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决定要搬到这镇上了,也不急在一时,便带了阿凉寻好吃的去了。
不管是辉煌气派的酒楼还是街巷里弄的简陋茶馆,我和阿凉都丝毫不介意,挨个尝了个遍。
等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我摸着肚子,叹了一句“过瘾!”
阿凉摸着他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嗝,也叹一句“过瘾!”
然后他问“吃也吃过了,娘亲,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我问“你困了吗?”
他点点头答“有些。”
我挥手道“走,我们去困个午觉。”
所幸这是在江南水乡,随处可见画舫乌篷小舟,我拉着阿凉的小手很快便找到了一处精致的画舫。
画舫上的婢女长得水灵灵的,看着舒心,说出口的话也温软,令人极为舒服。她们见有客人上船,立即泡了一壶雨前龙井端了上来,我拿盖子把茶叶浮到一边,抿了一口茶水,阿凉也有样学样地抿了一口。
那婢女态度恭谨地问“公子还有何吩咐?”
为了在人间行走方便,便在上船之前给自己变了变装,现在是男子装扮,她们自然要称呼我为“公子”。
我打了个哈欠,道“给我们收拾出两张床榻来,有些困,先睡个午觉。”
阿凉也放下茶杯,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婢女有的在偷偷笑。
我忍住笑,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拉着我可爱的儿子的小手去睡午觉了。
春天的晌午时分,阳光暖而不烈,窗外的风亦是暖软,透过窗纱、顺着床上的帷幔,缓缓来到脸庞的风,已经可以醉人了。画舫在水上,随着水波一荡一荡,摇晃着人的意识,闭着眼睛养神的我,眼皮不知不觉已合在了一起。
醒来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抬眼看见的便是天青色的帷幔,不知是凉风在吹,还是船在摇晃,那帷幔像是海面的波涛,起起伏伏,飘荡着些许的思绪。
其实,此刻应正当天色黄昏。整个船舱内一片温暖的昏黄,而窗外,夕阳落在水面上,粼粼波光趁着万里霞光,让我有一瞬的错觉,以为我还是在星落宫里边,只不过睡了个午觉,醒来随口就想要喊星罗。
等思绪都归位,才意识到这不过是某处凡世江南水乡里一处小小的画舫。
一场午觉,平白多这么多愁思。
叹了口气,甩甩头,不打算理会。
下床看见儿子还在对面的床上,脸蛋红扑扑的,正在酣睡,什么愁思也没有了。
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去摇晃了他醒来。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喊“娘亲”。
我边答应边给他穿袍子,他还是闭着眼睛打哈欠。
我拧拧他脸蛋,温声说“乖,快醒醒,娘亲带你去听说书先生说书,你还没听过呢,可有意思了。”
他眯着眼看了我一下,然后扑进我怀里搂着我脖子又不动了。
看起来是前半日走路太多累的了,也罢,再让他睡会儿吧。
等我抱着阿凉出去的时候,船里的婢女还在候着,看我出来,忙要帮我抱他,我回绝了,顺手给了银子,算是这半日的酬资。
然后抱着阿凉下了船,踏着晚霞在青石板的路上慢悠悠的溜达。
没过多久,就到了镇中心。
这座镇比寻常的镇都要繁华富饶,最好的茶楼比别处的也要富丽堂皇些。
我抱着阿凉进了最好的茶楼,阿凉已经醒了,趴在我肩头怔怔的看着酒楼内的一派热闹。
我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住在镇里有些不方便,又想着镇里灵气浑浊,于阿凉也不利,于是便寻了幽静灵气盛的山林住着,虽说也时而进镇子里买些东西,但大多数还是冷清的,但此时此刻,我们站在这热闹的大堂中间,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气息,难怪阿凉要愣了,就是我,这种感觉也久违了。
小厮看我服饰不俗,便热情的邀我上二楼雅座,殊不知我进这镇子要的便是这热闹。
随意捡了张桌子坐了,小厮上了茶水和瓜子,我又为阿凉多要了些糕点和果脯。
于是,我们娘俩,就着茶水,边嗑瓜子边听台上的说书先生讲那跌宕起伏的故事。
嗑瓜子的主要还是我,之前在人间的时候,无聊了便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得多了,故事也差不多,便没那么兴致勃勃了,也就随意听听打发打发时间。
反观阿凉,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小手都握成了拳头,手里的糕点都被捏扁了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笑了笑,到底是小孩子,看到新奇的东西都要这么全神贯注。
我仔细听了听,原来讲的是一个书生进京赶考,晚上投宿在山上的破庙里,恰巧看见路旁草丛里有一只受伤的兔子,便让书童抱进了庙里,然后书生用清水帮它清洗了伤口,又上了创伤药,拿纱布给包扎了,便放一边自己也睡觉了。第二天醒来,那兔子不见了,书生也没做他想,只以为兔子自己回了家。谁料数日后夜半的客栈里,书生正在昏灯下用功念书,一个绝色女子幽幽出现在他身侧,并言自己是那一日兔子,不幸受伤,被书生所救,近日养好了伤,便前来报答书生的救命之恩。书生自然不受。虽说人妖殊途,可那兔精委实善良又善解人意,日子一久,俩人自然情意暗生,便结为夫妇了。
这原本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个精怪报恩的故事,却叫阿凉听得一本正经。
我正要拿起茶壶倒一杯水喝的时候,阿凉冷不丁的冒出来了一句,“娘亲,我的爹爹不会也是凡人吧?”
