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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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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说西域三十六国的使节明天要一起进长安,朝拜天子。这是一件举国的盛事,我们大唐天威远振四夷宾服,要好好庆祝。因此昆仑要带着他的大像到城外去参加迎接使节的行列。他得到这个消息后很是忧伤,整夜抱着我不睡,好像很不愿意去的样子。我安慰他说,只是去一天而已,晚上他回来,我们又能在一起了。我说我会照顾自己,让他放心地去。

    昆仑听了很高兴。天一亮他就带着大像出城去了。那一天我在家等他,一直等他,等到天黑了他们还没回来,我就跑到王府后角门去等他,啊我等了他好久”

    她激动起来,陷入迷乱。双手捂住耳朵摇着头,仿佛疼痛难忍。她的叙述渐渐变为尖叫:“那天我一直在等他他答应过晚上就会回来的”

    白月忙上前一步,柔声安慰:“你放松点,静下心想想后来发生什么事了你在角门边等他,然后呢难道你一直在那里等么”

    第45节:雕刻

    http:book。。 2005年06月27日

    “不不”采莲慢慢平静下来,颓然低头,“他没有回来。天亮之后,带他们出去的管家一个人回来了,他告诉我昆仑跑掉了。”

    三人对望一眼。虽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看到采莲终于心碎欲绝的样子,都觉心中不忍。

    可是,有些事情,总是必须面对的啊躲不过,躲不过的。

    红衣女鬼跌坐于地,浑身打颤。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只有止不住的血泪,一串一串,落在地上蒸发。

    “他说当天一切都很顺利,但在回程的路上,天已快黑了,就在进城之前昆仑带领的像群突然发生了骚乱,大像们不听约束,发疯似地横冲直撞,人们纷纷奔逃,一时谁也顾不上谁,局面一片混乱当像群稍稍平静,大家想起该叫昆仑来管束这些疯像时,才发现他和阿努丽斯都不见了他们派人去追,终于在渭水之畔找到,昆仑正往一条就要出发的商船上爬,当追赶者上前抓他的时候,阿努丽斯嗥叫着冲过来阻拦,它从来没有这么凶猛过,在它的长牙与巨蹄之下杀死了好几个追兵。没有人能躲过阿努丽斯的攻击,那时他们还听到它对着船上的昆仑不停地叫,好像在催他快走,快走

    船开了。昆仑在船上,他们再也抓不到他。他们说,那头疯魔一般的大像忽然对着那个方向跪了下来,流下了眼泪。它束手就擒,再不抵抗了。但他们怕它又再发疯,就刀剑齐施杀死了它。还烧了它的尸体,管家捡回一段烧焦的象牙,交给波斯女,想让她看看这头大像当日是否被邪魔附身,可是昆仑已经跑掉,伤人的大像也死了,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

    “我知道了,后来一定是波斯女把那段象牙给了你吧”红云恍然大悟。

    原来事情是这样。难怪象牙上会有火烧的痕迹。

    “是的,她偷偷地把象牙交给了我,那是昆仑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抛下我们母子,我不相信我总以为有一天他还会回来,他一定舍不得我们的我想他的时候,就用那段象牙来打发时间。我把它雕成一只手镯,鳄鱼是昆仑,在他的手臂上有一个这样的文身,那是他们族人的标志,我等不到他,只好一边回想,一边雕刻,好像又能摸到他的手臂”

    “那么莲花就是你了。”

    “是那是我,我叫采莲,我就是那朵莲花,我的昆仑会这样地抱着我,再也分不开”采莲抬起头,血染的脸上又露出笑容,看来十分诡异,“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他真的不要我了么我做好了那只手镯,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我们的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孩,我给她取名叫子夜,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小黑人儿。我看到她的脸就不哭了,她笑得好甜啊我亲她,抱她,可是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到她的脸了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女儿去哪儿了你们把她还给我”

    她突然怒吼,飞身扑来。白月站得最近,竟来不及躲,被她一把扼住脖子:“你们把我的子夜藏到哪儿去了快把她还给我”

