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许多东西偏离轨道,更多的在按步就班地铺展开。晋熙城大部分人在为第五届晋熙小商品博览会做准备,到时四面八方的人涌过来,寻找一种叫商机的东西。
弥漫的集团在博览会上搭建了很大的展台,更让晋熙人开眼界和中外客商叹为观止的,是集团要搭建一场很大的户外拉链秀,许多媒体正在炒作这件事。
小心帮不上忙,都由专业人士打理,但小心要在,至少父母希望她在。早一点接触生意或以后打理家族企业,这是一条已铺了草坪,两边已种上鲜花的大道,小心要走。选择要付出代价,如果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呢?
李颍颍似乎也无法选择,也许她承受不了这份秘密。
父亲死的那年李颍颍五岁,在那块除了黄土还是黄土的角落,颍颍的母亲实在找不到办法让母女俩顺利地生存下去或活的更好一些。贫穷象破旧房屋上的蜘蛛网,经年累月地挂在屋顶上,饥饿才是娘俩的一日三餐。李颍颍考上了大学,母亲已卧床不起,守着药罐子过日子,那一笔上学的费用,母亲维持生命的医药费,象毒蛇一样一点一点地啃噬李颍颍的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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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上你的拉链(12)
“小心,我是一只鸡,你相不相信,从到学校报到的那一天起,我就是一只鸡。”
在李颍颍家那片山坡上,李颍颍脸上麻木不仁,似乎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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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可以遮蔽的了,这片贫瘠的土地,远处的山光秃秃地接受太阳的灼烤,河床里的石块象百年未被雨水浸润过一样泛着冷酷的光,一垛摇摇欲坠的土砖墙成了两个少女身影的背景。
“你看到了小心,我在那间屋里长大,我妈仍在那间屋里接受病痛的折磨,念完大学又怎么样,我妈能等到那一天吗?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的理想是在这片荒脊的土地上生长的,我只想让我妈过上好日子,我只想让我自己过上好日子,所以我要让我自己的身体卖个好价钱。我现在攒了一笔钱,接我妈到城里去治病。” 李颍颍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显的平缓。
眼前的大地让小心感到一阵晕眩,生活的门呈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毫不犹豫地把李颍颍攫了进去,她的身体仿佛在一架绞肉机里挣扎。
生活的残忍蛰伏在身边,李颍颍以她柔弱的身躯竭力想抗住命运的重压,还要不动声色地周旋在人群中。李颍颍的坚强让小心钦佩不已,贫穷如此真实,对人的影响和改变,摧枯拉朽,小心不寒而栗,内心波澜起伏。小心抱紧了李颍颍,如果仅仅是钱的问题,就好了,小心想,可李颍颍那里去找回她的童年,妈妈的健康,怎么能抹去她心灵上的阴影,让她拥有对纯真爱情的渴望?这片山川会鲜花烂漫、牛羊成群吗?那象梦魇一样的过去会离开她一去不返吗?
小心不知道,纷繁的世界掀开它的另一面,而李颍颍却在里面挣扎了十几年。小心迷糊中遥见父母当年弃诗从商的身影,狂热归于平静,谁有资格责怪任何人因为现实而做的每一件事呢?
回来的列车一路东行,李颍颍的妈妈脸上略有红润,比在那间阴暗干燥的土炕上好多了。
“孩子,我真的不想拖累你,你安心地上完大学比什么都重要。”李颍颍的妈妈上车前说了好几遍的话,躺在火车上又对两个姑娘说了起来。
“妈妈,你这样我能安心地上学吗。”母女俩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阿姨,您放心吧,还有我呢,我回帮颍姐照顾您,到了城里先住在我家,治好了病再讲。”小心的眼泪好几次在眼眶里打转。
“去了城里我能习惯吗,况且。。。。。”
“怎么不习惯,城里的日子就不是人过的?”李颍颍没让母亲继续说下去,打断了母亲的话。李颍颍的举动让小心心里咯噔了一下。城乡或穷富的概念到底是李颍颍的一个结。一个人想努力地泅过这条界限分明的大河,他是不是不愿意回头望一望?象一本书,这一页能不留痕迹地掀过去吗?
拉上你的拉链(13)
李颍颍毅然决然地处理了老家的房屋和其他的财物,是想彻底告别过去,还是执着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女儿代替母亲对生活做出了决定,那对故土的那份留恋和牵挂仅仅属于母亲吗?人生的路上,李颍颍显露的孤寂和坚韧,让小心既感动又揪心不已。
十一
王欣将李颍颍的母亲送进了医院;又为她请了个护工。
一日;在医院的走廊上;李颍颍问小心:“你还在找身上没有拉链的人吗?”
小心没有回答。
小心想起那捡破烂的夫妇;不知道他们现在在那里讨生活。
寻找有时不一定得到结果;在寻找的过程中你会得到很多。
小心点点头。是呀;长大就能明白许多事情;承受许多事情。
长大有什么不好吗?长大或许就是那片紫竹林一步步向自己走近。腐败的落叶、班驳的枝干、摇曳的花草、跳动的生灵;在舞台上轮番呈现;另人眼花缭乱;缤纷无限!