拿茶壶的手不稳,水一下子洒了一桌子。
我抬眼看他,他神色紧张惴惴不安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娘亲,你看啊,说书先生不是说,精怪寿命不可预知,但凡人寿命短暂,你看,你看我们寿命这么长,而我又没有……”
说到最后,他说不出来话了,低下了头。
听到他问他爹爹,心里不是不心酸,更多的还是痛苦,不是为那些曾经伤情的往事,只是为阿凉感到委屈。
许是人间烟火的味道太让人温馨了,让阿凉忍了三百年没问的问题,今日竟毫无预防的问了出来,可见他的内心对父亲是渴望的。
可阿凉,让我如何跟你说……
我摸了摸阿凉的脸庞,轻声道“阿凉,我知道你不提你爹爹是怕娘亲难过,你不要为娘亲难过,你爹爹,你爹爹他并不是凡人,也没有过世,他只是……”
阿凉抬起头来,又用那种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
顶着这样的眼神,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揉了揉太阳丨穴,想着怎样措辞才合适,停顿了一会儿,瞥见阿凉渐渐黯淡的眼神,心里瞬间凉了下来。
还管他什么措辞了,我急忙接口道“你爹爹他是个大英雄!”
阿凉的眼神像是被点燃的火焰,一下子重新燃烧了起来。
西胤他确实是个大英雄,他是我们四海的英雄,也是天下的英雄。
想起西胤,心中柔软了许多,我温声说“你爹爹他呀……”
“你爹爹他英俊潇洒、英勇无敌、英姿焕发……”一道温和的声音接着我的声音道。
对面的阿凉怔怔地看着身后,我心中一跳,也看向身后。
果然是苍梧。
他依旧是那副淡然温和的模样,沉静的眉眼,内敛的风华,明明是温和至极的模样,偏偏让人生出万千距离来。这才是九天之主的威仪。
眼中的泪水掉下来之前,我已经疾步走到了他的跟前,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师兄”。
他温声应了,轻轻拍着我的背,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正在我们处在重逢的喜悦中的时候,背后想起了一道疑问的童声“娘亲,这不会就是我爹爹吧?”
闻此言,哽在嗓子里的一口气没顺,我剧烈的咳嗽起来。
苍梧边帮我拍背顺气边问我“这就是西胤的孩子?”
我咳嗽着点了点头。
苍梧道“嘴唇似你,眼睛和鼻子像西胤。”
阿凉一听苍梧的话,失望地说“原来你不是我爹爹啊!”
听了这话,好不容易忍住的嗓子里的痒意,又开始咳起来。
这孩子……你是有多想要爹爹!!
苍梧拍着我的肩,嘴角边是忍不住的笑意,道“性子也像西胤。”
阿凉问“西胤是?”
苍梧接道“是你父王。”
阿凉疑问“父王?”
