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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层是在耍人。

    在部属看来,她这个副理似乎只是个彻底的花瓶和空壳,连能响叮当的半瓶水都没有。实在不想多说什么,总之那批原料不能用,就算做出成品她也不会允许出货

    散会。每个人都面色铁青地步出会议室。

    她真的好累。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惫。

    忍不住叹口气,徐又伶停好机车,望向茶坊的一室热闹。同样都是在工作,如果她当初学熙然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或许……就不会有这么深的无力感。

    稍微整理自己的仪容,她冀盼自己的疲劳别这么容易被看穿。换上最平常的表情,她推门而入。

    没有如往常听见阿南大声喊著“欢迎光临”,倒是瞧见了另外一名在背著她收桌子的少年。

    新来的工读生

    她没有多想,如往常直接走到她的专属座位。正要坐下,那少年回头刚好见到,走向她,说道:“这里有人订位。”翻起她顺手盖下的订位牌示。

    嗓音十分中性,令她联想到林熙然年少时。不过,这名男孩的语气不仅没有林熙然的温柔亲善,更比一般年龄的孩子冷漠。

    “订位的人是我。”她抬眼回应,发现他是个非常具有存在感的男孩子。

    还带有稚气的五官镶嵌在巴掌大小的脸上,一双不驯的眸子尤其有神,手脚修长,身材纤瘦……有没有十五岁

    “是吗”少年闻言,狐疑地瞅她,才踱进后头询问。

    林熙然带著他走出来,手里端著要给她的晚餐,微笑说道:“玦,这个座位,不管有没有放牌子,都只能让这位小姐坐,知道吗”

    他是对著少年讲,但徐又伶却一个字也没听漏掉。这个为她空著的座位,是他们没用过言语承诺的默契,真正听到他这么说,她不知道自已原来会这么喜悦。

    心头一阵暖,望著他,她的眼神漾柔,满溢感触。

    “好。”那名唤玦的少年点头。

    “去忙吧。”林熙然温道,让他离开。

    “你新请的工读生”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她随口问。

    “是啊。阿南说他最近课业重,应付不来了。”拉了位子坐下。

    “我记得你不用童工。”而且非常疼爱小孩子。

    他笑眯眼眸。

    “玦十八岁了。”虽然外貌瞧来不太大。“我看过他的身分证。”补充说明。省略其实少年是饿昏在茶坊门口,被他请进来的中间过程。

    她微不敢相信,还往那少年的方向睇一眼。不是都说现代孩子发育良好怎么十八岁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国中生

    不过对少年的好奇也就仅止于此。她一向不会太费心在陌生人身上。

    “你好像瘦了”他凝眸著她,忽道。

    “咦”她正在拿筷子,停顿了下,笑语:“我在节食啊,很有成效吧。”轻松地带过去。

    “节食吗……”他低喃。吃饭的时间都不够了,她又如何能节食更别论,她的体质向来都是不怎么能吃得胖。瞅著她掩不住疲困的脸色,微沉吟,他道:“又伶,下个星期六、日有空吗”

    “咦”她专注地用汤匙拨舀饭菜,她喜欢配料和白米饭一起入口。“又是谁有展览吗”还是谁又需要搬家整理,或者那些厨师、音乐家朋友,请他去试吃、试听

    “不是。”他扬起嘴唇,“陪我回宜兰老家,好吗”也该回去看看母亲。

    “……咦”她手上的动作停了。

    “如果你答应的话,就顺便在那住一晚。”

    她微启粉唇,讶异地看著他,任由饭粒掉在桌面上。

    林熙然的右脸颊,有一颗痣。长在那个人家说是“爱哭”的位置上。

    这是他们第四次在图书馆念书时,徐又伶所发现到的事。

    他的睡眠解题法、他平常就爱听随身听、他长过额的刘海是为了替敏感的眼睛遮光……将近一个月以来,就像是替以前国中三年所认识的林熙然翻供,她逐渐地在他身上找到一个个真相。

