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后半夜的北方风有些凛冽。从草原这边刮向那边,刮得那些茂盛的草东倒西歪,簌簌作响。那声音在此万籁俱寂时显得十分清晰,让人听了不觉有几分诡异。
营盘里,大军沉睡着,守夜兵士面前是不太旺的篝火,它们一簇簇,映向兵士们因为困倦而陷入酣睡的脸庞——三日大战,人困马乏,铁打的也经受不住。就连白日里痛号连天的伤兵营,那些重患也只是微弱地**着睡去,仿佛梦到了强悍的胡人把弯刀劈向自己。
整座营盘,唯一不安的似乎只有马匹。它们本来是睡着的,可又被细小的、不熟悉的声音惊醒。它们用蹄子刨着地面,打起了响鼻,变得不安分起来。而随着那些声音的靠近,马儿们更加躁动。
“谁?啊——”一个守夜的兵士被马的嘶叫声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马厩起了火,便慌忙转身,要去报告官长,结果转身的瞬间却看到一柄刀冲自己的面门砍下来。
“谁,是谁?”
这声跟死亡紧密相连的惨叫惊醒了更多守夜的兵士,他们揉着眼睛,发现四面八方都有火把,而不远处则是面带凶狠的胡人士兵。那些胡人士兵看到守夜兵士已经察觉,便一声呼哨,往天空中放了火药弹。随着那火药弹在夜空的炸裂,无数喊杀声震天响起,夹在刀枪的金戈交错中向大周汉军的营盘袭来。
偷营!被敌人偷营了。
大周军所有将士都在这打杀声中醒来。他们顾不上穿衣整理,拿起各自的兵刃就冲出了营帐,跟来袭的敌人对打起来。也不管什么章法,也来不及吩咐别人怎么做,只是各自抵抗奔逃着,让整个营盘乱成了一锅粥。
在军中最偏僻处,是一排不起眼的破旧帐篷,里面睡着一些衣衫破旧,胳膊上还烙着奴隶印记的人,他们是负责军中各种劳役的军奴。在听到警示有敌人偷营的锣鼓声时,他们就各自从*跳起来,朝外面冲去。
敌人偷营,这是百年不遇的。军奴们互相看了眼,也知道这里大多数人是犯了重罪才发配到军中为奴,如果不离开,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
“钥匙。”
片刻的迟疑中,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喊了一嗓子,一伙军奴就冲向了看守他们的兵士,趁那兵士观察前边战况,用手上的铁链子勒住了那兵士的脖子,抢走了他腰间的钥匙。
“给我,给我。”
“不,给我。”
“你*的去死吧,给我。”
军奴们为了钥匙开始大打出手,他们推搡着,踢打着,都想第一个抢到钥匙打开手镣和脚镣。其中,力气较大的几个军奴明显是占了上风,他们把钥匙抢到手后打开那些镣铐,接着将钥匙丢回几乎发狂的军奴中,而自己则捡起了兵士的刀,准备趁乱杀出去逃亡。
“别抢了,一个一个也来得及。”
抢红了眼的军奴中只有一个清醒的声音。就是左三知的。左三知是从小就长在军队的奴隶,经历过不少这样军奴试图逃亡的事情,可每次都因为大家不团结而失去了机会。
“你*的滚开。”一个人骂道,他个头不高,也很瘦小,但此时近乎发狂,竟然把高大的左三知推到了一旁,自己冲进了人群继续抢钥匙。
左三知不愿做无谓的争抢,转头看到几个胡人已经朝这边冲过来了,便退后几步,从地上拾起一条烧火棍子,希望可以抵抗胡人的杀戮,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我拿到了。”众军奴中听得一声欢呼,有个人抢到了钥匙,他笑着刚把钥匙插到自己的脚镣中,就看到一柄刀透胸而过又向上拉起,将自己劈成了两半。
“胡人。”其余的军奴看到胡人士兵手里的刀,刚才的抢钥匙的凶狠在一瞬间丧失,他们四散奔逃起来,可碍于脚镣,逃不得几步却都丧命于胡人的刀下。
“喝呀!”左三知看到一个胡人兵士举刀冲向自己,便双手举棍挡住了那刀,趁着那人惊愕,反手又是一棍打在那人的头上。他为了保命已经用了全力,结果打了那胡人一个脑瓜开窍,流了满脑门子的血。
“好大胆子。”旁边的胡人看自己的同伴被左三知杀了,怒气冲冲地持刀向左三知砍来,刀刀都下了死手,往左三知的致命处招呼过去。
左三知虽有一身力气,但毕竟没受过技击的训练,他堪堪抵挡住那胡人几刀,脚步便有些踉跄,他往后退去,结果被一具尸体绊倒,摔在地上,手里的棍子也被胡人打落。
