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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望着她,那双明眸更加漆黑明亮。

    “当你一直经历那样的事情时,你原本坚信的东西就变得不再那样值得相信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好像后悔,又好像睡着了。

    李时珍搅动叉子,默默地挑着蔬菜叶上的黑胡椒粒,这时,烤肉片和面包同时端了上来,她独自吃得津津有味。而在这期间,黎明笛仿佛一位老友,缄默地坐在她对面,时而看看她的吃相,时而品着咖啡冥想。

    李时珍吃完后,擦擦嘴角的油渍,对黎明笛说:“我不知道说这些会不会改变什么,但是,你听好了,”她对面的那男人脊背一耸,她接着说:“她离开你,是因为过了七年你还不肯娶她,而她嫁给别人正是因为别人肯娶她;如果……如果我告诉你,她深爱着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黎明笛忽然推开桌子站了起来,他急促地走上两步,就要奔到门口时,他忽然掉头回来,走到李时珍面前时,他停了停,犹豫之后又在她对面坐下,扶正桌子。

    “为什么回来?”她问。

    “我饿了。”他说着,喊了侍者过来,开始点餐。

    李时珍起先惊讶无比,待仔细想了想之后,她忽然觉得十分合理。温热的蜂蜜水捧在手里,仿佛把一切都融化了似的,过去的,没有过去的,即将过去的。她看着对面正在专心切着牛排、并努力咽下吃得津津有味的黎明笛,看着看着,他的轮廓渐渐模糊,再清晰起来时,她发觉自己看到了林蓬,林蓬一边笑着,一边冲她挥舞着手中的刀叉,她听见他说:“我要活在现实里,活得真实,我要与我的女人融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一起!”听到这后,李时珍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睛时,黎明笛回来了,还在埋头嚼着牛健。

    他们相顾无言地吃掉桌上所有的饭,黎明笛起身欲去付钱,李时珍拉住他的胳膊,说:“各付各的吧。”

    黎明笛推开她的手,说:“还是我来吧。”李时珍便没再强求。黎明笛一直把她送回电梯口,她才展开笑容,仿佛在战乱中钻回了防空洞,“那……我上去了。”她说。

    “珍珍,”他叫住她,“如果,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想结婚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李时珍愣了愣,随即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说:“我想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浑浑噩噩地走向办公桌,缓慢地坐下,摸出手机想给岑溪打个电话,刚拨完号码她立即后悔了,慌忙挂掉。隔了三五分钟,电话响了,岑溪拨了回来,李时珍看着屏幕上岑溪那张露出八颗牙齿和一大段牙龈的照片,终于一抬头,摁断了电话。

    晚上下班后,照例坐上公交车回家,照例将脸埋在夜晚公交车特有的光与影的糅合里。她失神地望了一会儿窗外稍纵即逝的画面,觉得这一切仿佛缺失了画面感,她甚至有些分辨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她回到家里,从杂乱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钱钟书的《围城》,这本书她从前看过许多遍,从初中的时候起,一直到去年,断断续续看了不下五遍。再次翻开,扑面而来的依旧是新鲜,她随手翻上几页,看几行并不华丽的文字后,她合上书去洗澡。

    她吹干头发,坐在床上,再次掂起《围城》草草一看,看了一会儿,她把书扣在小腹上,闭上了眼睛。

    她忽然意识到,自从陈可汗、徐超人、顾诗厚、黎明笛、徐朱等等,甚至是岑溪,这些人出现后,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座城,渐渐地、慢慢地、甚至相当熟练地从一个局内人,变成了局外人。

    拥抱与吻

    是夜,李时珍不期然地醒来,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她翻来覆去,才发现,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起身看了一会儿无聊的电视节目,忽然找到外衣,穿上外套,逃离般地走出家门。等了有一刻钟才拦到出租车,她钻进烟雾缭绕的车厢中,清晰地报上一个地址。司机听到地址后,高兴地吹起了口哨。

    不久后,李时珍下了车,钻入一个小区的某幢楼里,很快,她站在了一扇熟悉的铁门前,她毫不迟疑地咚咚敲响了门。

    出乎意料,竟然很快有人应门。陈可汗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蓝灰色的棉布睡裤,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但脸上肌肉却留有很明显的兴奋的痕迹。他看见一身仓促与倦怠的李时珍时,忽然猛地关上了门。仿佛隔了十几秒,总之很快,他再次出现在门口,趔了趔身子放她进去。