    平均一星期只见一次面,她还必须千叮万嘱确定他没有打工,才会找他上图书馆。然而就在屈指可数的相处中,她就是愈来愈知道他不算神秘的秘密。

    也在这模糊的熟悉中,她终于有欲望问那最想明白的问题。

    “林熙然,为什么你不去念第一志愿”在某个应用问题讨论后,她装作不在意地开口。

    他显然不懂。“我有念第一志愿呀。”

    “你念的明明是专校。”她立刻反驳。

    他轻笑,“这就是我的第一志愿啊。”说得那么样理所当然。“第一志愿,就是指出自己最想就读的学校,不是吗”

    她愣住,一刹那,敏锐地感受出两人完全迥异的价值观。对她而言,第一志愿表示分数最高的学校,而林熙然则是很单纯地解析这四个字。

    “你说你根本并不想念高中”

    “嗯。”

    “那你为什么还要考”故意让他们灰头土脸吗

    他面皮微红,有些支吾了:“这个……因为我们家的人……觉得我从来没有认真做过一件事……所以他们要我认真去考试。”

    其实是他妈和他哥哥觉得他总是在打工赚学费,替家里减轻负担,所以才会成绩糟糕;虽然家里人对于在校分数鹤立鸡群这类事没有太大兴趣,但他国小时名次优秀,打工后就落吊车尾,做母亲的总是会感到愧疚。

    所以,即使他没有名师补习,他还是一边打工,一边很用力很用力地念。总是散漫的他,几乎把兄长留下的自修念到滚瓜烂熟,住在隔壁的大学生,也帮了他不少忙。

    感谢联考那两天很热,人也多,他能清醒考完。成为榜首是意外,他更在乎的是向母亲和兄长证明,他们并没有拖累他什么。

    他有哥哥她从没听说过徐又伶微诧。

    “你为什么不想念高中”她不小心稍微地提高声量,怎么也想不通。

    “因为……我觉得高中很像国中,而我已经读过国中了。”所以不想再念一次相同的。

    她看著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他的理由就跟他的人一样,随随便便。而她更糟,和他相比较,她冷漠世故,又肤浅傲慢。

    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闷。

    “我很讨人厌,对不对”才出声,就惊讶自己竟把脑中的想法化为语言,脱口难收。

    他轻轻一愣,倒是很自然地回道:“不会,班长人很好。”

    “我根本没对你好过。”她瞪他。不喜欢敷衍,更讨厌他不会假装没听见。

    “可是……”他想了一下,笑道:“有一次,我段考两科零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我惹老师生气了,正要被教训,你不是故意打断老师吗”

    她停顿思绪点点滴滴掉入回忆,慢慢地张大漂亮的瞳眸。

    “我才不是故意打断”这么久的事,亏他还记得这不够低调的发言终于引来图书馆些许旁人注视,她顿时满脸通红。

    “是吗……”他笑,根本不在意真或假,巧合还特意。小声地道:“可是,幸好老师没骂人。”

    她望著他淡淡上扬的唇线,和他隐匿在柔软发稍中的清澈黑眸,四目相交。

    像水晶。

    他有一双,如水晶般纯净的眼睛。

    女子高中前站个穿著别校制服的男学生,总是会让人多看两眼。

    徐又伶其实对那是何方神圣,又是谁的男朋友,没有一点想要耳语或交换情报的兴趣,只不过当她瞥到那人有副微驼的瘦高身影时,她居然惊觉自己心里有种怪异的期待。

    期待……什么

    希望他会是某个人还是跟其他女孩子一样,希望那个人找的是自己她根本不懂,那种同侪间想要炫耀异性朋友的优越感。她不明白那到底有何好拿来嘻笑讨论

    所以,当她看清那抹身影真的是林熙然时,她已经抚平那无名的期待,冷淡地认为是某种不成熟心态上影射的诡异错觉。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走近,开口问道。见他没有反应,美目微眯,拉下从他耳旁延伸出来的细细黑线。“你在这里干什么”重新问了一次。

