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叩首道:“谢皇上,长江流域的百姓都会感念皇上的仁德。”
他想了想又道:“张爱卿刚刚从灾区回来,十分劳累,不如先歇息几日再去如何?”
我听了心中大为感动,忙道:“谢皇上关心,微臣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可以马上起程。”
铁穆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道:“朕听闻你在环州县修的水渠和水池命名为天恩渠,天恩池,可有此事?”
我道:“确有此事,微臣只是想让天下万民世世代代都能感受到皇上的天恩。”铁穆耳抬手道:“爱卿请起。”我道:“谢皇上。”站起身退步回到朝班中,转眼见九王爷正在看我,我别过脸去不理他。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三十八章 修堤
小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道:“搞什么?刚回来几天又要出去,小姐,你的身体怎么受的了?”我笑道:“皇上如此信任我,我只有把这条命都拿出来给他了。”
小兰闻言看着我道:“小姐一定很喜欢皇上。”
我道:“不要胡说,哪有这种事。”
小兰道:“只有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如此拼命。”
我道:“不,我只是想为百姓做点事情,至于皇上,如果他是昏君,我是绝不会帮他的。二哥是个好皇上,他提倡蒙汉一家,又体恤民间疾苦,这样的皇上,我不帮他又去帮谁。只是此次带了那个讨厌的蒙古人都林,这家伙和九王爷走得极近,虽说没有什么恶名,可是看见他我总是觉得不舒服。”
小兰道:“小姐,怕什么,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是二品,他是三品,到了地方上,他什么都要听你的,你要他东,他不敢往西。哪里的活最脏最累,你便把他差到哪去,好好地治治他,看他敢不敢跟你为难。”
我看着她笑道:“你这个傻丫头,他毕竟是蒙人,我是汉人,我的品级虽然比他高,资格却没他老,出身也没他高贵,他未必会买我的帐,到时他不给我找麻烦,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想什么治他的美事。”
小兰道:“你总是有理,只是不要累坏了自己,该支使他的时候,可不要顾忌什么。”
我笑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第二日早起,收拾好行装,我叫李全在府中打理一切,本想叫小蝶也留下,见她眼中泪光莹莹,只得罢了。骑马出了大都城门,我回头望一眼城楼,心中忽然升出许多感慨,叹了口气,快马加鞭而去。
御书房中,铁穆耳拿起张好古的奏折,仔细看了看,转头对阿罕道:“张好古要朕下旨禁猎天鹅,你以为如何?”
阿罕道:“张大人可说了是什么理由?”
铁穆耳道:“张好古说天鹅是一种极高贵,极祥和的鸟类,又言人皆有好生之德,若朕能将恩泽施于这种祥鸟,定会感动上苍,让世间万物都能感念朕的仁德。”
阿罕想了想道:“他说得也有些道理。”
铁穆耳笑道:“是啊,所以朕已经准了她这个请求,不过另一个却让朕有些为难。”
阿罕道:“张御史还向皇上请求什么?”
铁穆耳道:“她奏请朕弛小河小湖之禁,又要求朕发下诏令,允许百姓自挖水塘养殖鱼虾蟹等水产,还言明朝廷可以先在大都城辖下择几个小县城,先行试点,如果可行,再向全国推广。”
阿罕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铁穆耳看着他摇摇头,笑道:“连你也觉得太过惊世骇俗吗?不过四弟的脾气朕最清楚,若是朕不答应,她一定会继续上奏折给朕,一直到朕答应为止。”
阿罕道:“皇上莫非已经同意她的请求?”
铁穆耳道:“是啊,朕决定明日便下旨禁猎天鹅,至于养殖水产之事,朕打算交给户部,由他们选择合适的县城,进行试点。”
阿罕闻言,悄悄看了他一眼道:“皇上这样做,只怕会惹来朝中众臣的非议。”
铁穆耳笑道:“张御史所说所做并不违反朝廷法令,又可造福百姓,虽说没有先例可循,但从朕这里开始又有何不可呢?”
