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记忆印入了脑海、刻入了心坎,不管她睁眼、闭眼,它们都出现在她眼前,她该如何做才能将它们除去?拿刀割吗?如果割得掉,她情愿挨那一刀。
天知道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却无法拥抱他,她好痛苦、好难受……
第9章(2)
任十美和焦俏成亲已经十天了。
这十天里,她的笑容越来越少,丰润的脸颊日渐消瘦,好像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花。
这十天里,她的脾气越来越大,愁容和怒颜不时交替出现,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是很相爱吗?为何成亲后,反而不快乐了?
任十美也很想问焦俏,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何他一碰她,她便忍不住呕吐?一次可以说是她刚好身体不舒服、两次是巧合、三次是意外,那么四次、五次……无数次失败的欢好,又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每次一提起这事,她就满脸歉意,她发誓,她一定能克服难关,与他成就一对神仙美眷。
但他要的不是她把事情放在心里发烂,一个人独自憔悴,他想要的是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过漫长的人生,在这期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要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偏偏,她什么也不说,就是一个人闷着。事实上,她也说不出口。她要怎么告诉人家,她看见任十美被惜春欺侮,以致每回他想要和她恩爱时,都会想起那幅恶心的画面,忍不住便吐了。
她总会把他俩的鱼水之欢和惜春的阴谋联想在一起,它们纠缠着,无时无刻撕裂着她的心。
因此她根本没有办法跟他在一起……她用尽各种手段克服那讨厌的感受,她甚至偷偷地跑去问青青,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挑起姑娘的情欲,让她们可以更好、更顺利地接受男人?
青青给了她一张药方,她也喝了几回,还是一点用也没有。
她有情欲,可是发不出来,她也很急、很愤怒。为什么要让她看见那种场面?该死的、可恶的惜春,她怎能对十美做那种事?她她她——那女人玷污了他们最纯粹、美丽的爱情!
焦俏真恨,早知道救只狗,都不救那等忘恩负义之徒的好。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就像那深烙在她心中的阴影,任她使尽方法,它只有越刻越深,半点消除的迹象也无。
又过五日,任十美终于看不下去她日渐憔悴,提出分房而居,让她好好休养。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她自幼要强,几乎不哭的,可他对她的好、那百般呵护、千般爱宠,终于让她再也禁受不住,痛哭失声。
“对不起……十美,对不起……”她双手捂住脸,但泪水仍沿着指缝落下。“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
“我知道。”她的泪水让他心如刀割,他伸手,想拥她入怀安慰她,可一想到每每他碰触到她,她便忍不住呕吐的事,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把双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握着,直到指甲刺破掌心。很痛,但再怎么痛,都比不过他胸口那份锥心刺骨的疼。
“焦俏,我们认识五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没有特殊原因,你不会如此待我的。我明白,也看出了你心里比我更难受……我想替你分担,可是……也许我还不够好,所以你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的。”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很好,在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好的人了!”
“那为什么……”他本想问,既然他好,为何她不让他碰?但这种话一出口,她又要伤心了吧?他绝对不想让她难过的,只得把满腹疑问又吞回肚里。
但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当然了解他的意思。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她连话都不想再说了。她沙哑的嗓音却虚弱地飘了过来。
“我忘不了……对不起,十美,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当我看见惜春在你身上做着……我……十美,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想到那个画面,便忍不住恶心……我不怪你,可是我好难受……我真的很痛苦……”
因为他们对爱情的要求太单纯,所以一经污染,便显得特别难堪。
任十美先是松下一口气,还好,她的拒绝并非因为讨厌他。但接下来,一股冲天怒火自他心底烧上来。
“焦俏,你等我一会儿。”很好,既然是他的仁慈造成这一连串的麻烦,那他就一次把它们彻底解决。
他怒气冲冲地出了房。焦俏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她也没心思探究,她现在只想着,如果自己一直这样,难道要一辈子拖累十美的幸福吗?她爱他,她不想离开他,可是……如今的她是一种无心的自私吧?
