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他以为她是不愿意让他握着,可也不好意思主动再去握他的手。
甘遂却没那么多的前思后想,他看见了,他伸手把自己的手掌盖在她的小手上面,他的手掌比她的大出好多。
她慢慢翻转手腕,让掌心向上。甘遂再次握住,还紧了一紧,低声说,就是这个意思。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茵陈是这个年代少有的读过《诗经》的年轻人,她想到这一句著名的诗经名句,情不自禁的在嘴角露出微笑。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就是这么突如其来。
后来当电影进行到脱衣舞表演,看得茵陈百般不自在,在座位里动了一下,垂下了眼睛。甘遂也觉得不好意思,忙说:“我不知道有这些,我没看过这个电影。”
茵陈嘘一声说:“我知道了。”说完就嗤嗤的偷笑。
好在这个情节三分钟后就结束了,那个风趣美丽的脱衣舞娘也就是脱掉了外面的衣服而已,与外衣同样花色的胸衣和短裤都好好地穿在她美丽的身体上。电影本身很精彩,后面的结局也轻松,有关二战的故事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拍,让两个人都觉得很神奇。
电影演完,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一边小声讨论剧情。他们牵着手,在人多的情况下,不想被人流挤散,因此更有理由握着,不肯放开。
走到马路上,看电影的人已经散开了,甘遂仍然拉着茵陈的手,他问:“电影好看吗?”茵陈老实地说:“前头的没看明白。”至于为什么没看明白,他们都心里有数。
甘遂说:“那明天再来看,我明天中午过来买票。”
茵陈没有回答。
甘遂偏过脸去问她:“好不好?”
茵陈把脸转向另一边,咬着嘴唇,生怕笑容泄露她的心思。
甘遂弯腰把脸凑到她面前,抬眼看着她,等她答应。
茵陈犟不过他,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甘遂十分满意她的答复,他举起手,让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一下。
茵陈心跳得要跳出胸腔了,她悄声说:“你别这样。”
甘遂哪里会听她的,反而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亲了一下。
茵陈被他的举动吓着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疯狂不知礼数的行为。甘遂看她发愣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竟然倾身前去,在脸上又轻吻了一下。这不过是轻轻一触,嘴唇碰到了她的脸而已,但在茵陈却是从未经受过的。她再也想不到有人会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做出这样的冒失之举。
她又是难堪又是心跳,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她垂下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你怎么能这样啊,这……这是在大马路上。”
甘遂看一眼四周,把嘴唇贴着她耳朵说:“没有人。”他亲亲她的耳朵,那耳朵烫得让他忍不住把脸挨下去。他把她轻轻拥在怀里,耳语说:“小姑娘,学着长大吧。”
茵陈心里其实是开心的,她也默许他这样的行为,她自己也觉得她应该长大了,应该品尝她这个年龄应该发生的事情。她靠在这个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把头埋在他的气息里,轻声说:“我有点怕。”
“怕什么?”甘遂低头吻她的脸。
“像是在做梦一样。”茵陈梦呓一般地说:“刚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你是认真的吗?你想好了是吗?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想……亲一下?”
甘遂笑了一下说:“不喜欢会想去亲吗?”
“是不是太快了?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星期。”茵陈问,她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了?
“那你认为应该怎样?等会议开完我们各自回去,然后我给你写信,说茵陈同志你好,在开会期间得到你的帮助受益非浅,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想向你请教。”甘遂拉下她束发的手绢。一场电影看完,她的头发已经干了,他把手指□她的长发里,吻她的脖子。“茵陈同志,那样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谈到这一步?”
茵陈仰头看他,让长发披散在腰下。她说:“也许永远不会到这一步。我一个人的时候,会让理智占尽上风。我会想出我们之间的各种距离,找各种借口。”
“那么……”甘遂的手沿着她的长发往下梳,然后停在她的腰里,他搂紧她。问她,“你要那一种结果?”
