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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从理智上说,他并不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恶行。但他心中仍有隐隐的恐惧,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他的脊背上掠过一波又一波的冷颤。

    朱莉娅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她轻声问:“是否把那位侍者喊来,问问是谁给他的信?”费新吾摇摇头,罗伯特也摆摆手说:“没用的。写信人一定是雇一名小孩送来。”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朱莉娅喃喃地问。

    罗伯特果断地说:“现在,‘他是谁’已经是次要问题了,关键是他说的是否是事实。费先生,我们该怎么办?我想把这则消息发出去,在向我提供这个消息前,匿名者要求我作出了立即公布的承诺。”

    费新吾犹豫着,他不想让这则消息公开,因为这势必伤害谢教授、鲍菲和田歌,也必将在奥运场上引起轩然大波。不过他知道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匿名者既然让四个人同时知道这件事,就是逼他们马上宣布。他可以保密,甚至能说服罗伯特暂时保密,但那位匿名者会轻易地找到另外的发表途径。他点点头:

    “好吧,不过要先向谢教授通报一声。”

    他们把电话打到希尔顿饭店,柜台小姐说,谢教授半个小时前退掉房间,已经离开了。

    时间如此一致,不大可能是巧合,一定是他听到了风声,提前躲开了。费新吾狠狠心说:“你发消息吧。”

    “我以我们两人的名义发表,好吗?”

    “好吧。”他扭头对田延豹说,“小田,挡不住的。”

    田延豹目光阴沉地点点头。三名小伙子一直被挡在圈外,焦急地观看着,猜测着,这时实在忍不住了。王刚怯怯地问:“费叔叔,你们是在谈论谢豹飞吗?他怎么啦?”费新吾叹息一声,他暂时不想让三人知道真情,不想打碎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还是有关谢豹飞身世的传言。”

    三人满腹疑虑,看着屋内各怀心事的四个人。罗伯特又在捣什么鬼?为什么连费叔叔也向他们屈服?三个人交换着目光,然后齐齐站起来,客气地向费田二人告别。临走他们还愤怒地剜了罗伯特一眼。

    费新吾送走了三个年轻人,在门口轻声安慰几句。等他返回时,罗伯特已在电脑上拟好了文稿,请他过目。文章写得十分简洁、冷静和客观:《短跑之王?》(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罗伯特·盖纳 中国体育报记者费新吾)人类的短跑之王是25岁的华裔美国运动员鲍菲·谢,陆地动物中的短跑之王是非洲猎豹。适才一位神秘人士披露说,两者之间原来有着天然的联系——鲍菲·谢的身体中嵌入了猎豹的部分基因!

    此消息尚未得到最后证实,但据笔者此前的调查,从技术上说这是完全可行的。看来,国际体育界已经面临一个难题:如果这个消息不幸属实,那么鲍菲的世纪性成绩是否有效?以基因手术提高体能的方法是否合法?最主要的是,在竞相用非人类的异种基因改良人体的竞赛中,人类会不会迷失自我?

    世界发疯了。

    国际奥委会发言人:这只是一则未加证实的报道,我们无法轻易表态。我们只能许诺尽快与鲍菲·谢及其父亲谢可征教授联系,调查事情真相,尽早作出必要处理。(记者追问,如果属实,奥委会将如何处理?)我想坦率地告诉新闻界,奥委会内部已就此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而且不会在短期内达成一致意见,因为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希望各位先生给我们留下充裕的时间,使我们得出慎重的、经得起历史考验的结论。毕竟奥运已存在了数千年,又何必急在一朝一夕呢。

    罗马教庭发言人:事态尚未明朗,教皇不会匆忙表态。但教庭的态度是一贯的,我们曾反对试管婴儿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恶的人兽杂交。愿上帝宽恕这些胆大妄为的罪人。