苍梧解释道“就是你爹爹。”
我在边上“咳咳”两声,朝阿凉招手“阿凉,过来。”
阿凉依言走了过来,依然疑惑的神情,我指着苍梧说,“这是你,呃,这是你……”一时没想好怎么让阿凉称呼苍梧,指着苍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苍梧倒是毫不介意,神色温和地接道“我是你舅舅,阿凉,是叫阿凉吧?”
“莫凉,他叫莫凉。”我赶紧随着他的话接下去,“莫凉,叫舅舅。”
阿凉很疑惑,阿凉很疑问,但是阿凉很乖,依言叫了舅舅。
苍梧摸着他的头,眼角含笑“唔,果然很乖。来,这是我这当舅舅的给你的见面礼,拿去玩儿吧。”说着,苍梧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颗蛋,金光灿灿的一颗蛋。
金蛋,只有乌葛兽的蛋才是金光闪闪的。乌葛兽,乃远古奇兽之一,这天底下恐怕也没几只,及其珍贵,虽然现在是一颗蛋,但其实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走兽。乌葛虽名乌葛,却是全身通体雪白,比老虎豹子更加凶猛,比狐狸更加有灵性,也比寻常兽类更加警惕,但是它却非常非常依赖他人,像一些鸟类一样,具有雏鸟情结,出壳后嗅到的第一个人,将成为他的主人,而乌葛也必将死心塌地跟随其一生,直至死亡。听说曾经一只乌葛兽出生时离一窝狼崽非常近,母狼估计是处于哺丨乳丨期,往常孤冷的心肠竟然软热了起来,将小乌葛带回去和狼崽一起哺育,从此,这只乌葛就将这只母狼当做了依赖,忠心耿耿的跟随左右,直至母狼死去,就在母狼死后的不久,乌葛也郁郁而终。
令人唏嘘不已。
苍梧如今给阿凉一颗乌葛蛋,就意味着给了阿凉一只强大的忠心耿耿的乌葛兽。这如此珍贵,我抬头看苍梧,“这也太珍贵了吧?这样好么?”
苍梧随意地将那乌葛蛋扔到了阿凉的手中,斜眼看过来,道“过了几百年的山野生活,你是不是都忘记了你是谁?”
我羞愧不已的低下了头,当年不吭一声就走,确实有些不得已。
苍梧拉着我们走到桌子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说“阿凉他是你的孩子,也是西胤的孩子,更是父神……这世上所有珍贵的东西他都受得起,别说只是一只小小的乌葛兽。”
听他提起父神,我的眼眶有些湿润,还没来得及感伤,听阿凉问“这是什么东西。”
苍梧耐心地跟他解释这是乌葛兽的蛋,到时候会孵出来一只雪白的乌葛兽……
他们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边,趁着这繁华夜色下的人间烟火,莫名的觉得温暖,又无端的有些感伤。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苍梧,而是西胤……
☆、第九章城外人家3
我不能想下去了。
想起西胤总有无数种说不出名字的情绪出来。
阿凉初次见到旁人,显得很新奇,话明显多了起来,拉着苍梧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苍梧难得的好耐心,陪着小孩儿说话,也不见烦。
到底是玩儿了一天了,阿凉再怎么兴奋但还是小孩子,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我笑着和他说,“要想和苍梧舅舅说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娘亲先带你找个地方睡觉。”
阿凉期待的眼神望向苍梧“舅舅,你真的不走,我明天真的还能见到你?”
苍梧含笑点头应了。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然后靠过来到我的怀里。
我抱起他,有些赧然,和苍梧说“我们也是今天才到的这儿,还没有住的地方,你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客栈住吧。”
他了然的笑了笑,顺手接过阿凉抱在了他的怀里,道“那走吧。”
说着,就先抱着阿凉走出了茶楼。
望着他抱着阿凉的背影,我有一瞬的怔忪。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带的阿凉,很多事情都习惯了亲力亲为,也习惯了没有任何的依靠和庇佑,而苍梧接过阿凉的那自自然然的一个动作,就让我多年无欲无求的心感到酸涩无比。
苍梧或过头来,问“怎么了?”