茵陈闭上眼睛,说:“吻我吧,还没有人吻过我。”
我不想做一个二十八岁老姑娘,她心里说,趁我还在青春年华,趁我的头发还乌黑发亮,容颜还娇美,还有勇气接受一段来势汹涌的爱情。不管结局如何,让我知道在一个可爱的年轻的男人怀里被拥抱被亲吻是一种怎样的美好滋味。
甘遂得她允许,将她抱紧在胸前,先吻她的耳垂,慢慢滑过脸颊,最后落在嘴唇上。他技巧娴熟地含住她半片唇,让她无师自通地也含住他的下唇。随着他的吮吸,她的战栗一波又一波袭上来,让她双腿发软。
亲吻原来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茵陈想,如果错过了,我将不知道我失去过什么。她学他的样子深深地吻他,让心里去感受喜欢一个人会发现出什么样的举动。
就像他说的,如果不喜欢,怎么会想去亲吻一个人呢?
从他们相识的第一眼起,他们的眼中就只有彼此。他对她的凝视与微笑,早就让她心动加速。他对她的青睐,让她有一种知遇之感。从她步入大学的那一天起,她就与男生们在男女挑选的同一个平台上了,可是他们谁也没看中她。
他们只看到她的稚嫩的面孔,那让他们觉得距离遥远,他们越过她,放在了与他们更为相配的异性身上。他们没有看到她内心的美好,她的安静,她的娴雅,甚至她的美丽都不足以让他们动心。只有甘遂,只有这个才一见面就对她微笑,才一见面就要在她面前卖弄的男人,他认识了她,对她那么好奇,探究她名字的意思,毫不迟疑的对她发出进攻。他只看到了她的本来面目,年轻,美丽,值得男人倾心。不去考虑任何世俗的因素,哪怕是茵陈自己,都做不到这一点,就像她承认的,如果他给她写信,她会找各种借口,提出他们之间的差距。
茵陈太需要甘遂这样的爱了。好比树林里的两只鸟儿,雄的发现了雌的,发现她是那么好看,那么吸引他的注意。于是雄的就抖开羽毛,亮出歌喉,想尽方法使尽手段去吸引雌鸟的注意,这是一种原始的求偶本能。
天知道茵陈太想要这样的本能了,她被人品评挑选得太久,他们都失去了雄性本能,他们的脑中只有人类商贩的算计,他们不肯付出一点真心和真性情,勇气和果敢。
这个时候的茵陈,像伊甸园中的夏娃,已经吃下了那枚智慧的苹果,甘遂给她开启了一扇情爱的大门,哪怕被逐出天堂的花园,也绝不后悔。
她和他在法国梧桐的茂密树枝下热烈拥吻,她在他的唇间低语,问他,为什么是我?
甘遂吻遍她脸上每一处地方,回答说:“为什么不是你?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心跳加剧。你是学医的,知道心跳为什么会忽然变快的,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因为血液循环加快了,涌向心脏的血液增多,心脏要泵出的血液相应也就多了,它在加速工作。”茵陈说。
“你看,这是一种自然现象,它不受人为的约束。一个男人在见到他喜欢的姑娘时,血液会替他做出选择。如果再细看,会发现他瞳孔会放大,鼻孔在翕动,他在接受她发出的讯号,回馈到大脑,血液会呼应,它们冲向心脏。你感觉到我的心跳得快吗?我的小中医,我在这一分钟里,心跳是多少?”甘遂把医学用语说得像歌德的诗歌。
“超过一百。”茵陈说。它超过一百,她心里知道。
“我在你手心出汗时,就知道我没有领会错。”甘遂将她抱得更紧,让她丰满的胸脯贴着他。“所以我就吻你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不会。”茵陈在心里说。当我为你心脏狂跳手心出汗时,我怎么可能拒绝你?我等你等了那么久。
chaptre 5 疼痛尺
果然第二天他们又去看那个场次的电影,还是那部喜剧二战片,还是《逃往雅典娜》,只是这次他们仍然没有看明白这个故事讲了些什么,怎么就有一个脱衣舞娘去德国人的军营里去跳脱衣舞了。他们买了后两排的位子,甘遂在整部电影放映的时间里,一直握着茵陈的手。两个人用极底的气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随着故事的进行,场景的变化,银幕会忽明忽暗,在那短暂的一黑的间隙,甘遂会借这个机会吻茵陈一下。
