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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意识到,有些伤害可能是一辈子无法抚平的——我曾经很有自信地觉得那是无稽之谈,可是现在我相信了。因为每一次,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我就清楚地看到我自己,看到我的心底,看到我曾那么爱你,又看到我现在最真实的彷徨跟胆怯:其实,我已经不会、也没有办法再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我变得跟你一样,当受过伤害之后,爱自己,变成了一种本能。

    在发生了电梯里的那一幕之后,第二天,我就辞职了。我告诉我的未婚妻还有父母,我决定还是要回波士顿去,一开始她觉得很难理解,当初是我说要回来的,现在又是我说要回去,不过最终她还是同意了。我们说好过完农历新年就回去,我说我既然已经辞职了,干脆趁现在先回去把房子找好,于是我买了张机票,一个人背着包就去了。可是鬼使神差,我的机票是在东京转机,订票的时候他们问我要不要干脆在日本玩几天,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就想着,在搬去波士顿之前,我要再来这里一次——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再来这里看看。

    我说过,在这里遇见你,跟你在一起,是一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不管你信不信,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尽管我曾经发誓不要变得跟你一样,但我还是会屈服的。对我来说,好像不管过去多长时间,不管我经历了什么,拥有什么、失去什么……你始终是你,你始终是那剂致命的毒药,是戒不掉的鸦片。我不想像你那样去背叛,也不想像你那样去伤害别人,可是事实上,最后我还是这么做了。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既有愧疚和痛苦,也有迷恋和快乐,可是最后,这一切都只会有一种结果,那就是麻木。我想我还是爱你的,我始终最爱的人是你,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就是事实。但是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的爱也不是,我说过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包括你。所以我知道,我们不会快乐的。也许有某一个时刻,我们确实真心相爱过,但那个时刻已经过去了,人是无法找回过去的时光的,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还是要回到她身边。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跟你在一起,这个世界上可能会多出另一个“我”——因为受过了很深的伤害而没办法再完完全全地去爱别人的人。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伤害她,就像我不想被你伤害,又或者,就像你口口声声说的“你不想伤害我”一样。对于你的道歉和自责,我接受了,是真的接受了,我相信你,我已经不恨你了。可是,尽管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但事实是,你确实伤害了我。这一点,恐怕谁也没办法改变。

    我想,我这么做,也很卑鄙,也伤害了你。可是我要说的是,现在的我,也许就跟你当年一样,一方面心里爱着一个人,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选择留在另一个人身边。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除了感慨命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解释。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甚至可能我终于也会尝到你的痛,那些我曾经无法理解的痛,可是此时此刻,我必须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们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如果会的话,我希望,那是我们都已经忘了彼此的时候。

    再见。

    祝嘉译

    放眼望去,地铁站的站台上几乎都是带着行李箱的旅客。蒋谣一出机场大厅,就看到巨型液晶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从机场通往市区的高速路上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并且引起了严重的交通阻塞的新闻。广播里不断播放着希望旅客搭乘地铁离开机场的提示,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牵着行李,随人群往地铁站走去。

    列车很快就驶入站台,据说为了疏散客流,还特地增加了车厢的数量。车门打开,她是最后一个走进去的。不知道是旅客本来就不多,还是很多人不信邪的缘故,虽然座位都被坐满了,但车厢里还是空荡荡的。她走到车门的另一侧,靠着扶手站定下来。

    她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好像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像她还在梦境里,没办法出来一样。可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地伸手去大衣口袋里摸一摸,祝嘉译的那封信就在口袋里,每当她摸到那个冰冷的信封,她就会不自觉地打冷颤,同时也会告诫自己——这是真的,这并不是在做梦。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恍惚,不管是身体还是思维,都有些麻木。

    列车启动,开始往隧道中驶去,车厢内灯火通明,车窗外却是漆黑一片。列车行进时会有一种惯性,她出神地望着前方的那个红色的灭火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那些不断开合的车门,那些上上下下的乘客,那些滚动播放着的电视广告,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埋怨与争辩……所有的一切,跟她此时的麻木比起来,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列车再一次启动,她感到了一种离心力,然后,列车再一次进入隧道。这隧道是这么深邃与昏暗,以至于,她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觉得根本看不到未来。