那胡人见状狞笑着冲左三知举刀,而旁边的几个胡人见此也朝左三知围了过来,举起了手中的刀枪。
就在此时,却有一匹马从不远处人群冲过来。马上的人轻舒手臂,在左三知要被敌人乱刀砍死前将左三知拽到了马上。接着挥动手中的大枪,逼退了面前一众胡人的进攻,又连挑数下,刺死好几个冲上来的胡人,救了余下的军奴。
左三知死里逃生,浑身都是冷汗,他趴在马上感觉那将军正催动马匹往前奔跑,而后面则有一群大周官兵跟了上来。
“裴义你带人去堵住北边胡人杀出的缺口。张敢你带人去杀掉那几个逃窜的。裴勇,你叫上后面的子弟,跟着我,咱们去冲西边胡人进攻的路线。”马上的将军声音铿锵有力,他杀退了那几个胡人,就把左三知丢在了地上,吩咐跟上来的几个官兵各自杀敌。
“是。”众官兵得了那人的命令异口同声喊着,他们迅速按照布防离开。而马上的那人则看也没看被自己摔在地上的左三知,扯起缰绳催马往西边敌人聚集处跑去。
左三知坐在地上,看着救命恩人的背影,远远听着那叫裴勇的人问那枣红马上的人:大人怎么可以为一个军奴冲入险境?
他们也是人。那人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是人……左三知默默念着这句,看着远处大周汉军和胡人血战,又看着身旁同样是死里逃生的军奴,心里涌起说不出滋味。他走到死去军奴的身边,替他们一一合上眼睛,擦去脸上的血迹……
***
北方边塞,日头低沉着,圆圆一轮,在地平线上闪烁着金红色的余晖。
整齐的军营门口,几个乡下的顽童正在打闹,他们骑着竹马互相追赶,笑骂对方,跑来跑去的时候眼睛还瞟向营门口士兵手里的长刀,带着无尽的羡慕。
“再不回来吃饭就打死你个兔崽子。”几个农妇呼喊着自己孩子的姓名,声音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吓得那些小孩四处乱窜,有的还撞到了守营兵士的身上。
“大爷啊,孩子不晓事,您莫怪啊。”农妇们慌忙赔不是,跟兵士好言好语,揪着自己孩子的耳朵,在孩子的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才带着孩子离去。
兵士们并不介意那些顽童的举止,他们彼此笑笑,看看天色,感受着四周的平静,心底生出一股温暖。
“你说这样一直不打仗该有多好。”一个兵士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是啊,我娘来信说我哥哥的儿子都那么大了。”另一个兵士指了指远处被农妇带回家吃饭的孩子。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看了看对面的那个伙伴,两人的视线一起移向了西北方向——该是点平安火的时候了。
大营的西北处,正是军奴们的居住地附近,而每日暮时的狼烟也在这里点燃。边关火号,狼烟最佳,只要点着了,那烟就直直而上,就算有风也吹不斜。
“喂,你们两个去拿点狼粪过来,这点够干屁的?”负责日暮时点狼烟报平安的一个兵士冲两个军奴骂道。
“快去啊,拿得迟小心老子一刀砍了你们。”另一个兵士大咧咧地坐在地上,盘起腿,拾起一块小石子冲两个军奴打过去,正好打在比较脏的那个军奴身上。
“左三知,你快去啊。军爷,让小的给您捏捏腿?”军奴狗儿满面堆笑冲两个兵士鞠躬,伸手推了推身旁脏兮兮的高个子。
左三知没吭声,他一个人跑到放干狼粪的地方捧了小半袋出来。旁边几个新进这个营盘的军奴见了,不住掩鼻。他们虽然来这个军营不久,却也知道左三知为人呆愣愣的,也没有军爷罩着,凡是最脏最累的活计,大家都是推给他的。
“军爷。”左三知把干狼粪放在兵士面前让他们检查。他早就跟狗儿说狼粪不够,可狗儿不信,结果他只得又跑了一趟。
“行了,你把它们点着吧。”两个兵士吩咐左三知道,他们正在享受狗儿给他们捏腿的舒适,眼皮也没抬。
左三知按老规矩点燃了狼粪,一边小心守着,一边听那两个兵士闲聊。
那两个兵士聊的是前些日子的敌军偷营事件,他们说起了那夜,口里都是双方的伤亡,却也说得津津有味、吐沫横飞。
“喂,我听说那天有军奴想逃跑,后来都被砍头了。”一个兵士问狗儿那天的事情,狗儿摇头说他是新来的,不知道。那兵士就踢了踢左三知。