    “姐姐”红云惊叫,想要攻击她又怕伤了白月,急得哭了出来。白月只觉呼吸困难,眼前是那张双目流血的脸,越逼越近,更是心悸。她竭力挤出一丝气息,断续地说:“采莲你的女儿不是我们藏起来的,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把你们分开,你那时还在赫望候的家里”

    “赫望侯”女鬼一怔,渐渐松脱双手。她努力地回忆,对她来说最后的也是最痛苦的那段往事。“赫望侯是的,我,我想起来了是他是这个老贼,孩子生下没多久,有一天他忽然派人把她带走了他说宫里太后喜欢看杂耍百戏,要找一批小孩子从小训练,他他把我的子夜送进宫里去了他还嘲笑我,说我生下的是只猩猩崽子,一定身腰灵活,最合用了他夺走了我的孩子”她双手一松,白月脱离了禁锢,跌在地上不停地喘息。采莲早已发狂,歇斯底里地叫着:“我那样求他我嗓子都哭哑了,他还是抢走了我的女儿,送她去宫里给别人做玩物”

    红云忙扶起姐姐,不屑道:“那你当时就该杀了这老贼现在对我们发威有什么用”

    “不,我没有我没用,保护不了我的孩子,我是天下最没用的母亲”采莲掩面悲号,“子夜被他带走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天天哭,天天哭,后来,我哭不出声音了,再后来,我的眼泪都变成红色再后来,再后来”

    “后来怎样了”

    “再后来有天夜里,我在自己的小屋里悬梁自尽了。”采莲怔怔地说。当她终于想起了真相,反而异样地平静。

    “原来我已经死了。这么久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瑟缩着,“那么,我已经是鬼了”

    “采莲,死亡并不可怕,是鬼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一千年来始终陷在这个心结里不得解脱不,是你自己不愿意解脱你不肯面对现实,宁可自欺,永远沉沦在回忆里。你的眼睛看不见,只是因为你不想看见你害怕看见昆仑和子夜都不在你身边,为了这个,流了一千年的血泪,在黑暗里不得超升值得吗采莲,你这样困住自己,是永远也等不到他们的,不如离开,也许在下一世的轮回里还会再遇到昆仑,不是么”

    “已经过了一千年吗”女鬼听了白月的话,怯怯地问。

    第46节:一千年

    http:book。。 2005年06月27日

    “是的。你已经浪费了一千年用来寻找他们的时间”

    白月还未说完,面前忽然腾起一阵烟雾,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是隐隐地,听到女子的笑声。近了,远了,终于完全消失。

    半个月后。

    “喂你怎么才来啊”上午十一点的店铺里寂无人声,只有一个顾客推门而入。才进门,红云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跳到他面前大喊,“还说一定能尽快研究出结果来,吹牛”

    “红云小姐,那可是古波斯的咒语呀半个月的时间难道还长么为了尽快向你交差,我觉得我已经破坏了自己治学要严谨的信条了。”被吓了一跳的男子推了推眼镜,老气横秋地说。

    “废话少说,什么向我交差,你自己还不是也想知道”红云做个鬼脸,扬声召唤,“姐,快来参加博士先生的新闻发布会当当当当”

    博士笑道:“别闹了,其实我们不是也猜到了吗这次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我回去后发动关系,几乎把认识的人都打探了一遍,还好最后拐弯抹角地给我找到本校一位早就退休了的教授,他的专业是教经济学的,声望很高,不过其实他私下对玄学和神秘学的研究非常有造诣呢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多亏我的一位师兄的女朋友的”

    “喂喂喂,你有完没完啊,好啦,知道你辛苦了,大不了待会儿请你吃中饭好了快讲,说重点的”

    “嗯。我把这只镯子给教授看了,他非常感兴趣,不过他不懂古波斯文,于是我跟他一起研究了这么久,协助互补,昨天终于得到了比较翔实的结论。其实就是当天我们猜测过的:波斯女通过占卜,知道采莲将要自尽,而且心怀冤愤,会沦为怨魂被困在手镯之中,因此采莲死后她在镯子上刻了一句咒语。那其实是当年摩尼教中的一种秘密仪式所吟诵的,作用跟我们的度亡经差不多,是超度滞留人间之亡灵用的。她先超度了为主人而死的大像阿努丽斯的灵魂,因此咒语中有它的名字。但采莲属于自愿封闭,实际上等于自己判了无期徒刑,她也无能为力,只好借助这咒语当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局外人念出咒语时,镯子里的冤魂就能重见天日。恭喜我们吧,我们猜得很接近正确答案啊”

