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真是骗人。”陈可汗感慨道,他扭头看见李时珍正在瞪他,改口道:“这话不能用在你身上,你化妆前后没有任何变化。”
“谢谢。”李时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接着,毫不在意地,继续画另外一条眼线。
“眼线下面是什么?”陈可汗问。
李时珍挑了挑眼睛,撇撇嘴。
陈可汗忙解释道,“好奇,就是问问。”
“涂睫毛膏。”
“那个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陈可汗说着,脸上已经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身子别往外趔趄了,我已经看见了。”李时珍像警察一样敏锐,她才不管他的看法,早高峰堵车时,李时珍抓紧时间将双眼的睫毛膏都涂了,她一边看着自己的成果,一边感慨道:“女人的爱美之心,男人永远别想懂。”
“睫毛下面是什么?”
“腮红或者直接唇膏。”李时珍现身说法,从包里拿出一个蜜桃色的小盒子,用小拇指沾了一些半固体状的物质,沿着嘴唇的唇线绕了一圈,仿佛在给中年妇女做培训,她解释说:“因为上班只是画淡妆,我的面颊又比较显红润,所以腮红就不用了;唇膏却是必须的,我的唇纹又杂乱又深,必须得用。”
这一路陈可汗可谓获益匪浅,他决定再见到妹妹时,一定要告诉她化妆的十害,一定要劝她远离化妆品。
“搞定!”李时珍满意地对着后视镜看了看,忽然,她注意到陈可汗两手之间的方向盘上的标志——四个圆圈,那可不是奥迪的标志吗?尽管她对汽车品牌毫不关心,然而,几个常见的好牌子她还是能认出的。看过方向盘后,她忽然抬头环视了一下车内,的确是宽敞了许多,甚至连座椅也比从前厚了些、暖了些。李时珍现在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正坐在一辆奥迪车上,她扭头去看陈可汗时,他正在全神贯注地下高架,从几个杂乱的车道里费力地转弯,等车子开到平坦的大道,李时珍道:“换了新车啊?”
“嗯。”陈可汗轻描淡写地答道。
“噢。”李时珍一边点头一边控制不住地四下里望去,这辆车,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副科级职员能够支付得起的,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长久以来对公务员约定俗成的看法,“你……贪污受贿了多少钱?”
“你说什么?!”陈可汗显然受到了刺激,他狠狠地踩住刹车,将车子泊到路边,就差口吐白沫了,“我?贪污受贿?!”他气愤地摘下帽子,胡乱撸了撸头顶上的发,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没有就没有啊,这么大反应干嘛。”
陈可汗望着她半晌,道:“看来你对公务员有误会啊。”
“当然不是!”李时珍慌忙否认,这个官本位国家里,谁跟国家公职人员结仇,那可不是个好选择,她再次澄清,“绝对没有误会!天地良心哪!”
“那就是对我有误会咯。”陈可汗的脸更加阴沉,李时珍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天冷的缘故,还是坐在奢华的车中的高处不胜寒。
“你有迫害妄想症吧?”
“呃?”
“开车,开车,得赶紧去上班呢,别迟到了!”李时珍乱糟糟地叫起来,说来也怪,如此一乱,她倒成功地转移了话题,陈可汗不再追究,而是叹了口气继续上路。
抵达微型摩登大楼后,李时珍的战战兢兢终于到了头,她飞快下车,狠狠地甩上车门。陈可汗似乎真的生气了,竟然执拗到没有摇下车窗接受她的挥手作别。李时珍也生气了,一副偏要得到对方公平对待的架势,绕到驾驶窗前,敲了敲他的玻璃,示意有话要说。
“又怎么了?”他显得不耐烦,李时珍看见他手中正揉搓着一根烟,大概一会儿她走之后,这部车里就会烟雾缭绕吧。
“我有一个问题。”李时珍心虚道,脑子却在拼命地寻找自己的“那个问题”。
“说。”那根烟已经成功出位,被陈可汗咬在了唇间。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陈可汗愕然,停了停,他拿下唇间的烟,反问道:“你以为呢?”
“啊!徐总监!”她叫道。
“还有别的事吗?”
李时珍摇摇头,她挥挥手,对他说:“你的车真不错,要是自己买的就好了。”
“李时珍!”陈可汗终于发火叫出来,尚未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一脚踩上了油门,车子嗡地一声咆哮着飞出去老远。李时珍望着车身后的车标和型号,仍是难以置信,这辆车少说有一百来万,他一个区的街道办事处的副科级哪里会有这么多钱?!