阿罕听了他的话,低下头,默然无语。
王府内。
王爷坐在一池含苞待放的荷花池边,面前放着一张琴,他低头看着闪着光亮的琴弦,沉吟了一阵,轻轻拨动,琴弦铿然,音符如山泉流动,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惠姬手上端着一杯茶,递到王爷面前。王爷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茶放在这里,你下去吧。”
惠姬躬身道:“是,王爷。”缓步退了下去。
王爷手抚琴弦,奋力抚琴,琴声铿锵,乐声激昂,如千军万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马蹄飞躜,卷起无数烟尘,很快遮蔽了天日。琴声即止,四周一片寂静,连树上的鸟儿都不敢高声鸣唱。
一个身材瘦削,步履沉稳的侍卫,从池畔快步走过来,上前拱手道:“王爷已有几年未曾弹琴,琴艺却比从前更精进了,实在令人佩服。”
王爷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阿桑,中书省事张大人如今到了哪里?”
阿桑道:“启禀王爷,张中书如今已到了饶州。都林大人一直跟随在他左右。”
王爷道:“是吗?其实这九州的大堤,早在先帝时,便已几次拨下银两修缮,但是依然年年受灾,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阿桑道:“属下愚钝,请王爷明示。”
九王爷冷笑一声道:“天灾可避,人祸难防。饶州、镇江和常州的知府都是和张好古一年考中进士的汉官,自然不敢不听张好古的号令,至于其它几州的地方官,却都是本王的族人,他们或是朝中重臣的亲眷,或是与皇亲国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张好古虽已升到二品之职,却是个汉人,出身低微,他们必定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伯颜老匹夫此次举荐都林随同前往,便是看到了这一点。”
阿桑道:“王爷,属下还是不明白。”
九王爷笑道:“都林虽然只是个三品官,却是当今皇太后的亲表侄,又素有清廉之名,那些蒙藉官员自然要给他几分薄面,不敢做得太过分。不然皇上又怎会放心张好古前去呢?”
阿桑拱手道:“王爷英明。”
王爷轻声叹道:“只可惜张好古个性太过倔强,平生最恨贪赃枉法之事,虽有都林在旁调解,只怕还是要惹些是非出来。铁穆耳此次放他前去,实在是失策。”
阿桑闻言,看了他一眼,不敢再言语。
王爷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荷花池,沉吟半晌道:“你可知道本王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阿桑道:“属下不知,请王爷明示。”
王爷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十面埋伏。”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三十九章 酒席
这日到了饶州地界,饶州知府孟现早已站在城门口迎接。我和都林一起下马拉了他起来,孟现道:“两位大人,下官已经备好了酒宴,给大人洗尘。”
我道:“我和都林大人不是来喝酒的,是来办事的,你快带我们到大堤上去。”
孟现闻言看了都林一眼,见都林轻轻点了点头,只得道:“两位大人请随下官来。”我们骑上马,跟着他到了江边,举目望去,只见清澈的江水浩浩荡荡向东流去。孟现带着我们到大堤上查看了一番,很多地方的堤坝都已毁损严重,根本不可能再抵御洪水。我向后一伸手,张渔忙把笔墨递到我手中。我向四下看了看,一边走,一边把水势较高,地势较低的地方都在图上作了记号。
都林在后道:“张大人,这些事应该交给下人去做,大人身为朝廷二品大员,不适宜亲自动手。”
我回头看着他笑道:“我们身为朝廷官员,便该将百姓放到首位,凡事若不亲力亲为,又怎能体现皇上的一片爱民之心呢?”
都林闻言不再言语,我转头召来孟现,对他道:“你马上派人去搜集石料,石灰,黄泥,粘土等物,还要准备许多沙袋,以备不时之需。”
都林道:“这些石灰黄泥等物,莫非是防渗水之用?”
