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俄〗 基尔·布雷切夫
第一部第一章
西梅伊兹,海滨浴场,活跃着一群人:住在德夫山崖下一顶帐篷里的两位诗人,作曲家米沙·霍夫曼,一个叫弗谢沃洛德的航空工程师,猎人格兰特,还有那只跟他形影不离、长着一身绿色绒毛的爱犬克洛姆迪迪迪。柯拉和薇罗尼卡两位姑娘是他们的中心。
在平静、祥和、阳光灿烂的西梅伊兹,这些人住在不同的地方。
每天早饭后,他们在一处并不宽阔的、散落着块块巨石但却不乏惬意的海滨浴场见面。浴场的尽头;就是像糖堆儿一样耸立的德夫山崖。陡陡的峭壁上,凿出了一条看不见尽头儿的石阶。有的地方,石阶干脆就凌空悬挂在悬崖峭壁上,而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沿着石阶,可以登上山崖。西梅伊兹的这两位神通广大的女主宰,有时候也不到浴场来,她们或者乘船跨海,到阿卢普卡去喝马奶酒;或者去采蘑菇;或者去写生画画。而这,就要看她们的心情如何,看她们会突发什么奇思妙想了。当然,写生画画她们只去过两次,还是在海上风大浪高的时候去的。因为她们太想向伙伴们和崇拜者们显示自己的风采了。她们想证明,现代女性所具有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她们的身体,这两位美人,可是俄罗斯建筑艺术的希望与未来。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有时候,阴云绵绵,一整天都飘着暖暖的细雨;有时候,会突然狂风大作。随即,碧绿的、甚至有点发烫的海浪汹涌而来,拍打着海滨浴场上的巨石;有时候,天气会一下子好起来,气温陡然升至神话传说中才有的温度。在德夫山崖的陡坡上,有一座小房子。房子的四周,长满了樱桃树。一条潺潺小溪从房子的上方流过。
这是塔马拉·伊万诺夫娜太太的房子,她把它租借给了柯拉和薇罗尼卡。
在这个故事开始的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好。气温不高,风儿也不大。在这样好的天气里,甚至可以到崖下的空地上打一会儿排球,出一身汗,然后,再一头扎进海水里凉快凉快。
柯拉不厌其烦地哄说着猎人那绿绒绒的爱犬,试图让它下水。可是,这家伙死活不肯,还尽其一切所能,向柯拉解释说,昨天它在水里看见了一个海蛰,对于它来说,这可是一个极其可怕而可恶的野兽。猎人的这只绿毛犬,长着一只宽宽的翘鼻子,阔唇大嘴,眼珠子是黄铯的。脸上的绒毛软软的,而背上和脚上的毛则又密又长。绿毛犬在柯拉的抚摸下,感到很舒服,于是,就像只猫一样哼哼起来,尽情地享受着这种抚爱。
这时,猎人格兰特说话了:“行了,行了,你别把它惯坏了!”