    “啊,班长。”林熙然的耳机突然被扯掉,他吓了跳,抬头一见到是她,就像是种很纯然的反射动作,轻轻地扬起唇瓣:“班长,你放学了。”

    看到他总是溢满温柔的笑,她心中猛地荡漾。讶异发现,不知为何,他的笑容在她眼中似是愈来愈好看。

    “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镇定地掩饰住。

    “啊,”把手中拿著的淡蓝色本子递给她:“昨天在图书馆,我们走的时候拿错笔记了,这本是你的。”他知道她段考近了,所以不敢拖延。幸好他今天下午没有课,虽然不晓得她的班级学号,不过很简单地想,只要在校门口等,总是会看见人的吧。

    倒是忘记自已带上耳机就浑然忘我,幸好班长先认出他。

    她才接过,身后就有几个同学迎上前。

    “咦徐又伶,这是你朋友啊”

    “好瘦喔”

    “咖啡色的头发耶。”

    “染的吗”

    徐又伶有些怔愣。这些人,平常在班上根本没和她说过什么话,怎么一开口就好像彼此这么熟

    “咦你是念工专的啊我们班下个月要和你们学校联谊耶你什么科系几班”甜美的笑容在他面前展开。

    “我们要去麦当劳,你要不要去啊”问句居然是向林熙然发出。

    “徐又伶,走嘛走嘛,带著你朋友一起去啊。”好像她才是顺便的。

    他似是不太能应付这种突来的热情邀约,在几双眼睛盛切注视下,他望向身旁的徐又伶无声询问,却见她表情冷漠。

    “你如果要去的话,你去好了。”丢下句话,她旋过身子就离开。

    林熙然不晓得她为何忽然不高兴,只能对几位女同学点个头抱歉,而后追上她的脚步。

    “班长”他牵著脚踏车跟在旁边唤道。

    她不应。

    “班长”他困惑地启唇:“班……”

    “不要叫我班长”她忿地打断他连自己都搞不懂为何这怒火来得如此没头没脑。“我没有名字吗”班长班长,听得好烦

    “啊……对不起,又、又伶。”他改口,显得无措。

    听得他叫的如此亲密,她脸微红,竟不知该有什么回答。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名。

    她不说话,他以为是自己又惹她生气。兄长常说他迟钝,不懂得察言观色,大概是冒犯到她了,他柔声解释:“因为我们班上都是只叫名字的,所以……”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只唤名根本不代表什么是吗徐又伶心底小簇的窃喜,立刻被浇熄。想起她曾经在速食店里看过他的同学,不管男女都是这么亲近他,现在回忆,她突兀地感受不舒服。

    察觉自己心情变化,她更抿紧了嘴。

    干什么她干什么要为他忽乐忽怒他有没有叫她名字又怎么样就算他被她那些明显想认识他的同学拉去作陪,也不关她的事啊

    她何必发脾气,何必扭头就走何必偷偷希望他会跟来

    他和她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啊

    深吸一口气,却吞不下胸口那毫无理由出现的怪异混乱。或许是这一阵子课业压力过重导致情绪不稳,也可能是由于她讨厌看到那些同学假装可爱,总而言之,问题症结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接连相处,无形中造成她内心情感上任何的转移或者改变。

    她计画自己考上大学以后才能寻找交往对象,所以,那种盘据在胸口的酸意,那种像是嫉妒的感受,压根儿没有机会发生。

    对……对。

    平静下来以后,她对自已解释,因为不想让同学再发花痴,更不愿意成为她们空暇时拿来闲嗑牙的对象,所以她才会有如此反应。

    “林熙然,我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你不用再来找我了。”或许,有空她会去找他……只是或许。

    他闻言,没有任何回应,似是在发呆。

    “你听到没有”她蹙眉。

    在她疑问地出声后,他才彷佛清醒过来。本来今天是有事情想顺便告诉她的……不过现在,有没有讲,好像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了。”他仅是淡淡地露出笑,如同每一次,没有表达多余感想。“没事了,那我先走了。”骑上脚踏车,轻声道别。