    博士笑吟吟地说。同时从包里拿出那只象牙镯:“好了,谜底已经全部揭晓,这个也可以物归原主了。哦,对了,那位老教授叫我转告你们,他对这手镯颇有兴趣,如果你们愿意,他想商量个价钱买下来。”

    红云顿时振奋:“只要价格合理,我们干嘛不卖不过这只手镯可是有千年历史的古物哦,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便宜货而且在它背后还有一个”

    “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呢”博士与已经过来旁听的白月同声接口,笑了起来。

    红云脸上一红:“好啦你们就会笑话我我又没说错,是有爱情故事嘛。还有,这只也不是一般的象牙,血象牙哎很值钱的你去告诉那个教授。”

    “哪里有血象牙”博士把镯子递在她眼前,“哪,你自己看看。”

    “睁眼说瞎话无耻明明是血”红云劈手夺过,瞪了他一眼,突然,她望着手中的镯子,声音戛然而止。

    在手镯光滑的表面,那条凶猛的鳄鱼首尾相衔,把一朵正在轻柔开放的莲花紧紧拥住。迎着正午的阳光,这只象牙镯色泽均匀,晶莹柔和。

    除了淡淡的褐黄,再没有其他颜色。

    附录:

    牙雕考证

    牙雕是以动物的牙为材料雕刻的工艺品,其技法与竹、木雕刻大体相同,器物造形也以笔筒、臂搁、镇尺、笔架、屏风等为多。我国牙雕历史源远流长。原始社会时,人们就懂得利用骨、角、牙制成雕刻品。

    自古以来,象牙就被用来生产和装饰美丽的物品。由于象牙的白度,温和性及纯度,使它适合作为王室高官显贵的特种装饰物。传说象牙与玉一样,长期佩带会受人气影响而反映佩带者的身体状况,如用作殉器,更会因吸收尸体血气而形成珍贵的血玉、血象牙。

    象牙这个术语不仅包括像的大门牙,还指其它几种动物产生的类似材料:河马牙,海象牙,猛犸牙,独角鲸牙,疣猪牙,其中河马牙在质地,价值,等各方面都远超过象牙。

    象牙过去和现在一直被用于制造时髦的珠宝工艺品,如项链,手镯,服饰,戒指等。

    红云好奇地看着白月慎重地燃起香料,拿出那个她很宝贝的香炉。仔细地擦了桌椅,看了两遍泡茶的热水。

    “姐,英国王子,还是哪位著名的电影明星今天要来我们店里你告诉我,我也好准备准备。”红云笑嘻嘻地围着忙碌中的白月。

    白月瞪了她一眼“昨天晚上就提醒过你了。今天要来一位贵客。你不要满脑子都是什么王子呀,帅哥呀。拜托你。我们是开古董店的,专业一点。”

    “什么嘛那哪是什么贵客我睡觉去了,他不走别叫我起来。”说着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就要走。

    “慢着,叫你找的工读生怎么样了”白月叫住她。

    红云一双眼珠子到处转悠就是不敢看白月。“那你还不快去找。还睡觉。”

    不等白月说完话,她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第47节:玉壶冰清-古琴

    http:book。。 2005年06月27日

    飞樱

    之一

    那扇木质的门被推开,一位面目清俊、身形颀长的青年匆匆走进,双眸审视般地迅速在店内打量一周,眉心皱起,似有不满。

    正在店里看顾的白月看见他,遂迎上去,堆起商人般的例行微笑。

    “先生可是要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那青年看了白月一眼,又不耐似地转开视线,眼神继续搜寻着干净清爽的店内陈设,但一无所获。

    白月耐心地等待着,那青年终于失了耐心,沉声简短道:“我要找一把古琴。”

