,当下就动手了,芷薇也一个劲地凑上前去。不一会儿,一阵惊叹不已的”哇“从弟妹大张的嘴里逸了出来。
“是翡翠别针呢!”少鸿说。
芷薇以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少驴了,是发夹,翡翠发夹,还有碎钻呢!哇,好漂亮,姐,我帮你夹上……”芷薇拈起发夹往芷芽的头发比了过来,这时她才记起老姐已把长发给剪了。
芷芽一脸沉默,不悦地瞥了妹妹手上的发饰后,说:“把东西统统都放回盒子里,我明天带到公司还人家。”
“为什么?”芷薇讶然问道:“只因为姐剪了头发就不喜欢这个发饰了吗?这东西很特别呢,周大哥一定费了好多心思才买到的!
芷芽叉起了腰,一脸权威地道:“别傻了,有钱还怕买不到东西吗?再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送我们这些东西,下次我拿什么还送人家?”
“可是……是周大哥亲口说要送我们的啊!我们起先也是跟他说不知道要回送什么,你若不喜欢,大可把自己的礼物退回去,但我不认为你有权力要我们跟着你去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
芷芽知道芷薇是据理力争,但她听不下去,她只觉得周庄打算以散财的方式令到她们姐妹起争执。“既然这样的话,随你们便。”芷芽把自己买来送弟妹的礼物丢在椅垫上后,就进房去了。
第六章
正点半一过,芷芽拎了一只大袋,走进嘈杂烟尘弥漫的“雾都”。“雾都”这名是其来有自。因为此店的顾客群以瘾君子居多,不论男女,皆是烟不离手,搞得这屋子尘烟弥漫,几乎终年不曾散过。
芷芽四下环顾,睨到了坐在底端、侧头含烟阅报的周庄,马上穿越过聚在吧台前的人群来到他桌前,然后将纸袋往厚报纸上一放,有点忐忑又有点情怯地在他对面坐下。
周庄慢掀起眼皮打量芷芽,将含在嘴角那截新燃的烟改架在烟灰的缸的凹槽里,然后将报纸往旁一搁,环抱双臂,嘲弄地问:“你这么一刀喀擦下去。是在跟我抗议,还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过不去?”
“都不是,找是因为烫了头发不会整理,所以才想留短发,凑巧挑了昨天”早上“去剪,”芷芽特别强调时间,以免他误会,“所以你送的这副发夹就派不上用场了”
周庄将肩一耸,仍是一派不在乎的样子,“既然如此何必多走这一趟?你就近找个垃圾筒用力一掷不是比砸回我脸上要来得痛快多,还是豆芽小姐生来就有这样的僻好,喜欢欣赏男人。”
“我是要请你别再送我弟弟、妹妹东西……”芷芽才刚开口,就被他阴阳怪气的表情给堵住了口。
“凭什么?”他回问她一甸,“就凭你虚长他们几岁,便有权力替他们否定掉一切不合乎你假道学标准的人、事、物? ”
芷芽不想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固执地说:“谁知道你心藏何种居心?”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声道:“我只有一种居心,想追他们的姐姐,自然而然想讨好他们,这样做也有错吗? ”
芷芽撇开眼,不愿正视他,半晌才紧着喉咙说:“有,你错在没找对人玩弄。”话毕,她倏地起身往门那头疾走而去。 “
“没找对人玩弄!你这是……”周庄被芷芽的话震住,慢了半拍才提起桌上的袋子,走到吧台结帐。
一路上,周庄不停地诅咒着,“该死!该死的豆芽!”他只花了五瓦分钟便赶上了她,过程既不奔放也不浪漫,只因为老天成全,一连安排两次红灯。把素来遵守交通规则的她拖延在十字路口处。周庄不客气地扳住了她的左肘,强迫性地牵着她走。
“别这样,请放开我。”芷芽一边走,一边要甩掉他的手。
他对她的请求充耳不闻,依然故我。甚至大胆地将乎放在她的右腰上,搂着她前进。
芷芽被他这罕见地亲密动作吓了一大跳,差点跌在斑马线上,等到他们站在对街的人行道时,她才忿然地举起大包包想他身上摔去,但终究她做不来,只能气道:“你……怎么当街吃人豆腐? ”
“吃人豆腐!”周庄装出一脸惊奇,“这倒奇了,真正跟我‘玩’过的人,怎么从没跟我抗议过这一点?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你别把我和你朋友混为一谈!” 芷芽忍不住当街对他吼。
“我从未将你和别的女人混为一谈!”他将大手一摊,跟在她后面说:“是你自己缺乏信心。”
芷芽一听,脚一煞,回头仰着鼻孔、用眼镜瞪他道:“我有信心得很,我是对你没信心,你无聊时找我,有事时就把我往旁一搁,我如果是支你薪水的佣人,被你呼来唤去也就算了,但我不是!老派人传纸条”召见“我,你当我是什么? ”
“当你是秘密情人在追。”
芷芽闻言愣了一下,半晌才“哈!”了一声,“骗鬼!”