格兰特是个高个子,身体健壮,背有点驼。他的脸上和肩上有一些疤痕,新长出的皮肤呈粉红色。这是前不久被火烧伤的。格兰特说,他遭遇了一场森林大火。可两个姑娘很想把这伤疤的情节想象得更离奇一些。比如说,这伤疤是飞龙喘气时给留下的痕迹。
航空工程师弗谢沃洛德·托伊坐在水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把两只光脚伸在海水中。海浪拍打着他的双脚,惬意无比,他像只猫似地咧嘴直乐。总的说来,他是一个健壮的人,背厚肩宽,两腿肌肉发达。只是他的面孔与这强壮的体态极不相称——稀疏的眉毛,就像天生给画上去的一样,高高地飘在眼睛的上方。尽管这人很自信,但这样的长相,使他显得总是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这位工程师正在读一本厚厚的在雅尔塔图书馆租借的古书。尽管他还没有退休,但依姑娘们看来,他已经到了命运攸关的30岁。他在图书馆里复印了一本1889年出版的斯拉德科夫斯基的作品《克里米亚的考古之谜》。
“嗨”,工程师发出感叹,他又读了一则谜,“真是难以想象”。工程师自言自语地说着。
在这样的天气里,谁也没有功夫去理什么古老的克里米亚之谜。
弗谢沃洛德正在发明和设计一些依靠人的力量飞行的最小的飞行器,也就是扑翼机之类的飞行器。还有一些类似的、通常不是很坚固的蜻蜓状的玩艺儿。工程师许诺要在近期展示他的最新发明,但要等把东西发送过来。他现在坐在海边,一边用脚趾划拉着温暖的海浪,一边读着那本在同伴们看来有点令人心烦的书。
两位诗人,一位叫卡里克,另一位叫瓦利克。都瘦巴巴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们的头发剃得短短的,很时髦。穿着带条格的长衫,相互间以“先生”、“阁下”相称。
他俩只顾忙于体验生活和创作,根本顾不上动女人的念头。这使得两位女士感到,即使是在漆黑的深夜,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对于这两位女士来说,最大的危险来自米沙·霍夫曼。此人整天不是忙着创作新的歌曲,而是老想着给大家唱他创作的旧歌。他认为这是最著名和最令人喜爱的作品。他极其活泼好动,身体胖胖的,一头火红色的头发,脸上还长着红色的雀斑。胳膊短短的,晒得黝黑,手指细小,但却非常灵活敏捷。比划起来的时候,就好像长着几十只胳膊或手指似的,你刚见他把一只手从肩上或是膝盖上拿开,马上又有一只手出现在这个部位。米沙·霍夫曼的手和手指似乎很有附着力。另外,这位音乐家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很尖。米沙已经超过了30岁,但他还是被拉入这伙人当中,因为他平易近人,跟谁都合得来,并且知道很多趣闻奇事。他结交广泛,去饭店或者是去参加音乐会时,即使那里一个空座位也没有了,他也能设法在那里呆下去。
“真有意思,”工程师用手指着书说,“这一页讲的就是我们这个地方。”
“读给我们听听,”薇罗尼卡请求说。
她很喜欢工程师,因为这位工程师长得很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且很聪明。再说,工程师的身材也很出色。薇罗尼卡性子很急,不等工程师开始他的扑翼机实验,就让他先答应带她飞上天。
“你好像已经爱上他了。”昨天晚上柯拉提醒她说。
“难道你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薇罗尼卡,我们不是说好了在这里一起度过一个月的嘛!”柯拉生气地说。“你这样做的话,三天后是什么结局,我可知道。我总觉得他没有真的爱你,他看旁边浴场捰体女人的眼神不正常。当你想同他拥抱时,他却要读书。总的说,他要是结婚了,肯定只爱自己的孩子。”
“他结婚了?”薇罗尼卡吃惊地问。对于这番劝说,她只听到了“结婚”这个词。“他没有结婚,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你还会找到别的理由折磨自己。”
“既然他没有结婚,我干吗折磨自己?”薇罗尼卡奇怪地问。
她的表现,足以证明她已经爱上了这位航空工程师,用不了多久,他们这伙人的平静生活就会被打破。作曲家将会与工程师进行决斗,两个诗人中的一个将会自杀,猎人格兰特将会淹死自己的绿毛爱犬,而其他的变故也将发生。
柯拉觉得,心地坦荡的工程师更爱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女伴。
这时候,工程师开始朗读。当有海浪扑上岸来的时候,他就会稍稍提高一下嗓门。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卵石,发出沙沙的声音,不一会儿,就退了回去。
“很早很早的时候,”工程师读道,“德夫山崖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跟今天的不一样。它是一座石山的余脉,石山的起点就在下面这条路的旁边。在岸边陡峭的山崖壁上,有一座海岸堡垒。这座堡垒建造年代久远,是在古希腊人来到克里米亚之前,由沿海的土著人道利部落建造的。这个堡垒与别的堡垒不同的是、它的规模很小,充其量只能称作是一个前哨或观察哨。尽管如此,它在半岛的防御中具有重要作用……”
柯拉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把目光从德夫山崖的峭壁顶上移到了海岸上。工程师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用手指压住书页,说:“这个堡垒离这儿不远,一定要去那里看看,看看还有什么遗迹没有。”
“接着读,”柯拉体贴地说。于是,工程师顺从地继续向下读。“守备部队从这个堡垒上看到了希腊人的第一批战船,它们正在慢慢地向北驶去,驶向神秘的北方寒地。守备部队看到了‘阿耳戈’号战船上的那面千疮百孔的破帆。就是在这条船上,美丽的美狄亚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薇罗尼卡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就问:“她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弟弟呢?”