任十美离开焦俏后,就直接到佣人房找惜春,而且……很好、好极了,他居然还在里头看见了他亲爱的二姐夫,他们正纠缠得难舍难分。
“侯爷大人,商量一件事如何?”他突兀地现身,吓坏了东方侯和惜春。
惜春尖叫一声,随手捉了条棉被将自己裹住。
东方侯毕竟见多识广,而且大家都是男子,他有的,任十美也有,怕什么?他尴尬了一下,便恢复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丫头反正你也不要,不如送给我,那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任十美才懒得管他们的肮脏事,只道:“给你三天的时间,带着我二姐和这个女人离开任家庄。你若办到了,我给你一只凭信,日后,每隔一月,你可在全国任何一家任氏商行,提取五百两银子作为生活费,否则,从今日起,账房不会再拨给你一分银子。当然,厨房里的食物你是可以随便取用的,你绝对不会饿死,但也仅此而已。”
“五百两?你知不知道,我去一趟倚香院最少就要用掉一百两,五百两不过是我五日的用度,这样区区的数目就想打发我,十美,你想得也太好了吧?”
“侯爷,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接手任家药铺后,进货的成本硬生生压下了三成,而且拿到的货色还比别人好上数分?”任十美冷冷地看着他。
侯爷心里打个突。他此时才发现,这个长得比女人还美的小舅子发起狠来,竟然有一股让人胆寒的杀气。
“我们谈的是你要给我多少生活费的问题……”他咽口唾沫。“你扯那些生意上的事做什么?”
“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任十美笑了,俊美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狠戾。“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代替我爹上阴山镇收购药材,当地人欺我年轻,坐地起价,将原本半分银子一斤的甘草,提价到一两银一斤。我与他们据理力争,但他们仍觉得我稚嫩可欺,坚不降价,于是,我决定另找药商收货。那一晚,我连夜离开阴山镇,可惜当地的药商们吃了猪油蒙了心,真以为我貌若处子,便如姑娘般手无缚鸡之力?是夜,他们扮成强盗,企图抢劫杀人。只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单人独剑,几乎杀掉了阴山镇七成的药商。从此以后,我再去进货,他们再不敢欺我面嫩了。”
“你——”侯爷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想不到这小子平常看起来温温吞吞,就会绕着焦俏打转,真正狠起来,却比恶鬼还可怕。“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别忘了,我可是堂堂的东方侯……”
任十美哈哈大笑。“的确,侯爷府第深似海,只是,时至今日,谁还记得‘东方侯’这号人物?”
侯爷面色乍青又白。他的先祖确实是开国功臣之一,还曾蒙圣上赐下丹书铁卷,隆恩最盛时,他家里有两个女人入宫为妃,一子从文,官至太傅,一子袭爵,统领禁军,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但几百年过去,子孙不肖,再没有人才出现,皇恩日薄,加上数年前,他父亲卷入政争,帮助太子篡位失败,丹书铁卷被收回,仅以身免,徒留世袭爵位,其余家产充公,偌大一豪门,转瞬间什么也没有了。
若非如此,他怎会落魄到要娶商人之女为妻?甚至他的妻子还无法得到任何封诰。只是这件事,任二姐并不晓得,只傻傻地沉醉在她的侯爷夫人梦中。
而今看来,任十美却是什么都知道的,他只是没说,或许是看在姻亲的面子上,给他留后路,也可能是不想打破二姐的梦想,总之,他一直隐忍着,直到今天,莫非……
侯爷看了惜春一眼,一道灵光闪过。
“十美,何必呢?咱们好歹是亲戚,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翻脸,你喜欢惜春,我还给你就是,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碰——”
“住口。”任十美怒喝。“我是要你带着你的妻子和那个女人,滚得远远的,永远不得回烟城一步,这样你明白了吗?侯爷大人。”
这会儿侯爷终于懂了,真正惹出十美怒火的是惜春,而他跟惜春搅和不清,才会惹来这一身腥。该死!早知道和这种贪慕虚荣的女人在一起一会有好下场,他怎么就管不好自己?