应酬(一)
自从那日之后,李时珍几度联系陈可汗,总是联系不上,打电话他总是不接、去他家里找时,他也不在,差不多三四天过去了,李时珍终于发火,“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倘若你真是行得正坐得直,何必在乎别人的胡言乱语呢。”
幸而这几日,李时珍的事业有了好转,才使得她有一些值得高兴的事。她终于加入了b公司的案子,正式成为该项目组的一员。尽管在名义上,她早已是b公司案子的一员。早上到公司的时候,刚打开电脑,一封邮件跳了出来,看见御姐苏冲的名字后,本有些困顿的大脑顿时清醒。她匆匆浏览一遍邮件,幽幽笑了,心想,终于来了。
她说着拿起电话打给普世,确定了预订时间,放下电话,又打给酒庄,请对方派人将酒送到公司里来。再放下电话后,她去了洗手间。
望着镜中一身黑色制服,稍显呆板、稚嫩和老套的自己,她实在有些懊悔。早知道今天中午跟b公司的人一起吃饭,她就该穿上一套火辣辣的服装,最起码稍显成熟一些,增加对方对她的信赖感。
订的酒很快送过来,一箱五粮液52°,还有两瓶李时珍不识得的红酒,她尚在诧异为何没了轩尼诗时,lydia恰好出现在她办公桌前。lydia望着办公桌一隅的酒,对李时珍说道:“你可真是遇上了东风啊。”
李时珍听出了她口气里的讽刺和挖苦,却释然一笑,道:“我也这么认为。”
“其实,我很好奇,你这个东风还能乘多久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时珍耸耸肩,乐观道,“不如我们一起来看看这阵东风到底能刮多久吧?”
lydia挑了挑眉,显然一震,却旋即笑道:“好啊,我很期待这个结果呢。”
李时珍标致地抿嘴一笑,也不生气,却垂眸看了眼五粮液52°的酒箱,说:“我还没有喝过白酒呢。”
lydia莞尔,道:“我还没有喝够呢,”她慢慢走到李时珍面前,将脖子伸到她脖颈间,声音很小,却字字清晰,“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你从我头上摔下来为止。”
“我只是想做事罢了,无意冒犯。”李时珍谦和道,然而也只是表面上,事实上,她听见lydia寒彻骨的声音后浑身冒起了冷汗,职场如战场,不,职场有时候比战场更加隐秘可怖。
十点半左右,御姐苏冲集合所有人出发去普世,这个所有人是指amanda,victoria,neil和李时珍,这次,徐超人并没有出席。苏姐不放心地亲自检查了一遍酒,又嘱咐相互检查穿衣是否得体。接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amanda坐苏姐的三系宝马车先过去,李时珍和victoria则坐neil的别克车随后到。
victoria跟李时珍并肩坐在后排座位上,她尚不知victoria是敌是友——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中立,不像那些主动示好的人,也不像lydia这般敌对者。她很淡雅地处在策划部,既不跟李时珍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也不反感她的平步青云,至少是表面上不反感。
victoria这天穿了白色呢子外套,里面是墨绿色的套裙,胸口挂着一串圆滚滚的珍珠项链,墨绿配珍珠白,将她的品味完完全全地体现了出来。她化着淡妆——这也不算是淡妆,她的嘴唇是撩人的大红色,两颊上,在颧骨偏下的位置涂了淡淡一层腮红,看起来格外冷艳。尽管她的妆容和穿戴与御姐苏冲有些相近,甚至不免有争奇斗艳之嫌,然而,仔细品味之后,会发现,她跟御姐苏冲走得是完全不同的道路——她艳丽却冰冷,而御姐苏冲则性感而霸气。