    望见他的身影在柏油路间逐渐缩小道去,徐又伶也没有停留地走向自已等车的地方。

    那时候,她只是想,不希望他来她的学校站在校门口给人观看,反正有什么事情,她可以像之前那样主动联络他。

    不过,她却没发现自己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段考结束,她拿到了平均九十以上的全班最高分,冲动地第一个想告知他。

    可是他,却不见了。

    第六章

    徐又伶记得,知道林熙然母亲搬回宜兰老家住时,还闹了个笑话。

    “要上北宜了,你可以先睡一下。”林熙然望着前方的山路,提醒身旁的人。她一向容易晕车。

    因为前个晚上太过兴奋而导致失眠的徐又伶,早已开始反胃,只是一直忍着,听到他这么说,不禁感到有些想笑。

    谁知道被人看作女强人的她,跟心仪的人出门会像是小学生期待校外教学,把过夜衣物早早准备好,翻来覆去整个晚上,甚至无法合眼

    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吧。

    “好吧。”柏油路接连绵延的弯道,令她实在昏眩得难过,虽然心中不太喜欢自己看来是个麻烦,还是靠着椅背,依言闭上双目养神。

    为什么去宜兰不能走高速公路她曾经这样问过他。

    他只是笑,然后向她解释,高速公路到不了宜兰。

    那是她大学时发生的事,她真觉得自己孤陋寡闻,精通课本里的东西,但是却缺乏基本常识。

    她一直以为,只要上了高速公路,台湾哪里都可以去……

    察觉她呼吸均匀,想来是睡着了。林熙然放慢车速,将车内冷气温度调暖,让她在睡梦中更能舒适。

    “熙……然……”茫茫然然中,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晕醉迷人,她嘤咛梦语,不小心泄漏了秘密。

    他温雅微笑,以不吵醒她的声量,轻道:

    “我在这里。”

    她找不到他

    找不到找不到

    以往每一次,徐又伶都是在林熙然打工的快餐店和他约定上图书馆的时间,可是当她段考成绩出来想告诉他时,他却不见了

    “林熙然他没有在这边做了喔。”

    层级较高的襄理见过徐又伶几次,看她好象又来找人,便热心回答她:

    “这个学弟本来就是帮同学代班的啊,只做一个月而已。你不知道吗”他们这家分店多是同个学校的学长学弟介绍来打工,也有毕业了不升学干脆成为正职的。

    “没有……”为什么他没有跟她讲呢可能是因为他们也不是太熟吧……她有些失落地想,心情莫名荡到谷底。

    既然他离职了,那么,去他学校好了。从襄理那里问得林熙然的科系班级,她坐上公车,前往他的学校。

    约莫二十分钟的车程,她看着车窗外,摇摇晃晃地想着:他每天都骑脚踏车来往不累吗

    到达目的地,没有给自己太多犹豫,踏进如大学自由的专校,她找寻着科系馆。他们学校似乎只有在上军训课或者升旗这类指定日子才会穿制服,其余时间,同学们衣着和打扮形形色色,根本和普通大学差不多,毫无拘束。

    她也知道林熙然没课的时候就会做自己的事,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并不用特别待在学校或教室里。他们考试分期中和期末两次,课业压力也没有那么紧促。

    校风截然不同。如果说,这就是林熙然念书的环境,那么,反观她,只懂得限制自己,简直像是在坐牢。

    她忽然有所体悟。或许,因为他向往这样的自由,所以如此选择

    人生地不熟,加上她一身引人注目的绿色制服,绕了一圈出来,她没见到他。

    这很合理,她不晓得他的班级位置在哪里,也不认识这里的人,能找到人,还要她运气非凡吧

    如果她能深思熟虑些,会早就发现今天这样跑来是很浪费时间的,她从来都不是个行事匆忙的人,为何会这么冲动

    她不懂。

    冷静下来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家换衣服,洗个澡休息,而不是在这里像只无头苍蝇,寻个她根本不觉得重要的同学。