现在任十美逼他离开,但走出任家庄,他又要去哪里谋生?这一刻,侯爷恨死惜春了。
“侯爷,你只有三天作决定,但愿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否则,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要让一个人消失,起码有千百种方法,你绝对不会想尝试任何一种的。”话落,任十美挥挥衣袖走了出去,那颀长的背影还散发着一股杀气。
侯爷知道,自己是斗不过他的,论心计、论武力、论财势……他甚至比不上任十美的心狠,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乖乖地离开这个好难得才找到的安身处。
而这一切都是惜春害的——他转头狠狠瞪她一眼,心火一起,便将她收拾了一顿。
任十美是武人,耳目更较一般人灵敏,远远听见惜春的哀号,但他一点都不为她感到可怜。
第10章(1)
任十美和焦俏终于还是分房而居了。
没有人能明白,为何婚前恩爱无比的两个人,成亲后,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任、焦两家的爹娘都很担心,这小两口到底怎么了,是吵嘴?有误会?还是相爱容易相处难?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问,任十美和焦俏都不说,旁人就算想帮他们,也没办法。
而这其中最着急的当属任大夫人。任十美和焦俏根本不在一起,怎么生孩子?难道任家的香火就要断在这一代?
不行!她绝不能放任这种情况下去,一定要跟焦俏讲清楚,无子也是七出之一,任家不想做得太过分,可以由焦俏主动提出和离,或者干脆让任十美多纳姬妾,只要能生出儿子,其他的事,大夫人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大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让任十美赶走了。他才不管香火传承,了不起让爹爹从旁支那边收养几个孩子,不照样能传香火?
至于和离,除非他死,否则他决不答应这种事。
“焦俏,我们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忘掉,重新开始,好吗?”
若这方法有用,她何必如此自苦?问题是,那些东西她根本忘不了……
“十美,我——”
“五年。我们上一场赌约并未真正结束,只到九十九比九十九就意外中止了。如今我们重新开始,再用五年重新比一回,就当我们再认识一回,怎么样?”
“十美,五年并不短暂,万一五年后,我还是……你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个五年。”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人生能有几个五年?不值得的,十美,不值得。”
“你不是我,怎知我用五年与你斗智斗力、与你交往,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我不知道多享受那种幸福,怎么会不值得?”任十美甚至觉得,那五年是他最快乐的日子。“焦俏,你难道就这么狠心,一点儿机会也不肯给我们吗?或者我有什么地方做不对,我改,我不求你立刻接受我,我就要一个机会,好不好?”
“十美,你并没有错。有问题的是我,我的心生了病,一日不解,一日便无法与你一起,你明白吗?”
“那就让光阴冲淡一切。”他想拉她的手,又怕吓着她,最后,他拉住了她的衣袖。“这世上没有什么问题是无法解决的,我可以等,五年不行、再等五年,哪怕要我等上十个五年,我也不在乎,只要那个人是你。”
“十美……”相爱相知,却不能相拥,为什么会这样?她多想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大哭一场,然后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偏偏……为何自己的性子如此讨厌?这一刻,她真恨自己那一亲近他就呕吐的反应。
“别哭。”他举起袖子,轻拭她的泪。“我们如此相爱,人说,真情感动天,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我们的,所以……别泄气,也别放弃,好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不停地掉落。
“你说的对,不要放弃我们这么相爱,老天爷会帮助我们的……”她哽咽着,向上天祈祷,既然年已四旬的刘夫人都能在佛祖保佑下,为十代单传的夫君怀孕生子,没理由她克服不了一个小小的心结,是吧?
“当然,一定的。”他开心得想大叫,终于说服她了,只要她愿意再给彼此机会,他就有把握重新追回她。“喔,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今天刘老板的儿子满月,刘老夫人许了愿,要在天宝寺安金佛,谢谢佛祖保佑刘家有后,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我们也去吧!”