拉链秀如期召开。
舞台上模特儿鱼惯而出;所有模特身上的衣服都是一根根质地色彩各异的拉链构成;小心的妈妈王欣一身紫色旗袍;粉红色的拉链竟也是一根拉链做成的。弥漫意气风发;在一群外国人之间谈笑风声。多么幸福的一对呀;站在舞台旁边的小心由衷地羡慕起自己的父母。
押轴戏是一个人吊着拉链横跨大河,在河两岸各有一个脚手架。一条特制的拉链连接两岸;表演的人吊在拉链下有多个来回;完成多次拉链的开闭。
一位穿红色拉链衫的小伙子交过来一张表;在旁边做着准备活动。表格是一张保险单;公司已为他投了保。小心猛然发现小伙子的曾用名是有富。
有富?拾垃圾夫妇的儿子;一定是他!
“你是晋熙大学的学生?”小心问。
“是呀。”小伙子边回答边活动胳膊;腿。
“你父母是捡垃圾的?”
“对呀”小伙子仍在做动作。
“你父母呢?回乡下了。”
“为什么?”小伙子盯了小心一眼。小伙子的话给他一些疑虑;或许觉得小心没什么恶意;小伙子说:“出车祸了。”
“谁?”小心的心里一紧。
“我父亲。”
小心肯定就是哪天;在他们约好的那一天;来赴他们的约会;路上出了车祸。
小伙子问小心;“你是不是答应给我父亲废品的哪个女孩?”
小心点头。真的是这样。
“哪天我父亲跟我讲了;叫我去找你;我没去;因为我要去医院陪他。他走过了马路;一辆小车摇下玻璃扔出一只易拉罐;砸在我父亲的脚跟上;又弹回了马路;我父亲赶忙回去捡;没注意后面一辆车;就这样;易拉罐压扁了;我父亲的一条腿也没有了。”
小心无言地沉默着。
小心望见横跨大河的那条硕大的拉链,突然想起问小伙子:“你父亲那天是穿一身棉袄?”
“是呀。”
“当时你父亲身上有没有拉链?”
“那种老式的棉袄哪有拉链?”
小伙子停顿了一下,“不过我母亲在棉袄里面缝了一个装钱的荷包。口子用了拉链。”
开场的锣鼓响了,小伙子尽力蹦跳了几下,向脚手架跑过去,剩下小心在发呆。
周围人生鼎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半空中的彩链吸引,站在脚手架的小伙子,一身红衣,张开双臂,风将他的上衣鼓展成一对翅膀,象一只火红的大鸟,即将飞向对岸。
少女日记……拉上你的拉链
十二
南方的春雨很奢侈,贵如油在这儿就不是真理了,按说秋雨惹人愁,春雨即使绵绵,应该与些诗情画意联系在一起吧,一连几天湿漉漉的,小心便有许多烦躁,一个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想问题。
十六岁一天天走近,面纱褪去,裸露的是怎样的真实呢?小心先是想到爸妈,感情出现了裂痕,他们会分居?离婚?公司一分为二?大人的世界有多少不可猜测的因素?多么光鲜的一对,在小心眼里世界上还有比她的爸妈更般配的夫妻吗?妈妈的高贵,爸爸的帅气,多么郎才女貌、女才郎貌的组合。他们的商业帝国象拔地而起的高楼,一天长高一层,巍峨挺拔,直插云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趁着事情还没有发生,是得做点什么了。
可我能做什么呢?小心想。有什么方法能阻止可能发生的事情?曾经是一个多么完整的家呀,为什么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小心想恨。
恨谁?恨什么?
小心想起一个故事:被极度宠坏的儿子走上了刑场,临终前,有一个要求,想最后一次吮吸母亲的ru房,从来就是百依百顺的母亲毫无疑问地答应了,奇怪的是儿子竟一口咬下了母亲的|乳头,并说要不是母亲的极宠也不至于走上断头台。故事的这两个主角,母亲盛满爱,浓的化不开,儿子呢,现在来估计,应该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没有爱这个概念的,只有临死前,释放了自己唯一的感情…恨。
或许大家对这个故事的解读不尽相同,能琢磨出不一样的东西来,没有什么不对的,反正小心宁愿只从中悟出恨,入骨的恨。如果爱是真实的,恨就更真实,真实的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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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稀释恨,恨还在,恨冲淡爱,可以将爱冲得无影无踪。
爱和恨是不是极为对立互不相融呢,他们中间有妥协和嫁接吗?
小心有时惊讶于一些伟人对于爱和恨的理解。安徒生曾经热恋瑞典一位歌唱家,估计是单相思那种形式,歌唱家曾让安徒生帮忙做什么事,安徒生没做到,一日,安徒生问歌唱家,你恨我吗?歌唱家回答说,不恨,恨是要爱的,不爱怎么恨?这样一句话让我们这位伟大的灵魂伤感了很长时间。有时假想,如果当年是另外一种结局的话,那我们会不会在更多不同意境和内涵的安徒生童话中沉思遐想呢?