    于是她再度坐上公车,真的回家洗澡。

    吃完晚饭,复习功课,就寝前,她望著书桌上那张成绩单,还有旁边她从他那里抄来的笔记。

    五分钟以后,她下床,开始努力地翻箱倒柜。在封底的纸箱中找出国中毕业纪念册,居然有点庆幸自己还把它留着,没在大扫除时丢进垃圾桶。

    直接打开页数最后的通讯簿,她找到自己的班级,找到林熙然的名字,找到电话号码,然后拨了那七个数字。

    “……很抱歉,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握着话筒,那头传来平板又制式的难听语音让她呆愕住。

    空号空号

    为什么会是空号

    一股再不能压抑的恼怒突涌而上,彻底在身体内部炸裂,她将手中的电话用力地摔向床铺,用以表达内心里复杂的强烈不满,深深喘息。

    没挂好的电话很快地响起吵耳的“嘟嘟”声响,她索性将电话线也拔掉,四周恢复沉淀安静。她望着险些惨遭分尸的无辜电话,再一次感觉自己的情绪根本毫无理由的失控

    “我干嘛为了他……”咬着唇,她生气地把东西扫落地,掀起被子蒙头。“我干嘛为了他……我干嘛为了他……”喃喃自语,强迫自己入眠。

    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把理由归咎到弟弟在隔壁房间打电动的噪音,怪罪妹妹的英文录音带,甚至是爸爸和妈妈细小的对谈……然而,她最后终究还是坐了起来。

    一向整齐的房间里,毕业纪念册歪斜地被她弃置在角落。

    粗鲁地拍开台灯,撕下一张便条纸,她跪在地上,笔迹凌乱地抄写着林熙然的地址,然后把所有东西收好,电话线插回去,便条纸放入铅笔盒里。

    关灯,她埋进床被,希望快点天亮。

    一放学,徐又伶就背着书包,依照昨晚从通讯簿抄来的地址,来到林熙然位于木栅的家。他国中时是跨区就读,理由并非那所国中有名,而是只因为打工路途方便,刚好有表亲可以迁户口。她家住在市中心,则很少往这个方向,讲到木栅,只会想到近几年迁址新开幕的动物园。

    抬头望着眼前的公寓,屋龄看来至少二十年了。

    正要按电铃,手指放在黑色的圆钮上,却突地失去动作的力气。

    找到人家家里去,还是太……唐突了吧

    电话不通,代表可能搬家了,就算他在,她也只不过是为了要让他知道成绩而已,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而且,虽然他的确帮了不少忙,但她其实也不用这么急着要告诉他,自己分数进步了啊……

    “你找人吗”

    身后传来的低沉问句让她吓住急忙转过身,就见一个高壮的青年填满她所有能及视野。

    “啊我……”天这人巨大的身材简直可以用虎背熊腰来形容。

    “你找谁”青年逼近一步,打量着她陌生的脸孔,并没有因为对方外表娇丽就怜香惜玉。

    被他盯着看,徐又伶有种凶猛肉食性动物瞄准猎物的错觉。虽然天还没黑,夕阳尚未西下,她还是机警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我……我是想请问这里是不是有姓林的住户”镇静地应对。

    “姓林的有三户。”这是很常见的姓氏。青年挑眉。

    “我……想找一个叫林熙然的人……”

    “老三”他打断她。

    老三徐又伶还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就看他越过自己,步进楼下大门,头也不回地道:

    “你要找老三的话,他不在。”走上楼梯。

    他的言中之意表示他认识林熙然,这个认知让她惯有的谨慎无存,唤住了刚刚还觉得对自己可能具有危险性的青年。

    “请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才脱口,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青年侧脸,睇了她一眼,简洁道:“明年。”

    “咦”她怔住。这玩笑……开得太无聊,也太无趣了

    以为被人当傻子耍好玩,负气地想掉头就走,那青年极低的嗓音又传来:

    “老三……熙然已经办休学,一个人去环岛旅行了,他自己说预计明年三、四月才会回来。”连他们也是上星期才知道他早就办好休学手续,准备骑着那辆烂铁马独自旅行──不过这家伙老是这样,其实也见怪不怪。

    环岛……旅行

    “骗……人……”她不自觉地喃道,震惊无比。

    “你可以去他的学校问问看。”瞧她彷佛被雷打到,表情错愕又难以接受,他补充道:“我是他哥哥。”语毕,没有多停留,甚至不打算礼貌地请她喝杯茶,就自顾自地走上楼去。

    哥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相像之处徐又伶伫立在楼梯口,久久无法动弹,满脑子交错杂乱。

    林熙然……休学环岛旅行

    明年才回来

    为什么……她搞不懂,搞不懂……

    他怎么能说走就走他还是一个学生啊不过十七岁而已居然可以任意地拋下所有,然后去做这种……这种她认为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

    为什么他能这么不在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知为何,她感觉好生气她那么想要找他,让他分享她显著的进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更令她失望挫败。

    那天,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那个晚上,她失眠了。

    并非因为太过于惊讶,而是当她平静后才发现,到他哥哥说的回来时间,至少还有半年。

    她将无法和林熙然取得任何联络,至少半年。

    “……又伶”

    熟悉的呼唤让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几乎是慌张失措地睁开眼,眼前男人的脸庞,有那么瞬间和梦中讨厌的画面重叠,那种担忧又遗憾的心情,那种梦与现实交会的错乱,让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膀臂。

    “又伶”林熙然见状,放柔了声道:“我们到了。”

    “……啊。”察觉自己做了蠢事,她立刻回神,赶忙收手,局促地拢着头发。“我……我睡着了”

    “……你流了很多汗。”他顺手抽出面纸递给她。

    “是吗……”她接过一笑,唇角却不太听话。“我……作了恶梦。”梦到他站在远处,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她怎么追也追不到,只能看距离愈来愈远,直至他完全消失。

    那种失去他的感觉,让她发冷。

    “你最近睡得不太好。”睇着她眼眶底的淡淡黑圈,他用的是肯定句。“……希望这趟小小的出游,能让你稍微放松。”他微笑,解开安全带后下车。

    “咦”没听清楚他突然压低声量的话语,她跟着打开车门。一抬头见到周遭景色,她却愣住了。“熙、熙然……你不是要回家吗”这里是哪儿啊

    “是啊。”他勾起唇。

    “可是这里……这里是……”怎么看也不像平常住宅。

    “是度假山庄。”他回答的简洁,却让她一头雾水。

    “这……”望着不远处一栋栋漆红屋顶的小木屋,她实在很难联想有什么理由他们必须站在这儿。“那……你妈妈搬来这里住吗”

    林熙然笑出声。这是十分难得的表现,他予人的情绪感觉向来极淡。

    也因此,徐又伶顾不得自己是说了什么逗人开怀的有趣笑话,几乎是瞪大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他。

    “不,我们要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才去看我妈。”歇了笑,他从后座拿出两人的简便行李。

    “──咦”她还是只能发出这种疑问词。

    “来吧。”他侧首邀请着。

    她只能被动地跟上他的脚步,听他温和的嗓音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话语:

    “你喜欢海豚吗”

    山明水秀的兰阳,美丽的噶玛兰,大自然的飨宴。

    丰富的宜兰风情。

    宜兰位于台湾东北部,临海。陆地交通,如果要开车,只有两条通往,一是传说中的九弯十八拐──北宜公路;二是沿着北海岸描绘的滨海公路。

    或许是因为交通不甚便利加之地形复杂,宜兰的景观人情更为纯净独特,族群繁多,更造就百工技艺具强烈的内陆移民色彩。

    著名的民俗活动,头城抢孤祭典就是于此举行;另外,近几年来带动地方的观光盛事,国际童玩节,也是在这里。

    她发现,他很会玩。不是夜夜笙歌的那种玩,而是──

    “哇──”