    以色列宗教拉比:犹太教义只允许治愈人体伤痛。此前我们对试管婴儿技术采取宽容态度,是因为这种技术虽然离经叛道,但它尚可算作治愈行为。但我们绝不能容忍亵渎神的旨意,破坏众生的和谐与安宁。

    某国宗教领袖:这个邪恶的巫师只配得到一种下场,我们向安拉起誓,我们将派10名勇士去执行对罪犯谢可征的死刑判决,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个角落。

    雷泽夫大学医学院发言人:我们对社会上盛传的人豹杂交一无所知。如果确有其事,那纯属谢可征教授的个人行为。我们谨向社会承诺:雷泽夫大学不会容忍这种欺骗行为。

    中国科学院遗传研究所发言人:谢可征教授是我们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学者,我们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轻率的举动。对事态发展我们将拭目以待。

    本届奥运会男子百米银牌得主、尼日利亚的埃津瓦:我不了解基因技术,它太深奥了,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但我对鲍菲·谢异乎寻常的成绩早就怀疑了。假如不幸这是真的,我会把自己的银牌扔到垃圾箱里。你们想想吧,如果今天允许一个嵌着万分之一猎豹基因的“人”与我同场比赛,明天会不会牵来一只嵌有万分之一人类基因的四条腿的猎豹?

    “费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亚堪培拉时报的记者。请问那位以匿名信披露这则惊人内幕的先生是谁?他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无可奉告。”

    “为什么?他多次宣称你们是他的挚友。”

    “无可奉告。”

    “此人说,对他提供的所有事实,你们都曾当面质询过谢可征教授,这是否确实?”

    “无可奉告。”

    “那么我再问田先生一个问题,令妹此刻是否正与鲍菲·谢在一块儿?他们目前躲在什么地方?我们已买到一些照片,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亲昵关系。”

    “滚!”

    晚上,两人仍然同榻而眠。田延豹久久地盯着天花板,烟卷在唇边明明灭灭。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很烦燥。老费也很烦闷,但他的自控能力比较强,还不至于形之于色。其实他们的烦燥是无来由的,谢豹飞身上嵌有猎豹基因,并不是说他长有豹尾或利爪,他还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有什么可烦恼的呢——但他们仍然无法克制自己。沉思良久以后田延豹终于开口:

    “老谢,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费新吾早就知道,田延豹和堂妹的感情极为深厚。他勉强开玩笑说:“不必顾虑太多,即使谢豹飞身上嵌有猎豹基因的片断,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头豹子。”

    “不管怎样,我要尽力找到她,让她知道所有的情况。”

    “你到哪儿去找?”

    “尽力而为吧,这么大的一条游艇,不会没有一点踪迹。”费新吾沉吟着,他想陪小田一块去,又觉得不能离开此地。田延豹猜到了他的想法,说:“老费你留在这儿,我会经常同你联系,一旦田歌向这儿打电话,请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转给我。另外,也许谢教授会同你再度联系。”

    “好吧,就这样安排。”

    罗伯特和朱莉娅返回希尔顿饭店时,一个录音电话正等着他们:

    “速回电。威尔科克斯”

    罗伯特要通电话,屏幕上威尔科克斯显得精神奕奕:

    “鲍勃你好。”罗伯特戏谑地想,他已经开始用爱称称呼我了。“干得不错,为纽约时报抢了一条重要新闻。那个费新吾是怎么回事?”

    “他是中国体育报社的老记者,已经退休了,但他好像与那个匿名者有特殊渊源。坦率地说,我能抓到这则消息是占了他的光。”

    威尔科克斯很快说下去:“干得不错,但我还是不满意。知道吗?很不满意。纽约时报不是一家专发传闻的二流报纸。你务必挖下去,一直挖到富油层。建议你租一辆通讯车,随时与我保持联系。你也可以雇私家侦探,可以高价买断消息。我告诉你一个帐号,你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但有一点,那就是必须尽快搞到确凿的证据,要让纽约时报始终站在报道的前列。听清了吗?”