周庄宽肩下垂、仰天咒了一句,然后龇牙咧嘴地对她说:“张芷芽,你听好!如果真那么卑劣想玩你,早儿个礼拜前就可以对你”下手“了,雪莉酒里下安眠药,你怎么死都不知道:另外,如果我不私下追你,你早在几个礼拜前就会被我妈”支解“,你依然会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我话说得很白,你不解吗?池停了一下。马上道:”不。你不了解!你以为我周庄仗着一点家产、成天没事干,专门追着马子钓?你以为我是那种今天把女人带上床,明天就把女人踢下床的花花公子?你以为我那天在你家楼梯口把你推开是在“玩”你?如果你真的认定以上皆是的话,say yes!我不缠你。“
芷芽眨着沾了水珠的眼帘,审视他鼻孔翕张的怒容,蓦然垂下颈子,喃道:“既然不想耍我,为什么却又像躲瘟疫似地把我推开?
绕了一大圈,这才是症结所在。周庄松了口气,“你还年轻,根本搞不清状况,我不希望咱们只因一时冲动、事后又反悔,毕竟,我希望你在‘远业’久待,关系弄砸了不好,”
“就这样?你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她的后一句褒奖他不敢当,周庄谨慎地附和前一句问话,“就这样。”
行事洒脱的周庄一向怕麻烦,若能快速、漂亮地把事情摆平,绝不会自掌嘴巴再扯一堆烂污出来搅和,但是,他心里却清楚不只这样。那晚的“失控”并非头一遭,毕竟他生来就不姓柳,思想没那般食古不化,干柴遇上烈火,物理实验证明,只要非真空状态,没有不燃的道理。不过若是将这种大都会男欢女爱的模式硬套在这个土豆芽身上的话,他就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一个以践踏草皮为乐的“原始摩登人”,面目可憎得很!
他愿意用任何方式跟她表达歉意,惟独跟她承认这一点;那晚他若没推开他的话,他绝对无法控制住自已对她的情欲……是不是真给她说中?他不想乘人之危?哈,猫不偷腥才怪,他简直想得要死!他之所以没付诸行动,全是因为他想跟她调情,把她撩拨到熟透后,再一口一口地把她吃进去。想到这里,周庄楞然地看着芷芽令人“垂涎欲滴”的脸庞从懊恼霎转成崇拜,而他的则是从觑觎转成懊恼。
“我了解你不是故意推我了。”她仰头小声地说,微带乞求的意味,“请你……别生气。”
他不假思索地将大手放在她的颈背,蛮狠地道:“那陪我上宾馆……”
周庄,你龌龊!一句不知打哪儿冒出的谴责在他耳际响起,教他重咳一声,改口说:“不,我是指餐馆。”
芷芽本也是一脸疑惑,不过在他自动修正话语后,便认定是自己听错了,毕竟她自己也常把餐馆说成宾馆,却没想到周庄也有这种毛病。
她一脸释怀更兼遗憾地说:“喔,今天不行,我只剩下……”她瞥了眼手表,抬头继续道:“三十分钟,就得回公司上班了。”
“回公司上班?”周庄的浓眉揪成一团,好像把她当成怪物看。
“嗯……”芷芽心虚地低下头,以鞋尖踢了红砖道上的小石子,然后以眼角睨着他,说:“百货公司,记得吗?
“你难道不能请个假?
“我上次已请过一次假了!”芷芽一手揪着胸前的外套。
“可是你上次不是为了”我“请假的。”这句欠考虑的话一出口,连周庄自己也讶然不已,他难得这么缠人的,今天却黏得麦芽糖一般。
“可是,这真的教我很为难……”
他苦笑,善解人意地耸了肩,却以失望无比的口吻说:“既然觉得为难就算了,你走吧!”周庄这一招通常有“起死还阳”之效,他笃定芷芽会改变主意为他去请假。
可惜,木讷的芷芽不能分辨爱情游戏的真假,也就无法揣透他这飘忽一招的用意。她只知道他要她走。“再见!”她转身就迈开大步。
周庄当机立断地揪住她的包包,把她拉转了回来,语带笑意地轻问:“你要去哪里?
“去上班啊!”芷芽理直气壮地道。
他呵呵一笑,春风得意。至于他在得意什么,她一点也不清楚。
“别傻了,我跟你闹着玩,你反倒闹起别扭了。”他轻斥,口里有怜惜。
“我是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