“回军爷,没有。那天死的都是被胡人杀的。”左三知看到那兵士的手在狗儿身上*来*去,就拨弄了一下火,希望狼烟烧得快一点,自己可以马上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说营房来了不少军奴,长得都什么样子。”那兵士看狗儿清秀,手就更加放肆起来,“你有没有人呢,要不我们哥两个照顾你好了。”他们都是长期出征的下级兵士,抢营妓也常抢不上,便把心思动到了军奴身上。
狗儿知道边关大营里的这种“规矩”,便谄媚上前,迎合那兵士,跟那人调笑着。另一个兵士也有些心痒,就起身过来拉左三知。
“军爷。”左三知推拒着,手悄悄伸到背后拿了一块干狼粪往自己的衣襟上抹。
“*的,你身上都是什么味儿?你不洗澡啊。”那兵士本来就嫌左三知身上、脸上脏,本想勉强玩弄一下,结果闻到左三知身上的味道,就厌恶地松开了手。
“军爷,这快点完了,我去帮火头做杂务?”左三知松了一口气,跟那兵士请求。
“滚吧滚吧。”那兵士摆手,再不看左三知,转过身去和另一个兵士一起调戏狗儿。
左三知收拾了一下狼烟的残余物,便往营房那边走去。打小为奴,除了干重活长力气,他也跟着老军奴学了些明哲保身的事情。譬如如何逃避兵士的骚扰,譬如在挨打的时候怎么保护要命的地方。总之,最好用的方法就是多干活少说话,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臭哄哄基本就可以了。左三知用食指**自己的脸,从上面蹭下一层炭灰,他笑笑,回头看看远处那两个兵士和狗儿,看到那三个人已经在那里滚成一团:狗儿的裤子被扒下来了,后面插着一个兵士的硬物,嘴里还含着一个。那两个兵士在狗儿身上逞欲,肆意地**发泄着,嘴里不时发出野兽一样的叹息嘶吼。
“左三知,你看什么呢?”几个为伙房扛活的军奴路过,顺着左三知的视线望去,不由笑了,“左三知,你羡慕狗儿有军爷照顾?”
“不是。”左三知闷声答道,并不理会那几个军奴的取笑,他见那几个人扛包有些费力,就接过两个放到了自己的肩上,跟在那几个人的后面,听他们谈论最近的一些军中闲事。
***
军中本无闲事,可自从大军上次被胡人趁夜偷营,朝廷就下令让大家后撤了数百里,重整待发,而关于此次败仗的处罚命令也被宣诏的大臣从京城一路快马送到了这里。因此,此时虽然普通兵士早已结束了晚饭,可中军大帐里依然传出了推杯换盏的声音。
兵败的主帅正带着众将官宴请宣诏大臣,那大臣和主帅交好,也便免去了繁冗的礼节,跟诸将官天南海北地聊着。
帐门口守卫的兵士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不禁摇头,慨叹自己和兄弟们竟然有这样一个主帅,白白浴血奋战,根本就是平白送性命给敌人。
“啪。”
兵士们正想着,却见帐篷的帘子一挑,一个将军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快步走出,他模样俊秀,眉宇间却带着威严。
“裴将军。”兵士慌忙施礼。他们深知,这大军中虽然主帅不济,但几个勇猛的将军却是厉害的。
裴陵没有理会兵士,他大步走到马桩前,接下缰绳,跨上自己的枣红马就冲了出去。
“裴陵!”另一个将军刘时英也从帐篷里出来,他跟兵士回了礼,便也跨上自己的马,追着裴陵而去。
军中本来是不允许无故纵马狂奔,但裴陵根本不管这些,一来他无数战功在身,二来他爹爹是辅国公,多少有些娇纵的脾气,此时生气,肆意的个性便又冲出了胸膛,只求发泄,根本顾不得想这是否合规矩。
兵士们在旁看了,因为景仰他英勇,加上也了解他个性,便都纷纷给他让路。他们看裴陵的态度,便猜是有什么气到了这位将军。
“裴陵!”
刘时英在后面纵马追赶,他平素在官兵中的声望很好,为人也谦和有礼,没人会想到他也会跟裴陵一样纵马狂奔。大家看到他这样,心中的疑惑更甚,想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裴陵一路放马,最后竟然跳过了大军营盘围的栅栏,到了不远处一个山坡上。他拉住缰绳,把马鞭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道:“什么东西!”