    一种熟悉的感觉倏地向她袭来,她下意识地握住了银色的车厢扶手,心跳开始加快,但呼吸就如同是掉入了深渊一般,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她如溺水的人一般张开嘴,用力地吸气,然而她的整条气管都像是被人掐住了,找不到任何一点缝隙。

    她倒在地上,感到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有人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臂,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想到了一个人的脸,她睁大眼睛,努力地看着那个人——可是她发现,这并不是祝嘉译的脸,而是一个陌生人的脸。

    又有几个人走过来,扶着她,他们似乎正在对她大声说话,因为她看到了他们脸上的错愕与焦急,她竟有点想笑,因为她想,此时她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不然这些人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恍惚间,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你是不是哮喘病发了?你有药吗,你的药在什么地方?!”

    她用力伸出手,想要把背包递给他。

    但是,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起祝嘉译的脸,她好像看到他在对她笑,可是当她睁大眼睛想要仔细看他时,他的脸又变得模糊起来。她想到了很多事,那些记忆的碎片像走马灯一样在她面前掠过,她看着那些纷乱的片段,忽然意识到,并不是他变得模糊了,而是……她已经没了再继续追寻下去的勇气。她觉得累了,倦了,她也想过,如果正如他在信上说的那样,假如有一天他们再见面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她想不出来。那会不会说明,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想到这里,蒋谣像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一般,蜷起手指,重重地垂下手臂。

    几乎整节车厢的人都站了起来,不安地看着她,列车似乎就要进站了,因为她听到了广播报站的声音。有人拉下了紧急停车闸,刺耳的声音传来,然后所有人的身体都跟着摇晃。

    她的身体也跟着摇晃,然而渐渐的,耳边的声音消失了,她的眼前从模糊变为昏暗,又从昏暗变成了漆黑一片。

    最后,她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犹如在真空中一般,那么轻,那么轻……

    第36章 十二(下)

    我把车开到公寓楼下,停在车位上,从车上下来的一霎那,我还有些茫然,然而脚下的那个坚硬的触感却一下子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

    我在车子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暖暖的夜风吹在脸上,让人精神恍惚。我终于找回了思绪,从后座上拿起背包,锁上车门,转身往公寓大楼走去。

    才刚走了两步,远远地,我就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人,他的脚边有一只看上去很大很大的背包,大到可以装尸体的那种。此时此刻,这只背包的主人正在抽烟,尽管离得很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那种淡定与悠闲——这家伙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淡定与悠闲的样子!

    我快步走过去,没有理会心跳的加速。直到我冲到他面前,他低头用脚踩熄了烟蒂,抬起头借着白炽灯光看着我,我才脱口而出:“老板!真的是你!”

    他微微一笑,昏暗的灯光下,表情有些懒懒的,连说话的语调也有些懒懒的:

    “给我做碗大排面吧,我快饿死了。”

    我并没有给他做大排面,可是我带他去吃了一碗大排面,就在路口的日式面店,我自己也点了一碗,但我觉得,味道没有他店里那位厨师做得好。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坐定下来,点了单之后,面条很快就来了,他很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和汤勺就吃了起来,我却忽然想起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他仍旧一副懒懒的样子,随手从那只大得可以装下一具尸体的背包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丢到我面前。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离开小樽之前拜托他寄的明信片!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寄给自己的?”我又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上面不是有你名字吗?”他皱了皱眉,一副觉得我很蠢的样子。

    “呃……”我顿了顿,“好吧……”

    他大概是真的饿了,所以吃得又快又香。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问:“你等了多久?”

    他嘴里嚼着面,抬头看着店里挂在墙上的那只大大的石英钟,说道:“我是下午两点到的机场,出租车开过来大约一小时,所以我等了你……两个多小时吧。”

    “哦。”我怔怔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却还是很专心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很快就吃完了,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你店不开了吗?”我又忍不住问道。

    “开啊,”他用纸巾擦了擦嘴,那样子,非常认真、非常有教养,跟他讲话时吊儿郎当的痞子样简直有天壤之别,“怎么不开。”

    “那你为什么可以离开店里到这里来?”我还是不解。

    他翻了个白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总要给我点休息的时间吧?”