    “一个女人三更半夜闯入一个男人家里很危险,你到底知不知道?”陈可汗些微地愠怒。

    “给我一杯热水,外面太冷了。”屋内开着暖气,李时珍瞬间被热气包裹,她打了个喷嚏,一边说着话,一边赤着脚走进屋,盘腿在沙发上找了个缝隙坐下。她注意到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三盒录像带,顿时明白了。她抬抬手,拿起录像带旁边的薯条,嘎吱嘎吱地吃起来。

    “给你。”陈可汗把水放到她掌心里,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不耐烦。

    “你还需要看这些吗?”李时珍指了指录像带,话语平静。

    “我有洁癖。”陈可汗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他收起桌上的录像带,随手放到电视柜的一格抽屉里,回过头问她:“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她抿着水,像只刚经历过大迁徙的小鹿,“我失眠了。”

    “拜托,李时珍,”陈可汗跳起来,“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

    “我知道,”李时珍点点头,又说:“能再给我一杯水吗?”

    陈可汗盯着她看了半天,最终,确定她是认真的,这才骂骂咧咧地到厨房拿了水壶砰地一声摔在她面前。

    “问你个问题,陈可汗,”李时珍一边倒着热水,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当你放弃你最心爱的东西时,会是什么感觉,心痛还是解脱?”

    “你喝酒了,李时珍?”

    “回答我的问题。”她强硬道。

    “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为什么?”

    “我最心爱的东西,我不会放弃。”陈可汗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那束光一下子弹射进她的眼睛里,她感觉到有那么一瞬的失明,眼前一片花白,又好像刚上完一节思想品德课,被人醍醐灌顶地教导了一番。

    “不,你说过,你曾经放弃了广告策划。”

    陈可汗怔了怔,有些不自然地张了张嘴,最后才说:“也许是绝望,但是,有绝望才有希望。”

    李时珍的嘴角这才浮起笑容,“你知道吗?当我烦恼、迷茫、哀伤、疑惑时,除了岑溪之外,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

    陈可汗恍若闻所未闻,他咽了口唾液,反问道:“那你痛苦、绝望、歇斯底里的时候,会想到谁?”

    李时珍起先是一愣,而后,她笑了起来,道:“我大概,只能想到我自己吧。”她看到她说完后,陈可汗眼睛复又黯了。然而,她站起身,赤着脚走到陈可汗的身边,她挨着他停下,半跪在他的身边。她听见陈可汗逐渐加重加粗的呼吸声,尽管如此,他还是停留原地,脸上摆出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险些骗过了她。

    李时珍在他眼皮底下开始脱衣服,她先脱掉外套,深蓝色的毛呢大衣被甩在了远处,接着,她扬起两条细长的胳膊,脱掉了米白色的套头毛衣,露出一件淡蓝色的薄薄的衬衫,大红色的内衣虽隔着衬衫,但若隐若现。

    “李时珍。”陈可汗轻轻唤着她,他的口齿已经有些不利索了,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然而,他却极其自制地将身体缓缓地向后挪动。

    李时珍并不理会他,而是缓慢地一粒一粒解着颈间的衬衫扣子。陈可汗已经将眼神放低,不敢再看她。李时珍松开三粒扣子后,扒开自己的左肩,露出一段雪白的皮肤,她唤他,“我曾经有过一个纹身。”

    陈可汗这才抬头去看,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衣冠整齐,只是左肩袒露在外,其他地方遮地严严实实,他忽然脸红了,本以为她是要……他羞涩地笑了笑,之后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纹身。

    蓝色的图案相当模糊了,但是仔细看还能辨认出几个字母,是一个s开头的单词,他很确定。经过一番推敲后,陈可汗问道:“是saint吗?”

    “不,”李时珍摇摇头,“是sailor。”

    陈可汗听到那个单词时,心神不宁地转着眼珠,眼睛却紧紧地盯在她左肩上那个模糊的纹身上。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纹这个单词吗?”李时珍问道,她很快盖上了左肩,扣上衬衣的扣子,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你若想告诉我,我自然会知道。”陈可汗终于恢复了冷静。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痴迷一个叫菠菜水手的人,所以我在肩膀上纹上了他的名字,瞧,我的确很痴狂吧?不久前我才知道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更甚,他还是个已经放弃了广告策划改行做国家公职人员的男人,这倒跟你有点像……你说,放弃了广告策划,即使当了大官、拥有很大的权力,他会觉得幸福吗?”