一路上并没有交谈,下车后,李时珍温顺地跟在victoria身后,这是她第二次进普世那极度奢华的大厅,她试图倨傲地最起码走过大厅,然而,踢踢踏踏散乱的高跟鞋声却暴露出她的中气不足。或许是她的错觉,她觉得victoria的脚步变缓,她这才不至于被落下。乘坐电梯到了六楼,进包房之前,victoria忽然轻声说道:“别怕,跟着我们做就行。”
李时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却淡淡地撇过头,并没有回应。进包房之前,李时珍一眼望断走廊,她想起上次随陈可汗来吃饭的场景,想到烤羊腿,她口中略感濡湿。
“听说你酒量不错,是吗,珍珍?”苏姐忽道。
李时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又忽然摇了摇头,“不是的,我……”
“你有驾照吗?”苏姐又问道。
“我有的,可是我……”
她的话再次被苏姐打断,她听到那个声音继续道:“victoria负责王总,amanda跟neil负责顾总,珍珍,你跟着我敬酒。”
“我……”李时珍的话自然没机会说出口,她思虑着,苏姐口中的“王总”是上次她偷听到的所谓的她的“贵人”吗?倘若如此,苏姐为何不安排她负责那位“王总”呢?还有,“顾总”……会是顾诗厚吗?如此多的疑问,也只待跟客户见了面才能解答。
这时neil拿来了一盒酸奶,大家分了分,每人分到一袋,各自喝起来,李时珍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由得显得笨拙和无措。
这时,neil先喝完了酸奶,诧异地对李时珍说道:“怎么不喝?赶紧把它喝完了,一会儿好战斗。”
尽管不解,她还是将酸奶喝个精光,一会儿好战斗?他以为酸奶是红牛啊。她倒在心里嘲笑起neil了。殊不知空腹喝酒之前喝一罐酸奶,增加战斗力又不损伤胃粘膜。
十一点三刻,她们在大厅里迎来了尊贵的客人。相互寒暄后,分两拨乘电梯上楼,李时珍远远地看见了顾诗厚,扑通扑通的心跳自然慢了下来。在谈判桌上碰见熟人,是何等的运气。苏冲陪着王总第一拨上楼去,李时珍看出顾诗厚故意留到了最后,自然而然跟她一起乘电梯。同乘的还有amanda和neil。
顾诗厚西装革履,显得身姿更加挺拔,他刚理了时髦的小寸头,格外精神利落,他冲李时珍含笑点点头,并没有交谈,李时珍这下才放了心。她实在是不愿意别人知道他跟她熟识,尽管她如何进入b公司案子的,她心知肚明,这恰恰需要避嫌。
菜刚点好,小菜立马端了上来,李时珍暗暗感叹,有钱就是好,享受特权,说上菜就得上菜,普通老百姓攒够了钱来消费,不知上菜要排到猴年马月。
酒席上已是觥筹交错。包间的正中间坐着王总——一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五十出头的男人,李时珍仔细看了看,还是觉得面生。王总坐在victoria和御姐苏冲中间,顾诗厚紧挨着victoria,坐在amanda的左手边,接着是两个男秘书,然后是neil,李时珍挨着苏姐,坐在她的左手边。
李时珍不动声色地权衡着席上的各色人物,脑袋瓜骨碌碌转着。开场酒饮尽,大家客气地寒暄后,苏姐立即把她捧了出来,仿佛古代狩猎献给帝王的第一只猎物,苏姐攥住她的手,笑吟吟地瞧着王总,嘴皮子滑溜溜地说:“这是我们微型摩登的新晋策划李时珍,是新引入的高端人才,别看她年纪轻,已经接了不少案子,口碑相当好呢!珍珍,快跟大家打声招呼。”
所谓的打招呼,也就是端着装满半杯五粮液52°的酒杯站起来,一仰脖干了罢了。
“敬王总和顾总!”她第一次喝白酒,多多少少有些壮士割腕的悲壮,她端起酒杯看了顾诗厚一眼,他本能地要出手阻拦,然而这个动作却坚定了李时珍喝酒的信念,在他发声之前,她一仰脖,一股凉凉的、辛辣的液体侵入味蕾,像一团火顺着食道滚入胃中。
啊,真辣啊!
