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觯在元琳回望她的时候,收回了手,转头望着床顶,似乎在回忆什么,思考着什么,那双混沌无神的眼睛有一刻流露出一抹亮光,却只是一闪很快就又变的更模糊了,最后慢慢合上了眼睛,久久不语!
就在元琳以为伏觯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到她说:
“以前的紫琳是一个宽容却又苛责,多情却又无情的人!”
元琳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听过无数种形容紫琳的话,这样的评价却还是第一次听到,愣在那里思索着话里的意思,朦胧中又听到伏觯如梦语般的低语: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仔细看向少女时,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呼吸均匀,大概睡熟了!
夜色中的疑云(上)
郡王府在坐落在金陵城的南面,本来当初紫琳在十四岁被封为逍遥郡王时,就有了这座府邸,可紫琳一直没有搬进去过,坚持要留在太师府陪伴双亲,可现在国主都特地通知元琳她和彦惜皇子的婚期不远了,总不能还一直耐在太师府里,那可是国主专门赏给他们俩作为新婚爱巢之用的!
从皇宫回来的元琳首先当然是要先找利嬷嬷,因为郡王府的一切琐事也都是她在代为处理,把智乐的意思大致透露了一下,吩咐下人准备好不久她就要搬进去住,毕竟到时的婚宴可是在那边摆的,虽然一直有下人看守和打扫,但要忙的事,要买的东西还是很多,不过相信那些事一点也难不倒老管家的!
下午时元琳兜去城南的府邸参观了一下,里面的布局简直叹为观止,不愧为凤帝亲自下旨给新建的,当初可是花了近两年的时间,从紫琳受封到及冠礼前不久才竣工完毕。里面的楼宇建筑,亭台水榭,每一处都美轮美奂、独具匠心。
有专门从子月国运来的高山寒石雕琢而成的假山流水;房间里有从乐国最稀少的宝石和星芒国最上品的瓷器做为装饰,甚至明镜碧绿的湖水里还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珊瑚,那些都是朱云国主命人从东面的大海里捞出来沉在湖里的,所见的每一景都可说是一件杰作!
这府邸简直就像国主的行宫别院,奢华到让人有种误闯皇宫的错觉!
智乐凤帝真的有把江山拱手送人的打算吗?她对闻月紫琳到底抱着什么心思,这样的排场摆出来,元琳也大概能猜出个几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怕是她这国主媳妇不好当啊,命怕是也不会太长,成亲后一旦皇子产女,她这媳妇也就该发生意外或是疾病英年早逝了!当年皇子父妃的突然病故,是不幸却也是幸,多亏他的死才能多拖了这三年!
不过闻月紫琳也太不会享受生活了,既然没有要逃避的打算,却放了着这舒适的郡王府不住,硬要住在那冷冰冰还杀机四伏的太师府!就她现在知道的,那太师府里也没几个真心待她的人!真不知道她都留念那里面的什么!
闻月向吟整天都板着个严肃的冷脸,很少主动和女儿说说话,赫兰云峥也是除非十五去大佛寺烧香,不然不会踏出秋香后院一步!霍子荣这人更不用说,一个江湖中人居然会到府里来当侍卫总管,功夫也摸不清底细,这样的人当初利嬷嬷怎么会决定用她的!她到底和利嬷嬷有着什么样的瓜葛?
夜半,朗月当空,元琳所住的落尘轩里除了蟋蟀热闹的叫声,四下寂静无人,月光照耀下庭院里树影婆娑,夜风带起地上飘落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此时正是众人美梦正酣的时候!突然,屋檐的阴影处传出了细碎的人声,是谁半夜不睡在此乘凉!?
一身黑衣蒙面的神秘女子跪在元琳所住的房门口,用手有规律的轻声敲打了几下房门,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声响,本该熟睡的人却低声回应了黑衣人的奇怪举止!
“那些人都睡着了?”元琳的声音透着股慵懒的沙哑,似乎才刚从睡梦中醒过来!
“是的,一共有八个人,属下都一一点了她们的睡|穴,一炷香之后她们就会自动解开,相信她们醒来后不会发觉!”神秘女子的声音清冷的如深秋的夜晚,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如万年无波的古井,平静却也看不到深浅!
“才八个啊!……比前两天少了三个,真是的,我还以为会多几个的……”后面的话听的不大清楚,似乎只是元琳的自言自语。
良久屋里的人都没有再问话,也不知是不是又睡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快过去一半,那黑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门外,没有一点出声催促的意思。
“啊!对了,你半夜找我有什么事吗?”女人像是刚刚才想起来,语气中带着点无赖的调侃。
“主子吩咐的事,属下已经查过了!”黑衣人的语气没有因元琳的调侃而有所改变,仍然一板一眼的认真回答着。
“哦?这么快!说来听听!”
“当初把言飞卖给春风得意楼的那户人家在当天就离开了金陵城,属下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却发现他们在走到离城三十里远的树林,被一帮手法俐落的强盗劫杀,所有财物搜刮一空,无一人生还!”