    “……哦,好吧。”我想他就是那种可以完完全全克住我的人,好像无论我提出什么怪异的问题或要求,他都能轻松叫我闭嘴。这辈子这样的人我遇见过,但不多,加上他只有三个,前两个,是我的责任编辑。

    “可是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开店?”我又问。

    “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回答过你了吗,”他瞪我,“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别人讲话?”

    尽管我发誓我不记得他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我确实被他凶得没了底气,只能讪讪地咧了咧嘴,当没问过。

    谁知道,他又懒懒地开口道:“那是我姑妈的店啊。她一辈子都没结婚,没有小孩,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姑妈用开店赚来的钱供我念完大学,她临终前跟我说,她没有什么愿望,只是希望我能帮她继续把店经营下去,就算我自己不做,请人做也好,总之要我开到没办法再开下去为止。”

    “……”我有些诧异地张了张嘴,觉得似乎好像大概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但又觉得,这世上的故事都是雷同的,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错觉罢了。

    他捧起面前的陶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那副腔调,倒有一种大隐于市的黑店老板的味道。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起来。

    他又蹙了蹙眉头,看着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连忙摆了摆手,我下意识地看着桌上的明信片,忽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不是叫你帮我寄明信片吗,怎么你根本没寄啊!”

    事实上,我也是在刚才看到这张皱巴巴的纸的时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的。可是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不能放过任何可以质问这家伙的机会——他太老气横秋了,总是一副他什么都对,什么都在理的样子。

    “嗯……”他摸了摸鼻子,第一次露出一副不大自在的表情,“那天送完你我不就去niseko滑雪了吗,这张明信片就放在我车上的扶手箱里……扶手箱嘛,你知道的,我是万年都不会想到去打开的,所以就……”

    “那你怎么又会找到它的?”我追问。

    他似乎被我问得烦了,随便搪塞了我一句:“就偶尔开了扶手箱找东西看到的呗……”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有一种乘胜追击的快感。

    “旅行啊。”他好像又回复了平时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抬了抬眉毛,觉得无话可说了,便低头开始吃面。面条的弹性是还不错,可是大排的口感和汤汁的浓度,似乎跟他店里的比起来,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吃着吃着,我忽然心念一动,说道:

    “我的新书大卖了呢……就是根据你告诉我的那个故事,写出来的新书。”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哦,恭喜你。”

    我苦笑了一下:“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江郎才尽了……”

    他扯了扯嘴角:“怎么会呢,我看你还蛮勤奋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每天洗完澡经过你房间门口的时候,还看到你开着灯……勤奋的人是不会江郎才尽的。”

    说真的,我有点诧异,诧异他竟然会这么说,这好像是……有史以来我唯一从他嘴里听到的赞扬我的话。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干什么?”他挑眉。

    “没什么,”我咬了一口面条,“只是没想到狗嘴里偶尔也会吐出象牙。”

    “……”

    他没再说话,我则嚼着嘴里的面,整个店里闹哄哄的,跟他那家冷清的小店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临走的时候,我不是问过你一个问题吗,”咽下面条后,我忽然说,“我问你,你到底是那个故事里的谁。”

    他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说:嗯。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说完,我低下头,用筷子夹起大排骨,狠狠地咬了一口。肉有一点老,不过,并不难吃。

    “哦?”他挑眉,一只手臂反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拿着茶杯,侧过身来看着我,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那个故事里的谁?”

    我嚼了一会儿,才把嘴里的肉咽下去,然后又喝了一口汤,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嘛……”

    “?”