安徒生的灵魂在我们的星空已飘荡了两百年,他贡献给这个世道大人和小孩多少跳荡的火种,照亮夜晚,也让黎明变得更光亮,可安徒生一生未娶。他应该是有爱的,他的爱给了我们大家所看到的精灵,但也应该相信他是有恨的,他的恨呢,聪明的人们,你能告诉我?
爱恨情仇困扰了我们多少凡夫俗子,血肉男女。灵性如张爱玲的女子,一生想是在浅浅的爱和切切的恨中打发光阴,有心的读者应该从她的文字中窥出端倪,她甚至有一篇文章就直接是《多少恨》,那淡淡的哀怨后面一定是恨锁青烟,泪浸芳菲。再比如水做的黛玉,葬花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把抑郁自己的恨一起埋葬了呢?空遗千古恨。又如千古怨妇秦香莲,哭倒长城的分明是满腔怨恨,要不怎么会六月雪,晴天雷。
海阔天空地信马由僵,小心也想不透身边事。
拉上你的拉链
十三
荷叶上的露珠凝聚了很长时间,在暗夜中酝酿、积聚,在朝霞中圆润、开放,熠熠生辉。太阳让她光芒四射,夺人眼目,但太阳也迫使她萎缩、消失,直至成为记忆。生活和爱情大抵如此。
爱情是露珠,生活却是太阳。
有了这些感悟的是李颍颍。
李颍颍的母亲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身体已明显好转了。说到底造成李颍颍母亲身体虚弱的一是劳累,一是贫穷。在那片干瘠的土地上,劳累和贫穷无疑是两颗钉子,钉的人动弹不得,现在终于挣脱了,乡下人底子结实的身子骨在春风春雨的调和下,象泛青的小草,茁壮出蓬勃的生机。李颍颍母亲可以下地了,就执意要去打工,李颍颍逆不过母亲的脾性。闲不住几乎是劳作人的通病,她只好同意母亲进了小心妈妈的工厂,小心妈妈王欣给她母亲安排了一份轻松的活,李颍颍的母亲就沉醉在一生都不曾有过的快乐和满足之中。
所有的一切似乎让李颍颍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李颍颍,在爱情的路上就又叹了一口气。
令李颍颍着迷的男孩叫柳云。
他们的认识回过头来看,有点不合情理。
首先不合情理的是地点。那是晋熙学院中文系组织的一次诗歌朗诵会。这年头这样的聚会滑稽的可怜,是有点不合情理吧,更为可怜的是这些年轻人好象发现了一方净土,虔诚、执着、肃穆,仿佛在接受洗礼一般。柳云一头卷发,瘦瘦的身子,在台上声情并貌的朗诵诗歌:
逃避的,
是那奋斗之后仍有的失败
是那笑过之后也有的泪水
是那绿叶过后不灭的秋风
是那爱过之后不忘的伤心
是那疯狂之余难免的寂寞
是那放弃之后无奈的悔过
是那选择之前痛苦的思虑。。。。。。。
那份伤感和无助一下子击中了李颍颍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那段时间李颍颍夜晚出没在宾馆、舞厅,欲罢不能,白天自责和悔恨,天黑了又麻木不仁地走了进去,她需要爱情,她更需要一笔钱,她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数字,她如此冷静又义无返顾地扎了进去。有些事情开始了,留下印记了,一生都抹不了,而柳云的诗,每一句描述的似乎都是李颍颍当时的心态。
李颍颍找到柳云。
“你有故事?”
柳云将一头卷发往后一捋,盯着李颍颍的眼睛:“你也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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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是哪个系的?”李颍颍问柳云。
“我不是大学生。”
“那你是?”
“准确的称谓是打工仔。”这么说时,柳云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似乎先给自己涂了一层保护膜。“我高中都没念完就出来打工了,我现在是一个广告业务员,通俗的说法是拉广告的。”
“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
“别太敏感了,没别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喜欢诗歌呢?”
“每个人都有理想,对不对,热爱诗歌让我对理想更充满向往。”
其实他们两个人谁都不可否认,诗歌充当了一个工具的角色,更大程度上诗歌带给他们的是,释放了他们的烦恼,舒缓了他们的孤寂,有点古代少年不知愁滋味、硬赋新诗强说愁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两个年轻人各自故事中有一些交叉、融合,那天分手时李颍颍送给了柳云自己写的一首诗:《一条干鱼一样的毛巾》
有一个袋子想装我
有一枚硬币想砸我
有一个男的想骗我
有一个女孩想笑我
面对窗户上的墙
我想不起我的模样
寒冷的夜
天空钉满钩子
谁将我挂在上面
没有我的温暖
拧开水笼头
一条冰冷的蛇
钻进我的口袋
想起谁说的
一个人的悲哀
无奈
拉上你的拉链
十四
柳云十八岁的那天晚上,李颍颍和柳云该有一个难忘的记忆,但李颍颍的心理障碍阻挡了某些事情的发生,或许是她没做好心理准备,这一次就不一样。
路灯将细雨的身影透显成一幅淡淡的山水画,李颍颍和柳云牵手在河边的柳树下。夜很晚,城市的人能睡的也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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