工程师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
这时,猎人格兰特突然回答说:“为了不让她的父亲追上她心爱的伊阿来。”
大家觉得猎人的解释有道理。于是,工程师继续读:“博斯波尔国灭亡的时候,这座堡垒毁灭了。但后来,克里米亚的哥特人又进行了重建。一个始于中世纪的不太著名的克里米亚传说,与这座堡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传说中讲述了这样一件事:当地一个国王有一个美貌女儿,她天天盼望着远征海外的未婚夫凯旋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天,未婚夫的战船出现在海平线上,这位公主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她不顾一切地向海边跑去,从高高的悬崖上纵身跳进了大海。不过,她并没有粉身碎骨,而是化作了洁白的海鸥。”
这个传说到这里就结束了,至于后来的故事怎么样,没有人知道。
“也许,她的未婚夫战死了,”薇罗尼卡接过话头说,“所以,她就跳海了。”
“这跟雅典王爱琴的死有点类似。爱琴海就是以这个国王的名字命名的。”猎人格兰特说。
大家一下子把目光转向了猎人,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从大家的沉默上,格兰特猜到了大家想听他说什么。于是,他继续说,“爱琴的儿子忒修斯渡海去克里特,在那里,他勇敢地杀死了半人半牛的怪物弥诺陶里斯。你们还记得阿里阿德涅线团的典故吗?”
所有的人都点了点头,就连克洛姆迪迪迪也点了点头,可它能知道什么。
“忒修斯与他的父亲爱琴本来约定,如果除掉半人半牛怪物弥诺陶里斯的行动成功了,那么,他就在船上挂起白帆;如果他被怪物杀死了,那么,船上就挂起黑帆。不曾想,行动成功后,由于过度兴奋,与忒修斯一起去的人竟把船帆的颜色给搞混了。或者说,他干脆就忘了原先的约定。结果,爱琴从高高的岸上看到的是黑色的帆,于是,就从悬崖上投海自尽了。”
“你认为,那个未婚夫船上挂的也是黑帆?”薇罗尼卡问。
猎人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不过,薇罗尼卡最后是这样理解的:“不可否认的是,格兰特说的有合理的成分。若不是这样的话,好好的一个少女怎么会跳崖投海呢?”
