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熙烨苦笑,继续往前走,重华宫的后院,他亲手堆起的小土坯孤苦伶仃地伫立在寂寥的土地之上。风吹过,似乎有呜呜的低泣声。
他几乎一瞬间有一种狂喜,但又怕打扰到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发问:“是你么是你么”
没有人回答他,天大地大,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表情渐渐落寞下去,低低地喃喃:“你肯定不想看见我,我知道。今年我打扰你太多次了,是我不好。可是我就是好想你”
两年里,他娶杜菀之,弄垮杜家,励精图治,皇权达到巅峰。他渐渐得到很久之前自己想要的,可唯一依靠活下去的却是她站在梨花树下的一笑和自己一颗小心翼翼爱着她的心。
如果没有蔡成的戳穿,他几乎能够自欺欺人地活下去,只不过永远不再幸福而已。
可是现实不再让他逃避,不再让他这个懦弱的卑鄙的可悲之人继续这么活下去。
他胸口断裂的木簪子轻轻发烫,时时刻刻提醒他到底失去了什么。周熙烨弯下腰,不敢靠太近,只寻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余音。”他颤颤地交出那个在心里喊了无数遍的名字,他的喉咙微微抖起来,说出来的话他这个一代帝王偏偏一点底气都没有。
“岳父一家的清白我一定还给他们,要是有一天我们在地下见面了,你、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当夜,周熙烨召见蔡成询问案子进程。蔡成点点头:“在杜家查出的那些文书皆为属实,可以结案。”
“微臣还有一事要禀报皇上。”
“什么事”
“杜厚光死在狱中确实蹊跷,微臣已经查到在狱中自尽并不是杜厚光本人,他早已金蝉脱壳,有人助力逃往京郊。但是,微臣刚刚收到消息,他在京郊被一股势力追杀,命丧途中。”
承乾殿的烛火扑闪,跳动的火焰照耀出忽明忽暗的光,一层层打在周熙烨的侧脸之上,他一双眼看不分明,他忽然一笑:“知道那股势力是谁么”
“微臣暂时不知”
“呵”周熙烨端起一旁的新鲜热茶,就着轻轻喝了一口,意味不明地说道:“有人终于露出马脚了,都忍了这么久了。”
蔡成悄悄抬起眼,只见座上帝王嘴角上扬,眼里精光乍现,就像是看见等候多时的猎物一般,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狠戾神色。
“明日上朝将此案公布天下,朕会给两年前的陆家一个交代。蔡卿家现下退下吧。”
“臣遵旨。”
夜越来越深,乌黑夜幕压下来,连月光都显得极为惨淡,而星光几乎丝毫不见。周熙烨没了桂圆侯在跟前倒不习惯,新调来的太监在他跟前提个灯都摇摇晃晃,周熙烨一个不耐烦,立马让他滚了。
他一介帝王后来竟然自己提着宫灯来到了万安宫。
杜菀之已经早早睡下,襁褓中的孩子靠在她的身边也发出清浅的呼吸声。门口的侍卫见了周熙烨连忙下跪,他摆了摆手就让他们退下。
进了内殿,他就见到了熟睡的杜菀之和孩子。
室内点着微弱的光,周熙烨看不分明那个孩子的长相,可是他心底却隐隐而来一股戾气。他再走近点,不知磕到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一声“砰”。
杜菀之醒了,她方才睡得迷迷糊糊,大眼惺忪,这会儿一看见周熙烨时以为他看在孩子份上终于放过她,立马醒了过来,拉住他的袖口低低地就喊:“皇上”
百转千回,几乎揪住旁人的心。怎奈,周熙烨一颗心已经冰冷僵硬如同世上最为坚硬的钢铁一般,她这种戏码,他连哼一声都不屑。
杜菀之察言观色与他生活两年之久,这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要是说以前周熙烨是敷衍她,那么这会儿他是连敷衍都不愿意了。杜菀之下意识地就望向身边的孩子,手不由自主地便伸向他。
她指甲长,正好戳中的小孩子细嫩的脸庞,那小孩子一下子就“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在周熙烨面前,杜菀之连忙就将孩子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启望乖,父皇来看你了。”说着便站起来,将孩子凑到周熙烨的身前。