茵陈一边害羞着一边躲避着,一面又欢欣地接受着。她要全身心地投入,谈一场她渴望已久的恋爱。电影放到一半,茵陈已经放松下来,在银幕亮的时候,她靠着甘遂的肩看着银幕上的男主角耍着帅,和脱衣舞娘打情骂俏眉来眼去幽默风趣地调着无伤大雅的小情,在银幕黑的时候,她会仰起面,迎接甘遂的热吻。银幕上下都在谈着恋爱。银幕上是英俊的007号情报员詹姆斯·邦德的真身罗杰·摩尔,银幕下是英俊的军医学者甘遂。
又是军人又是医生还是做研究的同行,他的三种身份的叠加散发出的迷人气质让茵陈倾心不已。职业军人未免粗豪了一些,职业医生未免严谨了一些,纯研究员未免学术气了些。只有这样三种身份放在一个人身上,并且这个人还年轻英俊,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关键的是这双眼睛是在对她笑。
这让茵陈怎么能不沉迷。
电影放完,两个人没有直接回宾馆,而是沿着淮海西路慢慢往东走。
这条路是上海最具殖民地风情的马路,两边是两层小楼,马路边上是高大的法国梧桐,粗壮的枝干平伸出去,在马路的中间合拢。电影散场,快九点了,马路上行人已稀,他们像所有的情侣一样牵着手在散步。路过襄阳公园时,他们还进去转了一圈,在黝黑的没有人的角落里拥抱在一起。
夜已深,秋风起,梧桐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地响。一片叶子落下来,掉在甘遂的肩上。惊醒了他。
甘遂停住他的亲吻,他捧着茵陈的脸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明天会议结束,我有一个星期的假,我们去南京,去中山陵明孝陵,我们可以从早到晚在一起。南京栖霞山的枫叶这个时候已经红了,我们看枫叶去。”
茵陈一分钟也没犹豫,就说好。
隔天的午休时间,甘遂外出,去火车票预售处买了两张去南京的软座票。他有军官证,买软座不用单位开证明。回来后下午的讨论会间隙,甘遂偷空对茵陈说,票我已经买好了。茵陈刚一听还以为是晚上的电影票,一想心里有点不确定,再一看甘遂的神情,就知道她想错了,他买的不是电影票,是火车票。
茵陈脸色微微有点发红,她强自镇定了,等脸色也正常了,才抬头听主持会议的人致结束词。
这一次的研讨会结束了,会议主办方在发放纪念品。这次是一叠细长的盒子,看样子就是钢笔。
会议的主办方这次的流程安排得很周到,上午学习下午讨论,最后一天仍然细心地把这这里的房间为他们保留了一夜,方便第二天乘车回家。大多数人下午都去逛南京路淮海路了,甘遂不用再避开旁人,他径自敲茵陈的房间门,来约她。茵陈正在收拾资料,和她同屋的人已经出去了,房间里就她一个人。
她打开门,见是甘遂,心重重地一跳。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个无人的私密的房间里,她已经知道甘遂是怎么的热情外向,自然有些心慌。好在甘遂只是邀请她出去玩,茵陈问去哪里?甘遂说:“百货商店你也不会兴趣,不如我们去豫园吧。上海这个园林还是可以看一看的。时间也不多,不然我们可以去苏州。”
茵陈一听是去看园林,倒放心了。她把收拾到一半的资料用一本厚书压住,关了窗户,跟甘遂离开。
到了宾馆前台,甘遂问服务员去豫园要乘什么车,服务员告诉他们,先乘哪一部,乘几站再换那一部,又问记住了吗。两个人都说记住了,服务员一脸的不相信,他们只好复述了一遍。到了宾馆外面,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两人停在那里等公交车。
茵陈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发笑,说把我们当小学生呢,恨不得叫我们拿支笔记下来。甘遂说:“你的记性一定很好,学习好的人,记性都好。”茵陈反问说:“这是一个问题吗?我想你也是一样的。 ”
甘遂却说:“什么都记住未必是好事,要学会选择性遗忘。有时脑子里讯息太多,就容易静不下心来做事。因此不相干的事,不如忘记为好。”茵陈说:“这个说法有趣,那你怎么能就正好忘得记你想要忘记的?要忘记的话,不是都忘记了?比如一件事,对人的影响肯定是有痛苦也有甜蜜,怎么能就只记得甜蜜的,单单把痛苦忘记了?”