薇罗尼卡是一个学习成绩落后的大学生。文学课成绩很差,但她讲话时,却喜欢咬文嚼字。
工程师弗谢沃洛德有点戏弄地瞟了一眼面前这位蓝眼黑发的美少女。姑娘觉察到了工程师的目光,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你有话跟我说吗?”她问。
“没有。”工程师简短地应了一句,又埋头读书了。
第二章
大家吃过午饭后,一起来到德夫山崖后面的一块空地上。那座哨所或者说是堡垒的遗址,就在这个地方。而那位不幸的少女,也正是从这里跳崖入海,化作一只海鸥的。这里坡势缓慢,不太明显。从山里吹来的微风,驱走了炎热。远处的山崖上,有一些登山运动员在锻炼。他们大声地喊叫着,山谷里回音不绝。
薇罗尼卡落后了,把柯拉也拖累得掉队了。男人们只得停下来等。
薇罗尼卡向他们直摆手:你们只管继续前进,我们不需要你们照顾。
柯拉心想,从自己与薇罗尼卡在儿童岛一起生活到现在,俩人发生的变化可真大啊!现在,薇罗尼卡变得……
柯拉正想着心事,薇罗尼卡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说的也正是柯拉所想的。
“你在聊天时,顺便告诉他,就说,就说我在卢森堡有一座宫殿,就是顺便提提,你觉得这样做费力吗?”薇罗尼卡两只蓝眼睛直视着她的女友问道。
“爱上他了?”柯拉问。
“我想在你迷上他之前,让他这样对待我!”薇罗尼卡回答说,“我担心他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是不是觉得,要是他知道你是火星的第一个未婚妻,他就会一下子爱上你?”
“爱情,是一种感情,”薇罗尼卡解释说,“感情是买不到的,我有过这方面的体验。不过,用财富来让男人大吃一惊还是可以的。”
“那你就让作曲家吃惊吧,他会喜欢卢森堡的宫殿的,”柯拉向女友提出建议说,“至于弗谢沃洛德,这一招不好使,请相信我的生活经验。”
“他也一样。”薇罗尼卡说。这时,前面出现了岔路。一条小路向左边蜿蜒而去,通向海边断崖。小路两旁悬崖耸立,长满了野樱桃和金合欢。
“我们走得对吗?”长着一头火红色头发的音乐家问。他讨厌这次步行活动。
“就快到了,”诗人卡里克回答说。他手里拿着一份图册夹子,里面夹着一张从旅行手册上撕下来的线路图。在灌木丛里,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突然,一只允花蜂像一颗子弹一样向薇罗尼卡迎面射来,她惊叫着扑向工程师,想搂住他的脖子,但她扑了个空。柯拉估计,工程师定会敏捷地躲开,于是,她就迅速伸手,一把抓住了薇罗尼卡扬着的胳膊。
“他蠢极了,”薇罗尼卡又重新回到柯拉身边,“瞧他那德行,尖嘴猴腮的,那鼻孔就跟马的一样,我觉得他晚上呼噜一定会打得震天响。”
他们沿着小路,上了断崖。结果,什么堡垒遗迹也没有,只有一片被踩出一条小道的灌木丛。
这时,他们发现了一条陈旧的铁板凳,一位老太太正坐在那里织毛衣。
天哪,这里的风景真是美得令人吃惊:从这里看去,大海就在眼前,但低头一看,大海在脚下深不可测。海水的颜色也从灰蓝色变成了银灰色。而在海平线的尽头,银灰色的大海与同样是银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真是海天难分。在这条几乎看不见的海天连接线上,一只游艇在缓缓地游动着。
大家叫嚷起来,懊悔没有找到任何堡垒的遗迹。人们都把矛头对准了工程师。薇罗尼卡抗议的声音最大。
柯拉叹了一口气:与薇罗尼卡多年交往的经验告诉她,对一个男人如此苛刻地尖声喊叫,说明薇罗尼卡已经爱上他了。
“你们是不是要找飞鸟堡?”老太太停下手中的活儿问,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