阿凉也趴在他的肩膀上,眯缝着眼瞅我。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快走几步到他们的身边,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想了想茶资是否付了。”
都是在镇中心,我们也没走几步,就找到了一个环境看起来还比较好的客栈。
苍梧一直抱着阿凉,直到走到房间把他放到床上,他才呼出了一口气,看着阿凉,轻声笑道“小孩子,这么软软的一团……”继续笑了,也不说话。
我给阿凉掖了掖被角,示意苍梧出去说话。
今夜是满月,春暮时分,吹来的微风亦是暖软,似乎是被相携而来的花香给熏得了,往常清凉的月光,也显得有人情味儿了许多,坐在房顶上看这一片夜色,风景甚好。
出房间门后,我去客栈的酒窖里搬了几坛酒,和苍梧上了这房顶,就着这一夜春色,准备畅饮一番。
拍开封泥,一股冷冽的味道便溢了出来,仰头喝上一口,虽比不上桃花醉的清香绵密,也别有一番风味。
苍梧讲究些,随手幻化出一只精致的杯子,新拍开另外一坛酒,慢悠悠的往杯子里倒了些,又慢悠悠的拿起杯子,放在嘴边饮了一口,仿佛这不是人间最寻常不过的浊酒,而是那天上最珍贵的香茗,那副姿态,真真是无尽风流。
我笑了,说“大师兄,你这精细的习惯,真是万年不变啊。”
他别有深味的答道“品性喜好,总是难改变的,不是么?”
我“咳咳”两声转移了话题,道“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他抬了抬眼皮眼皮,道“天上的生活忒无趣,便来看看你们母子生活的怎样?”
大千世界,无尽凡世,我明明是随意瞬移的,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是到了哪里,并顺利的找来了。
他可能看出了我的疑问,笑道“空华镜是我打造的,打造的时候加入了我的一丝灵力,这样以后谁用它做了甚,我都清楚的很。”
原来是这样……
他继续道“你到这里后,我当即便和西胤说了。”
说起西胤来,我的心思很难平,张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结巴道“他,他……”
“他自然已经知道了你是轻桐。”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告诉他的是不是?”
苍梧端起杯子慢慢饮了一口酒,道“西胤,他这些年也不大容易……你这丫头也真是,明明都记起来了,为什么不跟他讲?”
我低头,轻声道“说出了我是轻桐又有什么用,让他愧疚?”继而又有些落寞,道“是轻桐的时候他就不喜欢我。”扯开嘴角笑了一下,说“本以为他爱上的是今世我化成的未画,看来,又是我想错了。”
苍梧认真了眉眼,道“未画,也许真的是你想错了,依我看来,西胤他心里并不是没有你。”
“怎么可能呢,大师兄,如果他心里有我,怎么可能那么对待我?你也别说了,经过这两世,我早已经把感情看淡了……”
苍梧挺直了腰坐起来,很认真的表情,说“未画,事情不是这么看的。你说,他是看夕颜替他挡剑受伤了才着急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
“那就对了,你想,夕颜长着一张和你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又一次在西胤身后替他挡了剑,西胤再无心……”他看着我的眼睛道“他那么着急,那么怕她魂飞魄散,究竟是意味着什么,未画,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不是吗?”
长着和我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在背后给他挡了一剑,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啊,那时候,都多少年了啊……
创世神创造了天地之后,筋疲力尽,化身于天地之间,从而形成了这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四季更迭、昼昏交替,而他的最后的一缕精气,则变幻成一男子形态,便是创立万物秩序的父神殇渊。
而父神殇渊,便是我的生身父亲。
那时,天地初开,万物混乱,光凭父神一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于是,父神便挑选了这天底下天资极为聪颖出众的苍梧、西胤、流离从小收养在身边,教会他们术法,教会他们怎样强大自己的力量,怎样统治众族,而他们也帮助父神确立世界万物的秩序和规则、处理大大小小一切的事务。
巍巍昆仑墟,上覆白雪皑皑,下隐弱水三千,他们三个便是在这里被父神教养长大,最后各自统治一方。
父神还有一个小女儿,因自小便养在昆仑墟,不大见于世,因此,世人大多便不知。而父神唯一的血脉亲生女儿,便是我。