我笑道:“正是,大人曾经在黄河流域参与过大堤的修建工作,经验一定比下官丰富得多,下官正想向大人请教呢。”
都林闻言,紧绷着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道:“大人才华横溢,连伯颜老大人都对你颇为推崇。下官怎敢与大人相比。请教二字,实不敢当。”
我道:“大人为官多年,为朝廷立下许多汗马功劳,又深得皇上信任,本官入朝不过半年,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希望大人多多指教。”
都林拱手道:“不敢,不敢。”
我笑道:“大人若再谦让,便是瞧不起下官了。”
都林道:“大人真是一个谦逊之人。”
我拱手道:“不敢,大人谬赞了。”
孟现在旁道:“两位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去吃饭吧,今日旅途劳顿,明日再来大堤视察如何?”
我道:“也好,都林大人以为呢?”
都林道:“全凭大人吩咐。”
两人互相拱拱手,跟孟现下了大堤,上马望城中驰去。
孟现带着我们来到一处极繁华的街市,上了一座最大的酒楼,饶州的文武官员早已在那里等候,见了我们,一起跪下道:“下官等参见中书大人,宣慰使大人。”
我笑道:“各位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众官道:“谢大人。”
孟现在旁道:“两位大人快请坐。”引着我们来到中间主坐上。我拱手道:“都林大人请。”都林道:“张大人先请。”我见他执意推让,只得先坐下道:“你们都坐吧。”都林转身坐在我身边,其他官员也纷纷坐下。一时满酒楼都是拖动桌椅之声。一群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酒菜,来到席前,一会儿便摆满了桌子。我看了看,见都是些价格昂贵的荤菜,不禁皱了皱眉。孟现在旁见了忙道:“这菜莫非不合大人的胃口?”
我道:“孟现,你这一桌酒菜要花费多少银两?”
孟现道:“这是下官和州中所有官员的一点心意,都是些家常菜,不需花费多少银两。”
我笑道:“是吗?”指着桌上正中间一道烤丨乳丨猪道:“这个要多少银两?”
孟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道:“五十两。”
我闻言道:“那这一桌酒菜岂不是要花到几百两?”
孟现头上冒出汗珠,不敢言语。
都林在旁道:“孟现,这就是你的不是,我朝开国不过几十年,百废待兴,国库并不充盈,万事都应以节俭为先,你身为地方父母官,怎能如此糜费?”
孟现忙起身跪下道:“下官不敢,请两位大人恕罪。”
酒楼中的其他官员,见状哗啦啦全跪下了。我忙贴到都林耳边道:“所谓不知者不罪,他们每次接待上面的官员,肯定都是象这般大摆宴席,却不知都林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以至仍循旧例办理,请大人看在他们身为下属的难处上,饶了他们这次,下不为例便是。”
都林闻言看了我一眼,道:“好,就依张大人之言。”言罢伸手道:“你们都起来吧,我和张大人还要在饶州呆几日,切不可再似这般铺张浪费了。”
众官一起站起身道:“多谢大人。”
我对身后张渔道:“你派人飞书给其他各州,告诉他们,我和都林大人只为修堤而来,不得开办酒席,不得赠送礼品,否则严惩不贷。”
张渔拱手道:“是,大人。”
我又转头对都林笑道:“大人以为如何?”