舌头已经麻木了,白酒所到之处仿佛是涂了蚁酸,蛰得她连张嘴都略觉艰难,她的舌头仿佛早已肿了。
众人惊诧了一回,稍稍静了半晌,又接着聊天。victoria和amanda已经开始行动,苏姐也在拼命地讲着黄段子,博得王总一阵又一阵的大笑。李时珍敬业地挂着一张笑脸,又不敢动筷子吃东西,偶尔趁着苏姐不注意才飞速地喝一口茶水,算是稀释胃中的白酒。
她觉得胃中似翻卷着无数的浪,头却不晕,看来她还是有些酒量的嘛。
她看似百无聊赖、插科打诨,实际上,不仅是苏姐和amanda等自己人在悄悄打量着她,她甚至发现王总跟苏姐聊天的时候也有意无意地朝她看了两眼。一桌酒席上暗潮涌动。
八个凉菜上完后,苏姐冲李时珍示意,李时珍会意,拿起一瓶五粮液52°跟在她身后,开始敬酒。
王总自然是第一个敬酒对象。苏姐娇柔地走过去,站在王总身旁,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承蒙王总照顾,这个案子微型摩登能拿到那可全都是王总的功劳,阿冲敬您三杯——这您也知道我最近刚做了个小手术,这样吧,我先陪您喝三杯,再让珍珍再陪您喝三杯,您看如何?”
“三……三杯?”李时珍瞬间惊住了,她本在跑神,愣是被苏姐的话给震了魂儿回来。
苏姐真是爽快,三杯白酒登时下肚,王总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接过苏姐递去的酒,也干了。李时珍见到这阵仗知是动真格了,只得豁出去了,她给自己满满地斟上三杯,先端起第一杯酒,笑吟吟地对王总说:“王总,珍珍敬您一杯!”说完,酒往口中一送,迅速滑入胃中。
王总微微笑着,也不接话。
“这第二杯酒,谨代表我个人对您表示感谢,感谢您对微型摩登的信任!”她说着,第二杯酒又干了。
王总满意地点点头,而这一切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御姐苏冲看得一清二楚,她现在几乎可以认定李时珍跟王总之间肯定有什么。
“第三杯酒呢?”李时珍笑道,“第三杯酒,就祝您生意兴隆,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苏姐微微皱起了眉头,这祝福词可真够老套的,李时珍还真是嫩得可以,然而——王总的表情仿佛很受用似的,苏姐这才放下心来。
应酬(二)
腹中空空如也,已经四杯酒下肚。李时珍的脸上终于铺展开微微的红晕,看起来像用了贝玲妃的蒲公英蜜粉。她有些头晕,伸手扶了苏姐一下,苏姐皱了皱眉,敬酒却照常进行。
苏姐来到顾诗厚身侧,笑吟吟道:“承蒙顾总的眷顾,对微型摩登多有照顾,顾总,以后有什么合作的机会也多多想着微型摩登,想着我啊。”
顾诗厚脸上堆着笑,道:“一定一定。”
苏姐延续着豪爽的传统,飞快地将三杯酒倒入口中,仿佛在喝水一样,连一旁的王总都忍不住再次称赞她的酒量,顺带着也夸赞了她的为人,“阿冲是我见过的最真性情的女人,能喝酒,又实诚,我就愿意跟这样的人做生意,心里踏实,放心!”
苏姐盈盈一笑,作出少女羞花状,“瞧王总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李时珍充耳不闻,她已经站在了顾诗厚的身后,举起了装满酒的酒杯,顾诗厚站了起来。她使了个眼色,哀求他不要干预,顾诗厚并没有回应,所幸李时珍喝酒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手阻拦。
“顾总,珍珍敬您一杯,感谢您对微型摩登的信赖!”李时珍恭谨地端一杯酒给他,他喝下了,客气地坐下。
苏姐再敬那两位秘书每人一杯,李时珍松了口气,她又喝了两杯酒后,第一轮敬酒终于结束,她算了算,还没吃饭,已经下肚九杯五粮液52°,差不多大半瓶酒都被她喝掉了,一千块就这么被胃消化掉了,想想也挺可惜的。
李时珍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能吃东西了,她忽然觉得胃中有什么东西上涌,她压了压,只觉得头昏脑胀,又忍了一会儿,腹中翻滚难挡,只好起身去了洗手间。刚进洗手间,哇啦一声,张口吐了出来。
好像被人搜肠刮肚了一番似的,五脏六腑都被人用手拽了个遍,真是有苦难言。
她漱了漱口,看着镜中那张惨白的脸,忽然想起一年前林蓬醉酒的模样。他喝醉之后喜欢唱歌,他的领导知道他的习惯后尽量不让他喝酒,一旦他喝醉了就赶紧给李时珍打电话,她再把他送到家中。有一回,林蓬醉酒回家,大声唱着歌,他胃里难受,又吐不出来,唱歌唱地却更响了。她给他灌了两大碗葡萄糖水,他仍是难以入睡,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吐了出来,不仅吐了自己一身,还吐到了李时珍的胳膊上……啊,想来李时珍还觉得胳膊上飘来一阵恶心的气味,她洗了把脸,又在冷水中洗了洗胳膊。林蓬,你干嘛又闯到我的思绪中,你最好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出现!她生气地想道。
李时珍返回酒席后,恰逢苏姐的第二轮敬酒开始,她立即被拉上了战场。
“珍珍,快来啊,敬王总几杯。”苏姐这回拿她当了前锋,一把将她推到前线去,李时珍跌跌撞撞地抱着酒瓶,头晕乎乎的,已经没了拒绝的力气。
王总早已经笑眯眯地等在那里了,李时珍如今确定了,他一定不是自己的贵人——不然为何任由她被苏姐灌酒呢。李时珍定了定神,斟了一杯酒,道:“王总,久仰大名,珍珍今天总算能亲自敬您一杯了,您说什么都要喝下去。”
王总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来他兴致很高,接过李时珍手里的酒杯,一仰头喝下去,毫不含糊,喝完后,他把酒杯还给李时珍,略带赞赏道:“姑娘真是好酒量!”
