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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周先生不会死的。”我说。

    除了这句话以外,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你这个孩子——”银吉对着我的脸举起了巴掌。

    我没说话,瞪着眼睛看她。最后她叹了口气,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拍了拍,把我搂进怀里。

    香夫人把金洙叫到一边。我扭回头去瞧了他两眼。金洙规规矩矩地站着,香夫人问他一句,他嘟嘟囔囔地回答出一大堆话。

    天黑以后,银吉让人把挂在木廊台屋檐下的灯笼点亮,香榭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到后院来,在木廊台上坐成了一排。凤周先生脚下的石板路似乎变得越来越粘了,他每一次抬脚都让人提心吊胆。走路时他使劲儿地夹着两腿,那幅样子就像一个不太好使的衣服夹子。

    有人想去帮忙,被香夫人制止了。

    “你们的好心好意,凤周先生是不会接受的。”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浊气在一点点地减少,但另一股火气却在不断增加。他一辈子的颜面都在女人们关切的注视下丢尽了。

    凤周先生最后一次从茅厕里出来时,只走了一半的路就倒在地上了,他的身子扑倒在地的同时,嘴里的一口黑血喷出老远。

    “总算死了,”一个女人打了个呵欠,两手叉腰站起来,“他跑了这么久,看起来,升天的路还真是不近呢。”

    我第一个跑到凤周先生身边,撩起他的衣袖,他胳膊上的那些红色斑点都消失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领?”香夫人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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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节:春香(3)

    凤周先生昏过去后,银吉和两个仆人把他弄到浴房里去洗澡,走以前她打发其他的仆人各自回房睡觉,金洙和小单也被告知回到自己的房间呆着,整个后花园只剩下香夫人和我。

    “我能闻出很多东西独有的气味儿,还有,外公的书里记载了很多有趣的药方。”

    “真的啊?”香夫人笑了,“倘若你是男人,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药师,就像你外公那样。也许,会比外公更出色。”

    凤周先生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偶尔会到药铺里面坐坐,翻看外公留在家里的药书。

    “你外公是个了不起的人。”凤周先生对我说。

    什么事情只要和外公沾边儿,银吉就会变得兴奋异常。她说凤周先生果然是贵族出身,又有学问,又有眼光,所以他才能凭着那本卷了边儿的药书发现外公是了不起的人。

    “有本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银吉列举了好几样事情,来说明外公和凤周先生都是不同凡响的人物。

    凤周先生确实经常让人想起外公。银吉说,外公也喜欢喝酒,但不像凤周先生喝得那么没命,凤周先生喝的酒比别人喝的水还要多。

    “凤周先生说我可以当一个好药师。”我对香夫人说。

    “现在我也这么相信了。”

    香夫人坐在灯光下面,对着我微笑。她的美丽带着粘性,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贴近她。

    “我经常能从你的身体里闻到别人的气味儿。”

    香夫人的笑容逃走了,但她的表情里面,还留存着几丝笑容的踪迹,她的脸色变得像晚霞一样好看。

    “——也是,闻出来的?”

    “是的。”

    我想起几年前半夜里闯进香夫人房里的事情。从她的眼神里我可以断定,她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春香,当你长大成|人,你就会用另外的眼光看待很多事情了。现在我无法对你做出合适的解释——”

    “我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情,”我望着香夫人的眼睛,“外公的书里写着呢,还画了图。”

    “是吗?”香夫人扬起了眉头,“金洙和小单也看过吗?”

    “没有。他们不喜欢去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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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节:翰林按察副使夫人(1)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陪伴父亲的灵柩回到全罗南道的家族坟地落葬,返回汉城府时,她绕了一段路,来到南原府。

    她的黑漆马车和六个仆人被四黄挡在香榭门外。四黄是一条母狗生出来的四胞胎小狗,它们在珍宝岛刚生下一个时辰就被驯狗师用棉被包着,踏上了来香榭的路。珍宝岛的狗以忠心耿耿闻名,它们个头儿并不大,长着虎皮色的黄毛,枣色眼珠,三角形的耳朵,长竿尾酷似一把倒挂的镰刀。它们的警觉超乎寻常,哪怕夜里睡觉,也保持着随时一跃而起的姿势。包括驯狗师在内,没有人能分清四黄之间的区别,大家哪怕只叫一条狗,也喊四黄。

    银吉听见四黄的叫声,出来迎接客人,翰林按察副使夫人身着丧服,一言未发,她的女仆喝斥银吉,“瞎了眼睛的看什么看,还不快把这几条恶狗赶走,请贵客进门?!”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在香榭四周转了转,玫瑰花绿叶披拂,花苞正在酝酿,药铺门口的菖蒲刚刚开花,碗口大的花朵,鲜血似的颜色,宛若伤痛,触目惊心。