这下子,孩子已经明显的轮廓终于在他眼皮底下明明白白地呈现出来。那孩子一见到他居然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他。
而那双眼黑白分明,眼角却微微翘起。小小的桃花眼,周熙烨轻轻一笑。
然后,他便伸手一下子就打掉了杜菀之凑过来的手。杜菀之手中的孩子差点掉在地上,她心里立马又“轰隆”一声巨响。
“菀之”周熙烨终于开口,声音低柔就像是情人间的私语,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杜菀之浑身发抖。
“你知道自己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他又一笑:“就是你生出来的孩子太像他了。”
“菀之”他轻轻拍着她的脸:“你说,你想怎么死呢”
杜菀之的双眼终于瞪大,如同铜铃一样,可是她嘴里却还在念着:“不是的,皇上,不是的,他就是您的孩子,他是太子呀”
周熙烨很可惜地摇了摇头:“菀之,你看看,你又说谎了。”
他眼里狠戾神色从未消散,他说的话是淬了剧毒的可怕。
“寻常人家,私通乱了血脉亦是大事,更何况,是皇家菀之,是你自己不要命。”
他在这一刻还亲亲热热地叫她菀之,杜菀之终于明白她是爱上了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她身子开始发抖,不由自主地便往后退。
周熙烨轻轻一叹,欺身向前,大手一下便掐住了她的喉头:“欺君罔上,朕已经让你多活了很久。朕从来不碰你,你就动其它心思,真以为朕被你蛊惑了”
他一字一句,将杜菀之狠狠打回原形:“就一夜喝醉在你房里,哪有那么容易况且,你以为朕醉了便当真不省人事,什么都不知道”
周熙烨大手渐渐收紧,杜菀之小脸在烛火下涨得通红。
“皇上咳咳,皇”杜菀之松开抱住孩子的一只手,强烈的求生欲使她开始激烈的反抗起来。
周熙烨似乎很享受她挣扎的模样,挑起了狭长英挺的眉毛,眼睁睁看着杜菀之脸色开始由红变紫再变乌黑,而她的挣扎也渐渐地由大变小。
“砰”的一声,周熙烨终于甩开了她,杜菀之抱着孩子狠狠地摔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小婴孩凄厉的哭声。
“你跟他交换了什么嗯”周熙烨居高临下,淬着毒的目光几乎将杜菀之凌迟:“或者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他似是疑问又似是肯定的语气叫杜菀之通体生寒。她所有的把戏在他眼前几乎无处藏身,她就像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一样什么都瞒不了。
“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杜菀之哆哆嗦嗦,终于害怕得不再装娇弱。
周熙烨这会儿只是笑了:“让朕想想,菀之你有什么把柄呢又或者你杜家有什么值得他帮你的”
烛火太暗,他将她逼到阴暗逼仄的角落里,嘴里轻轻吐出来一句话。
“菀之,你说说你自己到底是谁杜长望又给你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第二更~
男主失忆的梗终于完完全全抛出来啦~他这失忆也蛮苦逼的,因为他只记得两点。一是他与陆余音最美好的一刻,所以他一直宝贝着断掉的木簪子。二是他爱她。
ps:明天周五我不更了,好好歇歇,周六再更哈~
正文 32互相利用
小孩的哭声在夜里显得尤为凄厉;杜菀之的心却仿佛是被提至最高处,然后“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鲜血横流。她全身上下几乎脸毛孔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而此刻周熙烨依旧不放过她;他高大的身影将烛火挡住,在杜菀之面前留下一片阴影。