“裴陵,你跑得太快,我都追不上了。”刘时英也跟了过来,跳下马,替裴陵拾起地上的马鞭。他和裴陵是大军中有名的“玉面”将军,若说裴陵因为出身武将世家还显得英武些,他则是完全像个文人,不熟悉的人看了,绝不会想到他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武将。
“时英,肯定是他做的手脚。什么东西!日后我找个机会让我爹参了他。”裴陵看刘时英态度平和就越发生气。前些日子大军遭偷营,本来就是主帅率领不利。当夜混乱中,只有他和刘时英两人清醒,带着各自的兵马把敌人杀退,算是尽了本职。后来事情传到朝廷上,有不少大臣参奏主帅,可那主帅势力太大,找了许多位高权重的上折保他,还将责任都推给了手下几位将军。结果朝廷下旨,主帅只是罚奉,而几位将军则各自降职,调往别路军供职,刘时英也是其中之一。他本来和刘时英情同手足,听了这结果就替刘时英抱不平。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刘时英把裴陵按在草地上坐下,自己也坐到他旁边,往嘴里叼了根草道:“与其在昏庸的主帅帐下当将军,不如到英明的将军手下当兵士。裴陵,好在你还没被降职。”
“他敢!”裴陵冷笑,“虽然我爹爹闲赋在家,可好歹也是先朝的武将,还挂着辅国公的头衔。他自然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平日里对他虽然不甚恭敬,他不也忍了,表面对我也还不错……哼,玩弄权谋的匹夫。”裴陵数落了主帅几句,越发压不住心中的火,伸手揪起面前的草,绕在手指上恨恨扯断。
“算了,我们也不是为了他打仗,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刘时英拍拍裴陵的肩,“你好好干,我听说这次虽然朝廷没有怪罪主帅,可还是有人请求把他调走,依我看倒是有这种可能,所以你要收敛自己个性中那些张狂,免得真来个新任主帅,把你军法从事了。”
“那样也好,我索性辞官不做,回家读书去。”裴陵听了刘时英的话呵呵一乐,丢下手里被扯得七零八碎的草叶道:“你也知道,我最讨厌杀人。胡人汉人,哪个不是人。只要边关和平,我就上折子要个文官做做,替百姓审案,岂不是比这好得多?”
“此言差矣,文职虽然是为民请命,但我们马革裹尸也是为民,谈不上高低。”刘时英听了裴陵那话就笑着摇头。他出身寒微,和裴陵略带些娇纵的性格不同,骨子里就多了些稳重,所以虽然和裴陵交好,但面对裴陵这种厌战的情绪却是不会附和的。
“你就是武官的命。”裴陵咧嘴笑了,他想起当年见到刘时英,见刘时英长得文弱便不以为意,谁想到军中比武时竟然和自己武艺相当,佩服下便当刘时英同自己兄弟一般,有时候替刘时英的前途考虑甚至多于自己的。
刘时英看裴陵心情好转,便也跟他回忆起两人相识后发生的一些趣事,扯东扯西的,就把话题从自己要离去上带开,冲淡了刚才浓浓的离愁。
裴陵和刘时英说了很久的话,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起身牵马,和刘时英回大营。两人一路说笑往山坡下走着,结果裴陵问了一个让刘时英很惊讶的问题。
“时英,那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多兵士?”裴陵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帐篷,他平日只在自己管束的地方走动,不曾来这偏远一些的营地。
“你不知道?你没见过也总能听说过,也能猜到啊。”刘时英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捂住嘴笑道:“这里是营妓的住所啊。你看那帐篷前人少的,那里的营妓多半就跟高级的将官有来往,所以普通兵士不敢碰。怎么,你来边关这么久,还没到这里来过?”