    她回到客室时,香夫人已经收拾停当出来了,她在木廊台上躬身施了一礼,“您来了。”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盯着香夫人的脸庞,打量了一会儿,哼了一声,走进客室,在屏风正中的主座上坐下。

    她的女仆紧跟着进门,在她身边稍后一点的位置坐下。

    香夫人进了客室,在客座上落坐。

    银吉挨着她坐下。

    “我一直想看看,”翰林按察副使夫人像是问自己的女仆,“是什么要了那个人的命。”

    “有毒的花,”她的女仆嘴唇薄得像纸,眼睛眯成锋利的刀锋,打量着香夫人,“天生的贱货,万恶之源。好花不常开,她现在笑得好看,等到年老色衰的那一天,男人会拿她当擦脚布、过街的老鼠、野外的茅房。”

    “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下贱货?”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慢悠悠地说,“不知感恩的穷酸,虽说也是贵族出身,但早就外强中干了,还不是仰仗我父亲的扶持才过上了体面的日子。”

    “所以才得了那样的报应。”女仆附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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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银吉说,“跑到别人家里来自言自语,真像脱裤子放屁!”

    “哪里窜出条看家狗来汪汪叫?!”翰林按察副使夫人的女仆对着银吉怒目而视。

    “说的没错儿。”银吉也不甘示弱,“养家护院的狗要叫也要先看看地方!”

    气势汹汹的女仆身子起了一半,被翰林按察副使夫人鼻腔里的“嗯哼——”给拽住了。

    她瞪了银吉一眼,又坐回去。

    “我正在服丧期,”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抬眼看着香夫人,“父亲大人本来仕途顺利,受人爱戴,是你和我丈夫的苟且行为令他蒙羞。你们的事情沸沸扬扬,甚至在他死后,仍旧像鬼魂一样在坊间四处流传。父亲大人无法避开你们的丑事,仕途也因此变得坎坷。十几年来他的脸上再无欢颜。”

    “如今他终于结束了痛苦的生活,倒也是一件好事。”

    “你竟敢——”翰林按察副使夫人脸上的肉气得颤动起来,“如此放肆?!”

    “不要脸的娼妇,下贱胚!”她的女仆又窜起身子来,她捋了捋袖子,犹豫着要不要对香夫人动手。

    银吉也霍地坐直了身子。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香夫人淡淡地说。

    “——那个家伙倘若活着,我或许会建议他把你娶进门儿来。”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慢慢恢复了平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的相处会很有趣的。”

    银吉跑到书房来找我时,脑门上全是汗,她一句话也没说,伸出胳臂老鹰捉小鸡似的把我从书桌后面拎起来,沿着木廊台拖着我往前面跑。她的脚步踩出的咚咚声,比鼓声还要响亮。

    我受了她的影响,心也怦怦怦地加快了跳动。

    “我早该防备的——”银吉语无伦次,“我光盯着那个仆人了,没留神她,结果就——”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刚刚离开时,在木廊台上停了下来,捂着肚子慢慢地蹲了下去。

    银吉和她的女仆那会儿正肩膀顶肩膀,横眉立眼,互不相让。

    香夫人犹豫了一下,俯身过去问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您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伸手抓住了香夫人,她庞大的身躯差点儿把她压倒。

    银吉过去把她的身体搬动到一边,把香夫人拉了过来。

    “她们离开时,脸上的表情——”银吉说,“我就知道哪个地方不对劲儿了,

    刚这么一想,香夫人就昏倒了——”

    除了凤周先生和金洙,香榭所有的人全都聚集在香夫人的卧房门口。她们站在香夫人房间外面的木廊台上,嘴唇紧紧地抿着,他们望着我的目光让我感觉到某种疼痛。

    我跟银吉进了房间,香夫人躺在褥塌上,脸是青色的,嘴唇是紫色的,像朵含苞的玫瑰,艳得让人惊心。

    “春香啊——”银吉抓着我的肩膀,她的手哆嗦个不停,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身子,“快救命——”

    我拍拍银吉,在香夫人身边跪下,闭上眼睛用舌尖轻轻地亲吻着她的嘴唇,我能感到在香夫人的身体里面,一道冷冷的、黑色的口子还在不断地扩大。它的力量如此巨大,难怪香夫人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我竭力找出根线头儿,把思路理理清楚。

    “——烧水,用大锅煮大蒜,有多少放多少——”

    没等银吉开口,厨房里的女人已经朝厨房的方向跑去。

    我抻头看着园丁,“你们把家里种的芦荟挑叶长肥大的剪下来,榨出一碗汁来,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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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园丁转身跑去花房。

    我让银吉守在房间,跑去药房,在草药堆里翻出一堆甘草,从抽屉里往外拿毒药时,我没有丝毫犹豫,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要用那个毒药的,但我就是知道。

    我出门时,跟金洙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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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节:翰林按察副使夫人(2)

    “她要死了,是吗?”金洙脸被泪水打湿了,新的泪水仍然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和香夫人昏迷不醒的模样儿比起来,他的眼神儿看上去更像一个要死的人。

    “我不知道。”我把甘草递给金洙,“替我送到厨房,让她们煮水。”

    金洙接过甘草,“你能把她救活吗?春香?”