    随着鲸豚们在闪着波光的海面破水而出,赏鲸船上的十数人忍不住齐声惊喜赞叹。优雅圆润的身躯在蓝天下畅游着,姿态完美悠闲,跃起的水花就像是在和人们打招呼。

    “熙──熙然,有海豚”望着那拥有可爱模样的生物,本来还有些放不开的徐又伶,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女孩的兴奋,拼命指着海洋。

    “我们很幸运。”他微微笑道。并不是每次出海都能看到鲸豚的,今天天气不错,海里的娇客也很赏脸。

    “好漂亮……”填满所有视野的湛蓝背景,衬着不远处的龟山岛,海天一色中粉妆其绿,秀丽的景致,让她褪去拘谨,逐渐开怀。

    睇着她难得一见的开心脸容,他也露出温温的笑意。

    为了别惊吓到牠们,赏鲸船通常都不会太过靠近,即使只能这样看着,也够让人开心地拍手欢呼了。听着船上解说员讲解着,那海豚种类为瓶鼻海豚,在海面上非常活跃,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热带至冷温带海域……

    “你会头晕吗”他小声地问着。

    “咦”她反射性地朝他靠近。“不会。”

    “那就好。”本来还想她免不了得晕船,不过看来开放的甲板比密闭车内好得多,海风舒服,她在车上又补过眠,而且鲸豚也分去了她的注意。“应该带防晒油的。”他忽道,抬手将她被风凌乱的发丝塞进耳后。

    “是──是吗”她怦怦心跳,对他施加在她身上的举动极度敏感。

    “你脸都红了。”他敛睫而笑。

    “我”以为自己被看穿,她心脏一缩,而后才对前面那句防晒油反应过来,她忙道:“不、不要紧,这么一下子而已,我不怕晒黑,也不容易晒伤。”这倒是实话。

    “喔……”他轻笑,“我们……可是要玩一整天。”温吞吞地宣告着。

    “嗄”

    听起来像是在说笑,但他向来就不怎么会和她开玩笑。

    所以,他们就真的玩了整整一天。

    赏完海豚,是午餐时间,尝尝地方小吃,美味的油豆腐包香肠、温泉空心菜,还有米粉羹和肉卷。

    吃饱喝足后做运动,到冬山河亲水公园去骑协力车;她平常就驾驭那辆小绵羊,这当然难不了她,倒是两个人同时骑一辆自行车,让她感觉非常新鲜。河岸沿途风光宜人,花草树木填满视线,闻着植物馨香,心胸都开阔起来。刚好碰上名校划船邀请赛,就见不少人在桥下练习,又是一项新体验。

    流了汗,沐浴是最好的了。于是前进全世界唯二的苏澳冷泉,他们还为此在路旁小店添购泳衣。

    富含碳酸矿物质的泉水,摄氏二十二度的天然低温,水质澄澈,池底不断冒出洁细气泡,像是浸在汽水里。

    走前,他买了特别的冷泉羊羹,笑说回去享用。晚餐吃鸭赏和红糟鱿鱼,她则也另外买了不少蜜饯和牛舌饼。

    填饱肚子回到度假山庄,已经是晚上九点。

    小木屋里附有卫浴设备,两间单人房,很公平,很君子,他就是这种不会趁机占便宜或存有邪恶遐想的人,她早知晓。

    洗好澡,换上舒适的便服,她站在屋旁的木栏享受着清凉的夜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轻松过了。想想上次出门游玩,大概是研究所时候的迎新吧,而且那时候她还是被学长姐逼着去,当然也就不觉得好玩。

    “要喝吗”林熙然拿了瓶冷泉弹珠汽水,走至她身边。

    “谢谢。”接过,喝了一口,那略带刺激的味觉和清凉让她叹出声:“好棒我已经不记得我上一次喝这种碳酸饮料是什么时候了。”