“我那些红颜知己都是京城的名妓,这些人怎么合我的脾胃。”裴陵皱眉,“既然是营妓,招待的就应该是所有的官兵,可为什么下级兵士那么少呢?”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帐篷前排队的多是些有了年龄的老兵和带军衔的。
“下级兵士和新兵都是受人排挤的,所以很少来这里。当然,来了也排不上,所以他们一般不找营妓,而是找军奴。那些军奴地位比军马还不如,所以下级兵士们就拿他们*。有甚者,连同伴也敢*。”刘时英叹气。军奴有男有女,可毕竟女的少,所以男子也常被人拖去做那种事,尤其是其中有面容清秀的,为了好待遇和食物,更是跟那些下级兵士打的火热,有几次还惹出了下级兵士为他们争风吃醋的祸端,他手下也有几个兵士卷了进去,都被他严惩了。
“军中陋习太多……时英,这点也是我讨厌这里的原因之一。”裴陵想了想,转头取笑刘时英道:“时英,好在你是个将军,如果是个兵士,估计要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吃了。瞧你长得这样子,弱不禁风,跟个书生似的。要不干脆跟皇上请职,回家吟诗作对去吧。”
“裴陵你也不照照镜子,我听下面的兵士说连西路军都知道咱们这里有个貌比潘安的玉面虎将裴陵裴大人,估计仰慕你的人不少呢。”刘时英笑着躲过了裴陵顺手抽来的马鞭,收了玩笑的口吻,正色道:“我想过明令禁止这种行为,可任何事情都事出有因,这种情况所有将帅都知道,但都默许,所以一时半会是无法改变的……不过,这样也导致了军纪的败落,日后有机会,我会从我的手下开始整顿。”
裴陵听了这话便笑刘时英志向远大,不如一辈子待在边疆好了,刘时英也不反驳,只是微笑。两人的马迈着悠闲的小步,进了营门,穿过了军奴们干活的地方。
军奴们正分成几堆忙碌着,女的洗衣,男的擦兵器。那些衣服洗完还要缝补,而兵器则要按照规定擦得见亮,否则就要吃鞭子。军奴们不敢怠慢,小心干着,可视线却不由自主被路过的两位将军吸引去了。
裴陵骑的是枣红马,刘时英骑的是白马,两人虽然容貌清秀但都英气勃发,个头也不低。尤其是裴陵,可能因为个性的缘故,两条眉毛都微微挑着,不说话,就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他和刘时英低声聊着,不时还发出沉沉的笑,偶尔还拍拍刘时英的肩膀,刘时英则频频点头,好像在答应了什么。
“那是刘将军和裴将军吧?看着就像是大将军,长得真好啊。马也壮实,人也俊秀。”有大胆的军奴压低嗓音跟旁边的同伴说道。
“废话,谁不知道他们是咱们军中最有名的两员虎将。别看刘将军长得跟教书先生一样,可本事大着了。我听说他上次一个人冲进了敌军,从几千人中抢救出自己的手下。”另一个军奴用景仰的目光看了看刘时英,又低下头去。
众军奴窃窃私语着,等裴陵和刘时英走过去了,那议论的声音才大了起来,围绕着裴陵和刘时英哪个更厉害一些开始了新的话题。
“对了,说到人高马大,左三知倒也像是那么回事。”一个军奴拽过在一旁努力擦盾牌的左三知问道:“左三知,你说你这么高,人也壮实,怎么就呆愣愣的?你要是当兵估计也只能是替人挡箭了。”
左三知但笑不语,他从来不参与这种无谓的讨论,因为在这里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也好,大家都不过还是军奴。要想当兵士谋个出身,最起码也得脱离这奴隶的身份。
众人正笑左三知空有一副好身躯的时候,来了几个下级的兵士。那几个兵士眼睛在一干军奴身上转了几圈,便拽了好看些的女子和男子进了旁边的帐篷。也有个兵士盯上了左三知,可他让左三知站起来一看,发现左三知比自己还高大健壮,不由泄了气,抓起旁边瘦弱些的便走了,临走前还狠狠踢了左三知几脚,让左三知在他和那个瘦弱军奴出来前把那人的活也干出来。
左三知点头,拿过那人要擦的兵器放在自己脚下。而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帐篷里带着些许哭叫的喘息**。左三知的手停顿了,他放下兵器,看着裴陵和刘时英走过的地方,觉得心底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枣红马,红缨枪,边关最有名望的虎将……那个神武的男子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吧。他年纪不大,可能和自己差不多,甚至小上些,但却已经是众人口中神仙一样的人物了。而自己呢?左三知转头,他看着帐篷,心说自己迟早也会变成兵士们*的对象吧。比牛马还不如,随意任人驱使、打骂,像是草芥一样被人践踏在脚下。