甘遂哈哈一笑,“这其实是人的本能,不是吗?不是有句老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痛。”茵陈却摇摇头说:“不会的,伤疤好了,是不痛了,可是一但看见,不愉快的回忆就又会回来。并且会产生痛楚感。有些断肢的病人,明明伤口已经愈合,却老觉得失去的那一部分肢体在痛,会痛得人冒汗打滚。这个就叫幻肢痛。如果把疼痛的感觉刻一把尺,有的人的耐受尺的数字大,有的人的耐受尺的数字度小。”
甘遂觉得她这个比喻很有意思,笑问:“你的耐受尺的数字是大是小呢?”
茵陈沉默了一下,扬脸说:“我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的,和未来也许会发生的,我没法做出比较。因为那是未知的,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你呢?”
甘遂也学她的样子,想了一下才说:“我觉得男人的数字应该比较大,才好算是男人吧。刮骨疗伤的可是关羽呢。”
“这个我可不能同意。虽然女人会被针扎一下就哭哭啼啼,但历来含莘茹苦的,都是女人。刮骨疗伤是关羽,可生孩子是女人。生孩子那种痛楚,去产科看一下就知道了。那种疼痛的尺度,男人估计捱不住。可是女人们呢,在过去,是会生上十个孩子的。”
甘遂这个没法和她争,只能同意她。不想茵陈却又接着说,那种痛楚的耐受尺的数字那么大,可还是会一再去承受,是不是说,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甘遂听了哭笑不得,问她,这不是我的问题吗?怎么又到你那里去了?
茵陈也觉得好笑,自嘲地说,我混乱了。
甘遂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茵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含笑带嗔地问:“看什么?”甘遂说:“看你的态度。”茵陈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正好他们等的公交车来了,甘遂笑一笑,手臂扶在她背后,让她先上车,他跟在她后面。当他落后一步,站在公交车的第一级踏板上,就比她矮了一点,那正好让他可以贴在她耳边说话。他低声说:“我喜欢看你研究问题时的态度,你会只探讨问题的本身,而不是争辩谁对谁错。”
茵陈被他这种亲密的行为弄得耳朵发红,甘遂在下面看得一清二楚,他踏上一步,护着她走到窗边,自己站在她身后,手抓在车窗前的横杆上。这个姿势,就像她靠在他的怀里,而他拥抱着她。
上海的公交车上永远是那么拥挤,两个人之间若要站得开点都不可能,人群会逼得人和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甘遂和茵陈身体贴着身体站着,在人群中间,反而是一种掩护。茵陈回转半边脸看他,甘遂用一只手揽在她腰间,看着她的眼睛。茵陈慢慢在脸上绽开一个笑容。
在车上他们就那么微笑着看着对方,不再说话,到站换了一部车,又乘了几站才到了老城隍庙。不是过年不是节假日,城隍庙却人多得挤过公交车,每走一步都会被对面过来的人撞,甘遂拉着茵陈的手,不敢放开,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人就被冲散。到了豫园门口,买了票进了门,才算人少一些了。茵陈扭了扭了手腕,甘遂松开她,茵陈抬起手来看,雪白的腕间已经被甘遂捏得发了红。
甘遂忙说对不起,我怕我们会挤散,没想到我手上有这么大力气。茵陈笑一笑,说没事。甘遂托起她的手腕来看,忽然说:“这么软的手,像没生骨头。”茵陈失笑,把手握成一个空心的拳头,让指关节突出来。笑问:“那这是什么?”甘遂轻拍了一下,“鸡爪子。”恼得茵陈握成拳头在他手臂上捶了一下。甘遂呵呵笑着,换了一边,牵起她另一只手,和她往小径深处走去。
外面的老城隍庙热闹得像开庙会,一道花墙之隔的豫园,居然有安静得没有人声的小小庭院角落。高高的雪白粉墙,墙顶的黑瓦,墙基的青砖,铺路的青黑色鹅卵石,墙角的芭萑翠竹石笋,每一处都让人恍忽,怎么如此世俗的地方,却有这么安静的园林?