李时珍被恭维地下不了台,只好自斟三杯,咕咚咕咚全喝下去了。又三杯酒下肚,她几乎连手跟酒杯都分不清了。苏姐又拉着她来到顾诗厚跟前,使眼色要她倒酒,她乐呵呵地照做了,手却早已不听使唤,倒了三四回都撒到了手上。
“李小姐醉了,还是找人送她回去吧。”顾诗厚站起来,拦住苏姐手上的酒瓶道。
苏姐看了他一眼,也不同意,也不反对,反倒掉过眼睛去看一旁观战的王总,王总点了点头,她这才笑着扶了李时珍一把,道,“珍珍,你还好吧?要是喝醉了,我就找人送你回去!”
“我没醉,就是有点晕。”李时珍的双手全搭在苏姐身上,整个身子也都倚着她,不然定早已摔了个脚朝天。
“我扶她到外面休息休息。”victoria自告奋勇,苏姐微微点头,她便从苏姐手中接过李时珍,搀扶着她往包间外走去。刚关上门,就听见苏姐的声音,“来,顾总,我来陪您喝几杯!”
victoria给李时珍喂了点醒酒药,陪着她坐在六楼的公共休息区里,李时珍像只小绵羊,蔫蔫地靠着她的肩膀闭目养神。victoria看着她,由衷叹了口气,“你不该这么逞能的。”
“你不懂的。”李时珍道。
“我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是想证明你在酒席上的实力嘛,不就是想告诉我们你没有贵人相助嘛。”
“你怎么知道?”李时珍诧异地睁开双眼,熟料休息区的灯过于炫目,晃得她一双眼睛方睁开又赶紧闭上。
“这种事情见多了,就知道了。”victoria淡淡地说,却什么都不肯透露。李时珍猜想,或许她从前也有类似的经历,现如今再见到这样的事,才会感同身受吧。
“顾总?”
李时珍听到victoria的话,立刻睁开了双眼,头也离开了victoria的肩膀,站起来,拘谨地垂手,叫道:“顾总。”
“我们是朋友。”李时珍听见顾诗厚向victoria这么介绍着自己,心下想,遭了,果然,再去看victoria时,她看自己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同了,至于是什么不同,李时珍如雾里看花,看得并不真切。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到苏姐在找你。”顾诗厚对victoria说道,victoria立即会意,装作一副惊慌失措地模样,道:“那我得赶紧过去了,”又对李时珍,道:“珍珍,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她向顾诗厚稍作示意,便返回了酒席。
“我已经给岑溪打了电话,她一会儿过来接你。”顾诗厚留下这么一句话也走了。
岑溪?她刚才听到了岑溪的名字?