她仰起头看他;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却依然能够听到他狠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菀之,你告诉我;你是谁杜长望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杜菀之瑟瑟发抖的脸浮上一股绝望般的狠绝:“皇上不是知道了又何必问臣妾。”
周熙烨忽然哼了一声,继而轻轻一笑。他伸手一把托起掉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孩子;一下子就将孩子整个拎起来;凑到杜菀之的眼前。
“来;告诉朕;为了能得到这个孩子,你交换了什么”
那孩子哭声更响,周熙烨一把便掐住了他脆弱的喉头,脸上现出十分不耐烦的神色,又说到:“还是要让朕来提醒你。”
哭声渐弱,断断续续,杜菀之撇过脸。周熙烨的声音却依旧不放过她:“你能怀上周弘烨的孩子,是许诺了他杜家暗卫的掌控权而你们认识是因为一场掉包计。”
真相显而易见,杜菀之脸色早已惨白。
周熙烨眯了眯眼:“菀之,你还在希望他救你出去朕看你还是早点打消这念头。你知不知道,他救出去的人还是死路一条,杜厚光就是最好的证明”
听到杜厚光的死讯,杜菀之终于支持不住,害怕与绝望通通出现在她的脸上,她霎时泪流满面,不一会儿就“唰”的一个转身,抱住周熙烨的裤腿大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哦朕要怎么饶你”
“我说我说我都说”
周熙烨这才满意,松开了掐住婴孩的手,将他扔到了杜菀之的怀里。
杜菀之接住婴孩,却发现那孩子脸色已经泛青,她颤颤巍巍地将手指伸至他鼻翼前,却发现那孩子几乎已经没有呼吸了
她心中再次大骇,几乎捏碎周熙烨的裤腿,凝脂般的手指已经搓得通红。
“我,我不是杜家的大小姐,我只是杜长望的私生女。周弘烨曾经在两年前私下里向杜家提亲,那时我刚刚认祖归宗,又恰巧皇上您召杜家大小姐入宫。我联合杜厚照将自己与杜家大小姐杜英之掉包,这才进了宫。杜长望便将杜英私下里许配给了周弘烨,可是杜英之却病死了,周弘烨与杜家攀亲不成,便威胁将掉包一事抖出来。杜长望见事已至此,便许诺今后必定会助他一臂之力。”
周熙烨轻轻一笑,杜长望这老狐狸倒是两头都不落下。
“但是我在宫中迟迟没有子嗣,我是没有办法了,皇上”杜菀之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杜长望野心愈来愈大,他想让我早日怀上龙种,到时他便能逼你退位,将我生下的孩子立为皇帝,假以时日,再废小皇帝,自己便能作用江山。”
“朕从来不碰你,所以你就去找了周弘烨嗯”
杜菀之终于点了点头。
“那他这么帮你,你又给了他什么”
“我、我”杜菀之说到这里,松开了抓住周熙烨的手,仰起头一个惨笑:“让我下毒”
周熙烨眼神一黯,上前一把扣住她的下颌,语气如同寒冰:“什么毒”
杜菀之泪水再次飙出来,周熙烨此时恨不得将她掐死的模样将她一颗心燃成灰烬。她不得不和盘托出:“宫里有太医是他安插进来的,我时常被监督着,不得已便将毒下了,但是那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皇上”她抓住周熙烨的手掌:“您后来不是也好好的么”
听到这里周熙烨不得大笑:“是么那朕再问你,杜厚光是他弄出天牢的”
杜菀之点点头。
“那这一次,你又答应了他什么”
杜菀之闭上双眼,任凭周熙烨的手越收越紧,答道:“杜家暗卫的掌控权。”
周熙烨得到答案:“你用这个换你和杜厚光的命倒是值得,现在的杜家暗卫早已一盘散沙。”
可是下一秒,周熙烨大手一挥,杜菀之的身体被这股蛮力一下子就甩到了桌边,“磅”一声,额角立刻淌出汩汩鲜血。
“呵,朕竟不知你还真有胆下毒。”周熙烨话锋一转,继而摇了摇头:“朕留你一条全尸,如何”
一听无法活命,杜菀之捂着额头的脸顿时又惨下几分,不一会儿竟然头一歪昏了过去。
不知为何,周熙烨竟觉腹中隐隐作痛,他的侧脸在昏暗烛光中僵硬成一片。他在想,到底是什么毒
走出万安宫,已到了后半夜,周熙烨未曾想到自己千算万算,竟会漏算一步。
夜幕压下来,他抬头看没有一点光,来时的宫灯亦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他心里突然想,是老天许他下去看一眼陆余音了么
