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和安吉拉在。查斯出去寻找走失的牲畜了。
她倚在长桌旁,认认真真地将这儿看了个遍。屋子几乎没什么装饰,五花八门的旧家具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真正的山区小屋的感觉。长沙发曾是暗绿色的,如今已十分陈旧,高低不平,一只睡袋随手扔在沙发塞得十分臃肿的扶手上。眼下这儿就是查斯的床。火炉边有一只旧皮椅,一张桌面可折叠的桌子将起居室与厨房分隔开来。四把椅子摆放在这张椭圆形的桌子四周,但式样却各不相同。
她已经问了很多问题,足以使她了解大多数家具原来就是这幢房子里的。她猜想他是个轻装简行的游子,不会聚敛许多东西或是琐细物件,习惯于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在厨房里,她从热水壶里为自己倒了些咖啡,然后透过凝着冰霜的窗子往牲口棚看去。牲口棚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冰凌从屋檐上悬垂下来,在苍白的冬阳下闪闪发光。
那些牲畜里既有安格斯黑牛,也有白脸赫里福德牛,它们要么在柱子撑起的大棚下反刍,要么就在已被踩结实的雪地里转悠。
她正饮着咖啡,房子似乎颤动起来。冰箱的电动机开始嗡嗡启动,灯突然亮了。
来电了!终于来电了!她打开电视,看到那出十分熟悉的肥皂剧。“太好了。”莱丝丽的精神立即一振。“又回到了二十世纪!”她急急挪动身子走过房间,来到墙边,那上面有个电话。她把话筒拿到耳边,半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听到了真切清晰的拨号音,这时,她几乎要情不自禁地放声高喊起来。
她的心怦怦直跳,脸上禁不住露出欢欣的笑容。要给那么多人打电话,把安吉拉出生的事告诉他们。
首先要打给父母。她拨了他们在西雅图的家的电话号码,不耐烦地等待着接通,她的手指在长桌上烦躁地敲着。
一声铃响,两声,三声。
“快点。但愿在家。”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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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母亲的声音,莱丝丽的眼睛里立时盈满泪水。“嗨,妈妈。”她说。
电话那头一阵木然的沉默,然后传来了她母亲颤抖的声音。“是莱丝丽吗?你生了孩子了?弗兰克!弗兰克!快拿起分机,是莱丝丽!她生了孩子了!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噢,天啊,我们真担心死了。”
传来咯嗒一声,接着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莱丝丽?”
“嗨,爸爸。”如释重负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妈妈说得对。你有一个外孙女了。安吉拉·诺埃尔·查斯蒂娜·巴斯蒂恩在圣诞夜诞生,她非常漂亮。”
“喔,我真是……”父亲抽泣起来。
母亲开始抽鼻子,莱丝丽泪流满脸,却情不自禁地格格笑起来.从内心来讲,他们都是多愁善感、容易动情的人“我说了,我们实在担心极了,”母亲重复说道。“我们没法同你取得联系,甚至通过警察局也没法得到你的消息,而且……电视台说你们那里的暴风雪最大。”她的嗓子变哑了。“有那么多的画画报道了抛锚的汽车,冻僵的牛,还有,噢,你和孩子都安然无恙,真是感谢上帝。”
“我也是。”
“你在家里吗?”
“不,我在邻居家里。要不是查斯前来搭救……”她没法想象将会发生什么。她很快把过去几天的情况做了一个描述,不过略去了会让父母不安的部分,而对分娩及安吉拉的事做了详尽的叙述。“我想我真是很幸运。”
“非常幸运。”母亲赞同道,然后答应只要天气一变好就马上来看望她们。
“即使再来一场暴风雪,她也会去你那儿的。”父亲乐不可支地说道。好多年来,他们一直渴望能当上外祖父母,但是莱丝丽的姐姐珍妮根本不想当母亲。珍妮是一个律师,与在同一事务所的另一个律师结了婚,住在旧金山,自得其乐地过着没有孩子打扰的都市白领生活。
“这么说来,这位查斯还在帮你?”父亲问。
“我还住在他家里,不过我想我今天或是明天就能回家。如果没回家,你们可以打电话到这儿来。”莱丝丽补充了一句,一口气报出了电话号码。他们又交谈了几分钟,谈到了圣诞节和亲戚们的情况,谈到了安吉拉的未来,然后才挂上电话。接着莱丝丽打电话给姐姐,在珍妮的录音电话上留下了口信。
她挂上电话,一瘸一拐地走回卧室,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她想肯定是母亲又想来个回电,她费力地走回厨房,在电话铃响第四声时抓起了听筒,查斯正好赶在此时出现在后门的走廊上。
“喂?”她说,对正在掸雪的查斯嫣然一笑。
“噢……你好,”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听上去她很年轻,声音有点迟疑,似乎她没想到会听到莱丝丽的声音。我可真够傻的,莱丝丽的心一沉。“我是凯莉·辛克莱。我想同查斯·福琼讲话。”
“他在这儿,”莱丝丽答道,一边很奇怪自己的心里竟然会有一种失望的情绪出现。查斯用肩膀推开门,迅速地扫了房间一眼。“来电了?”