茵陈问:“当初这家的主人怎么会在这样的闹市中心买地建园?不说别的,隔壁人声鼎沸,怎么休息?和城隍比邻而居,怎么也不能算是善宅。”
两人在一处小庭院的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休息,甘遂侧耳听一听市声,说:“你听,有这么多的树木和重重院墙,外面的吵闹声还真传不进来。”
茵陈听了听,点头说:“确实,还真不算吵。不过你闻,这庙里的香烛烟火气还是飘进来了。这园林的草木清气被沾污了,可惜。”
庭院里的中间,有一小座假山石,上面种了紫薇和桂树,还有一株矮小的红枫。秋天了,枫叶的叶子转红,紫薇谢桂花落,只有这枫叶像花一样艳。
两人坐着,享受这难得的静谧。过了很久,秋日夕阳转薄,寒意慢慢侵人,茵陈说:“这是不是可以算得上停车坐爱枫林晚?我们坐车停下来到这里,恰好有枫叶似火。”
甘遂说:“这一株枫树不算什么,等明天我们去了南京,那才好看。你去过栖霞山吗?”
茵陈摇头,“没有,我没去过南京,上海我都很少来。豫园还是第一次进来,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好还是不好?”甘遂问。
“很好,我很喜欢。”茵陈没有看他,眼睛仍然落在那棵枫树上。“虽然比不上杭州的灵隐虎跑龙井九溪,但一动一静,外面是城隍庙里面是园林,这样的感觉很奇妙。有对比,才更显得这里的难得。”
“那我下次去杭州,你做向导。”甘遂说。
茵陈猛回头,盯着他看,问:“会有下次吗?”
甘遂说:“我要说有,就一定会有。”
茵陈收回视线,想想未来的不可知,回他一笑,算做回答。
chaptre 6 情人墙
作为他们这个时代的青年,少不得知道些太平天国小刀会的历史,在豫园的点春堂前欣赏任伯年的《观剑图》时,茵陈随意哼起舞剧《小刀会》里流传最广的一段音乐来。甘遂听了说,这个我也会,随着她哼的曲调唱了两句,“双手捧上酒一盏,献给英雄刘丽川”。
他还没唱完,茵陈先笑得弯了腰。甘遂停下来,问她为什么笑,茵陈说,我没想到你还会唱歌。甘遂说:“我们军区文工团来上海取经,学过这个舞剧,有一阵老演这个,听也听熟了。”茵陈说:“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听熟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唱出来,我总觉得你是很严肃的人。”
甘遂拖了她的手离开点春堂,笑说:“我严肃吗?我一直以为,我给你的印象是另外一种。”茵陈偏过头去,问哪一种?甘遂笑而不答。茵陈默然一笑,不再提这个话头。
确实,甘遂在和茵陈接触的这一个星期里,半点都不严肃。一开始就炫耀他的书法,后来又是递纸条又是送电影票,逮到机会就不放手,偷香窃吻、求爱索欢,没有一点严肃的地方。但他外表一脸冷毅的样子,让茵陈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也许女人们都喜欢这样外表冷静内心热情的男人,那让她们觉得,他对别人都冷若冰霜,就对自己热情如火,那一定是我的原因。是我让他这么开心,愿意流露情感。
豫园不大,小半天就逛完了。出了园子,甘遂带茵陈去老饭店吃饭。只有他们两个人,甘遂点的两三样菜,够他们吃就行了。正是秋天,上海著名的大闸蟹上市,甘遂点了清炒虾仁、芙蓉蟹斗,一个冷盘是糟毛豆。都是上海菜里的精致菜点,茵陈每吃一个都说好吃。
甘遂显然是一个点菜高手、常下饭店的人,而茵陈却是除了在家吃饭,就是吃学校和单位的食堂,这样在外吃饭的机会不多。最后一个小盅子上来,揭开盖子,是清炖蟹粉狮子头,汤是用的鸡汤,金黄的蟹粉油点缀着粉白的狮子头,边上有两棵小小的青菜心。喝一口,鸡汤香混着蟹粉香,直往胃里钻。
虽然前面已经吃了炒虾仁和炒蟹粉,但这个菜融合了蟹黄的浓香鸡汤的鲜美以及久炖之后狮子头的清甜,味道好得无与伦比,盖过了前面两个小炒。茵陈把一盅汤喝了个清光,直说好吃。甘遂看她吃开心,索性把自己的那一盅推了过来。
茵陈哪里好意思再动他的那一份,忙推说够了。
甘遂说:“这个我没怎么动。”
茵陈以为他是以为她在嫌他吃过了才不肯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吃吧,你都没吃呢。”
“我知道,我就是看你吃得开心,既然喜欢,就多吃点。要不,我们再要一份?”