都林冰冷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甚好。”
这晚到了府中,我又叫张渔派人到镇江、常州、湖州、平江、建康、太平、常德、澧州八州去,将朝廷拨的银两下发给这八州,命当地官员招民工日夜修堤,限时两个月,违令者重罚。办完这些事,我便到包裹中拿出棉纱织起来,小兰忽然从门外推门进来。我忙将棉纱藏到身后,看着她道:“你这人越来越没规矩,门都不敲就闯进来。成何体统?”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四十章 凤临阁
小兰道:“我方才碰到那个都林,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生了气,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好象人家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我看着他怪难受的,所以赶紧跑进来了。”
我笑道:“这你就不明白了,都林大人比朝中那些蒙古人可强多了,至少他又不贪污,又没有吃喝嫖赌的恶习,人虽古板一点,却还好对付,大不了说些好话哄哄他就是。”
小兰道:“可他毕竟是蒙古人,这些蒙人,一向看不起汉人,只怕会对小姐不利。”
我道:“你别担心了,古板的人,脑袋都没那么灵活的,他要为难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么晚了,你快去睡觉吧。”
小兰道:“小姐,你也早点睡吧,再这样劳累下去,你都瘦得快没有了。”
我道:“没事,养几个月,肉又长回来了。你快走吧。”
小兰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我忙把门关上,继续织那些棉纱,很快织好了。我把它们装在牛皮袋里,牢牢地封住。躺到床上眯了一会,看看天亮了,召来李成,对他道:“你速速派人,将这样东西送到北地皇甫将军手中。”李成忙接过牛皮袋,向我拱拱手,飞快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又起身同了都林,孟现等人,到大堤上去巡视。
我想着洪峰最先经过饶州,所以在饶州呆了三日,日日到江岸上查看,又命工匠将石灰黄泥,粘土加上沙子搅拌,敷在石块之间,此法可以防渗水,又极坚固。我嘱咐张渔令其它八州也照此办理。
转眼三天已过,我看饶州大堤的修缮已经按部就班地开始进行,便带了都林一起到镇江去。
镇江知府在城外迎接。我跳下马,执着他的手笑道:“陈知府辛苦了。”陈言忙跪下道:“为朝廷办事,不敢言苦。”
我笑道:“你我本是同年,不必如此多礼。”
陈言道:“不敢,能做张大人的同年,是下官的荣幸。”
我道:“大堤的修缮开始了吗?”
陈言道:“已经开始了,请两位大人前去查看。”我们随着他来到江岸边。只见四周堆的都是极好的青石料,还有许多粘土,石灰等物,许多民工正在那里加紧劳作。
陈言道:“下官已经吩咐他们日夜赶工,一定要赶在雨季来临前将河堤修好。”
我满意地点点头道:“陈大人此次用心修堤,皇上一定会嘉奖你的。”
陈言忙道:“谢大人。”
都林在旁道:“时间紧迫,张大人,不如我们去常州吧。”
我笑道:“好,就依都林大人之言。”
见了常州知府,我不及休息,也不带小兰,穿着便服,只身一人来到凤临阁上,那日便是在这里遇到二哥,睹物思人,我心中涌起万千感慨,转身寻了当初那桌子坐下,招手叫小二送了一壶茶来,我轻轻倒了一杯,送到鼻端,闻了闻,是雨前龙井,醇醇的香味,喝到口中,淡淡的苦涩之后,是郁郁的香甜。
我放下茶杯,举目望远处,青山依旧,绿水长流。远远的湖畔杨柳依依,清风吹来,拂起我的发丝。当天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二哥,你知道小弟有多想你吗?”
“我也很想你啊,四弟。”
“二哥,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一直都在找你,今日在常州见到你,二哥心里真得很开心。”
我轻轻举起茶杯,看着眼前升腾的雾气,两行热泪从眼角轻轻滑落。
一个人走到我面前,轻声道:“张大人,可以坐吗?”
我慌忙拭干泪水,抬起头,却是穿着一身蒙古便装,颔下垂着几绺长须的都林。不禁有些诧异,迟疑了一下忙道:“都林大人请。”
都林道:“谢大人。”轻轻坐在我对面,提起茶壶,给我倒满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到鼻端闻了闻道:“想不到张大人也爱喝雨前龙井啊。”
我笑道:“不瞒大人,其实我最爱喝的是茉莉花。不过那是普通百姓常喝的茶,比不得龙井的高贵品味。”
都林道:“张大人本是出自普通百姓家,爱喝茉莉花也很正常。其实下官以前并不爱喝汉人的茶,只爱喝我们草原人的蒙古奶茶,那种浓烈香醇的味道让人喝过以后,永远难以忘怀。”
我道:“都林大人本是草原勇士,爱喝奶茶也很正常啊。不瞒大人,我倒是从未喝过奶茶,什么时候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番。”
都林脸上绽开一丝笑容道:“奶茶腥味极重,只怕张大人喝不惯啊。”
我道:“那又何妨?都林大人原先也喝不惯我们汉人的茶叶,如今不是也一样入乡随俗了么?”