“总算来了。”她将电话递给他,强挤出一丝微笑,可她自己却并没有感觉到。“是凯莉。”
他的眉毛扬起来。“谁?”
“凯莉·辛克莱。”
“噢,太好了。”他的神情即刻间变了。从一个勤奋鲁莽的牛仔变成了一个沉着稳重的男人。他接过听筒,露出了笑容。“圣诞快乐……唔,是有点晚了,不过我们这儿一直在下大雪。我想你一定听说了。”
安吉拉开始哭起来,莱丝丽不想偷听查斯的私人谈话,开始朝卧室走去。
“嗨,等等。我来搀你。”他说,但是莱丝丽挺直了背。她不想依赖他。
“我能行。”她扭头说道,这时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你肯定能行么……什么?”他重新朝话筒说道。“噢,不。只是个邻居。是的,这几天,我们这儿碰到一点小麻烦。”
只是个邻居。莱丝丽的牙齿咬得紧紧的,连下颚都咬痛了。她更使劲地抓着手杖。当然喽,她只是他的邻居。她还想得到什么呢?不错,他们曾在一起呆了四天,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看到了,尽管查斯外表强硬,但在他沉思的双眼和严厉的表情后面却是一个温和的男人。虽然他竭力不去抱安吉拉,但他一直关心她的一切。他尽其所能帮助莱丝丽恢复健康,她也注意到他把食物残屑从桌子上拨下去给那条老狗吃,看见他心不在焉地摸着狗的耳朵。他对新获得的畜群的关注似乎远甚于对利益得失的担心。在查斯·福琼的内心深处,或许有一颗金子般纯洁的心;他只是十分巧妙地将它掩饰起来了。
安吉拉的脸蛋红通通的,小拳头紧握着举在自己的头边,正在声嘶力竭地哭着。“嘘。没事,我来了。”莱丝丽不停地说着,抱起了女儿,一屁股坐在床上,立即解开睡衣的纽扣。在婴儿急吼吼地吮吸时,她闭上了眼睛,不自觉地听到了查斯的部分谈话。 ,
“……一切都像预料的一样……是的,那是一个我原先没想到的障碍,不过我们一切都好。”一阵发自心底的响亮笑声。“我知道,我知道。眼下的情况只是暂时的,相信我……是的,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时间再为别的事分心。”他的声音中透出一种熟悉的腔调,一种亲密的揶揄腔调,令莱丝丽的心一阵抽动。凯莉·辛克莱究竟是谁?很显然,她在查斯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我想我们呆得够长了,要不受欢迎了,”莱丝丽悄声温柔地对女儿说,驱散直刺心头的揪心痛苦。“我们该想想如何回家去了。”该是让他回到原来的生活,她也回到自己的生活的时候了。
“我会同你联络的。”查斯答应凯特道。她终于派自己的秘书打电话来,了解一下他干得怎么样。在姑祖母拿起听筒前,他先同凯莉闲聊了几分钟,提到他帮一个女人接生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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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同你接上头了,”凯特爽朗地笑起来。“你知道,我可是下了很大的赌注呢。”
“噢,我知道。”他眯起眼看着窗外冰雪覆盖的田野,那儿有一小群他想设法赶回畜栏的牛。
“照顾好那个寡妇和她的新生婴儿。”
他踌躇起来。
“她们还呆在你那儿,对不?”
“暂时吧。”
凯特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你在莱丝丽需要帮助时找到了她。有时我总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
他没有作答。他能说些什么呢?莱丝丽在身陷汽车时,不是迷迷糊糊地以为真有一个天使跟她在一起的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容易,”凯特贸然说道,查斯紧张起来。“节日里发生了这种事,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你肯定吗?”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没有回答。没法回答。他的儿子死得那么早,没有看到自己的第一个圣诞节,还有他的妻子……埃米莉一直在谴责自己,在新年前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就着伏特加,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这个结果是致命的。
“我很好,凯特。”他肯定地对她说。
“我知道你会的,查斯。只是你得记住,每一个男人都不会是一座孤岛。”
“真的吗?”