“属下派人查过那片树林周围,附近的确有些流氓地痞出没,但从没发生过此类血腥的劫案,当地县衙也曾大肆彻查过此事,却无一线索,现今仍是一桩悬案!属下也去过他们的旧居,发现他们来金陵城并不久,平时很少与外人来往,也就没人了解他们都有些什么下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元琳顿了一下问道:“宛青知道我半年前第一次遇到言飞时,为什么不让你们调查他的过去吗?”
“属下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办事,其他的事一概不会过问!”
“……”
她怎么忘了这家伙平时就是个严肃拘谨到连屁都打不出来的怪物,又怎么会去问紫琳这个类似八卦的问题呢!?言飞,他后面的人会是谁呢?紫琳当初为什么不查他的出生,那男孩就这么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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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青!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和我娘的性格很像?”这女人和闻月向吟还有怀情简直可以组成扑克脸三人组!不过这三人里面最让人摸不清的还是宛青!
“没有!属下一条贱命怎可和当朝太师相提并论!主子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告退了!”黑衣人清冷无波的嗓音,即使是回答元琳无厘头的问题也不见有丝毫怠慢。
“对啊……她们也该醒了,你下去吧!”元琳这话说的模糊,像是临睡前的呓语!
门外依然安静如常只是却不见了那叫宛青的蒙面黑衣人的踪影,而门里本该睡觉的元琳居然也是一袭贴身的黑衣,此刻她正端坐在房间的桌子旁,喝着已经凉透的茶水,黑暗中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可丝毫不见半点困意!隐约还带着一股杀意的残冷!
她刚去了哪里?
虽然元琳早在喝下赫兰云峥那碗有毒的鸡汤时,她就已经怀疑过那个男人,却苦无找不到他杀自己的动机,转而从鸡汤的工序酌手调查,却发现个奇怪的现象:
只要紫琳在府里,赫兰氏每天都会吩咐厨房炖锅补品,如果紫琳过去陪他用膳,他就会去厨房给汤调味,再亲自端回秋香后院,所有做工上都没有任何问题,唯一出问题的是经过赫兰氏的手到她这儿的汤却是有毒的!
元琳从没有想过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毒!这是只要紫琳不说,有谁敢去验太师府当家主夫端给自己女儿的补品,要验也只会在之前验,防止下人动手脚罢了,即使出事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谁会相信一个慈祥的父亲会去毒害他自己那么优秀且唯一的女儿呢?
今天她特意再试了一下,果然毒是赫兰云峥下的,今天晚饭的汤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顾及男人的感受给喝下去,而是称临时有事先走了!男人的脸当下就变了颜色,回来后元琳怎么也想不到个合适的理由值得赫兰云峥使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加害紫琳!
而且最奇怪的是紫琳知道他下毒为什么还要喝呢?
这是元琳最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才决定今晚夜探秋香后院!
夜晚的秋香后院少了木鱼的敲打声,安静的出奇。常年烧香的缘故,空间中仍然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味,赫兰云峥的房间里却空无一人,确定过他从没有出过院子,仔细寻找密室的所在,终于让她在佛堂的下面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步下台阶,才发现下面的景象完全出乎自己所料,她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她当时看到的!
佛堂下面是居然一间绝对隔音的地牢!里面还关押着一个人。
墙的对侧镶入了两条粗大的铁链,分别附在了那人的左右两只手腕上,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硬质的东西,背对着元琳,在地牢的石壁上使劲的来回刮刻着,像刀片划过玻璃,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嘴里还喃喃的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话,不时配合着怪异的奸笑出声!
这个疯子是谁?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那人才慢慢转过身来望着元琳,石壁上仅有的一盏油灯突明突暗,映照着地牢里的人如幽灵般诡异,满布血丝的双眼让他更像索命的恶鬼,元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居然就是她正在找寻的赫兰云峥!
赫兰云峥是赫兰飞凤的第三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从小生长在富贵人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模样和才情一样出众,也是当年的金陵四大美人之一,多少女子爱慕的最佳夫郎人选。如今即使岁月摧残,风采依然能迷惑世人,优雅娴淑的举止是所有出嫁男子的表率!
然而此时元琳所看到的赫兰云峥,虽然依旧穿着今天晚饭时的那套合身的衣衫,却已经被撕扯的破破烂烂,歪七扭八的挂在身上;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蓬乱的披散着,手里拿着的是本来用作束发的玉簪子,两眼空洞无神,连焦距都很模糊的望着元琳,这人真的就是那个时时都要弄的干净整齐,高贵优雅的赫兰云峥吗?!
云峥歪着脑袋静静瞧了她半响似乎才把她认出来,然后高兴的张开两手无限温柔的道:
“原来是我的香儿啊!来!到爹爹这里来,让爹爹抱抱你!”他笑的很慈祥,可配上他扭曲的表情却完全变了味道,铁链不长,所以云峥即使拉直了也走不过来!
元琳吃惊望着他,没有动,这人这么会变成这样?
现在的他完全不是自己所认识的赫兰云峥,晚饭时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石墙上、地板上有很多类似的刮痕,看颜色的深浅估计他关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晚上都被关在这里吗?还是只有他神智不清的时候?