茵陈摇头,说:“不用了,吃到不够,就说明正好。真要觉得够了,反倒是多了。”
甘遂说:“你这句话很有哲理的样子啊。”看一看那盅汤,问服务员要了一碗米饭,用汤汤泡了,准备吃。
茵陈见了就说:“汤泡饭,对胃不好的。”甘遂点头,抬头一笑,说:“我也知道,不过这汤太鲜,不下一碗米饭可惜了。”茵陈掩口笑,说:“我倒觉得,加了米饭会冲淡汤的鲜味。”
甘遂倾身过来,轻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一向不吃鸡汤的,觉得那个味道太浓,接受不了。也就这个,里面又有蟹粉又有肉汤,拌上米饭,鸡汤味没那么浓,才能吃一碗。”
茵陈看他半晌,才失笑说:“早知道,不如我自己吃了。”甘遂说:“所以我推给你吃,你又不要,我只好泡饭吃。”茵陈好笑,说:“我哪里知道会有人不喝鸡汤。你自己既然不喜欢吃,为什么点呢?”甘遂说:“这道菜是这里的名菜,来了总要尝一尝的,我是介绍给你,你喜欢,就对了。”茵陈说:“谢谢,我喜欢。”
甘遂扒了半碗米饭,又说:“据我所知,不少男人都不喜欢喝鸡汤。”茵陈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外公好像也不怎么喝鸡汤,他喜欢炖鸽子汤喝,那个汤比鸡汤要清淡一些。我外婆常年吃素,连鸽子汤都不喝。”
甘遂看一眼她的脸,问:“你也跟着两位老人吃素了吧?看你多瘦,你有九十斤吗?”
茵陈扑哧一笑,不回答。
吃完饭,甘遂带她去到外滩,去见识一下著名的情人墙。茵陈也颇有耳闻,传说上海因住房困难,青年男女没有恋爱的空间,不约而同的约在外滩防汛墙前,一对一对的肩并肩,脚碰脚,各谈各的恋爱,各聊各的心事。微有细语过耳,却彼此不干扰。没想到甘遂会带她到这里来。
茵陈到了防汛墙前,虽然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但仍然被眼前的情形惊了一下。从黄浦公园往南,防汛墙上一对挨一对,全是男青年女青年,一对对面朝黄浦江,靠在齐腰高的防汛墙上,一眼望不到头,估计总有几百对。陌生的情侣挨得密密的,中间不过隔着一拳的距离。有的搭着肩,有的挨的头,有的互揽着腰。在防汛墙后面半米的地方,就是半人高的花坛,上面种着树摆着盆花,下面是供人歇脚的长凳。那些长凳上,也是一对一对的侧身坐着面对面低语的情侣。看来是早来的抢到了凳子,晚来的只好靠墙站着了。
这防汛堤岸上其实有路灯,但被那些花坛上茂密的树木遮了光线,使得整个防汛墙一带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这样的灯光,正好合了来这里谈恋爱的人们的心理。没有亮光不安全,太亮又不自在,这样半明半暗的,恰恰好得不得了。
茵陈看了这画面直笑,甘遂却一本正经地牵着她的手,在情人们身后巡视,对茵陈小声说:“我们也进去挤一个位置。”茵陈说不要了,甘遂说要的,到也到了这里,怎么也要在这里靠一靠,就好像去风景名胜地要刻个“到此一游”一样。茵陈被他拉着,还真的在一处稍宽松的地方挤了一个位子出来,却只能站一个人。甘遂把她推进去靠着防汛墙,自己站在她身后,双臂前伸撑在防汛墙上。这样一来,比别的情人都要亲密。
茵陈万般的不好意思,直推甘遂,让他离开这里。甘遂却不理,只管嘻皮笑脸的在她耳边说,咱们就呆一会儿,你看多有意思的地方。你在杭州我在北京,都看不到这样的奇观呢。茵陈听他说什么奇观,忙嘘了一声。两边都是人,他说人家是奇观,太没礼貌了。甘遂就贴着她耳朵说,那你还扭来扭去的,就不怕打扰别人?