这一想法一出来,他心中顿时百转千回,走走停停,恍惚间竟然来到了桂圆养伤的地方。
而陆嘉应等到夜深人静之时,躲开所有视线,终于来到了万安宫,恰恰看到了周熙烨一晃而过的身影。
她一个人捧着手里小小的烛台,立马闪到一边,她忆起自己在黑夜中兀自流的泪与冷汗,胸腔的里心便狠狠地一揪。
他来看杜菀之么想要将她弄出去么他走时落寞的眼神几乎一瞬间便印在了陆嘉应的心上。她勾起嘴角,嘲讽地一笑。那可怎么办杜菀之因为她老子必死无疑,而她陆嘉应正是想要看到这种结果。
她要将他的心挖去一半,等到他生不如死之时再亲手挖去另一半,解决他。
正当她恨意难当,怒意难平之时。她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让她将踏出去的脚步一下子收回。
踏入万安宫的是本朝唯一的王爷周弘烨。
陆清文的话一瞬间就在耳边响起,陆嘉应叹息,原来你果真不简单。那么杜厚光是他弄出去的吧。陆嘉应的手心一下子握成了拳,杜菀之有恃无恐的模样如同昨日再现,难怪啊,她在杜家跌倒谷底之时还能嚣张地骂她贱人。原来她不仅抓住了周熙烨的心,而且还与周弘烨保持着见不得光的关系。
而周弘烨要的是什么呢陆嘉应心里一个掂量,曾经的嫡长子,最为尊贵的血脉,他要的是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此番前来当真收获匪浅,陆嘉应见手中烛火渐暗,这才原路返回。
而在万安宫中,周弘烨见到满脸是血的杜菀之和奄奄一息的孩子立马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周熙烨来过了”他沉声问道。
杜菀之狠狠地擦了擦脸庞上的鲜血:“是又怎么样我把所有都说了我活不成,你也别想他能放过你”她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出现一个阴测测的笑容,加之她时而滴血的脸,显得更加可怕与凄惨。
“你是来讨赏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厚光已经死了杜家暗卫的掌控权你想都不要想”
周弘烨闻言怒火中烧,很快却竟然微微一笑:“那你呢杜厚光死了,是他运气不好,那你不想活命么”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我就是死也不再想跟你这种人打交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皇上他会来收拾你的”
周弘烨摇了摇,看着她的可怜模样,啧啧出声:“这你就不懂了,他现在能够动得了我么他凭什么动我,他现在自身难保,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杜菀之突然间想到什么,“蹭”得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周弘烨的面前,恶狠狠地发问:“你让我下了什么毒”
周弘烨眼中厉光显现,猛地一个后退,抬脚就踹到了杜菀之的身上。杜菀之一个不稳,又一下子跌到在地上。
“你现在问,不觉得有点晚么”
周弘烨抬脚又踢上去,正对着杜菀之的脸狠狠地踢了几脚,杜菀之之前便是身心俱疲,这会儿又被他这么一打,半条命都没了,只能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杜家暗卫的令牌在哪里说”
杜菀之“呜呜呜”的,没有说出来。
周弘烨一把掰开她的嘴,怒吼:“说”
这一掰,杜菀之被打的满口碎牙“噗噗噗”地滚到了地上,她嘴里全是血,透着风又是“呜呜”了几声。
“说”
杜菀之不堪重负,终于昏了过去,却死死地想要去抓早已滚落在一旁的小婴孩。
周弘烨见她昏过去,站了起来,踱了几步,眼中瞥到那裹在襁褓中的孩子,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果然,他笑,那一枚小小的令牌竟然被她藏在孩子的襁褓中。
他突然发狠,将已经昏死的杜菀之抬脚一踹,眼看着杜菀之飞扑倒坚硬的桌角之上,再无半点声响发出来。