元琳一时间思绪变的很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云峥见元琳没有理他的打算,像小孩子般独自委屈的哭了起来:
“呜……香儿也不要爹爹了吗?”
“香儿不要丢下爹爹啊!呜……爹爹不是有意的,爹爹一定会保护香儿的!”
“呜……香儿……香儿……”
他极力的想伸长手够到元琳,满是泪水的眼睛里渴望和绝望交织着,即使粗糙的铁链在他细致的手腕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也不愿放弃!
男人的呼唤让元琳想到了父母过世时,自己也这么呼唤过他们,哭泣着要他们醒来不要丢下自己,但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回来,分不清多少次睡梦中看到他们的身影,进在咫尺却无法碰触,那种无力的心酸是最折磨人的!
也许是被男人眼里对爱女的渴望所感染,让元琳对他生出一股同情,望着云峥的眼睛,慢慢的靠近哭泣着的男人。
赫兰云峥犹在颤抖的手抚上了元琳的脸颊,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碰就会消失,“香儿……我的香儿!爹爹好想你的!你都去哪里了?怎么可以丢下爹爹一个人呢?”
“你什么时候长大的,我怎么不知道呢?你现在是来接爹爹和你一起走的吗?”
“走啊!我们现在就走,不要被那个坏女人发现了!呵呵!以后爹爹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让人欺负你!”
男人时哭时笑,对着元琳语无伦次的不断自言自语!
当他发现自己被铁链锁住了双手走不了时,又开始激动起来,紧紧的抓着元琳的肩膀摇晃着她:
“他们为什么要锁着我,爹爹走不成了,怎么办?呜……怎么办?”
元琳的肩膀被他捉的生疼,正想甩开他,却发现男人安静下来,那望着自己的慌乱眼神换做了疑惑!下一刻,赫兰云峥拿着玉簪子的右手,突然快速的向元琳的胸口刺去!
不过他一精神状况混乱的文弱男子又怎么可能在一个随时防备着他的女人面前得手,在他动杀机的时候,元琳就迅速的扣住了他右手上的|穴位,玉质的簪子从无力的手掌中脱落,应声摔成了两节!
“你不是我的香儿,你骗我!你这个孽种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还不死?”赫兰云峥发狂般的用仍然自由的左手捶打着元琳,拼命的诅咒着!
“你这个小贱人怎么还不死!死啊!去死啊!哈哈哈哈!快死啊!”
“你把我的香儿藏哪里去了,快交出来!你这个早就该死了的孽种,为什么要抢走香儿的一切!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香儿的,你凭什么应该有,你这个孽种早就该死了一了百了!”
“你这个贱人活着的时候害我,死了还要留个孽种害我女儿!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孽种就是孽种,怎么都不死,明明都让你走火入魔了,那么多的山贼还是杀不死你,毒也毒不死你,你到底要缠我到什么时候才肯死?才肯放过我啊!”
“本来好好的,那么久消息,死在外面就好了,为什么要活着回来!?孽种就是命贱!贱货!贱货!贱货!!”男人被恨意熏染的猩红的眼睛像饥渴的饿鬼,恨不得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元琳开始后悔刚才搭理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男人了,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被人锁在这个隔音的地牢里。云峥烧红的恨意和咒骂,让她觉得很碍眼,就算闻月紫琳欠他的,她元琳可不欠他什么!从来没有人在这样辱骂她后还能安然活着的!
有力的手爬上了赫兰云峥的喉咙,掐住他喋喋不休的谩骂,男子透不过气的挣扎着,引的元琳杀意更浓,五指不由自主的收拢,直到男人的双手无力的垂下,眼睛开始翻白,她才警觉过来,立刻放开那个马上就要窒息而死的男人!
赫兰云峥咳嗽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他显然有些怕了这个差点要了他命的女人,她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感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是那个对他千依百顺的孽种,她真的会杀了自己!
元琳看着被她刚才的举动惊吓不小的男人爬离自己的脚边,一直躲到地牢的角落里缩成一团,胆却的望着自己,男人嘴里又开始嘟哝着那些让人听不清的碎语。
元琳努力的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好冷静的分析赫兰云峥刚才的一番话,为防男人一会又发起疯来,看时辰宛青也快来了,深深的望了眼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男人,迅速的退出地牢,俐落的几个起落悄声无息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宛青走后,元琳这才有空理清事情的原尾,原来闻月紫琳真的不是赫兰云峥的女儿,也难怪他会在紫琳所用的东西上都刻上香儿的名字,不管紫琳对他怎么孝顺,他也一直在怪紫琳抢走了本该属于他女儿的一切!他会发疯也是这个原因了吧!
那以前的紫琳应该也有发现这个秘密,也许她觉得亏欠赫兰云峥才任由他下毒!不过这男人心也真够狠的,仗着紫琳聪慧又听话,让她从小树大招风,引来各方嫉妒,先是要她考文武状元,再让她请缨去剿匪,临行前还让她练功走火入魔,一心想让她死。
紫琳那家伙也不知是命大还是苦日子没有过够,又活着回来让这男人虐待,不知该说她笨还是伟大!
但真正的香儿又去哪里呢?是死了,还是被闻月向吟送走了?
紫琳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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