“这么快就满月了……”她有几分讶异,原来在自怨自艾的时候,光阴已飞快流逝。幸好任十美始终不放弃将她拉出来,否则她恐怕永远落在痛苦的深渊中了。“那就一起去吧!”
成亲近月、饱经折磨后,他们终于又小心翼翼地踏出了迈向将来的第一步。
没有通知家里人,他们各自骑了匹马便往天宝寺驰去,还还没到地点,那里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来,喜欢凑热闹的人真是很多啊!
两人就近找间客栈放好马匹,才并肩走向天宝寺。
适时,刘家的人也到了。他们全家出动,十余顶轿子、近百个仆人,准备的贡品、香烛几乎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
场面一时愈加混乱,任十美和焦俏乘机挤进人群混入天宝寺里,双双找了棵大树,飞身而上,藏在树荫中准备看热闹。
她看看天色,蓝得如此纯粹,身边的绿叶生意盎然,充满趣味,她觉得自己真是傻,瞧瞧这天地如此美丽,她为什么要看不开,镇日躲在屋里自怨自艾?
任十美低头,见底下人挤得辛苦,自己在这里倒是清闲,不禁打趣。“想不到练武不仅可以强身健体,用来看热闹更是方便。”
她先是愣了下,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那张嘴,可以更贫一点没关系。”说着,她娇嗔地瞥他一眼。
他的呼吸一紧,多久了,他再没见过这娇妍如花的笑容,那魂萦梦牵的美,让他当场眼眶热了起来。
但他不想惊动她,努力压抑自己激动地情绪。
“不然你说,那么辛苦练武,除了强身打架外,还能干什么?”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喽!”她最初练武就是为了这个——做个行侠仗义的侠女,不过她家的人都说她只是喜欢多管闲事罢了。
“那么伟大的女侠,小生现在坐的这根树枝非常不舒服,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使它平整一点,让我少受点罪。”
“行啊!我帮你把这根树枝砍断,你下去跟底下的人一起挤,屁股就不受罪了。”说着,她狡黠一眨眼,就要动手。
“别别别——”他高举双手投降。“我认输就是,女侠千万别动手。”
“这么轻易就认输,一点都不像你,你以前一定顽抗到底的。”
“要不换你下去挤,看你乐意不?”
“呃……”她就当这问题不存在过。“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安金佛?”
“赖皮。”他小声说了句。
她明眸大眼瞪着他,大有他再胡说八道,便要他好看的意思。
他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比着自己的嘴巴,代表除非她同意,否则他再不开口。
她得意地扬眉,低头继续看那浩浩荡荡的刘家人。
任十美则在她旁边做鬼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摸耳朵、一会儿又可怜兮兮地咬唇。
焦俏几度想笑,又强忍下来。多久了……她的心情没有这么快活过,也许他说的对,真情感动天,只要他们不放弃真心地相爱,终有一日,老天爷会帮助他们解决问题,让他们白手偕老。
她真庆幸自己踏出了第一步,否则她怎会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那么难解,原来他们的心意还是如此相通,原来……他搞起怪来,真是可爱。
她真的好爱他啊!焦俏再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那银铃似的浅笑深深感动了任十美,这一趟天宝寺之行真是来对了。
早知这庙里的佛像如此灵验,五年前,他发现自己爱上她之后,就天天来求了。他不要权势富贵、不必子孙成群,只要余生的每一天里,都能看见她的笑,与她携手相扶持、恩爱幸福。