    “我会努力去作的。”

    “至于和那位费先生的关系,由你相机行事吧,要好好合作,但不要让他抢了头条新闻。”

    “你放心。”罗伯特平静地说,“此人并没有新闻记者的职业特点,他最关心的是这则报道会不会给亲人造成伤害,而不是抢头条新闻。”“好好干,以后就在国际新闻部工作。”他补充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充分认识到这则报道的历史意义,很可能你会为此得到普利策奖的。”

    罗伯特放下电话就把朱莉娅抱起来:“我成功了!纽约时报已经为我敞开大门了!”他抱着朱莉娅在屋内狂转。朱莉娅笑着喊:“放下我,我已经晕了!”罗伯特放下朱莉娅,吻着她的嘴唇。朱莉娅喘口气,调侃地说:

    “这可不像纽约时报大牌记者的风度。他们都是冷静、干练、机警、喜怒不形于色,哪像你这样冲动?”然后她便陷入沉思,“鲍勃,你想鲍菲的母亲见到这则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肯定早有思想准备。记得吗?是她第一个暗示了基因改良的可能。”

    “不管怎样,我要打电话安慰安慰她。”在电话中,朱莉娅歉然通报了事情的进展。那边的方女士沉静地听完电话,沉吟良久才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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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通知我。”便挂了电话。

    六 谁是匿名者

    第二天一早,田延豹就唤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比雷埃夫斯港。田歌曾透露过她是在这个港口接受了鲍菲的礼物,他想,在这儿应该能打听到一些有关新游艇的消息。出租车司机是一个饶舌的中年人,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不过这种英语带着太多的鼠尾草煎汁的味儿,只有本地人才能听懂。田延豹的英语口语是相当地道的,这会儿只好歉然说,我的英语很差劲,非常差劲。司机没有了谈话对象,只好转而听音乐了。

    田延豹有了一个小时的清静,往事如潮般涌来。

    说老实话,这次如果不是田歌的央求,他绝对不会来雅典的。那个失败之夜所造成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也许终其一生不会愈合了。在那之后,他连田径比赛的电视节目都不能看,因为那熟悉的朱红色跑道,清脆的发令枪声和凄厉的哨声,都会揭去他伤疤上的痂皮。

    不过,他无法拒绝田歌的央求。

    他比田歌大10岁,住在一个四合院中。所以,田歌几乎是在他的肩头长大的,堂兄妹感情极深。记得田歌四岁时,有一次带她去看枣园,调皮的小田歌惹怒了蜜蜂。蜜蜂群起而攻,钻进她的头发里,吓得她面色煞白。他把蜜蜂驱走了,自己面颊上却被蜇了两口。回家后,田歌一直趴在他的脸上轻轻吹着:“还疼吗?豹哥,还疼吗?”现在他还能回忆起她的小手指在脸上摩娑的感觉。

    后来他常到各处去训练和比赛,在家的时候少了。26岁那年他回家时(那时他已是蜚声体坛的短跑名将了),惊奇地发现,当年的小青虫已经羽化成了漂亮的蝴蝶。她美貌惊人,身上时刻笼罩着圣洁的霞晕。

    对于豹哥来说,田歌仍是个娇憨的小丫头。她会攀着哥哥的脖子撒娇,会挽着他的臂膀,展示她几年来搜集到的有关哥哥的剪报。田歌心灵的秘密,5年后他才略略窥见一斑。那时鲍菲·谢刚刚崛起,田歌坚决地宣布,她已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华裔美国人。