李时珍鼻子陡然一酸,仿佛被抛弃的孩子在孤儿院里得知母亲的消息一般,她觉得自己委屈死了。
休息了片刻,她正要返回酒席,忽然电话响了,竟然是岑溪。她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才接听,“喂,岑溪。”
“你真的喝了一瓶五粮液?!你这个傻丫头!”岑溪气愤地叫嚷着。
“听到你骂我,我真高兴。”
“你这个疯子,”岑溪顿了顿,“工作也不是这么拼命的,听我说,你现在返回酒席,撒个酒疯,诗厚自然会掩护你,让你先走一步,我就在普世楼下等着你。”
李时珍挂了电话,走回包间,或许是醒酒药起了效果,头也不那么晕了,胃也不那么难受了,连走路都稳稳当当的了。她真想给自己一拳,把自己打晕了。她按照岑溪的交待,在王总和苏姐可接受的范围内弄撒了一杯红酒,又趴在桌上小睡了片刻,果然就听见顾诗厚为她圆谎,于是,苏姐不得不叫neil先把她送回去。
“真是抱歉啊,王总、顾总,珍珍下一次再好好敬你们!”
王总含笑点了点头,李时珍就被neil连拖带抱地送到了楼下,她刚出电梯,陡然清醒起来,路也能走了,她直愣愣地站在普世大门口,冲neil挥手,道:“实在对不住,我先走一步了,你们可得撑住。”说完,她拉开路旁一辆出租车走了,neil定睛看了看,那出租车上还坐着一个人,似是早等在那里了,他顿时心里像明镜似的。
“疼!疼!”刚上车,肩膀上瞬间吃痛,岑溪拿胳膊肘连撞了她三下,李时珍疼得嗷嗷直叫。
“真不知道一世聪明的岑溪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笨蛋朋友,人家叫你喝你就毫不含糊全都喝下去,我想问问你啊,李时珍,那个苏冲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我当然不去啦,”李时珍拉住岑溪的肩膀,头靠在其上,撒起娇来,“我舍不得岑溪嘛,当然不要去死!”
“得了啊,”岑溪碾了碾眼皮,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跟林蓬分手之后就开始日夜操劳,情场失意你就想事业得意啊!”
“别提他了。”提及林蓬,李时珍一时还有些不适,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反应,但心里清楚明了,自己并不爱他了,她只是,在面对过去的自己时无法做到坦然。李时珍拿头撞了岑溪一下,道:“我整天加班工作还不是因为你跟顾诗厚如胶似漆没人陪我玩嘛。”
“喊你一起游泳你又不去。”岑溪一下没了底气。
“我才不要做大灯泡。”李时珍摆出一张“绝对不”的臭脸,埋怨地看着岑溪。
岑溪似有悔意,面上好像挂着自责,李时珍在心里偷笑两下,想,岑溪,你好歹还有点良心!
“那……给你介绍个对象好了。”岑溪异想天开,“到时候我们四个人就能一起游泳了。”
“说得真好听。”李时珍呲了一声,翻翻眼皮,懒得搭理她。
“好主意,”岑溪双手一拍,自我沉醉道:“我的朋友都是些博士生,你一个上班族肯定看不上;诗厚的朋友里倒是有不少黄金单身汉,对,这个事情得赶紧办!”
“我拜托你,别胡乱搅合我的事啊。”李时珍有气无力地说,方才觉得清醒了一阵子,现在听着岑溪说话,又有些忽远忽近了。
“难道你已经心有所属?”岑溪惊问道,“难道是第一次见顾诗厚的时候你带的那个男人?”
“别瞎胡猜了,”她的话渐渐低下去,“我困了,先睡一会儿。”说罢,她的头就沉了下去,跌在了岑溪的大腿上。
再次醒来时,李时珍认出了自己的床,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锅绿豆粥,一定是岑溪煮好的,粥旁边有她留下的便签:
给你喂了点醒酒药,等你酒醒了,趁热喝点粥。我已经帮你请了假,今天就在家休息休息吧。
李时珍立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已经是第二日上午十点了,迷迷糊糊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不过,睡觉可真是舒服。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双腿一哆嗦,瘫倒在地,再挣扎着起身时,发觉头痛欲裂。
这酒的后劲儿可真大啊,难道是因为她第一次喝酒,所以醉也要让她醉得刻骨铭心?李时珍乐观地想道。
她起床吃了些粥,又病恹恹地躺下了。
一觉又睡到晚上,是饿醒的,她下床去煮泡面时,看了手机一眼,有两通岑溪的未接来电,还有两条她的信息,李时珍打开信息:
“好些了吗?别忘记吃些粥,养养胃。”
另一条是:
“晚饭最好也吃粥,千万别随便煮点泡面对付了事。”
李时珍看了看锅里的澄黄丨色的面条,全然不理会,心里却吃了蜜似的,想,岑溪可真是了解她。
春雷——飞来横祸
休养了一日,终于酒醒。李时珍痛下决心,再也不拿酒逞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发觉气氛有些异样,甚至是林淼看她的眼神,亦是有些凝重的。她刚在座位上坐下,打开了电脑,就听见amanda走路特殊的吧唧吧唧声,“珍珍姐,sue叫你过去一趟。”苏姐竟然破天荒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她。
“好,我就来。”李时珍整了整衣服和妆容,拿好装着b公司案子资料的文件夹,敲响了苏姐办公室的玻璃门,“苏姐,你找我。”
出乎意料,苏姐竟然抬起眼眸,从手上的文件上移开眼神,全神贯注地看向她,道:“坐。”
李时珍自然受宠若惊,她战战兢兢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屁股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她抬头看着苏姐,企图从她的表情中预知到即将发生之事,然而,她只看到了苏姐如蝉翼一般抖动着的厚厚的睫毛。
苏姐从架子上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李时珍,道:“从今天开始,你负责建业区女排的宣传策划案。”
“可是,b公司的案子还在我手上,两个案子恐怕……”
“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你负责女排的策划案,至于b公司的案子,你跟lydia交接一下。”苏姐简洁干练地说道。
“为什么?”李时珍一时难以接受,“难道因为昨晚我醉酒了,提前离开?”