谢谢佛祖、谢谢菩萨、谢谢满天神佛、谢谢这天地间所有的一切……谢谢他们宽了她的心。他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一定能够克服所有难关,再续前缘。
“喂,开始了。”她见金佛从漆箱里被请出来,于天宝寺众僧的诵经声中,安上神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尊佛像浑身散发着七彩光韵,脸上的笑容不知道有多么慈悲,连她都忍不住要跪倒在地,祈求佛祖怜悯,助她早日开解心结,难怪底下亲眼见识到金佛的人,感动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真的耶!”任十美跟着专心观看,这时,刘家所有人,以刘老夫人和刘老板为首,刘夫人抱着儿子跪在他们身后,刘家其余姬妾则又在更后头了,浩浩荡荡十余人,开始跪谢佛祖、菩萨保佑,让刘家有后。
焦俏看他们的样子,心里很羡慕,越发诚心祈祷自己有一天能跟他们一样,梦想成真。
突然,她只觉天地好像摇晃了起来,哪怕她运气了仍往下坠,想要定住身子也无能为力。
“不对,是地牛翻身!”任十美说,接着,他们听见了一阵恐怖的声音,喀喀喀地,是这棵树……这颗原来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居然禁不起摇晃,快要倾倒了。
“十美,下树!”焦俏喊道。
“好,但我们别落到广场上,尽量往空旷的地方去。”任十美提醒道。
“晓得了,我们——”她还没说完,就见到更恐怖的画面,摇晃越来越剧烈,连天宝寺的建筑都禁受不住了,横梁和木柱发出了可怕的断裂声响,墙壁甚至被震出巨大的裂痕。
寺庙里的和尚与信众拼命往外跑,只是苦了刘家那群女人,尤其是大夫人,因为怀里抱着婴儿,被挤得犹如风中的落叶,东摇西晃。
不知是谁不小心跌了一跤,但此时此刻,生死攸关,谁也没空回头拉她一把,反而无数双脚把她当踏脚石般一一踩过。
就听那妇人发出阵阵哀号,没有多久,却连声音也消逝了。
任十美和焦俏对望一眼,像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开口。“救人!”
于是,他们落下大树,同时,那颗数也被连根拔起,压倒七、八名急忙想逃跑信众。
“我来搬树,你去救庙里的人。”任十美说着便弯腰,大喝一声,大树被他整个扛起来。“还不快起来!”他着急地道。
“好。”焦俏回道,却没有进庙门去人挤人,反而走到另一边,功运双掌,将那已裂开的墙壁轰出一个大洞。“一部分人从这里走,不要全部挤向大门,反而逃不出去,老弱妇孺优先,快一点!”她的声音里包含了内力,一记吼出,方圆十里内的人都听得见,更别说庙里那些信众了。
她一吼完,人群自动分成两边,一部分走大门,一部分穿墙而出。
“如何?”这时,任十美已经救出被压在树下的所有人,跑到她身边。
“还不错。”她道:“不过我们恐怕要进去一趟。”她指着刘家那些女眷,她们都是盛装而来,本就不便,加上人群拥挤,个个险象环生。
“那就走!”任十美又是一掌挥出,把墙上的洞扩大,这样虽能让人群疏散得快一些,但失去墙壁的支撑,天宝寺更加摇摇欲坠了。
焦俏眼见情况越来越糟,拉着他,施展移形换影身法,两人像两只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不多时,便各自背了一名女眷出去。
然后两人再进去、救人、出来、进去、救人、出来……不知道反复救了多少人,全都是一些行动较不便的老弱妇孺,或者已经受伤的人。
这时,天宝寺的横梁已经在剧烈的摇晃中产生列横,发出喀喀声响,每一记都像来自地狱的魔音,任十美和焦俏不得不加快脚步救人。
“走。”这时,焦俏捉住一名老妇人的手,正要背着她出去,但她却坚持不肯走。“我儿子、孙子和媳妇儿呢?”焦俏这才发现,妇人竟是刘老夫人,心里不禁为她悲哀,半生茹素、念佛,一世行善,只为求得香火有传,好难得梦想实现了,竟发生这种事,这……
佛祖啊,人们说你慈悲,可你怎不救救这些可怜人,硬要好好一场喜事变丧事?