同样是男儿,却有如此大的差别。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扬鞭纵马驰骋疆场,一个低三下四苟且偷生。左三知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奴隶烙印,伸手在上面狠狠拍了一下。他重新擦起了盾牌,可心情却难平静下来。他眺望地平线,看广阔平静草原上那只留一点的红日,发现那红日余威中,却也带了些孤单。
第二章
刘时英终于离开了裴陵所在的东路大军。他走的那天,裴陵把酒相送,依依惜别后消沉了数日。由于东路军被偷营,所以朝廷让东路军在原地待命,为其它几路军做后援,包括支援粮草,而其它那几路军要做的就是迅速调动,形成合围之势以狙击胡人大军。刘时英此次去的西路军正是主力之一,而且还被派作先锋。
裴陵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他知道以刘时英的本事,这就是给了一个立功升官的机会,于是天天让贴身的随侍裴勇、裴义去打听,结果每次都是说刘时英捷报频传。裴陵替刘时英高兴,但又恨自己不能和刘时英并肩作战。他每天在军中巡逻,都看到兵士们无所事事的模样。那些兵士因为不能打仗,心里就憋了气,没事便互相寻衅,还有扰民滋事的。裴陵逮到,严惩了几个,情况才好转些。
数月后,大周汉军将胡人大军赶入西部沙漠围杀,此役大捷。胡人不得已,便跟朝廷请降,而此战中有功的将士都一一加官进爵。
“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因祸而得福,官职比我还高了。”裴陵听裴勇回禀的消息,呵呵一乐。他高兴不仅仅因为刘时英升迁,还因为昨天收到了一封家书,里面的消息让他为之振奋。那信是他爹爹写给他的,上面说上次的偷营事件让皇上想撤掉东路军的主帅,可碍于众臣的求情,就暂时没撤,可此次边关大捷,皇上在上朝的时候就流露出撤回主帅的意思,换别人接管大军,重新整顿,以留守边关。
裴陵知道父亲是不说没有把握的事情的,所以看到信便咧嘴乐起来。他想起刘时英走前的论断,发现事情果然按照刘时英猜想的来了。而看情形,虽然自己和手下都会留在边关,但暂时应该没有仗可打。没仗打最好,不用杀人。裴陵笑着对裴勇道:“等下你去跟主帅说我病了。”
“啊,二少爷,那我给您上军医那里拿药。”裴义在旁听了,傻傻接了话茬,招来裴勇当头一掌。
“笨。”裴勇骂了裴义一句,转头跟裴陵请示道:“二少爷,您今年已经有了很多次‘微恙’了,大帅会不会对你有成见?”
“他都要走了,留好印象还来不及,还什么成见?”裴陵又吩咐裴义把自己那些蒙尘的棋盘、书卷,染灰的笔墨纸砚都拿出来,打算开始闲适的生活。
裴勇、裴义是裴家的家奴,打小就跟在裴陵身边伺候,后来随裴陵来边关也是裴陵好心替他们谋个出身。他们听裴陵这话,便知道劝不了自己的少爷,只好回禀的回禀,找东西的找东西。两人心里担心着裴陵,还得按照裴陵的吩咐替他管束他手下的兵士。
裴陵则不管那么多了,他称病留在自己的营帐,白天拉裴勇、裴义下棋,晚上就读书写字,每天日出日落时候还摊开笔墨照着天边景色画上几笔,简直比在京城的时候还悠闲。裴勇、裴义本来担心着,可后来看边关真的一点事情也没有了,就也放松下来陪着自家少爷玩。主帅那边也同裴陵所说,不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还派人送了些瓜果礼品,让裴陵好好休息。而不过月余,朝廷的旨意便下来了,说让主帅回京述职,边关东路军的元帅另派人选,在新任主帅到来前,位置暂且由裴陵代替。
裴陵听了这消息,估计是自己的爹爹在朝廷上使了什么力气,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假假笑着,跟来贺喜的将官说了些客套话,并按照那些人的提议,张罗着给离别的主帅送行,算是最后来个面子活,顺便也让无聊多日的兵士们有个玩闹的机会。
宴会就在主帅临行前的几日举行。几位将军和主帅是在帅帐里小宴,而其它官兵是在外面各自的帐篷前大宴。而无论小宴大宴,菜都是一样的好,酒也管够喝。裴陵下令,除了当值的兵士只能吃菜不能喝酒,其他人等可以不醉不归。于是整个营盘都能听到觥筹交错的声音跟划拳的粗言粗语。