他这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五更满了吧下周一再见~飞吻~
话说,女配要死了
正文 33死不瞑目
无边黑夜在这一晚似乎尤为漫长;冬日里的冷风从西北狠狠刮来,一刀一刀刻在周熙烨沉默的侧脸之上;几乎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桂圆见着万岁爷来这下人的地方看他;吓得连忙从床上扑下来,高呼:“万岁爷吉祥哎呦;万岁爷您这是折煞了奴才”
他伤没好便跌跌撞撞跪在了冰冷坚定的地上;周熙烨眼神稍稍一黯,伸出手便扶住了他:“行了;起来吧,你这奴才还不快给朕倒茶。”
桂圆做了几年了大太监了;宫里自有人孝敬他;所以当他将清香四溢;暖意与茶香混在一起的骨瓷茶盏端上来时;周熙烨呵呵一笑,继而便道:“小桂子,你跟在朕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吧。”
“八年了,万岁爷,烦您惦记着了。当初奴才刚跟您的时候,您寝宫还在缀锦楼呢。”
“所以,你对朕与皇后的事可是一清二楚,对不对”
岂料桂圆被这话可是吓得浑身一机灵,自从前皇后死后皇帝询问之前的事情还是在两年前皇上娘娘刚去那会儿,今夜是怎么,都过去两年了。
“皇后当时可是因病过世小桂子,你可知欺君之罪”
桂圆还未好全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连忙又跪了下去:“万岁爷恕罪啊,万岁爷奴才不是有意骗您的”
周熙烨见他吓得脸色发白,心里不由骂他没出息,嘴上又说道:“吏部蔡成查处杜家大案时禀告朕,陆家全家抄斩,皇后在冷宫自尽。”
没想到这没出息的桂圆顿时嘤嘤嘤地哭了起来,抹着眼泪就说:“万岁爷饶命啊,奴才真不是有意的”
“那你说说,怎么个不是有意的”
桂圆毕竟跟了周熙烨多年,先前是被吓得一下子没了神,可这下听他这话,心里顿时明白皇帝还是放他一条生路的,于是他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万岁爷,还要从您失忆说起。”
周熙烨眉一挑:“继续说。”
“是,万岁爷。那日贵妃娘娘进宫,皇后娘娘住进了冷宫。可是当夜你与贵妃娘娘还没礼成之时,冷宫里传来了娘娘自尽的消息。”说到这,桂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一下子哽住了,悄悄地缓了一口气。
周熙烨神思一下子悠远,窗外一片黑暗,骨瓷茶杯冒出来的白气袅袅升起,几乎覆住他的双眼。他心底一点一点低落下去,即便桂圆已经提到如此地步,他挖空自己,却无论如何依旧想不出从前的一丝一毫。
他兀自低低地一笑,嘴角的弧度却愈发地僵硬起来,他听得桂圆的声音响起来。
“奴才当时就跟你去了冷宫,却、却发现娘娘她手里拿着一根木簪子自己硬生生地刺进了她的胸膛里。您到的时候娘娘她、她浑身都是血,脸上没一点干净的,冷宫里仅有的侍卫宫女都吓得不敢动,您冲过去抱住娘娘,回过头来的时候,奴才就发现您脸色不对了。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娘娘她已经去了。”
桂圆声音轻轻低下来,他也仿佛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冷宫里死不瞑目的尸体、满地是血的惨象让他现在回忆起来都打了一个寒战。
“后来奴才才知道那木簪子是您亲手做的,娘娘她一个人磨尖了头就是赴死了。当时奴才侯在万岁爷您身边,奴才亲眼看见您当时就说不出话来了,一动不动抱了娘娘的尸体一整夜,奴才怎么叫您您都不应了,后来天亮了,您就昏倒了。”
她是要赴死么周熙烨听得这句话浑身一震,原来她抱定必死决心就是不要他了。不要他了啊,周熙烨轻轻一捏手中的茶杯,却不料“砰”的一声就碎了,他手上立马冒出了细小的血珠。
桂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周熙烨仿佛累极,往后一靠,脸色沉在一片黑暗之中,声音有些不真切:“说吧。”