焦俏抬头,再望一眼金佛,慈悲笑容依旧,但不知为何,她已经感觉不到他普度众生的博爱。那只是一座雕像,一个没有生命、什么也没有的雕像,充其量,他只是有价值一些,其他……
她淡淡地笑了。拜神啊,唉……
“夫人放心,您先出去,我会再进来救人的,一定尽力将所有人都救出去。”焦俏安慰刘老夫人。
“真的?”刘老夫人泪眼中充满疑惑。与家人失散时,她也一直在向佛祖祈祷,请一定要救救她的家人,至少救一下的她的儿孙吧!刘家只剩这两根苗了。可佛祖一点回应也没有,高高地坐在神桌上微笑。那时,她好绝望,也好迷惑,自己这半生的念佛吃斋,平时走路连只蚂蚁都不敢踩,还让儿子修桥铺路,务必多积福报,以求后嗣,结果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在怎么一回事?
“我保证,一定倾尽全力救人。”焦俏说完,老夫人终于同意先让她救出去了。她趴在焦俏背上,感觉她行走如飞,虽然身形瘦小,却很有力、很温暖。这不是菩萨,但她的出现却比菩萨带来更多的奇迹。
焦俏将刘老夫人送出广场,与那些劫后余生的人坐在一起,然后,她又冲向危机重重的寺庙中。
刘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复杂。神佛高高在上,而人们却在地上挣扎求生,她以前只敬神,但现在,她觉得那个发髻散乱、满身灰尘的背影,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活菩萨。
当焦俏不知道第几次冲进天宝寺时,正好任十美也背着一名大腿受伤的男子正要出来。
“刘老板!”这是巧合啊!她欣慰地笑了,这可是烟城有名的大善人、老好人,他能得救,她很开心。“十美,我刚把刘老夫人就出去了,就安置在广场旁的空地上,你把刘老板也送去那里,让他们母子重逢。”
“你救了我娘……谢谢你、谢谢你……”刘老板激动得都哭了。
“喂喂喂,你谢归谢,但捂着伤口的手别放开啊!那伤很严重,不先把血止住,光流血就会死人的。”焦俏说。
“是是是。”刘老板赶紧又伸手按住伤口。“女侠、女侠……”
“我是焦俏。”她一手抹去脸上的灰尘,可惜越抹越脏,越看不出形容了。
“焦小姐,那这位大侠是……”刘老板这才注意到,原来背着自己的竟是城里有名的俊公子任十美,可瞧他此刻浑身脏兮兮,连衣服都破损连连了,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风采。“原来是任公子,多谢两位救命大恩,但我娘子和我儿子……不知道你们看见没有?”
“我这就进去找,一定帮你把人救出来。”焦俏说着,又一度踏入险地。
“小心点!焦俏。”任十美喊了声,急急地将刘老板送去与刘老夫人相会,便又跑回天宝寺去帮焦俏。
当他的脚步踏入寺庙的瞬间,已摇摇欲坠的梁柱终于断裂了,半边屋顶霎时全垮了下来。
“焦俏!”他发出一记撕心裂肺的厉吼,想也不想便冲向那至死也无法忘怀的窈窕身影。
他的吼声如惊雷,吓得在广场边休息的人心惊胆颤,不约而同互相扶持着,走过去查探究竟。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救命恩人在不知道第几回出入险地后,终于敌不过天灾,两人双双被埋在半塌的天宝寺里。
“任公子、焦小姐!”刘老板大喊一声,就要出去救人。
但刘老夫人却在同一时间,白眼一翻,昏厥过去了。焦俏答应去救她的儿子和孙子,现在儿子是没事了,但孙子和媳妇呢?半座天宝寺都跨了,连任十美和焦俏都生死未卜,她的孙子……刘家未来的希望……没了、什么都没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悲痛欲绝间,她一口气喘不过来,一缕魂魄含恨而去。
“娘!”刘老板泣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人都说积善人家,必有福报,但结果呢?他娘一生与人为善,得到了什么?他一辈子行善积德,又得到了什么?
难道凡人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填尸骸才是真?