几个将军察言观色,也知道裴陵有被朝廷重用的可能,便在给主帅敬酒后又灌裴陵的酒。裴陵为人豪迈,虽然酒量稍浅却也不多加推辞,来者不拒地喝了数十杯,终于变得满怀醉意了。
“不行了,我已经喝太多了。”裴陵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怕自己酒后狂言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加上此次喝酒是给主帅送行,他也怕别人给自己敬酒的举动太过喧宾夺主,便推说不能喝了。
几个将军不信,主帅也不信,带头又敬了裴陵几杯。裴陵拿着酒杯跟那些人的撞在一起,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就知道真的是醉了,便以解手为借口离开了帅帐。
外面,兵士们也在欢庆这难得的大宴,他们看到裴陵就一拥而上,争相敬酒。裴陵不好推辞,便只好又喝了,结果从兵士中脱身时,舌头都木木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是何夕。”裴陵在将士们的远处跌跌撞撞走着,他望着那些人纵情欢乐,便怀念起自己在京城跟三五好友聚会谈天的时光:那时众人围坐一桌,随手指物为题作诗,从普通的五言、七言到首尾相连的回文都有,每人手持杯酒,准备接前一人的诗句,接不上来的就自罚三杯……
年华逝水,已经不能回到过去了。当年的同伴科考的科考,教书的教书,只有自己按照父亲的意愿入了行伍打杀。裴陵**因为酒醉而发软的腿,叹了口气,索性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撑在膝头,眼底有些落寂,想唱一句当年自己在暖风阁常听的曲子,可唱词在唇边转了几转却又咽了回去。
附近有人在鼓噪!裴陵把唱词憋回了肚子,往那笑闹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
西北侧,营盘更偏僻处,有一群下级兵士围拢成一个小圈。他们和饮宴的大部分人都离很远,所以别人没有注意到他们。裴陵听到那小圈里面传出几声恳求的话,便勉强站了起来,往那边走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希望不会是借着酒醉而扰民。
那些兵士喝得烂醉如泥,也没有注意到裴陵过来,他们围在一起站着,看着圈子里三个兵士拨一个军奴的衣服,而那军奴则不停地反抗。
“妈的,压住他。”一个兵士大骂,他本来是划拳胜利可以先玩那个军奴,结果那军奴推拒。他十分生气,想自己上前制住那军奴,却反被那军奴推了一个趔趄。盛怒下,他叫了旁边看热闹的同伴帮自己压住那军奴,自己则上前用刀子割开了那军奴身上的衣服。
那军奴不是别人,正是左三知。
左三知知道今天有大宴,便在干过活后早早躲开了。他在军中多年,自然知道喝醉酒的兵士们跟野兽没有什么区别。别说了是大宴了,就连平日喝了酒,那些兵士都会去军奴的帐篷找乐子,碰上大宴,那些下级兵士更是疯狂,到帐篷里面就抓人,无论男女,也不管长相,随意按倒在地就肆意发泄起来。他本想这营盘的僻静处能好些,可没料到遇上了这群下级兵士。那些兵士见到左三知就围了过来,划拳看谁先来,也不管左三知身上有多脏,上前就扯衣服。
“妈的,你还动。”骑在左三知腰间的那个兵士狠狠抽了左三知一个嘴巴,他伙同旁边几个人剥光了左三知的衣服,却依然遭遇左三知的反抗。
“滚开。”左三知腰上使力,顶开了那个兵士,奋力起身,也不管自己赤身*,径自往兵士少的地方冲了过去,希望可以逃走。
“回来吧。”另一个兵士用刀尖挑住了左三知脚镣,轻轻一转,就把左三知带了个跟头,惹得围观兵士哄堂大笑。有一个年纪大点的还把手上的酒倒在了左三知的头上,笑着道:“你身上脏,咱们给你洗洗吧。”旁边的看那老兵这样,也跟着往左三知身上倒酒,那要拿左三知*的兵士则笑嘻嘻地用膝盖压在了左三知的背上,用手把酒涂满左三知的身体,边涂边称赞左三知*上筋骨强健,体格不错。
“他脸也洗洗,怎么那么脏?”一个兵士看左三知的脸还是黑污污的,便凑过去拽住左三知的头发强迫左三知抬头,用酒洗去了左三知脸上的污渍。
“妈的,是北方人哩,怪不得这么高。”那兵士看看被酒洗干净的左三知,发现左三知长了一副北方人模样:眼窝有点凹,嘴唇略厚,形状却不错,鼻梁也挺直,眉分利落两道,看上去颇有英勇之气。
“管他长什么样。能用就好。”压住左三知的兵士笑着,手探向了左三知的臀部。他旁边的那些兵士见“好戏”要开始了,便大声鼓噪起来,让这个兵士快点,后面还这么多人等着呢。