    白月挑了挑眉,转身引领着那青年往柜台后面走去,边走边道:“敝店古琴虽没有几把,但每把都是一时之珍”她指点长几上摆放的古琴,“先生请看这把。乃是唐代九霄环佩的宋制仿品,虽然不是原琴,但斲工精细,亦出自当时斲琴名家之手,也曾名列宋徽宗万琴堂收藏之列”

    那青年一径地沉默,只是跟在白月身后,眸子淡淡地在那件珍贵仿品的琴身上滑过,却不置可否。

    白月见怪不怪,心知如此缄默无言之人,往往心里最有主张,鉴赏力也最不俗。她仍然保持微笑,带着那青年转进后室,继续介绍:“此为唐代曾为相二十年的李勉家中自斲之琴,乃其中绝代珍品鸣涧,是敝店镇店至宝之一”

    那青年陡然打断白月的话,冷冷道:“我可不是来找这些至宝奇珍的。你这里,有没有毫无价值的琴”

    白月闻言,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回身望了那青年一眼,复又敛下眼眉,缓步走到远处墙角一个表面上落满灰尘的箱子前,慢慢蹲下身去。

    “劈为两半的琴,不晓得算不算”

    那青年面色蓦地一白,脸上瞬间掠过数种不同的情绪:惊怔、狂喜、犹疑、不信但是他却把自己心底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是疾步走到那箱子之前,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箱子表面经年的积尘。

    他修长的手指最后停留在箱子已锈蚀不堪的铜锁上。他的肤色有丝不健康的苍白,隐隐透着一股青色,肌肤几乎薄得透明。他的手指微微痉挛了,忽然用力,“咔”地一声,居然将那锈蚀的锁头生生扳开,箱子顶盖应声而开。

    箱中衬着厚厚一层看起来曾是大红色的软缎,但那鲜艳的颜色早已因为年深日久而褪成了发黑的暗红。一把从中间被劈为两段的古琴静静躺在软缎上,裂痕平整,看似当日是被某种尖锐利器一下劈开。琴弦也都断做两截,向两端卷翘了起来,十分凌乱地兀立着。

    那青年嘴唇发抖,脸色更白,喃喃道:“就是它我找它找得好苦”手竟温柔地轻抚过那已断裂的琴身和琴弦,眼中无数复杂情绪交错。

    白月早看得分明,此时方才柔声问道:“先生可认得此琴”

    那青年定定看着古琴,许久许久,才轻叹了一声。

    “玉壶冰此琴当年名震一时,却不意竟落得如此下场”他微侧过脸,问白月:“此琴作价几何”

    白月抿唇一笑,竟是给了他一个绝料不到的答案。

    “抱歉,此琴乃是非卖品。”

    于是那青年便也不再争辩,只是日日都前来店里报到,不论阴晴,风雨无阻。他往往择一角落的桌子而坐,将那把“玉壶冰”摆在桌子上,看了又看。有时他也一手绷紧断弦,另一手随意拨弄,令断弦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咚、咚”声响。

    白月和红云就这样每日不动声色地旁观,看他落寞,看他惆怅,看他似要抚琴,却终究在毁坏的琴前只留下一声叹息。时间缓慢地流过,他开始想要动手修复“玉壶冰”,奈何当时那劈坏此琴的人下手稳准狠,一下就将琴裂为两段,显见下手是毫不留情。又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琴没有糟朽已是万幸,而且琴弦已锈蚀,更无法下手修葺。

    一日,那青年忽然请求白月、红云借出另一把完好无损的琴。征得两人同意之后,他将“鸣涧”拿到外间自己常坐的桌上,调了调弦,便开始弹起一首古曲。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

    他弹奏的手法相当纯熟,技巧也无懈可击,疾而不速,留而不滞;一曲既终,白月、红云两人饶是见过许多奇人异事,也都不由得听得怔了。红云性格外向,直接鼓掌道:“好,果然是好琴艺”

    那青年将视线从琴上调往红云脸上,似笑非笑道:“哦你倒是说说,好在哪里啊”

    他在店里时一向甚为沉默寡言,就是从前白月、红云姐妹俩问他,也是问一句答一句,惜言如金;从不曾有这种主动发问的情形发生。所以他一问,红云事先毫无准备,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见状,也不追问,只是冷冷一笑,低头又待去摆弄琴弦。红云面上有些窘意,但究竟是见得人多,也不怎样恼火。