我出生的时候,苍梧和西胤便已经在父神身边了,在我三百岁的时候,父神才把流离带回来,而流离,恰恰也三百余岁。论年纪,自然是苍梧大一些,然后便是西胤,其次是流离,再来便是我,而流离也没比我大几岁,算是同龄。论性格,苍梧自小便比我们懂事得多,端持稳重,处理起事情来也是井井有条,一丝不苟,远没有现在温和,西胤则从小就飞扬跋扈洒脱不羁些,现在性子还收敛了不少,那时候真真是无法无天,而流离就比较沉默寡言了,冷清着一张脸,不大爱说话,更不爱搭理人。论本事,那他们三人可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一等一的狠戾,远古洪荒不比现在,那时候天下各族征战,要想取得统治权,那凭的都是真本事,虽说他们三个是父神的徒弟,可他们的地位,却是凭自己的拳头挣来的。
今世的我做未画时,自幼养在深闺,被父母兄长保护的严严实实,自然也养成了一般大小姐般的娇气和脾气。而在昆仑墟时,便只有我一个女孩子,那时,天下未定,父神为了天下苍生,整天奔波劳累,自然是没有精力再来管我,而我自幼便跟在三个师兄身后长大。那时候年纪小,并没有性别意识,也跟着他们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而三个师兄也没有养过女孩子,更不得要领,于是便让我跟在他们身后,打架赌博、扯皮遛马,无一不精,性子养的也像男孩子,皮的很。待长大了,跟着师兄们出去见识的多了,也自然而然明白女孩子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一副姿态了,可性子已经养成了,想要改,便困难的紧了。
而大师兄那时老持稳重,操心的事多,虽有心照顾我,可力不足,流离虽和我同龄,但他少言少语,我和他也玩不起来,于是,我便和西胤厮混的时间最久,情分最为深厚。西胤带我,全凭随心所欲,今日进荒山野岭收猛兽,明天便入大泽生擒猛蛟,再一天说不定就进花楼喝酒听姑娘唱曲了,因此,我也被带的格外纨绔,格外的*不羁。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在我们一天天的厮混中过去了。
当我在某天,终于意识到我是个姑娘的时候,我都快吓哭了。
我刚发现裤子上有血的时候,我以为是我不小心伤到了那个地方,因是个隐秘的部位,我便偷偷的拿纱布给绑上了,可它一阵一阵的流血,这才让我慌张不已。
我们几个人中,只有大师兄苍梧精通医术,所以,我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问“大师兄,你说,你说,寻常的伤口是不是拿纱布绑上就不会流血了?”
大师兄于一大片干草药中抬头,望向我,慢条斯理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伤口了,小伤口,拿纱布绑了,立即便能止血,大伤口,怕就不行了。”
我听后,脸色立即就白了,登时哇哇大哭起来,其实跟在他们身后养着,我哭的机会是极少极少的,但凡飞禽走兽,见我都是远远避开的,而那些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想要欺负我,也被西胤揍得鼻青脸肿,所以,在昆仑墟,我基本上是横着走的,绝对不会有谁欺负到我的头上来,更别提谁能将我给惹哭了。
估计我哭也是百年难得一见,更别提是哇哇大哭,苍梧一时也慌了手脚,边给我擦眼泪边问我“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抱着他的袖子,哽咽着道“大师兄,我,我约莫是要死了……”
他一听,立即严肃了神情,问“到底怎么了?”
我啪嗒着眼泪跟他说了实情。
他听后,端持稳重的脸上竟然莫名起了红晕,说话也结巴起来,“你那个,那个是正常现象,莫太担心。”
我哭丧着脸“怎么会是正常的?这伤口来的就不清不楚,况且,它还一直在流血!即使是西胤受伤最严重的那次,流血也没流这么久的……”
他们三个人中,西胤经常打架,也受伤最多,最严重。
苍梧脸更红了,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跟我讲。
正在这时,药房外传来了西胤的叫嚷声“苍梧,苍梧,你在里边么,快给我来一瓶止血生肌膏,奶奶个熊的,竟然让那条大臭虫给咬了一口!”
然后他推门而进的时候,就看见苍梧满面红着一张白净的脸皮,我拽着他的袖子哭丧着脸。
苍梧看见他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询问道“你已经将那条大蟒蛇收拾了?”
西胤拿着好奇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我们,道“嗯,收拾了,没想到它还装死,回头又咬了我一口,哎呦,可疼死老子了!”
苍梧关怀地问“咬到哪里了,伤口怎么样?”
西胤胡乱的摇了摇头,眼睛不离我们,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在干嘛?”