轰,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却是任十美终于挣脱压身的土石,飞身而出。他落地后,还来不及站稳,一口鲜血冲喉而出,原来刚才寺庙倒塌时,那巨大的撞击让他受了严重内伤。
但他根本不管自己的伤势严重,脱身之后,立刻弯下身去,双手疯狂地挖掘成堆的泥石。“焦俏、焦俏,你千万别出事!焦俏……”
他挖得十指鲜血淋漓,一些被他和焦俏救出来,或者因他们而获救的的人们互相看了看,也跟着加入挖掘的行列。
约莫一刻钟后,任十美终于将焦俏救了出来。
“焦俏、焦俏……”他着急地拍着她的脸蛋。她全身上下都是伤,其左手臂上那道伤痕最严重,不停滴落的鲜血将她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别怕、别怕,我这就送你看大夫。”他拦腰抱起她,将轻功施展到极致,朝着药铺跑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记凄厉的哀号,他回头望了一眼,是刘老板。原来他的妻儿并未及时逃出来,都被压在横梁下,早已气绝。年逾五旬才生的唯一儿子、携手相伴了半生的老妻,还有每天为他祈福念经的娘亲……就这么短短一日,他家破人亡。
苍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好的人,为何会遇到如此痛苦?老天……真的有眼吗?
第10章(2)
突然,一道金光吸引了任十美的目光,他定睛望去,从半塌的寺庙中,看见了奇迹。神桌居然完整无损,美丽的金佛依然高高在上,对着世人展露慈悲的笑容。可是铸造它的人、信奉它的人又怎么了?他们一个个除了悲伤,只有泪水,茫然和无助写满幸存者的脸,而这些是金佛慈悲的笑容可以救助的吗?
任十美转头再不看那佛像,只把目光牢牢锁在怀里的焦俏身上。天不佑人又如何?他可以自己保护她,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定要护她周全!
任十美冲出广场,想去牵马,赶紧带焦俏去看大夫,可来到寄放马匹的客栈,客栈也成一堆瓦砾了。没办法,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抱着她施展轻功,从城东直奔向城西的任医馆。
这一路非常辛苦,他刚才为了救她,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又不能休息便急着赶路,伤伤加伤的情况下,他到达医馆的时候,已经站不住身子,虚软地跌坐在地。
他痛苦地喘息,朝里头喊人。“古大夫、古大夫……”
“少爷!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医馆的小厮听见叫喊,出来察看,发现是任十美,吓一大跳。
“少奶奶受伤了……快让古大夫来看看她。”任十美却是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小厮赶紧喊来救人,一起帮忙扛两个主子进去,众人踏入医馆,发现里头的药柜倒得乱七八糟,药材散落一地,但幸好房子没事。
“那个……刚才地牛翻身,所以……”小厮一边解释他们绝对没有偷懒作怪,一边让大家动作快点,整理出两块干净的地面,铺上席榻,安置任十美和焦俏。
“我知道,我刚从天宝寺回来,那附近的状况更严重。”任十美这一路回来也发现了,这回的灾害主要发生在城东,因此那边一半的房屋都倒了,也不知道多少人受伤。倒是城西影响较小,没那么严重。“你立刻发布下去,就说是我的命令,将家里的仆人组织起来去城东救灾,同时让医馆和药铺派人过去义诊,并多备伤药,以便救助民众。”
“也给焦家带个口讯,就说是我说的……”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是焦俏醒了。天宝寺的大殿跨下来的时候,任十美正好扑到她身上,替她挡去了八成的撞击,所以她只受到轻微震荡。她会昏过去,是因为倒下去时,后脑不小心磕上了一块碎石。严格说起来,其实任十美的伤比她严重多了。“让我爹立刻开粮仓赈灾,同时向其他县城买粮……动作要快,否则一些不肖商人就要坐地起价,大发灾难财了……”
“是,少奶奶。”小厮听了话,急匆匆地去办了。
她和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没事吧?”话落,两人笑了。
他们真的合拍,无论做什么事,他们的想法、做法都一致。他们真的是天生一对,只除了……
当他的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