桂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继续说下去:“奴才斗胆将您送回了承乾殿,可是后来万岁爷您醒来的时候却只字不提皇后娘娘的事,太后娘娘听闻了此事也出了宫,奴才也不敢问您。后来娘娘的尸首还是内务府做的决定,说是娘娘一家犯谋逆大罪是不能葬于陵寝的,于是便葬到了青山脚下。可是、可是”
周熙烨暗自苦笑,可是后来他却问起了这个已经离他而去的皇后,在娶了杜菀之之后,终于忍不住问起了他胸口里藏着的那根断簪子的主人。
桂圆又抬头看了看周熙烨的脸色,颤颤巍巍地道:“奴才这才知道您失忆了,但是又看您对其他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奴才怕再刺激到您,要是对其他事也忘了,那奴才真是罪孽深重,所以奴才斗胆欺骗了皇上,说娘娘是病逝的。”
“后来奴才看您在重华宫后亲手埋了娘娘的衣物,自己堆了个小土丘。您不说,奴才都知道,您在生辰那天总会喝醉,然后一个人坐到那小土丘边整整一天,年年如此奴才、奴才”桂圆说到这,竟然将头抬高:“奴才不后悔骗了万岁爷,您知道真相后要是舍了这江山,太后娘娘一定不会放过我,天下百姓也不会放过我。”
周熙烨不知为何,竟然低低笑起来,忽然越笑越大声,连干涩的眼角都几乎笑出了眼泪。他不禁问自己,你难道没有怀疑过这些蹩脚的话么你这个懦夫,只敢在重华宫祭奠她,你连她墓前都不敢去即便知道她葬在哪里,你还是不敢去
笑声渐渐低下来,眼泪却终于夺眶而出,周熙烨低下了头,肩膀不可抑制的抖起来。
“万岁爷”桂圆看到这个模样的周熙烨,眼眶也再次湿润起来,不一会儿就脸上挂满了泪珠。
良久,屋内的烛火几乎烧光,屋外却仿佛有光出现。周熙烨终于站了起来,他手上的血珠已经干涸,却留下一个个痕迹。周熙烨走到桂圆的跟前,再一次扶起他:“起来吧。”
“万岁爷”桂圆几乎又要哭出声来。
周熙烨走到屋口,打开门,一股冷风直直向他灌进来,他轻轻一笑:“我快要见到她了。”
他不知是像谁说话,语气轻而低,桂圆几乎没听清。
天外层层云雾拨开,真有光出现,白白的,一点点在漆黑的夜空中渐渐放大。周熙烨又回过头,问道:“皇后她,生前最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最大的爱好是什么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里最要好的闺中姐妹是谁她入宫两年里过得快不快乐”
桂圆听到这问话,心里又是酸涩异常,却擦了擦眼泪慢慢地说:“娘娘生前待奴才们都是极好的,吃穿用度没多大要求,甚至还常常让内务府精简她的用度。据奴才了解,娘娘喜欢做的事就是弄弄花花草草,重华宫后面曾经有一株梨花树,可是娘娘亲手栽的,因着这娘娘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娘娘也常常去台山拜佛,为民祈福,听说是闺中的时候就养成的,那时候的姐妹奴才没听说过。至于这最后一条”桂圆顿了顿,慎重地答道:“娘娘十有八九都是笑的,应该是快乐的。”
快乐的、快乐的。周熙烨在心底默默念着这几字,什么时候是快乐的,是在她知道真相之前,是在她知道他将她满门抄斩之前吧,那时候她被蒙在鼓里,所以才能快乐。
天边白光越来越大,直到整个天际成了鱼肚白之色,地平线上有金黄色的光渗出来。
天亮了,周熙烨明白过来,可是他亦知道夜对他来说会愈发地漫长起来。
“万岁爷万岁爷”桂圆突然冲过来,抱住他的裤腿,哭道:“万岁爷,奴才求求您看开一点,人死不能复生,这江山这国家还要靠着您呢”
周熙烨却仿佛没有听见,一张脸有点白,一点神情都没有。他低下头来,轻轻笑道:“你又哭什么,朕没有要去死。”
可是她明明笑起来连一点生气都没有,桂圆一颗心吊起来,又道:“万岁爷万岁爷奴才求求您您为太后想想,为天下百姓想想啊”
周熙烨又笑:“她喜欢去台山么朕前些天还去祭过天,竟不知她爱去那地方。”
他如今可悲可笑,在失去之后明白爱人之心,却已经不知道所爱之人点点滴滴,一切一切竟要靠一个外人的回忆他才知道。
余音、余音。他在心底默默地念,可是就连伸出手也丝毫抓不住什么。
这座孤寂冷漠的皇宫,如今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苟延残喘。而这一切,皆是由他自己一人造成。
如果,在见到她的一刻就知道自己爱她,那该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失忆的原因