    “——我不知道。”

    我走进房里,银吉抱着香夫人,眼睛里含着泪,像溺水的人不知如何摆弄自己的手脚。

    “春香啊,春香——”银吉叫我,“这可怎么是好啊?”

    我从她的手臂里扶过香夫人,把她放在枕头上。

    “你摸你摸,”银吉拉起香夫人的一只手臂塞到我手里,“她是不是没救了?她摸上去这么凉,好像连脉搏也没有了——”

    我看着那条手臂,上面被指甲划破的伤痕变成了几根粗粗的黑线。原来,毒是从这里进去的。

    从花房那边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园丁端着一个大碗朝这边跑过来,碗上面盖着另一个碗,溅起来的汤汁从碗沿边漫溢出来。我把手里的药丸放进碗里,用汤匙慢慢地搅动,让它化掉,然后我朝银吉示意,让她把香夫人扶起来。

    香夫人的身子比平时沉了好多,嘴唇已经变成了黑色,我抬手捏住她脸颊,让她的嘴巴张开,让银吉用汤匙把芦荟汁一口一口地给她全喂进去。

    喂完后我让仆人把香夫人移到浴室里去,让仆人们一盆接一盆地把煮好的大蒜水端进浴房里来,一直装满整个浴桶,我们把香夫人泡了进去。每隔半个时辰,我给香夫人灌一大碗甘草水。甘草水灌进去一会儿就会被她吐出来,香夫人软软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那些甘草水像神话故事里的水龙,自己从她嘴里窜出来。

    我们把香夫人从浴桶里拉出来后,大家一起用刚煮熟的鸡蛋在她身上滚来滚去,那些鸡蛋剥掉皮后,蛋白都变黑了。折腾到第二天快天亮时,香夫人的气息平稳了。她的脸色变得像蛋清一样透明,嘴唇不再是紫色,变得像被雨水漂白的花瓣。

    那刻,我独自陪着香夫人。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和香夫人赤着脚坐在木廊台上,闻着花香,看蝴蝶飞来飞去的情形。还有在夜里发光的萤火虫,还有从香夫人房里传去的男人的笑声,他们的笑声那么响,仿佛世间所有的高兴事儿都让他们遇上了似的。

    香夫人的脸在湖水下面,抖抖闪闪的,她的笑容看上去很不真实。

    “你在流泪,春香。”香夫人的嘴唇动着,声音细如游丝。

    我在木廊台上奔跑着,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手握酒壶的凤周先生。

    “香夫人活了!”我抓着凤周先生的手大声叫,“你相信吗?!”

    “当然。”凤周先生慢条斯理地答道。

    他的态度止住了我的脚步,“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药方的?”凤周先生斜睨了我一眼,他的脸上有微妙的笑容。

    “有时候,比如说现在,我会觉得外公活在我的脑子里。是他的药方,不是我的。”

    “春香,你天赋异禀,青出于蓝。”凤周先生把酒壶举起来递给我,“喝一口吧,庆贺庆贺。”

    我为难地看了一会儿酒壶,“壶口上面沾着您的口水呢。”

    凤周先生放声大笑。

    “既然如此,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在为香夫人调理身体的那段时间,我让园丁挖了野玫瑰的根,每天煮水让香夫人泡上一个时辰。经过这次事情,香夫人变得比以前更加年轻更加美丽,她的皮肤比我和小单还要娇嫩,身上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即使是女人,见到她也会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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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节:宫廷乐师(1)

    宫廷乐师

    南原府出现了一些陌生的脸孔是后来的事情,这些年轻人大多拥有与他们的年龄不太相称的严肃表情,佩剑的就更特殊些,看上去就像司宪府专门进行暗访的官差。第一批来到南原府的年轻人在城里转来转去,吊足了南原府人的胃口,最后,本地的好事之徒终于打听到这些年轻人是受了盘瑟俚艺人和异闻传记的蛊惑,专程来拜会香夫人的。

    “啊呀,原来如此!”

    南原府一颗颗好奇的心落了地,同时,大家意识到香夫人的传奇故事已经越走越远了,不止远到了他们的双脚没有走到的地方,还远到了他们的头脑没有想象到的地方。而这些新面孔的出现,无疑又给盘瑟俚艺人和赁册屋书生们的创作提供了新素材。所以大家都说,在南原府的空气中,只飘荡着两样东西:一是香夫人的名气,二是流花米酒的酒香。

    宫廷乐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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