都林看了我一眼道:“张大人说得有理,只是如今我们蒙人入主中原已有几十年,战火早已平息,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为何中原的百姓依然对我们满怀敌意,不肯接受我们?”
我道:“所谓关门拒虎,开门纳友。倘若当今朝廷能够重视汉人,在律例上给予汉人和蒙人同等的权利和地位,所有蒙人都能发自内心地把汉人当成朋友,不再岐视汉人,不再把汉人当成你们的奴仆,假以时日,汉人自然会接受你们。”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四十一章 失眠
都林闻言低头沉吟不语。
我看着他又道:“如今天下一统,蒙汉便是一家,张某敬佩都林大人的为人,对大人坦诚以待,直言相告,希望大人能够明白张某的诚意。”
都林沉思良久,抬起头对我道:“张大人入朝不过几个月,便升到二品之职,升迁之速,无人能比,为此都林曾经疑惑张大人的为人,以为张大人必是宵小奸诈之徒,对皇上使了些谄媚的手段,这几日随张大人出行,方才发现大人其实是个尽忠朝廷,体恤百姓的能臣,能够得到皇上的恩宠,并不为怪,都林原来错怪了大人,这一杯茶便算下官向大人赔罪的。”
我忙道:“大人万万不可,其实张某心中也很感佩大人的为人,今日能够与大人同朝为官,一起为朝廷效力,为天下百姓谋福,是张某的荣幸,这杯茶便算张某敬大人的吧。”言罢端起茶杯,和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出了常州,我们向湖州而去,路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这晚夜半时分方才赶到湖州,湖州知府是个蒙人,名叫粘罕,此时正在城门外守候,见了我神情有几分傲慢,只管用蒙语和都林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我经过十余日的奔波,也有些累了,悄悄背过身打了个哈欠,都林见状道:“粘罕大人,如今夜已深了,张大人要歇息了,修堤之事不如明日再谈。”
粘罕忙拱手道:“是,大人。”引着我们到了府衙,我被安排住在后院中,都林住在我隔壁。我在床上躺了一阵,忽然想到少华,我这次派人送护腕给他,便是向他表露我的身份,他一定已经明白了。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只是为了告诉自己,我喜欢的是少华吗?想到这里,我心中越发烦闷起来,实在无法入睡,只得打开门,走到院中,看着天上的明月出神。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都林从里面披衣出来,见了我,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我忙拱手笑道:“怎么,都林大人也睡不着么?”
都林笑道:“是啊,张大人睡不着,莫非是为了修堤之事?”
我道:“是啊,如今已是六月天气,长江流域每年到了七八月间便进入雨季,我只是忧虑大堤无法按时修建完成,心中烦闷,所以睡不着。”
都林道:“大人担心的是工期,下官担心的却是修堤的银两。”
我奇道:“皇上拨付了二十万两白银,这九州需要修缮的大堤并不多,应该尽够了,大人为何有此担心?”
都林看着我道:“大人毕竟年轻,有许多事你并不明白,朝廷自从先帝起便几次拨款修建长江大堤,其它州都无事,为何偏偏这几州屡遭水患侵袭,张大人是个聪明人,其中奥妙想必一猜便知。”
我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
都林道:“其实这是公开的秘密,湖州的知府粘罕是当朝驸马的侄子,平江,建康等地的知府也都是背景不俗之人,他们的区别只在贪墨多少而已。”
我怒道:“有这等事?明日我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个粘罕。”
都林叹道:“若是查到了,大人打算如何做?”