“让我来指给你们看。”老太太轻轻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我是当地的磨坊主,”老太太告诉他们说,“我的祖辈住在费奥多西亚市。我已经退休了,现在在这里负责观察鸟类,这里很方便。”
老太太指了指放在长条凳子上的仪器。“我负责记录鸟类家族成员的飞行情况,”老太太说,“陆地上的猛禽我很感兴趣,而海鸟由我的同行格罗莫依船长负责记录,那不,他在那里。”
她向下指了指,大家看到了一只小舢板,小得就像大海眼中的一粒沙子。“格罗莫依船长负责记录海鸥和鸬鹚的情况。”
“他们知道你们吗?”猎人格兰特问。
柯拉发现猎人攥紧了拳头,猎人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他太想打鸟了。
就在昨天,米沙造谣说,猎人格兰特兽性大发,杀害了克洛姆迪迪迪的所有亲人,只是当克洛姆迪迪迪跑来为亲人们的死哭泣时,格兰特才意识到,他杀害了整整一个聪明的种类。他对绿毛犬的爱是由侮过和希望产生的,他希望绿毛犬能为他生产出新一代犬,这样,多少可以减轻他对生态所犯下的罪恶。
老太太领着他们沿小路向后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谁也不说话了。老太太把他们领到浓密的金合欢丛中的一条通道前。
当他们穿过这条通道后发现,这条通道竟然是由两堵墙形成的一条走廊,墙壁是由打磨粗糙的石板砌成的。原来,这竟是飞鸟堡的入口。
堡垒本身并不像座堡垒,只是一块三居室面积大小的落满灰尘的石板空地。被毁坏的一道石头地基依然可见。面向大海的一侧,保留下来一段齐胸高的墙角,墙角的前面,是一个浅坑,坑里斜立着两块石板。仅此而已。
神秘的堡垒不过如此,老太太似乎觉得对不住大家,连忙说,在周围的灌木丛里还可以找到一些石板,因为原来的堡垒要比这个大得多。堡垒原来有两座塔楼,到20世纪初的时候,有一座塔楼还保留了一层。不过,谁也不想钻进灌木丛里去寻找什么。
大家都涌到堡垒墙角,观海望天。
老太太仍在不住口地为堡垒辩解,她说,有好多个传说都与这座堡垒有关,这些传说都证实了关于有人消失的情况。
“我们知道雅罗斯拉夫娜郡主的故事,”薇罗尼卡目不转睛地盯着工程师说,“她在普季夫里的城墙上苦苦地等待着伊戈里公爵。她没有等到,于是,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像乌鸦一样飞下去了。”
“很像一个民间故事,”老太太微微一笑,“这么说你读书不少。”
“什么?”薇罗尼卡脸色一变。她对俄罗斯文学知之不多,就怕有人知道这一点。“我还能举出两三个这样的例子,并且,这些例子都在书里写着。在你朋友腋下夹的那本书里就有。工程师,你是在雅尔塔借的吗?”
“是的。”工程师回答。“这本书很不错。就在斯拉特科夫斯基写这本书的时候,这里还居住着许多民族和部落,而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说,所有这些传说都互相揉合了。而实际上,许多传说都有自己的渊源。比如有关波克列夫斯基大尉的传说就是这样。”
“这个传说讲的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时间是1920年晚秋。当时,红军攻占了彼列科普阵地后,就向海边冲来。在克里米亚这里,当时聚集了大量白军和老百姓……随着红军不断向南方推进,克里米亚的局势越来越令人绝望……”
“应当签订和约,”诗人瓦利克说,“就像英国的红白玫瑰战争一样”
“在红军和白军的那场战争中,双方不共戴天,在决出胜负之前,根本不可能谈到和平。”
“那谁胜了?”卡里克问。
“红军,红军胜了,”米沙抢着说,“红军还统治了这个国家好多年。”
“那当然,”薇罗尼卡说,“那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儿?”