    陈可汗咕咕咚咚喝了半杯水,他口干舌燥,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喷火了。

    “今天中午……不对,是昨天中午,我听说了一个故事,相恋七年的一对璧人分手了,女人嫁给了男人的上司,因为什么呢?因为过了七年,她的男人都不肯娶她,所以她宁愿嫁给一个她不爱但肯娶她的男人;男人知道她爱他,但是男人却选择了放手,陈可汗,你说,你说,怎么会有人这般轻易地放掉最珍贵的东西呢?坚持了七年了,就不能再多坚持一分钟、一秒钟吗?”

    “你太多愁善感了。”陈可汗往李时珍身边挪了挪,伸手将她耳边垂落的一辔头发拂到脑后,他轻轻地说:“你太善良了,你不知道吗?进入社会后,本来就很难保持原本,也很难坚持下去。”

    李时珍悲伤地看着他时,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李时珍看着他,不,是端详着他,她看到他脸上的沟沟壑壑,以及时常笑留下的鱼尾纹和法令纹。她轻轻地靠近他,将头贴在他的肩膀上,说:“陈可汗,不如我们拥抱一下吧。”说罢,她的双手已经穿过陈可汗的腋下,牢牢地箍在他的后背上。陈可汗愣了愣,来不及多想,一双手已经环绕着她的背部,脸已经贴在她的耳朵旁边了。

    他们紧紧相拥着。

    约莫半分钟过后,两人同时松开。李时珍离开陈可汗的怀抱,绾了下垂在肩上的发,这才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笑容明媚地说:“我饿了,你想吃泡面吗?”

    “吃一点儿吧。”陈可汗跟着站了起来,脸上稍显不自然。

    “那我就煮一袋吧,”李时珍缓步踱到厨房,打开冰箱,边问:“有鸡蛋吗?”

    “好像有一颗。”陈可汗也束着手赤脚走到冰箱旁边,伸直脖子向里望着。

    “真有一颗!”李时珍在一堆塑料袋里找到它时,高兴地像个小孩子。陈可汗恍若被她感染,也天真地笑了起来,他们真心笑起来,真像两个孩子。

    李时珍很快煮好了面条,端到桌子上,两人跪在桌边,共食一锅面,白花花的鸡蛋絮飘在橙黄丨色的汤里,十分诱人。

    “啊,真好吃。”李时珍吸了一根面条,在口中细细地品着,吞咽后,赞叹道。

    “其实我不喜欢吃泡面。”陈可汗忽然说,“一个普通的三十岁男人,恐怕都在家里享受着妻子带来的美食吧。”他神色黯淡。

    “你终于想成家了?”李时珍犹豫道。

    陈可汗摇摇头,却说:“也许吧。”

    她不再接话,而是埋头专心吃面条,放了一整袋辣椒包,所以汤又咸又辣,辣得她有些消受不起,甚至眼眶中也开始渐渐浮起一层水雾。

    吃完泡面,李时珍忽然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待下去,时间已经指到了凌晨四点,窗外,漆黑的幕布已经褪了色,被遥远的日光洗地有些泛白了。李时珍匆匆忙忙穿上毛衣和外套便往门外走去,陈可汗追着她到门外。

    “你要回去了?”陈可汗说。

    李时珍点点头,说:“天快亮了呢。”

    “我送你?”陈可汗说。

    “不用了,我坐出租车回去。”

    “现在出租车不好打吧。”

    “没事,那我慢慢散步回去。”李时珍很坚持,陈可汗只好送她到电梯口,快要进电梯口时,李时珍问他说:“你为什么不结婚?”

    陈可汗耸耸肩,“也不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只是,没有到合适的时间吧。”

    李时珍“嗯”了一声,点点头,叫他:“陈可汗,你能亲我一下吗?”