    “你平常太忙了。”该多出来走走。

    她长长地呼出口气:“没办法,现在……工作方面有些不顺。”笼统诉说。

    “我想……你可以别那么严肃。”他不了解她的职场,当然也不会懂她遇到什么困难,但他知道她面对公事总是上紧发条,一点也疏忽不得。

    从以前,就是如此。

    “你觉得我很严肃”抿唇问道。她已经尽量公私分明了啊。

    所以,他刚才不是说了吗她马上认真看待的反应,令他失笑。望着她未着妆的素颜,在朦胧月照中,更展现天生丽质的娇美。

    她平日总整整齐齐不可侵犯,唯独在他面前,她会放下长发,穿著t恤短裤,展现另一种慵懒风情。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若有所思地一笑。

    “这样吧,你把我买的羊羹拿回去,请同事吃。”

    “嗄”她睁大眼。她的严肃跟羊羹有什么关系“这个……”请同事吃她跟他们处得并不是很好……

    “这里较少光害,很多星星。”抬头望着夜空,他淡淡扬起嘴角。

    他有时总会如此的,自顾自地转移话题,不然就是忽然插进一句前后不搭的话,就算认识他那么久,她还是没办法灵活地立刻接招。

    真是的。她笑叹,伸长脖子。

    “啊……”真的呢,她在自己的公寓里,从不会想打开窗户看星星。

    闪闪亮亮的,彷佛碎钻镶嵌在上好的绒布上跳舞。

    一阵清风迎面,她顺势望着他的侧脸,剎那间忘了想说些什么。衣着单薄的他看来甚是瘦削,微散的刘海披于额前,带着些许沐浴完的湿意,她甚至可以闻到洗发乳的清香。

    没有岁月的刻记,就算脱离学校,踏入社会,在他身上却找不到明显的改变。

    她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或许是夜色醉人,或许是星空太浪漫,她产生反常的冲动,想开口告诉他,那深埋已久的秘密。

    这是一个好机会,说吧难道真要瞒一辈子吗

    “熙……”一启唇,在她心底缠绕那么久的简单字句却似是哽在喉咙,硬生生踩住煞车,化为虚无。

    “嗯”他睇着她,眉目淡柔。

    她却是瞪着他的笑。真的要说他对她会有爱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怎么办

    他对每个人都温和,只要对方主动,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不是单单只有她而已。他会这样找她出来,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相识的较久,除了这一点以外,她几乎没有任何筹码。

    倘若他只是把她当成知己,她说出口,就会破坏这一切。

    圆满期待的爱情,支离破碎的友谊,只有这两种结果,她真有那个决心不悔接受

    “又伶”见她面容沉寂,久久不语,林熙然出声轻唤。

    “熙然……”她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凝睇着某颗微小的星,缓慢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玩”她不鲁钝,到这种地步,不会看不出来他并非只是单纯地回宜兰探望母亲。

    “因为我看你好象很累。”他笑容和煦温暖,温声道:“工作要紧,但总要放自己一个假。出来走走,对你有好处。”毫无虚假,只有诚挚关心。

    那么……会住在度假小木屋,大概是顾虑她在他家会拘束吧……他总是有些散漫,但对于某些地方又会特别细心……

    徐又伶闭上眼。

    “熙然,谢谢你。”她放松肩膀,笑看天空。“今天,我第一次看到在海洋里面游泳的海豚,在河边骑协力车,看人家在桥下划船,还泡了冷泉,住这种童话故事里面才有的屋子……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呢。

    她怎么能失去他……怎么能……他对她……是这么重要……这么温柔啊……

    还是下一次……或许下一次再说吧……

    下一次、下一次……她曾经告诉自己多少个下一次

    这简直太矛盾,察觉他在心里的位置愈不能取代,她的感情就愈难以出口。

    她怎么会如此狼狈地走进没有信道的死胡同

    指着星星,她胡乱拙劣地说着小时童军课学来的星座方位。

    她始终不敢把头低下来,因为她怕自己一动,眼眶里的泪水就再也藏</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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