    “琴艺高妙,贵在得心、应手,方能成乐。刚才一曲,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自然入境、传神。”

    大门开处,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那里,不知已旁观了多久,此时大约眼见红云尴尬,遂出声为红云解围。她穿着一身极朴素而简单的t恤、荷叶边及膝裙,容颜清雅,丽而不艳,美而不妖,自有一种天然气度,并非绝艳倾国,却令人移不开眼睛。

    那青年一眼望到她的面容,忽然起了一阵震栗,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又仿佛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盯着她,似是要将她那张容颜镌刻入灵魂中一般,又似是看到了夙世仇家,那神情里又是惊异、又是悸痛、又是憎恨、又是酸苦,复杂得无以复加。

    “流波,你来了啊。”红云招呼着,向那女子眨了眨眼睛,递过去一朵感激的微笑,很自然地对身后的男子介绍道:“客人,你只怕还不认识敝店新来的工读生吧她是流波──”

    第48节:皇子

    http:book。。 2005年06月27日

    “流波”他喃喃道,忽然一笑。“我知道,是寄身流波,随风靡倾的流波。”

    流波有丝讶然,“原来你也知道这首诗。看来它很有名嘛。”面前这年轻男子,轮廓优美,气度不凡,神情里却带着一丝与他身上的雍雅不相符的乖戾和沧桑,像谜一般。他直勾勾毫不掩饰盯着她的眼神使她窘迫不安,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礼貌寒暄道:“不知先生怎样称呼”

    那青年终于垂下眼睑,眼中一抹寒光倏闪而过。

    “风凋。”

    之二

    风凋似乎经常在注视着我。

    流波一边擦拭着店里的桌椅,一边在心里暗忖。

    风凋的眼神是那种炯亮的,毫不掩饰,可以一两个小时就定定地注视着流波的身影,目不转睛,也不改变自己的姿势。

    可是尽管风凋的凝视经常是这样长久而大胆,但他却并不和流波多说话。有时候,一天里,他和白月或红云说话的次数甚至要多过和流波交谈的次数。

    “听我讲个故事可好”

    流波恍然惊觉,想着如果风凋能不再这样紧盯着自己不放,又何妨听他说故事

    流波点了点头,继续细心擦拭着桌椅,身后风凋缓缓的语气似有起伏。风凋并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但他的声音低沉而淡静,如同他抚琴的技艺一般,低回而不中辍,轻缓而不凝滞。

    听说过卫朝么卫朝嘉泰帝在位三十年,政治上策略摇摆不定,无甚建树,而自己膝下也只得一位皇子,顺理成章立为太子。但这位太子颇为短命,还不满二十岁就

    一病归阴。而此时嘉泰帝春秋已高,龙体又不甚健壮,眼看竟是要绝后了。

    嘉泰帝耳根子颇软,自己没有什么大的见地,一来二去,当朝宰相尚御就渐渐培植了一批党羽,壮大势力,把持权柄,独断朝纲,排挤忠良,邪佞误国。

    本来如果太子不死,尚御所做一切便都有了价值。他笼络太子不遗余力,太子也投桃报李,和他合谋除去尚御在朝中的一些政敌。即使嘉泰帝万一有了三长两短,尚御的大权高位也决不至于有失。但不料太子竟然夭折,尚御慌了手脚,便勾结了沈皇后的外家,想立一位和自己亲善、便于控制的宗室之子为太子。

    奈何嘉泰帝虽然平时耳根子软、又没主见,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大主意拿定得是极快的。圣旨很快就传至洵王懿的府邸。洵王的长子露晔被立为新太子。

    太子露晔搬入东宫,尚御很快前来参见。

    尚御来的时候,露晔正爱惜地在亲手擦拭从家乡带来的名琴“玉壶冰”。露晔雅好音律,擅长琴艺。因此他将他的琴保养得很好,这日常清洁维护的工作,从不假手他人。一道圣旨以后,他忽然要从蜗居一府变为面对天下,何况身旁更无半个知心人。他能够相信的,唯有他的琴。