正文 34流言四起
入冬以来;杜家谋逆大案、肃州灾情案随着夏朝皇子的离去终于完完整整结束。朝廷格局大清洗。这一天,琛王周弘烨从肃州办完安抚灾民的最后一件事;终于回到了京城。
周熙烨看他在自己正前方恭恭敬敬的模样;不由得轻轻笑起来,嘴上夸赞道:“琛王近来奔波于京城与肃州之间;连日来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想要什么赏赐么”
周弘烨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直说不敢。周熙烨眉一挑;竟然也就就此放过,然后便唤了蔡成。
而这吏部尚书蔡成一开口就将满朝文武弄得目瞪口呆;他在冬日晨光之中;在恢弘大殿之上;说得竟然是两年前轰动一时的丞相陆醒一案。
有些人已经在心里嘀咕;两年前的一桩冤案大家心知肚明,虽然是杜家诬陷作案,但没了皇帝暗中的认可,当朝丞相一家能死得那么快
蔡成是皇帝亲手提拔出来的心腹,这会儿却重提旧事。皇帝他想干什么
可哪知道这皇帝还没等群臣嘀嘀咕咕地反应过来给书些许意见之时,就做出了决定。周熙烨坐在龙椅之上,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一双乌黑双眸深不见底,他唇角轻勾,抬手便下了令。
陆家得以沉冤昭雪,陆相追封国公爵位。而,陆家的皇后陆余音追封为文谧皇后,棺木迁回皇家陵寝。
蔡成不敢抬头看皇帝此时的神色,有点暗地发沉,几乎没有一点神色。他有点同情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可是心里却在说他蠢。之前他万般查探,只想皇帝至多暗地里承认当年错误,却不曾想到竟然在金銮殿上如此高调。
这就跟抽自己一巴掌一样,而皇帝偏偏还选择当着众人这样做了。
而这大殿之上,周弘烨愈发地恭敬,甚至垂下了头,周熙烨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然后便马上看了眼陆清文。
新上任的骠骑大将军轻轻勾了勾嘴角,至少全天下知道了陆丞相以及陆伯谨都是清白无辜的。
周熙烨下了朝,后宫里传来消息,万安宫出事了,贵妃娘娘带着小皇子自尽而亡,太监颤颤巍巍地禀报这件事,却只听到周熙烨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那怎么处理可是他看见皇帝一幅漠不关心的模样,再也不敢发问。后来问了桂圆之后才知道,谋朝篡位该怎么处理的就怎么处理。
聚芳宫里的陆嘉应听到这两则消息之后,却吩咐宝珠要出宫,可是她没踏出去一步来,周熙烨却已经到了门口。
只得出去迎他,陆嘉应感到他的视线从自己的头顶慢慢地滑到脸颊再到脖颈,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舌在随时对她吐着信子。她浑身顿时发冷,汗毛倒竖,她知道是时候了。
周熙烨抬起的脚阵阵发声,陆嘉应觉得他几乎要一脚迎头踹过来。
可是下一秒,周熙烨竟然一步跨到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
他仔仔细细盯着她的容颜,一分一毫都不愿错过。
那感觉陆嘉应心里暗惊,竟然是一种将她拆成脆片吞进肚子里的感觉。杜菀之最终还是被逼死在深宫中,难道是他知道是自己从中出力的缘故
可是他又为什么那么对杜菀之,她以为她要绕很久才能让杜菀之踏上黄泉之路,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
陆嘉应心里微微一怔,难道是她竟然不敢往下想,一旦认知被打破,其他想法便破土而出,而她宁愿当做他爱的是杜菀之。
“嘉应,太后除夕之夜会从念慈庵回宫,你着人修葺一下永寿宫。”
“臣妾明白。”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明明是越来越冷的冬日,却偏偏滚烫无比。陆嘉应抬眼似乎不明白,又轻轻地问他:“皇上”
周熙烨仿佛这才回过了神,他漆黑双眸之中一丝不明了的神色转瞬即逝,他看着陆嘉应突然张口问她:“嘉应觉得宫里冷清么”