左三知听了那话不由暗暗叫苦。他明白自己迟早躲不开这一关,可第一次就这么多人,还都是酒醉的粗鲁兵士,自己肯定会被玩死。
死在这里,或者从这里冲出去。无论是怎么冲出去的,只要冲出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左三知边想边抗拒身后兵士的手探向自己的密处,他推挡中想到了脚镣的问题:带着脚镣,根本跑不起来。
“军爷,求你解开脚镣吧。”左三知假意放弃了抵抗,挣扎转身对兵士恳求道:“军爷,带着它,我分不开腿,无法伺候你们啊。”
“……也对。你小子识相。”那兵士喷着满口的酒气点头,跟旁边的人要了一柄刀,冲左三知的脚镣上看了数下,终于把脚镣砍断了。
“快点,快点,还磨蹭什么?”旁边的兵士见这人磨蹭,便按捺不住了,有不管不顾的,便解开了裤带凑过来,想让左三知用手先**那要命的地方。
好机会,左三知心中暗道你来得正好。他伸手拽住那兵士的命根子,借了一把力,从地上猛然站起,趁着那兵士惨叫而其他人愕然,抢过一柄刀,左右砍着向兵士中人最少的那边冲去。
那群兵士平日玩弄军奴惯了,根本没遇到过这样顽死的抵抗,加上又都喝多了酒,一时间脑筋转不过来,纷纷躲避着,嘴里还大叫反了反了。
左三知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的念头就是先从这些人中间跑出去,再到马厩抢一匹快马,趁着大军宴乐的时候逃出去。被射杀也好,被砍头也罢,总比被这些兵士*至死来的好。
“滚开。”左三知抬脚踢倒了一个兵士,又胡乱挥着刀,硬是从兵士的包围中冲出一条路来。那些兵士看左三知疯了一样冲过来,便都纷纷躲避,希望那不长眼的刀别砍到自己身上。
左三知连滚带爬,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些希望,可他踢开面前的最后一个兵士,却发现有个人又挡在了自己前面。那人面对他手里的刀并不慌乱,而是轻轻侧身出手,以手掌作刀,让过他的刀锋后,在他的手肘处狠狠切了一下。
只那么一下,却让左三知感到了彻骨的疼痛。他只觉手臂一阵发麻,筋也似拧了一般,再也握不住那刀,只能眼看大刀落地,被那人一脚踢到远处。
那人这么一拦,兵士们也纷纷清醒过来,一哄而上死死抓住了左三知,强迫他跪在了地上,一顿踢打。
“好了。”裴陵阻止了那些兵士殴打左三知。他发现刚才那些酒的后劲很大,自己身体还是不听使唤,话音也比平时糙了些。看着那些刚才还鼓噪可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的兵士们,他冷冷一笑道:“此事就算了罢,你们是谁的手下我也不追究。好歹也受过训练,怎么连一个军奴都打不过?”
那群兵士屁都不敢放一个,捡起各自的刀、酒杯,整理好各自的衣服就都一溜烟走了。只留被打得趴在地上的左三知和居高临下看着左三知的裴陵。
刚才看兵士玩弄左三知,裴陵本想阻拦,他虽然默许手下找军奴发泄,可也明白这么多人玩一个会把人玩死。但后来看左三知竟然有那般举动,他倒不想出手了,希望瞧瞧这个拼命自保的军奴会怎么做,而左三知的勇猛举动倒真的让他很满意。他看左三知突围的方向是人最少的,便暗赞左三知的聪明,又看左三知欲逃的方向是马厩,便猜左三知要夺马而逃,于是更感叹这样的人沦为军奴可惜了。
左三知趴在地上,看其他人都走了,只有刚才制服自己的人没走,便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擦擦嘴角的血迹,跪在裴陵面前。
“你站起来我看看。”裴陵吩咐道。
左三知依言站起,不由自主看了裴陵一眼。夜色很沉,营房的篝火光亮又远,他方才只顾逃跑,根本没注意制服自己的人是谁,此时看了,才知道竟然是裴陵——自己的救命恩人。
“个头挺高。”裴陵觉得自己就不矮了,可左三知竟然和他一般高。
左三知没有搭腔,他吃不准裴陵喜欢什么样的回答,只好用沉默来代替,希望自己不要惹到这位将军。毕竟,裴陵算是又救了他一次。
裴陵打量着左三知,发现左三知不仅个头高,样子也还不错,有北方人的相貌却无那种骠悍之气,眉宇中反而是淡淡的隐忍。身材也好,虽然是疤痕点点,可长期劳作形成的筋肉起伏比受过训练的兵士毫不逊色。腿也长,结实有力。
左三知被裴陵这么打量,有些不习惯,他看看自己,还*着身体,便想弯腰去捡自己被人丢在地上的那件残破衣服。
“别捡。”裴陵开口制止了左三知。他看左三知弯腰,觉得那腰部的线条非常好,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