    尚御谄媚地说着一些言不及义的话,露晔逐渐厌烦起来。露晔早已听说过他的种种恶行,也不想掩饰自己对这种奸恶之辈的厌恶。

    露晔的指腹贴上新调的琴弦。指腹上年深日久磨起的薄茧有些粗糙。他随意弹了几个音符,然后开始信手弹起一首曲子。

    直到尚御脸上露出那种不可解的神秘微笑,仿佛他已寻着了露晔的命门;露晔方才恍然醒觉,手下不自觉地一紧,铮地一声,弹出一个紧绷欲裂的尖利音符。

    “原来殿下素好抚琴。这首秋胡行,端的是好曲子,更难为殿下琴艺已臻化境”

    露晔忽然一阵恼火。感觉似乎尚未交手,便先已折了一阵;遂愤然起身,冷冷道:“这点雕虫小技,倒教宰辅见笑,其实不足为奇”

    尚御斜眼暗觑着露晔,脸上愈发堆起讨好的笑容来。

    “殿下说哪里话来既然殿下喜欢,臣便立意要为殿下访求名家。如今世上,旁的人倒也还罢了,只是独有一人,琴艺高妙,首开一派之先”

    露晔脱口道:“楚望你竟然能把他找来”

    尚御笑得诡异,眼中的笑意里又似掩藏着无限心机,口中的语气却是恭谨至极。

    “臣谨遵殿下懿旨。”

    但是尚御送来的,并不是琴师楚望,而是楚望的得意高足,清瑟。

    清瑟色艺俱佳,知书达理而慧黠聪敏,时而沉静,时而笑谑,温婉解语。她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让人不由自主就将她引为知己,言笑晏晏间就解除了防备之心。

    于是太子露晔也不可避免地将全副的信任付与了清瑟。他在她面前抚琴,他在她面前藉酒鸣才、高谈雄辩,他在她面前畅谈自己的满腔理想与抱负

    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尚御擅权专断、佞臣误国的憎恶。

    他经常会产生一种错觉:清瑟看着他时,眼神里仿佛含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又似期待、又似矛盾,但当他想要仔细追究时,那许多情绪却又倏然消失,那双眼眸一瞬间变得柔和似水,温婉脉脉。

    露晔终于决定要去试探清瑟。这是个太过大胆的决定,冥冥中几乎要押上他的一生做赌注只可惜露晔当时,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身上的哪一点已经在暗中说服了他。也许是初见时的惊艳,当他初次看到她袅袅婷婷向他走过来的样子,脑海里像是忽然间崩断了一根弦,“铮”的一声,声如裂帛。他忽然变得六神无主。

    也许是她身为当朝第一琴师的高足,而他酷爱她的琴艺与她的蕙质兰心。又或许,是因为当日尚御向露晔介绍着她,讨好般地要她向露晔行礼时,她眉间一闪即逝的、对于尚御的忍耐与薄怒。

    第49节:秋胡行

    http:book。。 2005年06月27日

    露晔斜倚着琴案,看似漫不经心地以指尖蘸茶,在琴案上写字。

    清瑟果然走近露晔身侧,半俯下身来凝神端详那转瞬即逝的字迹。

    “尚御殿下,你写的可是宰相名讳”

    露晔从容微笑,“孤写的,乃是当朝第一奸臣贼子的大名。”

    清瑟的脸色有点发白。露晔不动声色地继续注视着她。谁知她纵然吃惊,态度倒是控制得非常恰如其分,一瞬的惊异之后,她已经怡然一笑,轻描淡写。

    “原来是奴婢看花了眼。好在奴婢所擅乃是琴艺,实在也不需要眼睛看得多清楚。”

    滴水不漏的回答。这还不是露晔想要的结果。

    于是他继续试探着她。但任何事情只要做多了,总会成为一种习惯,当露晔恍然惊觉的时候,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在清瑟面前表露过太多自己的真实情绪,自己关于尚御专横擅权、颐指气使的种种不满。

    他想要收敛,想要改变。然而对一个人的习惯性的信任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开,即使他已经知道了清瑟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慧黠而无辜;关于他的一举一动,太多消息都已经由清瑟传递到了尚御那里。