    陈可汗的心脏几乎从胸膛里跳了出来,他稍稍稳住心神后,慢慢地凑近李时珍,他捧起她的脸——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微凉,他这才意识到,不是她的额头微凉,而是自己的嘴唇太灼热。

    下一秒,陈可汗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朝李时珍小巧红润的嘴巴贴了上去。他轻轻含着她的唇瓣,蜻蜓点水似的一吻,那凉丝丝的唇促使他很快清醒。

    他松开了嘴唇,也松开了捧住她的脸的手。他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晚安,陈可汗,做个好梦。”李时珍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摇着手儿走进电梯,接着,很快,电梯带走了她那张唇齿含笑的脸。

    陈可汗呆若木鸡地回到屋中,坐在李时珍方才坐的位置上,从桌上拿起她方才喝水用的杯子,轻轻地端起,放在鼻尖。一缕极淡的清香四溢开来,萦绕在他头顶,久久不愿散开。

    他闭上双眼,很快,睡倒在沙发上。

    那个吻

    一夜奔波,睡眠不够,自然精神不济。

    李时珍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忽然听到头顶上一个响指打起来,她举头一看,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至于她是谁,李时珍却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提示。或许是看她满脸疑惑,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是judy,徐总监派我到女排项目里来。”

    啊,judy!李时珍的脸上立即换上了惊喜与喜悦,平日里她常听到这个名字,只是从未见过她罢了,她伸出手,满面春风,笑道:“久仰大名,终于见到真人了!”

    judy有节制地笑了笑,她显得有礼又不至于谄媚,“我跟你是同龄,所以,我叫你‘珍珍’吧。”

    “当然,当然。”李时珍显然是爱才之人,见到个如此良将,竟有些魂不守舍了。

    “珍珍,能给我介绍下女排项目的具体情况吗,因为我手头还有两三个案子,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

    “好,好。”李时珍真是爱死了judy这干练的样子,她飞快拿出策划案,详细讲解起来。judy果然是一把好手,只草草翻了翻策划案,又听李时珍讲了约莫一刻钟,便立时明白了李时珍想要达到的效果,她一束手,道:“珍珍,我最迟明天下班之前把初稿呈现出来,如果你有了新的创意,请随时通知我,我的办公桌是220,就在徐总监办公室的后边。”judy带着标准的笑容、迈着训练有素的步伐走了,待她走远,李时珍看着那一道靓影,依然有种沉醉的感觉,她现在是有些理解刘邦了。

    刚送走了judy,李时珍又有了新的拜访者。她看到victoria的时候,格外高兴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

    “别提了,整天拴在b公司里,不见天日,差点活不成了。”显然,经过那次陪酒事件后,或许是因为victoria曾经照顾过她,抑或是,她觉得victoria曾有过相同的经历,所以,她们两人亲密了许多。

    “找我有事吧?”李时珍是何等的冰雪聪明。

    “你跟顾总是认识的吧?”victoria亦是何等聪明。

    李时珍不想欺骗她,点点头,说:“他是我好朋友的男朋友。”

    “他竟然还没有结婚,”victoria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接着道:“我负责做需求调查,遇到了点儿问题,你能跟顾总打个招呼吗?”

    “怎么操作?”

    “我联系不上他们公司宣传策划部的同仁。”

    “那我试试吧。”李时珍答应了她,victoria欢天喜地地走了,其实,她最不想的就是凭借关系,然而,在社会中行走,脚下踩着的,可不就是关系。李时珍给顾诗厚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后,他很快返回有用信息,李时珍谢了他,随即便把信息转发给了victoria。

    快到午餐的时候,李时珍竟然接到了陈可汗的电话,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好假装没接到。然而,对方不依不饶地又拨了过来,第二次,第三次,她不胜其烦,终于接听。

    “中午一起吃饭吧?”陈可汗说,“十二点钟下楼,我在门口等你,我开一辆夏利车。”

    “陈可汗,”李时珍叫他,“那个吻什么都不是,对吧?”

    陈可汗没回答她的问题,却说:“见面再聊吧。”她只好答应了。

    中午十一点半,大多数人都下楼吃饭了,李时珍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每隔五分钟看一次手表,终于到了十二点,她准时出现在大楼门口。听到滴滴两声汽笛,循声望去,陈可汗正站在车外,车门大敞。

    李时珍上了车,叫道:“饿死了,吃什么?”

    “不远处有一个拉面馆。”

    “你约我就吃个拉面?”李时珍耷拉着头,“公务员每月不是有应酬报销吗,你全用完啦?”