在这样人多的地方,越动越会惊扰旁人,茵陈只得老老实实待着,用眼光瞄瞄左边再瞟瞟右边,没有人对他们这样人贴人站着有任何侧目的意思,大家早就见惯不怪,到这里来,不就为了这个吗?他们不能在马路上手拖手,那会被小孩子嘘;不能在弄堂里没有路灯的地方亲吻,那会被居委会大妈管;家里更是没有个人单独的小空间;除了这里,诺大个城市,没有让他们亲热的地方。他们化公共为私人,变广场为角落,用人海战术强征了一块领地,让整个城市默许了他们无声的呐喊。这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作主。
茵陈安静地凭在防汛墙上,身后是她的情人。她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她跻身在几百对情侣中间,人群让她觉得安全。她终于和同龄人一样了,一样有男青年钟情她,一样有恋爱的表现,她万分享受这个过程。她靠在甘遂的胸前,在心里把这一刻变成永久。
秋风从江面吹来,夜越来越凉,但因为有身后甘遂的体温,茵陈心里情热如火。左边右边的情侣一对对的少了,防汛墙空了一大半,甘遂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坐一下?现在后面肯定有空的凳子了。茵陈回头看他,说:“我们回去吧,明天不是要乘火车?我行李还没收。”甘遂说好的,又问你冷不冷?茵陈摇头说不冷。把手放进他的手里,真的不冷。
又转两次公交车才回到宾馆,已经快十点钟了。甘遂把茵陈送到她的房间,他在路上买了一串香蕉,准备明天在火车上吃,这时就顺手把香蕉放在茵陈房间的桌上。茵陈看一下桌子上的东西,随口说,咦,江老师已经离开了。甘遂看一眼室内,两张单人床,一张上面还放着书和一个布包,另一张已经被服务员整理过了,掸得平平整整的,可以和军营的床单媲美。
茵陈忽然觉得不自在,甘遂也看出来了,便说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来叫你。茵陈把他送出去,关上门,心还在跳。一晚上她都睡不塌实,老是觉得有敲门的声音。第二天一早真的敲门声响起时,她已经没精神。甘遂看一眼她的脸色,关心地问,怎么,昨晚没睡好?茵陈不好意思地拎起整理好的行李,说没啥,走吧。
甘遂说:“我昨晚也没睡好,和我同屋的老刘聊了半夜。”茵陈好奇,问你们都聊什么了,甘遂说我们聊现在最流行的书,《大趋势》啊《基辛格评传》啊《艾柯卡自传》啊。茵陈听到这里,自己倒先笑了。
看她笑得古怪,甘遂问你笑什么?是我不是看这类书的人?茵陈忍住笑说:“是刘老师看上去不像看这类书的人。”甘遂说:“哦,老刘阅读面很广,什么书都看过。我们甚至谈了《我的奋斗》和《金陵春梦》。”茵陈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是的,还真都是不相干的书。”
在火车的软座间里,两个人因为昨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而在补觉,梦中茵陈听见有人敲门,她打开来看,不出意外是甘遂。她本来就睡得浅,这时半梦半醒的,心里倒也清楚,这其实是她心里的绮梦。心里深处,她是希望他能来敲门的。
chaptre 7 樱桃柄
到南京后,甘遂带着茵陈到了南京军区辖下一家高级疗养院去找住宿的地方,他的军官证在路上比任何介绍信都好用。买车票住宾馆进候车室,茵陈跟着甘遂,第一次尝到了特权带来的方便。不过此前她一直呆在学校和研究所那样的象牙塔里,基本与社会脱节,倒也没觉得社会上有多少不公平来。因此甘遂手持军官证穿州过府攻城拔寨,她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有觉得这一路这么顺利,是有男友在照顾。她从十五岁上大学开始,就是自己照顾自己,上食堂打饭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没人帮她占座,暖水瓶从来是自己灌。过了十年这样的生活,这一下子有人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这让茵陈整个人都沉浸在甜蜜里。
放下行李,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略微漱洗,茵陈又把长辫子打开,想重新梳一下。甘遂来敲她的门,说还有时间,可以在城里转一转。看见她的长发打开披散在肩头,辫过的头发再打开,就有了自然的起伏。
甘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