    “一见他的照片,我就觉得他十分亲切,十分相熟。知道为什么吗?他与你很相像!”那时他才知道,田歌是把对“豹哥”的微妙感情移植到了鲍菲身上。

    她对豹哥的婚姻是颇有腹诽的,她说夏秋君太会算计:“这个世界上能用1元钱买的东西,她绝不会掏出1元另1分。你和她能有共同语言吗?如果是同床异梦还要白头到老,哎呀,那可太可怕了!”当时他曾佯怒地训她:“你要挑拨我们夫妻不和吗?”但平心而论,田歌并没有说错,他和妻子之间一直欠缺那种灵魂深处的共鸣。妻子太实际,而在他(和田歌)心里却一直珍藏着某种理想主义的闪光,即使历经挫折而终不改悔。

    他摇摇头,用力摆脱这些恼人的思绪。田歌和鲍菲相恋后,他为妹妹庆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桩颇为理想的婚姻。但自从知道鲍菲身上嵌有猎豹基因后,他忽然预感到了危险。其实这没什么,正像老费说的,尽管嵌有少量猎豹基因,他仍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头豹子。不要忘了,现在很多病人身上还有猪的心脏和山羊的肝肾呢。再把思路放开点,连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还是杂种哩(刘邦母梦与龙交而孕)。这当然是荒诞不经的神话,但至少说明,在文明社会的早期,人们在心理上对“异种”还比较宽容。

    但无论如何,田延豹仍觉得心神不宁。他至少要找到堂妹,让她知晓所有的内情后,再由她自己作出决定。否则,他就愧对田歌对自己的一腔挚爱了。

    比雷埃夫斯港十分繁忙,来往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田延豹一时无从着手去询问。热心的司机帮了他的忙,通过一番艰苦的交谈,司机弄明白了他的目的,便用希腊语咭咭呱呱四处询问。田延豹不知道他的询问是否符合自己的原意,也只有听之任之了。半个小时后,司机把他领到了港口船舶管理局的楼前。

    船舶管理局的一名职员接见了他,那人叫科斯迪斯,大约50岁,身体健壮,满脸是黑中夹白的络缌胡子,说一口标准的带牛津口音的英语。田延豹问:“科斯迪斯先生,请问最近是否有一艘游艇在这儿注册?游艇的主人是鲍菲·谢,美国人。请你帮我查一下。”

    科斯迪斯惊奇地说:“鲍菲·谢?就是人人谈论的那个豹人?不,没有,如果他在这儿注册,我一定会记得。”

    “也许他是以田歌的名字注册。”科斯迪斯立即说:“有!有一艘最新式的太阳能金属帆游艇,船名就叫田歌号,是利物浦船厂的产品。四天前,不,五天前在这儿注册。”

    “这只游艇目前在哪儿?我的堂妹田歌告诉我,为了躲避记者,船上将实行无线电静默。但我急于找到它,我有十分重要的事。”

    科斯迪斯笑道:“这不难。如今的船上都有黑匣子,持续向外发出无线电脉冲,以便卫星定位系统能随时对每一只船精确定位。我来帮你查一下。”

    “太感谢你了。”

    科斯迪斯向利物浦船厂查询了该船的无线电脉冲参数,又同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联系,卫星很快给出回答:田歌号目前已返回希腊领海,正泊在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港口。科斯迪斯兴致勃勃地查找着——查到豹人的下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运气。自从豹人的身份披露后,所有记者都在发疯地寻找失踪的谢氏父子,他可以拿这则消息去卖一个大价钱。

    那个中国人详细地问请了情况,包括这艘船的精确方位和外部特征。他由衷地一再表示谢意,临走时他显然犹豫着,终于开口道:

    “科斯迪斯先生,还有一个冒昧的请求:能否请你为田歌号的方位保密?你知道,我妹妹是鲍菲·谢的恋人,她现在并不知道所谓豹人的消息。我想慢慢告诉她,使她在心理上能够有所准备。”

    科斯迪斯有些扫兴,他原打算送走这位中国人就去挂通电视台的电话,但那人的苦涩打动了他,犹豫片刻,他爽朗地说:“好,我会用铅封死这个爱饶舌的嘴巴。祝你和那位小姐好运,你是一位难得的好兄长。”“谢谢,我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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