    陈可汗点点头,骂她,“你怎么那么世俗气。”

    “如果我说我吃拉面,你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你说来试试。”陈可汗贫嘴道。

    “我就不说。”李时珍猛地扒上陈可汗放在方向盘上的胳膊,嘿嘿笑了两声。路遇红灯,停车等候时,陈可汗一缩手,捉住了李时珍放在他肩膀上的玉手,她往回缩了缩,他却拽地更紧了。她满脸通红,也不知道该继续抽手还是任由他握着了。最后,她当然没有抽手,却被某人汗津津地攥在手心里。

    夏利车停在一个小店前,小店名叫杨记拉面,招牌已经有些污秽,但是店里却飘出阵阵肉香。陈可汗努努嘴示意她先进去占位子,他把车塞在马路两旁的树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点了两大碗拉面,四两面条,二两羊肉。

    “什么女人,居然吃得多得像个汉子。”

    李时珍笑而不语,她也许吃不完,但是,从气势上,决不能比他的短。面上得挺快,大海碗端到面前时,李时珍暗暗叫苦,四两面条竟然如此之多,恐怕要浪费粮食了,她心中一阵愧疚。又想着,或许自己饿极,也能吞下这么一大碗面。她埋头狠吃了一会儿,不得不感慨,面真是筋道,肉真是香啊。她不由得把脸从海碗里拔出来,赞叹地望了望陈可汗,可惜他也正享受在面中,并没有接收到她的赞赏目光。李时珍心想,他总能找到好吃的饭馆,不管是芝麻大的小店,还是绿豆大的酒店。拥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多福。

    他们吃了一会儿,自是酣畅淋漓。

    李时珍吃饱了,面还剩下小半碗,她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说:“真好吃。”

    陈可汗埋头吃面,不理会她。她只好百无聊赖,四处乱看,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了陈可汗的手腕上——除了一枚手表外,她隐隐约约又看见了那个纹身。她把身子向前挪了挪,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陈可汗的手腕。

    陈可汗正吃得入神,忽被人擒住了手腕,他一个激灵就缩回了手,怒目圆睁,“你干什么?”

    “给我看看你的纹身。”李时珍撒娇道。

    “那有什么好看的?”

    “可……可我都给你看我的了。”李时珍面露羞涩,殊不知对面的陈可汗听闻后,一串火焰也嗖地一下窜到了脑后,灼地两耳生疼。然而,他偏不让她看,李时珍想尽一切办法,终未得逞,只好悻悻地收了手,忿恨地在桌子下踩着他的皮鞋。陈可汗应景地大叫了两声,低头看见锃亮皮鞋上黑乎乎的两个大印子,怒不可遏,然而,他的愤怒声和叫声很快淹没在面馆的鼎沸人声里。李时珍窃笑道,谁让你选了这么个喧嚣之地呢。

    从面馆出来,陈可汗不仅吃饱了,而且气饱了。他径直走上夏利车,对李时珍是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所幸她足够厚脸皮,自己巴巴地跟着他上了车。关上了车门,四周骤然清净起来,不知为何,李时珍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害怕。

    陈可汗捣鼓了半晌,终于摸到一张cd,静谧的车内响起了优雅的钢琴曲,那是莫扎特的d大调奏鸣曲,他们静静听了一会儿,钢琴声仿佛一只大手,慢悠悠地抚平了他俩心里的疙疙瘩瘩。气氛重又变得自然、舒畅起来。

    “今天早上好打车吗?”陈可汗终于开口。

    “打了将近半个小时。”

    “那个吻……你为什么吻我?”他终于提起那个吻。

    李时珍咬住下唇,道:“是你吻我的。”她强词夺理。

    “是你叫我吻你的。”陈可汗一时气急。

    她撅撅嘴,仿佛毫不在意地说:“三十岁的男人跟二十五岁的女人不小心擦枪走火,也是常有的事儿吧。”

    “的确是。”

    “发生就发生了,哪有为什么。”

    “的确是。”陈可汗仿佛也一颗心坠了地。

    “我们都是成年人。”她似乎还在说服着自己。

    “的确是。”

    “你是怎么想的,陈可汗?”