苏姐摇摇头,却并不说话。
“你不告诉我原因,恕我难以接受安排。”
苏姐瞧了她半天,见她态度坚决,她叹了口气,道:“这事不是我决定的,你如果有问题,去问徐总监吧。”
“徐总监?”
苏姐点点头,又冲她挥挥手,道:“我实在不想管了,你想接手什么案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时珍从苏姐的办公室出来后,先去了趟洗手间,她不能莽撞地直接去找徐超人,她需要时间来理清思路,而这个时间,正好可以上个厕所。
洗手间,永远是泄露秘密之处。
她正在座便器上发呆,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她起初并没注意,直到自己的名字冒出来后,这才侧耳倾听。
“原来她的贵人就是徐总监,我听说她前天晚上酒席上装醉先走人了,徐总监本想给她个表现机会,谁知道她也不珍惜,这下好了,惹恼了徐总监,她是没好果子吃了!有的人吧,就是无福消受!”
“不过,我听说的是她前天晚上陪客户喝酒,喝个酩酊大醉呢,还在酒席上撒酒疯,sue只得把她送走了,听说气氛挺尴尬的,估计惹恼了b公司那边的人,不然徐总监的令也不会下得这么快!”
“事情到底怎样,这谁知道呢!不过她已经从b公司的策划案子里撤出来了,这倒是人尽皆知了!”
李时珍听出了其中一人是徐总监的秘书的秘书,另一个人大约是在办公室实在太渺小,她连声音都辨不出,这样微小的人,罢了罢了,也不与她们计较。只是,这些消息,到底是谁传出来的?不过一天而已,怎会闹得沸沸扬扬?
她在脑海中将前天晚上酒席上的所有人如放电影一样地过了一遍,苏姐?她那有话直说的个性,谣言总不该是她传的;victoria?她对李时珍照顾有加,尽管她敏感心细,却也是个识礼的人,不会偷偷摸摸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amanda?neil?她有些不放心了,amanda是个见风使舵的老手,不然也不会做了苏姐的贴身秘书,neil尽管看起来老实实诚,但送她下楼的却是他,她在普世门口顿时清醒他定是生了疑,李时珍装醉的信息定是从他那里放出去的。
只是,现如今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一一计较,待那两人走后,李时珍从隔间里出来,仔细地清洗了双手,再涂上厚厚一层护手霜。她拍了拍脸颊,使得自己看起来面色红润一些,再对自己微微一笑,复杂的心情才有所缓解。她其实并不甚担心,以她跟徐超人的交情,他想撤掉她,一定会给她一个相当合理的解释,而且,李时珍坚信,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只好重新用她。
李时珍从洗手间出来后,径直去敲徐超人的玻璃门。这一路上,她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她甚至能听到周围议论之声,“快看,快看,她去找徐总监了!”她得意地嘴角上翘,心想,她非得把结局逆转不可!
“进来。”
徐超人的玻璃办公室里正有人在谈事情,李时珍吐了吐舌头,早知道提前往屋里看一眼了,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横冲直撞。徐超人明显已经知道她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