    露晔起初暴怒,继而迷茫,最终变得冷然。他毕竟还太年轻,除了愤懑与恼恨之外,他也并没有其它手段来反制尚御。他在朝中毫无根基,所以他梦想着凭借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有朝一日能够君临天下,那时就可以将尚御一举成擒。

    尚御愈来愈惊慌了。每当他进宫与皇上当面奏对时,太子露晔往往就立于御座之傍,清朗俊美的面孔半隐在纱幕锦帘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一双直视着尚御的眸子却清亮得惊人。尚御愈来愈不敢当面直视太子露晔,因为露晔眼中那抹光芒仿佛隐含着一丝少年的锐气和旁观者清的寒意,似要刺透尚御恭谨的伪装,将他整个人,连同内里已腐败不堪的心思,一道抖散扬起,摊开在阳光下,使他无所遁形。

    终于,尚御找到了一名宗室之子,名叫舒光,家道早几代便已中落,父亲不过是小城的一名保长。但尚御很看中舒光的谦恭谨慎、淡泊无为的性格,更何况舒光的面相,在当地也甚是出名,传为大贵之相。于是尚御派人把舒光接到京城,伺机而动。

    露晔的地位危如累卵,朝堂之上早已是山雨欲来,暗潮汹涌。但这一切,露晔并不知晓。

    这日露晔又命清瑟抚琴。清瑟遵命,弹秋胡行一曲,委婉唱道:“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思在庭。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露晔半倚桌旁,手中握着半满的酒杯,闭目吟赏。一曲既终,他才睁眼望着清瑟,不太正经地笑谑道:“孤总觉此曲端的是在写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清瑟笑嗔:“殿下当真醉了,却又拿我取笑知音识曲我还勉强算得,但这善为乐方就全是殿下一人才学及此,何苦又说了出来,教我嫉羡”

    露晔果真有些醉意,脸色微微泛红,显见已喝了不少酒。自己尚未入继大统,朝政仍处于尚御把持之下,虽然在尚御的眼里他已经足够意气风发,但露晔自己仍觉得压抑而不甘,胸口像有某种纠结不清的东西挣扎着涌动,像要跳脱出他身体的束缚,在阴霾笼罩的京城上空张扬地奔放。

    北方的夷狄进逼已经日趋猛烈,燕云十六州不用说早已沦入敌手,就是江北的一片大好江山,光复的话已经说了一百多年。几代皇权更替,却都只思偏安江南如今他以宗室子弟的身份得以入主东宫,这是上天的意旨,是他再如何疯狂也想像不到的机缘,他不能再这样苟且偷安下去,他立意要为了国家有所作为。而首要的一件事呵,就是铲除尚御,彻底摆脱他的控制与阴魂不散,革除他当政时的种种弊端,做出一番新气像来

    思想及此,他脑中热血上涌,蓦然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禹贡九州及今州图之前,指着最南端山长水远、其地险恶偏远、多瘴毒热症的琼州,一回身直视着清瑟的双眼,像要望进她心底最深处,一字一句说道:“若孤有朝一日得志,当流放尚御九千里至此”

    清瑟看起来是那么狠狠地吃了一惊,她一时间就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眼光落在地图最下边那穷山恶水的琼州上。

    然后她调开了视线,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漫不经心道:“哦那就是传说中的天涯海角”

    她看见露晔在笑,那是一种歪着唇的不怎么正经的笑意,但那笑意远没有达到他的眼底,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某种缓慢的探究。

    最后他说:“原来你也知道。”

    清瑟怵然而惊,露晔语气中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心。他的面容那样的意气风发,豪情里还隐藏着一丝丝谨慎而稍微清晰了一些的试探和观察。清瑟的震惊早已被他看在眼里。

    于是,清瑟决定兵行险招。

    “殿下果然好魄力。但仅有勇气,是不足以将宰相大人发配琼崖的。奴婢但愿殿下胸中自有丘壑,也能拥有配得起如此勇气的胆识。”

    露晔闻言很意外,“你可是在规劝于我”

    清瑟额角悄然滑下一颗汗珠,但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孤注一掷已获得了相应的回报。但清瑟仍不肯就此罢手。

    第50节:东宫太子

    http:book。。 2005年06月27日

    “奴婢但愿殿下心怀鸿鹄之志,有朝一日得以大展宏图。”