    “你谁都不是。”

    “……”他原本戏谑的眼神一下子怔住了。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那个故事的主角,恐怕就是每天躲在你背后的厨房里,为大家做着好吃的饭菜的厨师吧。”

    “……”他整个人,简直可以用“目瞪口呆”这四个字来形容。

    我笑得愈加得意,可是一想到他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跟我说的那个令人泛起寒意的故事,我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僵硬。

    日式面店里几乎坐满了客人,整个店堂还是一副十分嘈杂的场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才勉强挤出几个字: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耸了耸肩:“猜的。”

    他皱起眉头,眉心上有两道深深的褶皱,仿佛在说:这不可能!

    “其实,”我再次缓缓开口道,“我一开始以为,你是那个曾经被女主角抛弃,最后又抛弃了女主角的年轻男人。”

    “……”

    “可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

    “?”

    “一个真正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人,是不会像你这样的。”

    “我怎么了?”他很不服气。

    “你很聪明,”我说,“甚至于,你身上还有一种远远超出你本身年纪的世故跟老成。”

    他抬了抬眉毛,示意我继续说。

    “但你不像是受过伤害的样子,”我淡淡地笑了笑,看着他,“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我想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为什么,只不过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没有。”

    “……”他像是不太愿意接受,但又不得不勉强接受我的这个答案。

    “然后我就想,一个像你这样整天窝在海边小城的破旧小店里的人——别瞪我,我说的是事实——你是怎么会编出这样一个世俗又扣人心弦的故事?”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才道:“一直到我在那个暴风雪的晚上,看到了那个厨师……当时灯光很暗,我几乎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可是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我当时就想,这就是那种眼神,这就是我说的那种眼神嘛。”

    “什么眼神?”老板还是紧紧地皱着眉头。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就是……那种受过伤害,经历过一些事的……眼神。”

    他非常怀疑地瞪着我,好像我在说的是天方夜谭。

    “不要怀疑……”我苦笑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纸巾,“因为我从镜子里常常能看到这种眼神,所以我知道。”

    “……”他诧异地看着我,愣了一下,不再说话。

    “你说,我猜的对吗?”我又感到了一种接近于胜利的快感。

    “……对,没错。”他不得不认输。

    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事实上,还有一点,我没有说,但我又觉得无从说起,因为说出来一定会被他认为是无稽之谈。其实,我之所以认定那个总是躲在厨房里没有露面的男人就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是因为一种直觉,一种身为这个星球上天性最浪漫、最脆弱也最无药可救的女性生物的直觉——也许他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赎罪,他用制作那些曾被她称赞过的美味食物的方式来纪念她,也从这里获得救赎。

    可这只是我的直觉,一种根本说不出口的直觉……

    “但我一直以来还有一个疑问……”我说。

    “?”

    “那个人看上去不像是会对人掏心掏肺说故事的样子——尤其对象还是你这么一个,一个……”我眨了眨眼睛,忽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面前这个男人。

    我这个畅销书作家竟然找不到词!

    “守不住秘密的人?”他挑眉,替我说。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可是我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下去,所以就顺势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他整个身体凑过来,眼神锐利地瞪着我,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威胁,“我这个人,口风紧得很呢!”

    我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反驳道:“那你还说给我听?”

    他愣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不是……不是看你的脚扭伤了,一副沮丧到不行的样子,才说给你听,转移你的注意力的吗。”

    我张了张嘴,忽然感到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不过……”他又一脸认真地说,“你说得没错,那家伙平时的确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些事……是有一次喝多了之后,才说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像是还没缓过劲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那个陶瓷杯子,没有说话。

    “那么……”老板顺着我的视线,也着手中的那只茶杯,“你的书真的大卖吗?”

    “……真的。”我有点哭笑不得。

    “那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又出现了。

    “我这不是在请你吃了吗。”我故意说。

    “……”他不满地摸了摸鼻子,“这不算。”

    我无奈地笑了笑:“好吧,你要在这里呆几天?我明晚请你吃饭。”

    他叹了口气,一脸苦恼地说:“其实比起吃饭来,我更想请你帮我解决的是住宿问题。”

    这下轮到我挑眉了:“你没有订酒店吗?”

    “没有,”他耸肩,“我想,我之前收留过你,你应该也会收留我的。”

    我大吃一惊:“什么你收留我!我明明是住店给钱的好吗!”