“祝你节日快乐。”
“也祝你快乐。”他怀着不安的感觉挂上了电话,他觉得,在与这个老夫人的协议中,似乎有着比开始更多的内容。她错了。一个男人可能是一座孤岛。沉默寡言,自力更生。几年前,查斯就告诉过自己,他不需要任何人,甚至不要自己的家庭,完全一个人过日子。遇上莱丝丽并没有改变这一切。
他往炉里加了两块硬木柴,然后去看看莱丝丽怎么样了。她正躺在床上,两眼闭着,婴儿依偎在她胸前。他的心猛然一抽,移开了自己的眼光;他仍然不习惯看见她袒露胸部的模样,但是这景象十分迷人,有一种充满家庭温馨的朴实的性感,他的颈背部有一股热腾腾的感觉升上来。
一切都开始显得和谐自然起来——她睡在他的床上,襁褓中的小婴儿不是睡在她身旁,就是睡在那只代用摇篮里。
思想的变化使他浑身紧张起来。他这是在想些什么啊?就在几秒钟以前,他还处在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可现在当他看着这个熟睡的女人和孩子时,他开始对自己原有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我和安吉拉准备上午走。”她开了腔,着实让他一惊。他原以为她睡着了,没意识到她竟知道他在房间里。
“你几乎还不能行走。”
“我能应付。”她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专注的目光委实让他受到了很大震动——绿莹莹的双眸毫不妥协。“我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了。”
“马上又要有一场暴风雪来了。”
“这回我们还来得及做好准备。”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那儿。”他毫不退让地说。
“我认为你不会有太多的选择。”
“是吗?”他反诘道。“你打算怎么回到那儿去呢?这儿可没什么出租车。”
“你的货车怎么样?今天早晨我听到你发动它,我想你肯定有链子。电台播音员说大多数道路都清扫干净了,因此我想打电话给一家牵引公司,让他们帮我把坏车拖走,同时,请你驾车送我和安吉拉回家。”
“我觉得这么做不合适。”他气恼得直揉自己的后颈。他不可能将她永远留在这儿,他也不想那样做,但是一想到在这么寒冷的气候里,她将和小女婴呆在一座空荡荡的房子里,实在让他没法安宁。
这想法太让他不安了。
“是时候了,查斯,”她坚定地说,他意识到他没法改变她的主意。“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非常感谢你为我和安吉拉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必须开始照顾我的女儿和我自己。”
“你这样要冒很大的风险。”
“我愿意。”
“莱丝丽,再考虑考虑吧。”
“我都考虑过了。”她坚定地说。
同她争执是毫无意义的。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和她讨价还价。他站在床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
“我坚持。绝对不变。”她抬起尖尖的下巴,毫不退让。
“行,那么我要先到你家去,要弄清楚是否有电,炉子有没有冻住,你能否用上自来水。然后,等到上午,你的房子变得够暖和,不会让安吉拉受冻了,我再送你们回去。”
“可是……”莱丝丽本想争辩,最后还是举起了一只手。“噢,行,就这么办。”她说,对自己的让步显然心有不甘。今天她变得十分暴躁,或许是由于长久独处室内引起的幽闭烦躁症。“钥匙放在后门旁的一个饰环后面。”
“好,我这就过去仔细检查一下。”他向兰博吹了声口哨,走出大门,走到有帘子挡住的门廊边。如果这个女人一心要固执己见,那就随她去吧,查斯寻思道。她是对的:他不能违背她的意愿,硬将她留在自己家里。他扣上夹克的扣子,把脚伸人靴子,再往头上扣了顶帽子。他修的那条通往牲口棚、马厩和车库的小路都清扫干净了,就好像最近这几天里没有下过一点雪似的。他担心地朝天上看了一眼,大团大团的乌云慢慢地在天上翻滚,他不禁双眉紧蹙。如果再有一场暴风雪袭来,把她困在一座没有电的房子里,她会怎么样啊?还有那孩子呢?
“这是她的事。”他对自己说,但是他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不管莱丝丽·巴斯蒂恩和她的女儿发生什么事,都会对他造成影响。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向汽车走去,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今天早上,他早有预见地为它安上了防滑链。他打开车门,让兰博跃上车,然后自己坐在了方向盘后面。
引擎在找别扭,第一下没打着火,但是在反复几下后,这辆老爷车终于发动着了,他用力将排挡挂上了第一挡。防滑链刨进雪地,这辆厢型货车朝前驶去。查斯小心地驾着车驶过院道,然后驶上了乡村道路,经过了莱丝丽那辆抛锚的小车。几分钟后,他就转到了马路上,将近二十年里,他是第一次驾车开过这条路。那幢房子离干道只有三十米远,但是雪太深,汽车打滑了好几次,他才将车停在那个旧车库附近。这是幢老式的建筑,屋顶下陷。多年前,就是在这里,查斯见到父亲在摆弄完了各种似乎永远需要修理的农用机器后,用一块油腻腻的抹布擦拭手上的油污。
现在他下了车,好不容易走到了花园门口。门上的旧绞链发出了不满的吱嘎声,百叶板深深地埋在厚雪里,不过他还是设法走了进去。他穿过一个小小的院落,童年时的他、查特和迪莉娅就在这儿建过城堡。他费力地走过后门的几道台阶,在后门廊上用劲跺去靴子上的雪。钥匙就藏在她说的地方。他走进了冰冷沉寂的厨房,顷刻间,时光将他拉回到二十年前的那段岁月。
当然,家具全都换了,墙面涂上了一层淡金色。母亲贴的草莓图案的墙纸和仿砖图案的亚麻油毡都没有了。虽然摆放的是与橱柜相配的硬木家具,不过房间的布局没变,在父母亲放那张小餐桌的地方,如今换上了另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他走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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