我道:“自然是严惩不贷。”
都林道:“大人毕竟是汉官,依照大元律例规定,汉人不能责罚蒙人,只能向朝廷请旨,请皇上明断。”
我道:“等到皇上下旨,这大堤都修完了,到时洪水一来,无数百姓又要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都林低头沉吟一阵道:“明日我们先到大堤上看看,若是粘罕果然贪赃枉法,便由下官出面责罚他,大人切不可插手。”
我还想再说,都林伸手止住我道:“夜已深了,大人早些歇息吧。”言罢转身快步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只得也进房去歇息,这一晚辗转难眠。
北地。
绿色的平原上,远远地立着一排箭靶,几万兵士穿着盔甲,手执兵器,列着队,整齐地站在平原上,皇甫少华系着披风,大步走过来,一个军士忙牵来一匹高大神骏的战马,皇甫少华纵身上马,驰到队列前,吴浩扛着一把乌黑闪亮的大铁弓,奔到少华身边道:“将军请。”
少华伸出手,轻轻接过铁弓,向军士一挥手道:“擂鼓。”军士迅速敲响战鼓,急骤的鼓声响起,少华一夹马腹,战马踏着鼓点,向前绝尘而去,少华伸手从背上的箭袋中取出五支弓箭,搭在弓弦上,慢慢拉开,手一松,五支铁箭带着啸声迅疾飞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五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远远的箭靶上,一旁的军士迅速打马上前,驰到远远的箭靶前,看了看,高声叫道:“将军,五箭全中靶心。”
列队的军士一起大呼道:“将军,好箭法。”少华微微一笑,策马回到队列前。
这时陈方从远处跑过来道:“将军,老大给你捎东西来了。”
少华闻言看着他道:“老大?”
陈方忙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道:“是中书省事张大人,属下说漏了嘴,请将军责罚。”
少华听了他的话,笑道:“好了,我不会责罚你的,快把东西给我。”
陈方奔到马前,将手中牛皮袋双手递到他手中。少华想了想,忙对身边副将陈秀道:“你和他们继续练习,我回大帐去了。”陈秀拱手道:“是,将军。”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四十二章 书信
少华拨转马头,很快驰到大帐前,纵身下马。快步进到帐中,打下帐帘,把牛皮袋轻轻解开,里面露出两对白色的护腕,织得极细密,摸上去很厚很软,很温暖。少华把它们拿起来,举到眼前,深情地看着它们,低声道:“丽君……。”眼中忽然流下泪来。
他忙把泪拭干了,低头想了想,站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柜子,到里面取了一块雪白的丝帕,将护腕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揣到贴心的口袋里,又回到书案前,拿起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待墨迹干了,收起来,放在封套中,又到枕下取了一块刻了字的玉石,一起放在封套里,封好了,走到门外,大声叫道:“陈方。”陈方忙应声过来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少华将信封递给他道:“你马上找人骑快马,将这封信送到中书省事张大人手中。”
陈方双手接过信件,拱手道:“是,将军。”
翠微镇。
一个穿着平民服饰的健壮男子,骑着一匹快马,风尘仆仆地来到孟府门前,纵身下马,轻轻叩响门环。管家孟忠从门里出来,疑惑地看着他,男子拱手道:“在下李正风将军府中侍卫李堂,有事求见孟老爷。”
孟忠犹豫了一下道:“李公子请。”言罢引着他到了堂上。叫丫环奉了茶,自己快步到书房中请来孟士元,孟士元缓步走到堂上,看着他道:“不知李公子今日造访敝宅,所为何事?”
李堂站起身拱手道:“属下为李将军送来一封书信,请孟先生观看。”言罢将信递到孟忠手中。孟忠双手接过去,递给孟士元,孟士元看到信封上的笔迹,脸上神情突然变得万分激动,停了停,对孟忠道:“你招呼李公子喝茶,老夫到里面去去就来。”说完便快步进到内堂,孟夫人正坐在房中绣一块丝帕,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他脸色有异,忙站起身道:“老爷,莫非出了什么事?”