苍梧马上又变得不自在起来,道“轻桐变成大姑娘了。”
西胤像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趋近了两步,说“什么意思?”
苍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又看他,叹了一口气,拉过我,让我转过身,背对他们两个。
西胤了然地笑起来“哦哦,我们轻桐真的成大姑娘了!”
我转过身来,不解地望着他们。
西胤笑着向苍梧道“她来问你,你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苍梧尴尬地点点头,说“她还以为她快要死了。”
西胤大笑起来。
我被他笑得恼羞成怒,开口道“我都快要死了,你还笑!”
他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就往外走,就像往常出去厮混时的勾肩搭背一样,笑着道“苍梧难为情,那就让哥哥来告诉你!”
苍梧在后面喊“西胤你的伤口!”
然后听见物体破空而来的声音,西胤反手一握,再伸开手来时,一瓶药已经躺在他的手心,他随手就把药瓶装进了袖子里。
我担心他的伤口,问他“你的伤口疼不疼,要紧么?”
西胤仿佛才想起他的伤口似的,重重的点头,龇着牙叫道“疼,疼,可疼死我了!你看,流了这么多的血呢。”
说着便把他沾血的那条腿伸给我看。
我一看见他裤腿上的血,又想起我裤子上那莫名其妙的伤口,顿时又伤心起来。
西胤看见,又笑了,道“你的和我的是不一样。我跟你讲啊……”
之后西胤边搂着我的肩膀边走远给我说这件事。
后来想想,还是觉得尴尬和脸红。
☆、第九章 城外人家4
继而一想,又觉得甜蜜。
彼时,西胤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给我细细说完,还眨巴着眼睛期待地问“明白了吗?”
我难得的在他面前害了羞,低下头,几不可微的点点头,表示我明白了。
他拍了一下脑袋,“哦”了一声,道“忘记了,这种事,最好还是女子来教你最好。来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如果说,是西胤教会了我何为女子何为男子之别,那也是西胤教会我何为情爱之甜,最后让我明白何为心痛之苦。
而直到那时,等我晓世情知冷暖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大。
西胤拉着我便去了一个地方。
又是还没进门,他就开始嚷嚷“滴珠,滴珠!”然后径自往里走去。
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绕过月亮门,看见西胤,先是喜不自胜地抿嘴笑了一下,又看到我,才柔声问道“这是?”
远古女子大都貌美,而这滴珠又是上上乘,不仅声音柔和,眉眼俱是柔软,整个人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一个水做的美人,饶是我是个姑娘,兀地见这么个美人,也不禁要为之目眩神迷一下。
西胤拉过我,指着美人道“这是滴珠。”然后指指我,又道“这就是我那个小师妹。”
美人一听,向西胤展颜一笑,便过来拉住我的手道“原来是轻桐妹妹,经常听你二师兄提起你。”
这句话听得我心中不大顺畅。
西胤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美人,一次也没听他提起过,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和他形影不离了,却不知他还认识这么个美人,而我却一点也不晓得。
而西胤还在她面前提起我们,要不然她怎么知道他是我二师兄?
其实,除了苍梧我会叫上一句大师兄外,西胤和流离我都是直呼其名的。流离和我同岁,而西胤虽比我年长,但他性子忒不羁了些,又经常和我混在一起玩耍,我叫上一句师兄仿佛要把他叫老了似的,因此,他特别不愿意我叫他师兄,就让我直呼他的名字。父神虽说对此不满过,但是也无可奈何,就随我们去了。
而不管是西胤向我隐瞒了她的所在,还是向她提起我们的事情,都引起我的不快。
做轻桐的时候,活得太顺遂,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事情,也因此,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我不大喜欢滴珠,脸也就拉了下来。
而西胤把滴珠拉过去,悄悄说了几句话,又笑着瞧了瞧我,滴珠恰好也向我望来,看着他俩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动作,我真的是很不喜欢。
可那时,我又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为何物,只能由着自己难受却无法纾解。
滴珠过来拉着我的手,满怀善意的要拉我往里走,我不情愿,却被西胤推着进去了。
进到屋里,滴珠又细心的给我说了些注意事项以及其他的,我默默听着,没吭声。
她还善心的问我“小轻桐,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抬眼瞅了她一眼。
她温柔一笑,“这个时期都会有些不舒服,连带的情绪也会不大好。”
虽然我对她爱答不理的,但是明显的,她在努力的讨好我。
然后她说“小姑娘一旦长成大姑娘,就该有心上人了吧。”说完,她向窗外望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
因我一直在观察她,对于她这个细小的动作我也收在眼底。
但我还想要继续观察观察她,便佯装不知,顺着她的话问“心上人?”