冷清她在心底细细品着这句话的意思,周熙烨却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好好办,朕回去了。”
他的背影挺拔却又仿佛带着孤绝,陆嘉应浑身一震,周熙烨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到了下午,京城里关于陆醒的案子便传开了。一时间茶楼、酒坊甚至是寻常人家都在议论纷纷,两年前血流成河的景象还留在很多人的心里,可是这会儿主犯却又是没罪了。
“追封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连自己娘子都逼死了这”
有几个胆大接了下去:“下作”
又有人翻出旧账,神秘兮兮地说:“当今皇帝一开始可不是太子,也不是嫡子。凭什么当上皇帝的不就是靠了皇后娘家的势力,可是你看看一转眼就把人全家都杀了”
由此便是一传十,十传百。皇帝竟然成了一个凶残无道,忘恩负义的人。丝毫忘了在他继位的四年里,海内升平,少有战端,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安逸。
流言如同豺狼,三人能够成虎。蔡成听到这些,咬碎了银牙,连夜进宫面圣,却被周熙烨挡了回来。
彼时,桂圆托着尚未痊愈的身子,硬是要侯在跟前。他看到周熙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竟然微微一笑,低低地摇了摇头:“这么急么”
他手中的黑子迟迟未曾落下,嘴角勾起的弧度带有狠戾意味,然后黑子落下,白子满盘皆输。
陆嘉应连夜与陆清文相见,她朝他点点头:“周弘烨不可信,尽快救出雪香,他与杜家勾结,现在杜家灭亡,以他为人他一定有所后路。周熙烨也不是蠢人,一定有所察觉,我们一定要在他们针锋相对前做好万全准备。”
陆清文立刻便明白她的意思,他想起两年之前站在自己面前的陆嘉应,身形瘦小,面色苍白,眸光却如同宝石一般耀眼。她握紧拳头说的那番话,他至今难忘。
“嘉应,如今杜家已灭,陆相清白已证,下一步你准备好了么”
她曾今说过,她要亲手毁掉他,毁掉他一颗跳动心脏中所有蕴含的东西。有着杜菀之,便毁掉杜菀之。有着这如画江山,她便要江山易主。
陆嘉应点点头:“我早已准备好,他的命我要亲自来取。”
陆清文见她神色坚定,侧脸坚毅,到嘴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本来是要问她,周熙烨不顾自己,在金銮殿上重翻旧案,她作何感想明明知道一定会对自己不利,却还是这么做。
然而这一刻,陆嘉应已经决心往前看,所有前尘旧事通通抛向脑后。她回宫的时候,天突降大雪,宝珠小心翼翼地侯在一边,递上了狐裘细细地将陆嘉应包裹起来。
陆嘉应仿佛说笑,轻盈的雪花落在她的扑扇的睫毛之上,她眨眨眼,形成一汪水。她笑道:“宝珠,你会不会出卖本宫”
宝珠系带的手轻轻一抖,她看见陆嘉应盈盈似水的目光,终于坚定地点头:“不会的,奴婢不会的。”
“即便是你主子要你出卖本宫”
“不会。”她依然摇头:“奴婢不会。”
陆嘉应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有我护你周全,你不用怕。”
称呼俨然亲密无间,宝珠心头微热,泪花微闪。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很快就在地上铺上了三尺之高。陆嘉应从侧门进宫,不可避免地眼角扫到冷宫所在的地方。
她心头活血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时光仿佛回到两年前,她悲痛决绝地自尽而亡。然而,很快,她又回来了。
大雪持续下了三日有余,第四天放晴的时候,天已经冷上了不止一分。而离除夕也越来越近了,周弘烨似乎在休养生息,近一段时间毫无动作,这令陆嘉应更加地怀疑他在准备什么大举动。
这一想法很快便被证实,陆清文传书进宫,雪香人影无踪,如同消失在人世一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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