    “我想,我们都是成年人。”

    “对。”

    “有独立的判断能力。”

    “对。”

    “我想,你可能爱上我了。”陈可汗的声音有些发颤。

    “对。”李时珍坦然一笑。

    “我想,我也爱上你了。”她听见他如是说。

    李时珍怔怔地盯住他,眼神仿佛翻过了千山万水终于撞进了他的眼眸一般,陈可汗脸上忽然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与嬉皮笑脸,李时珍如鲠在喉,却忽然打趣笑道,“陈可汗,你不会来真的吧?”

    “三十岁的男人,有什么不敢的。”陈可汗恢复了沉静,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形容他再合适不过,李时珍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精神分裂者。

    李时珍敛起笑容,没有接话。她只是随口一说,她相信他也只是随口一答。过了二十五岁,随便承诺,也不再随便相信承诺。弹指一笑间,灰飞烟灭,谁还会在乎当初的玩笑一句?

    到了大厦门口,李时珍跳下车,陈可汗摇下右侧的车窗向她道别,“小心开车!”李时珍说罢身子已经转了过去,然而,她冷不丁地扭转回来,问陈可汗道:“你真的三十岁了?”

    陈可汗把头伸出车窗,高兴地大叫一声,“如假包换!”

    成年时总是如此隐晦,不如少年那样慷慨直白。

    活着

    自从那件隐晦的事发生,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确切来说,已经九个白天了。这些天李时珍忙得焦头烂额,还是女排的宣传策划案子。幸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回头想想那个案子,李时珍犹觉得惨不忍睹。

    judy把初稿做出来之后,李时珍亲自送到训练场,来迎接她的人换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对方自称是策划案的新负责人,叫王艳,“以后关于宣传策划的事情都跟我谈就好。”王艳说。

    “好的,”李时珍四下里望望,她还奢望着能在人群中看到李可,她打心眼里觉得跟他亲近,然而,她找了片刻,并没有找到,只好问王艳,“所有的事情李可都跟你交接了吗?他人在哪儿?”

    “他呀,”王艳鄙夷地说,“他跟女排队的队员鬼混,被开除了。”

    李时珍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却强打住精神,继续跟王艳沟通。她先播放了做好的宣传片,播放的同时她又向王艳做了详细的讲解。然而——宣传片尚未播完,王艳就粗鲁地打断了片子的播放和她的讲解,“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说,“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们的需求里不是写了吗,要重塑排球队的形象,像你这样就光拍拍队员训练,教练采访和队员采访,怎么可能重塑球队形象?你没看到我们的豪华的场馆和政府的大力支持吗?这些也应该放到宣传片中吧,要我看你们微型摩登也没多专业嘛,竟敢号称业界第一?!”

    “我们会考虑您这些建议,对片子做一些调整。”李时珍笑着说。

    “调整?”那女人叫起来,“依我看,这宣传片非得重做不可,这样水准的片子一旦播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李时珍依旧忍气吞声,她镇定自若,道:“是这样的,王小姐,每一个宣传片,不管是初稿还是终稿,都凝聚了许多同仁的心血,请你说话有所保留;另外,现在这个宣传片也是经过跟贵单位的领导讨论他们一致同意通过的,您提出的宝贵意见我们一定会考虑,如果说推翻了重来,这恐怕不太可行。”在提及王艳的领导时,李时珍特意加重了口气。果然,那女人稍稍收敛了些,却面不改色,道:“倘若修改的话也得大修,你看吧,政府花重金投资建设的场馆竟然只在宣传片里出现过两三次,还有对排球队很上心、很关注的某某领导竟然一次也没有出现……总之,这个片子必须得改,不然我绝不同意!”她似乎动用了视死如归的决心呢。

    李时珍从训练场馆走出来后,觉得自己差点被那个王艳洗脑了,不过有一点她得承认,王艳说得也不无道理,政府投资建设了这么个场馆,竟然无人感恩戴德讴歌赞美,站在排球队的立场上想,那恐怕真有点说不过去。

    她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李可,她立刻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所幸,他的手机还能打通。响了半分钟,李可终于接了电话,犹犹豫豫地说:“你是李时珍小姐?”

    “是我,”李时珍浑身一震,显露出兴奋,“我刚从训练场馆里出来。”

    “那你一定听说了。”

    “嗯。”李时珍说,“你现在在做什么?”