    露晔不再怀疑清瑟。但从那以后,露晔和尚御之间的不和就已浮上了台面。嘉泰帝的健康一日坏似一日,露晔与尚御之间的暗中较劲也愈演愈烈。

    宰相尚御胆敢公然和未来的天子露晔争执,也是因为早已备下一着暗棋。

    这着暗棋,就是舒光。

    尚御平日笼络皇后外家甚为得力,便越发起了大逆不道之心。尚御并不怕冒险,也不怕采取其它激烈的手段时要有所顾忌。在尚御心里,既然是无毒不丈夫,又是太子露晔的势不两立将他逼到了痛下杀手的地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又何须心慈手软

    尚御开始考虑改易太子的可能。但在谋废太子的事情还没有发展出什么头绪的时候,嘉泰帝竟遽而崩逝

    事情已刻不容缓。尚御开始一边极力说服舒光去和太子露晔争夺皇位,一边以高官厚禄拉拢了皇后兄长及其两子,要他们去说服皇后加入这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尚御吩咐得力心腹速去迎接舒光入宫,一面刻意封锁嘉泰帝崩逝的消息,拖延太子露晔的反应时机。

    最后当嘉泰帝驾崩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出禁宫后,露晔一听到消息,便再也等不得皇后下旨宣召,火速赶往宫中。

    在宫门口,他与一乘车骑遇了个正着。宫使簇拥下策马而入的那少年,眉间冷然,面无表情。

    露晔疑心大起,待要命那少年回返问话,那少年早已去得远了。何况天色已瞑,不辨何人,而且嘉泰帝崩逝,宫中形式混沌不明,他不得不暂且撇开心中疑惑,疾速前往正殿。

    露晔一脚跨进正殿,却见殿上龙座前影影绰绰,仿佛有人。他不由愕然,正待上前看个究竟,耳边就听得尚御志得意满地笑道:“殿下姗姗来迟,还不快快过来参见初登大宝的新皇上”

    露晔大为惊骇,厉声道:“是谁在这里胡言乱语孤才是先帝圣旨亲立的东宫太子,理应继位为帝,这龙座上之人,却又是谁从哪里弄出来的冒牌货先帝尸骨未寒,这岂不是大逆不道,公然谋反么”

    露晔话音刚落,尚御就仰天长笑,笑声里显得极为快活。

    先帝临终遗命,太子露晔悖乱无德、沉迷女色、行为乖张,着即废去太子之位,出为嘉王另立宗室子舒光为太子,入继大统”

    露晔惊异,无法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一切。他正要据理力争,背后已涌出一队禁军,将他双臂扭住,不顾他的反抗,一直拖下大殿去了。他狂吼,拼命挣扎,但背后只有尚御得意地放声大笑,与众臣山呼万岁的声音。

    忽然,拖曳他的力量戛然而止。露晔站直,方待整衣,就听阶上尚御的声音犹带笑意,嘲讽般地说道:“嘉王殿下,皇上对你优抚有加,特意将琼崖二州,封作你的领地,你可即日起程”

    露晔气结,热血上涌,回身怒视尚御,“你伪传先帝遗旨,矫诏窃国,该当何罪”

    尚御一挑眉,漫不经心似地说:“尚待嘉王有朝一日得志,可流放臣九千里至琼崖”

    露晔震惊,继而暴怒。他那样愤懑难当,血冲上了他的头顶。

    清瑟果然是清瑟他好不容易相信了她,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出卖嘉王他知道他这一生将再无反击的机会,因为尚御不会让他活到获得那个机会的时候清瑟不仅仅是出卖了他,她还杀了他杀了他

    风凋的故事戛然而止。

    流波愣在那里,室内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不知过了多久,流波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是个曲折的故事。可惜,结尾不太圆满”

    风凋始终低垂的眼帘忽而扬起,眼中寒芒一闪,语气也愈加冷冽。

    “我还没有说完。”

    他紧盯着流波,唇角逐渐勾起一丝恶意的微笑。

    “露晔本不叫露晔,清瑟也不叫清瑟。露晔的本名,是风凋;而清瑟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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