她抿嘴笑了一下,道“果然还是小姑娘。心上人,就是你放在心尖尖上喜欢的那个人。”
她说的这个话,我着实思考了一会儿,放在心尖尖上喜欢的,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又是什么人需要把他放心尖尖上喜欢?心里想着,便把它问出了口。
滴珠弯了她那如水般柔然的眉眼,道“那个人啊,就是你不见了想,见着了还要想。”
对她说的话我还是表示疑惑,人不在眼前你想了,情有可原,若是他就在你眼前,你还要想念,那不就是脑子有毛病了么。
她看我还疑惑,笑着道“你心里欢喜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他,心里难过了,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看见他跟别的女子讲话,你心里就生气难过,气恼他何时跟这个姑娘认识了。为了他,要付出性命你也是愿意的。”
灵台一片清光闪过,我立即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之前种种情绪到底为何。
原来,喜欢上一个时,是这种感觉。
我开心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我难过的时候,也多半是他在我身边。或者说,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待在他的身边,我的快乐欢喜,我的难过悲伤,全是和他有关,难道,我的心上人是西胤吗?
我说“我还是不明白。”
她苦恼的笑了一下,道“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又问“那,最后成为夫妻的是不是都是彼此的心上人?”
她无奈地道“做夫妻,看的是缘。有缘分的,便能和心上人做那逍遥夫妻,若无缘……”她神情有些哀伤,继续说“若无缘,只能听天由命,嫁于他人罢了。”
看她神色,我直直地问“你的心上人是西胤吧。”
她没料到我有此一问,脸上哀伤的表情还未退去,立即又白了,尴尬不已。
我接着道“照你说的,我觉得我的心上人是西胤。但他是我的心上人,我便不允许他人也把他放在心尖尖上喜欢,今日之前,我不知道,你喜欢他我不怪你,但今日之后,你莫要再喜欢他了。”
滴珠脸色很难看,但她忍着,强作欢笑道“你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
我歪着头故作天真地笑道“我怎么是小孩子呢,你知道的啊,我已经长大了呀。”
滴珠再也忍住脸上的笑,两串眼泪很快掉了下来,这么柔弱的一个美人,脸上带泪,真真是我见犹怜。
虽然我不大喜欢她,看见她这幅凄苦的模样的莫名烦躁,就想着快快离开好了,谁知她拉住我的袖子,道“你说的话都不算数,还得看西胤喜欢谁才是。”
我扯开我的袖子,道“瞧你刚刚的神色,料西胤也没多大喜欢你,你也说了,若无缘,只能听天由命嫁于他人,你还是趁早断了这心思,早日嫁给别人吧。”
说完我立即抬脚就走,走到院里,正看见西胤拿鱼食在逗池子中的锦鲤,我疾步过去,扯着他的衣角说,“西胤,这里没什么事了,我们快走吧。”
他不疾不徐地转过头来,笑吟吟地打趣道“滴珠都教好了。”
我胡乱点点头,答“嗯,都教了都教了,我们走吧。”
他朝后面张望,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不见滴珠出来啊,按理说,她不是也没什么事了吗?”
我拽着他的袖子往外拖着走,他倒不急,叫道“哎,轻桐你轻点扯我袖子!”顿了一下,又道“滴珠你出来了?啊,你怎么哭了?”
我一听,拽他的袖子更急了,他抓住我的手就把我拉回来站稳了。
他皱眉道“你着急什么啊?”
我欺负了她,当然要赶紧离开啊,难不成还等着她来告状?你说我能不急么我!
我心里想的嘴上当然不敢说,只好老老实实的站好。
西胤看了看流泪的滴珠,又看了看急着离开的我,看向滴珠,又问了一遍“滴珠,你说,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滴珠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望着西胤欲言又止,转眼又看向我,我立即低下头去。
西胤像是一瞬间便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再不问滴珠。把我扯离他几尺远。
他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