    他想了想,才说:“也不算啊,后来我都给了你很低的折扣,还请你吃饭,几乎等于让你白住呢……”

    “那是因为我救了你!”我简直要拍案而起了,“所以你主动给我的折扣的啊!”

    他又想了想,才说:“那我最多也意思意思给你点住宿费好了。”

    “……”我张大嘴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怎、怎么可以……我、我是女生啊……”

    他一副好像完全没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的样子,掏了掏耳朵:“是吗?”

    “什么叫‘是吗’……”我简直想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抱胸,皱起眉头:“你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吧,我好歹在小樽照应了你那么久呢……”

    我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在我脑门充血,血管快要爆掉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家伙却忽然哈哈一笑,说道:

    “傻瓜,跟你开玩笑的啦……我怎么可能真的要去住你家!”

    “……”

    “不过我也是真的没订酒店,所以等下请你帮忙送我去一家……就跟我的店一样物美价廉的酒店。”

    我愣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他刚才的确是很我开玩笑的!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得他这个玩笑很难笑:

    “你这家伙!到底干嘛到这里来旅行啊!”

    说到后来,我简直是用吼的。

    他先是怔了一下,像是有些尴尬。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没有笑,但眼里却带着一种温暖的笑意:

    “因为……”

    “?”

    “因为你二月没有来看雪灯节,所以我带了照片,想让你看看那时候小樽的样子啊。”

    说完,他转过身,从脚下那只大得能装下一具尸体的背包口袋里,拿出一本印刷精美的相册,放到我面前。

    相册的封面便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小樽运河,我曾在小说里凭着幻象描绘过河道两岸点满蜡烛灯的场景,而此时此刻,我惊讶地发现,这张照片中的场景竟与我的幻象不谋而合!

    我盯着相册的封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在温暖的橘色灯光下,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挑眉的时候,样子很英俊。

    “你好像还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37章 尾声

    一年前

    我握着手机,站在那里,手指僵硬到发麻。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变得冰冷。地铁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多数人都脚步匆匆,就快要过农历新年了,凛冽的空气中,有一种同时带着孤独与狂欢的因子。我把它称之为,麻木。

    一个月前,我跟他分手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凡涉及到感情,总是没那么爽快,我的情绪反反复复。尽管是我提的分手,但我发现,更痛苦的那个……也是我。

    事实上,我清楚地知道我内心深处那丑陋的小小火苗:所谓分手,其实也是逼他做出选择。可是最后,他并没有选择我。

    所以我才会那么痛苦。因为尽管提出分手的人是我,但实际上被抛弃的那一个,也是我……

    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们脸上表情各异,我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我是怎样的,可我知道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我又出去喝酒了,一个人。我不敢喝到很晚,怕出事,所以头才刚开始犯晕,我就从酒吧的昏暗与嘈杂中逃了出来。我没有开车,也不想坐出租车,于是我走进地铁站。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哪一站,也不知道我要去哪一站。

    这就跟我糟糕的人生一样,走错了一步,就会发现举步维艰。

    我沿着长长的阶梯往下走去,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手机。整个晚上,我都在挣扎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尽管我的理性告诉我:既然选择结束,就不要再拖泥带水。然而我那颗疼痛到已经麻木了的心却告诉我:我好想他。

    可是,可是……我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就算你再想他,这一切还是一个错误,一个荒谬的错误,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错误……最后,你会发现代价有多重。

    事实上,我觉得我已经开始在承担这个错误的代价了。在此之前,我从来不认为我会被感情左右,我一直觉得只有内心软弱的人才会无法控制自己——而我显然不是。但其实,人往往都太高估自己了,尤其是在感情这件事上面。

    一种羞耻感向我袭来,与此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绝望。

    我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扮演一个这样的角色?我到底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卑鄙又卑微的方式,去乞求一份该死的爱情?!