    “一个健身俱乐部,做宣传策划。”李可清了清嗓子,说:“你哪天有时间,我请你喝茶?”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好嘞,”李可笑道,“你知道宁夏路上的宁静茶馆吗?我们在那里见面吧,那是我姑姑的店,我请你喝茶,免费!”

    “好嘞!”李时珍挂了电话,不经意间竟然吹了声口哨,待她回过神来慌忙闭嘴,自从毕业后,再也没有机会发狂发野乱吹流氓哨了。有时候她也在想,离开了校园,反而生活更小了,视野更狭隘,连胆子,也变小了。

    待她辗转到宁静茶馆时,李可早等在了那里,他抢先一步替她开了玻璃门,把她迎入二楼靠窗的茶座上,谐谑道:“瞧,等你等得茶叶都开花了。”

    李时珍在他对面坐下,看见茶壶里绽放了的嫩芽嫩叶,是西湖龙井。

    “她挺难搞的吧?”李可问。

    李时珍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道:“相当难搞;所以我一出门就给你打电话了。”

    “想我了吧。”

    “那可不。”李时珍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牙齿。

    “她没跟你说我为什么辞职吧?”

    “为了某个排球队员?”

    他惊愕,“连这都知道?!”

    李时珍抿了口茶,也不知是赞扬还是挖苦,说:“你真是个多情的种子。”

    李可摇摇头,“他们不知道我当初应聘也是为了她。”

    “那真得封你为情圣了。”李时珍笑道。

    “谢谢你的光荣封号。”李可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他笑起来稚嫩无比,让人轻松卸下防备。

    “她还在排球队吗?”

    “当然,她是骨干成员。”李可相当骄傲地说,“其实我们的事领导们都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偏偏遇见个煞星王艳,非得摆出队里的条条框框人,我觉得是她自己想做我的位子,才把我们俩的事捅了出来,自己还真坐上了我的位子;坐就让她坐吧,本来我也不稀罕,一个排球队的策划太清闲,本来也只能够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打发打发时间。”他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之前一脸的书生气可全云消雾散了,却逗得李时珍扑哧一声笑了。

    她笑了一会儿,才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说:“想当年我也是敢爱敢恨的主。”

    “现在为什么不是了?”

    “我也不知道,”李时珍道,“可能累了,不敢动了。”

    “你也不过是比我大上三四岁吧?你怎么累地这样快?”

    “也许其实我并不累,我只是在麻痹自己累了。”

    “怎么说?”

    “对一些东西好奇,对一些东西感兴趣,但那要投入时间和精力,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只好说服自己,对那些东西不好奇也不感兴趣,慢慢地,就变得不在乎,最后,当真没有东西能让我感到好奇、感到有兴趣了。”

    “这可真是悲哀。”

    “谁说不是呢。”

    “那你现在这般热火朝天的工作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闲着无事可做吧。”李时珍忽然笑了,她竟然被自己的回答逗笑了。

    李可摇摇头,“真搞不懂你们,明明喜欢又骗自己说不喜欢,明明觉得工作无聊却拼命地加班。”

    “倘若我什么都不做,那活着干什么呢。”

    “活着自然有活着的道理,与其说活着是为了爱,不如说活着是为了遵从自然的法则。”

    李时珍觉得他的话很新颖,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便央求他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慎重考虑过这个问题,十七岁的时候,我一度觉得自己活着实在没有意义,还不如去死,于是我设计了十多种死法,幸好我当时胆小怕事没有勇气实现,不然现在你就见不到我了,我肯定早化成了一抔黄土……我觉得活着不是为了爱,也不是为了体验,更不是为了无私奉献,而是因为,这是自然的法则,不然的话,为什么你活到80寿终正寝,而她却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呢?我不相信天命,但是我相信自然的法则,人的生老病死,以及长达八十年的存活,这全是自然的法则,自然将我们放在一个传送带上,不管这传送带通向何处,我们总得老老实实地坐在上面,前方等待我们的是幸福还是死亡,是生存还是痛苦,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当有一天传送带下的链条没了,也就到了我们离开这世界的时候了。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没什么原因,你能选择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亡,也能选择任何一种活法,但是,自从你生下来起,你的最大使命就是活着,所以不管你要不要活,要如何活,总是你自己对自然法则的选择,哦,你听得晕晕乎乎了吧,实际上,我说得也晕晕乎乎的,总之,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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