孟士元脸上老泪纵横道:“夫人,丽君来信了。你看看,这是她的笔迹,是她最爱用的如花小楷。”孟夫人大喜扑过去,颤抖着手,接过他手中的信件看了一眼,低声道:“真的,真是丽君的字。丽君,我的乖女儿……。”孟夫人缓缓坐到椅上,泣不成声。
孟士元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拆开手中的信件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惊诧万分。
孟士元缓缓站起身,低着头,在房中踱了几圈,想了想,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迅速写好一封信,封好了,对孟夫人道:“我马上将这封信交给李堂,让他送给丽君。”
孟夫人看着他,一边拭泪,一边叹道:“原来她考了状元,还做了朝廷的三品大员,怪不得这么久没有音讯,只是女扮男装,是欺君大罪,只怕会有性命危险啊,还有那个什么娘娘,为什么要派人找她,难道丽君不小心冒犯了她吗?”
孟老爷道:“你不必担心,只要她还活着就是一件大喜事,我相信,我们的丽君又聪明又能干,一定不会有事的,只是不知道她和少华怎么样了,丽君的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亲了。”
孟夫人道:“是啊,再过几个月,女儿就满十八岁了,可恨我们却不能在她身边,为她庆贺生辰。”
孟老爷道:“这位李正风将军是丽君的好朋友,我们不如置办些寿礼,请他转交给丽君。”
孟夫人道:“好,就依你之言。”两人骤然得了女儿的消息,知道她安然无恙,心中十分喜悦,可是转念又想到她如今处境危险,四周危机四伏,而且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与他们相聚,心中又变得万分忧虑,一时忧喜交加,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皇宫中。
暖和的风从廊前吹过,檐下挂着的一串银铃铛在风中轻轻摇摆,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当声。铁穆耳背着手站在檐下,眼望着远远的宫墙,已是夏季,御花园中繁花似锦,绿叶灿然,无数蜜蜂在花从中纷飞,几只蝴蝶扇动着彩色的翅翼,从眼前翩翩飞过。
铁穆耳迅速伸出手,捉住了一只,举到眼前看了看,一笑,又把它轻轻放开了,蝴蝶慌忙逃去,很快便消失在繁密的花丛中。
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宫女端来一个银盘,盘中放着一壶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还有一只黄金酒杯,放在案几上,伸手为铁穆耳倒了一杯,躬身施了一礼,姗姗退了下去。
铁穆耳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澄明的液体,阳光照到酒杯上,反射到他眼中,闪着明亮而又灼热的光芒。这时阿罕走过来,拱手道:“启禀皇上,张中书如今已出了常州,快到湖州了。”
铁穆耳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朕听闻湖州知府粘罕此人生性贪婪,在任内聚敛了许多钱财,可是真的?”
阿罕道:“确实如此,粘罕仗着鲁国长公主的疼爱,在湖州胡作非为,肆意欺压百姓,民愤极大,不光是他,太平,常德等州府的地方官也都是如此。”
铁穆耳转过头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忧虑,想了想道:“你马上到湖州去,把张好古给朕召回来。”
第二日,我一早便起来,和都林一起出了城,骑着马,跟着粘罕来到堤上,举目只见大堤已经修了很长的一段,又见岸旁堆着些稻草,泥灰等物,心中疑惑。转身叫张渔找了把锄头来。自己在堤上选了一处,亲自挖了起来。
粘罕站在一旁道:“大人千金之体,不可妄动,这种粗重之活,不如让下官叫个民工来吧。”我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脸上神色慌张,转身不理,只管一锄锄挖下去,都林在旁看着我,脸上忧虑愈深。
我挖开大堤,只见堤上只最上一层有些碎石,也未填充黄泥,石灰等物,再往下挖,便露出许多干枯的稻草,泥灰。
我心中大怒,把锄头一抛,对张渔道:“将他拿下。带回府衙。”张渔应命上前押着他随我们回府。
我坐在大堂之上,看着台下跪着的粘罕,猛拍惊堂木道:“大胆粘罕,你可知罪?”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四十三章 杖责
粘罕道:“不过是铺了些稻草,什么大事!”
我怒道:“你私吞朝廷专款,弄虚作假,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便是死罪,还有何话说?”
粘罕道:“本官是驸马的侄子,便是平章政事伯颜老大人,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你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汉官,能奈我何。”
我笑道:“是吗?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衙役上前欲拖他。粘罕爬起来大声道:“谁敢上前!”
都林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