    我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我好想把手机狠狠地砸在地上,然而在酒精和寒冷的双重作用下,我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这是一个露天站台,人并不多,一月的寒风吹来,所有人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我抬头看着天空,过去的种种不停地在脑子里旋转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狭窄的脸颊,向内凹陷的耳廓,毛毛的鬓角,鼻梁上隐隐突起的骨头……所有的一切,所有跟他有关的一切就快把我逼疯了!

    我的眼前变得有些模糊,我知道,酒精终于开始起作用了。我整个人既冷又热,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我站在那里,看着夜色之中,列车沿着铁轨驶过来,所有人都看着那两盏明亮的灯光,没有人注意到我已经泪流满面。

    在某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要是他知道我出事了,他会不会难过,他会不会后悔没有选我?

    这个念头起初只是一颗种子,可是随着那灯光的逼近,它就像杰克的豌豆一样,迅速蹿升为直通天际的巨型蔓藤。

    所有人仍然望着列车驶来的方向,没有人看到我往前走了几步,脚尖已经抵在了地砖的边缘。

    那两束强光离我越来越近,我却由衷地感到温暖,觉得那仿佛像是守护天堂之门的天使对我投射过来的神圣之光。我站在那里,手中紧紧地握着手机,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一种义无反顾,一种固执的、无可救药的义无反顾!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心跳忽然之间变得异常缓慢,我有些惊讶,但又不太惊讶。我整个人都有些犯晕,那是一种既浑浊又懒散的感觉,但我想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死亡……

    我又往前跨了一步,整个人像一只被摆在茶几边缘的玻璃酒杯一般,随时准备摇晃着掉落下来,我甚至感到自己已经听到了车站工作人员气急败坏的哨子声。

    可是忽然,另一种声音盖过了哨子声,那是一种……更尖锐、更疯狂的声音。我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是列车紧急停车时,车轮与轨道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那辆列车,竟然就这样生生地在离我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我仍旧站在那里,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列车,工作人员从我身旁飞奔而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经过我身边时,那错愕的一瞥。

    不知道过了多久,列车的车门忽然全都打开,从某一节车厢内,冲出两个男人,他们抬着一个人,对着工作人员大喊大叫。我的脑袋仍旧是混沌一片,在这混乱中,我只看到了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一只……无力地垂下的手。

    一阵冷风吹过,简直冷到人骨头里。然而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又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感到害怕。

    当那个女人被抬走的时候,我腿一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恍惚间,我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我离死亡,是如此得近……

    我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掌心湿湿的。但,很快又干了。连痕迹都不曾留下。

    很多年后,每当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都会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两束光芒,会不会……真的是天使向我投射的神圣之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当昨天凌晨两点我敲击键盘打出(全文完)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忽然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故事,跟我以往写的东西,不论是人物设定还是叙事的结构和风格都不太一样,我是把它当做一部电影来写,我完全是把我脑海中的一个个画面和片段连接在一起,写出了这样一个故事。在写完之前,我就说过,我会写一个剖析,这部分内容在后面你们会看到的,但是出于一个作者的习惯,我还是想要单独地写一下后记。

    我想对我来说,后记主要是记录一些写作过程中的想法和心路历程。《不需要爱的情歌》成形于2011年底到2012年初,我说过,当时我的初衷是,写一个现实的故事,除了美好的感情之外,其实现实生活中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那些丑陋的东西。就像蒋谣说的,不管你承不承认,那些东西始终都在,你否认也没有用。很多读者常常留言说,现实生活中非难已经很多,就在小说里给一个美好的结局。这些话常常听到,但我只能说,我同意一半。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遇到那些非难——就像不是所有人都会永远幸运一样——所以故事也是同样的,有讲述美好的,也有讲述丑陋的,这个世界就是充满了多样性。美好的故事会让人心生善良,充满勇气和希望;而一个好的丑陋的故事,,会让人自省,让人更加豁然,也更清醒。当然,我希望我写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此外也有读者说我将痛苦的细节描写得很细致,问这是不是我的亲身经历……我不得不大叹一口气,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很高的评价!我好像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是一个个人生活与写作分得非常开的人,我写过这么多故事,其实没有一个是关于我自己的。大部分读者认为我写的东西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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