“马赫诺的部队从巴赫契萨拉依出发,追赶波克列夫斯基大尉的骑兵队。大尉赶到了这座堡垒,就在我们站的这个地方,他被马赫诺的部队赶上了。于是,大尉就策马越过护墙,向大海跳去!战马顺从地腾空而起,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情景……大尉跳下去了,但他没能跳到海里。他的战马摔在了石头上……不过,马上已经没有了骑兵大尉。”
“他变成了海鸥,”薇罗尼卡说,“就像那位公主一样。”薇罗尼卡忍不住想笑,但谁也没有附和她。
“我走了,”老太太说,“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说的,那你们可以看一本书,名字叫《克里米亚的过去和传说》,是穆斯里莫夫写的,随便哪个图书馆里都有这本书。这本书里讲的就是大尉的故事。”
“说到底还是些传说!”薇罗尼卡庄严地宣布,就好像战胜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似的。
老太太耸了耸肩,急急忙忙离开了众人:她要去记录当地一些老鹰的习性。
剩下的这些人在这座旧堡垒里站了一会儿后,决定还是回到海边去,他们要在晚饭前再洗一次澡。
第三章
就在那天晚上,柯拉在公园的舞场旁再次碰到了那位记录野鸟的老太太。
在西梅伊兹,每到傍晚的时候,天空就渐渐地变成蓝色,知了不停地叫着,连空气都显得凝重起来。继而,地平线消失了,整个世界被黑暗吞噬了,只有近处的路灯在照耀着天地,灯光的尽处似乎就是天边了。每当这个时候,西梅伊兹的居民们和到这里来休假的人们,便不分男女老幼,也不管会不会跳舞,都自动地聚集到公园的舞场上。或许,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是为了跳舞才来的,只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而已。老太太坐在舞场外的板凳上,听着轻柔的音乐,悠闲地吃着一支冰淇凌,诱人的雪糕汁沿着锥形纸杯直往下淌。
“请原谅,”柯拉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来,“或许,那个大尉摔在了海边的灌木丛里了,因为那里有许多石堆和灌木。”
“看来,你聪明的小脑瓜要与传说过不去了,”老太太笑了笑,“我也曾经怀疑过。当年,我还找到了曾经追赶过大尉的一个士兵的儿子了解情况。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个传说竟然通过一个驼背的退休老人得以流传。这件事,他已经不知道听他父亲讲过多少次了。原来,当大尉策马跳崖时,海湾里一些小船上的渔民看见了大尉的这一愚蠢举动。正巧离岸不远处有一艘通报船,是从塞瓦斯托波尔派出来的。这艘船上的人看见了这个白卫军的自杀行为。塞瓦斯托波尔的两家报纸《塔夫利达之声》和《辛菲罗波尔新闻报》都报道了这一事件。两家报纸异口同声地说,大尉没有跳到海里,也没有摔在岸边的石头上。有数十人亲眼看见大尉化作了空气。在一瞬间,大尉在飞腾……接着,空中就见不到他了!你设想过吗?”
“没有,”柯拉承认说,“我没想过。”
“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老太太啜了一口冰淇凌说,“波克列夫斯基大尉化成鸟了,也就是化成老鹰了。”
柯拉明白了,老太太相信的是传说中的故事。管它呢,相信什么,那是老太太自己的事。应该尊重,最起码也不能嘲笑老人的离奇想法。
“你是一个好姑娘,”老太太说,“要是换成别人,早就经不住这种讥笑了。”
“我有幸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了,”柯拉说,“我只是显得年轻而已,实际上我内心比您还老。”
“真有意思!”老太太一乐。“你到底有多大,我的老太婆?”
“我很快就满20岁了。而我的朋友薇罗尼卡已经满20岁了。”
“你们是大学生吧?”
“是的,我们在苏利科夫学院上学。苏利科夫就是古代那个画家,不过,我可不承认他是个艺术家。”
“我听说过这个人,”老太太点头称是,“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画家。”
“他是个一点也不中用的画家,”柯拉反对说,“因为他主张艺术课题要服从于社会任务,而这,对于艺术来说是致命的。”
“薇罗尼卡也和你一起学习吗?”
“怎么会不在一起呢?”柯拉对这一问题感到吃惊,一我和她一起在教养院里生活,又一起从那里逃了出来……”
“难道我们现在还有教养院?”
“是专门收容银河系弃儿的。”
“噢,我想起来了!我在什么地方读过这个故事。好像是一个被收养的女孩是某个童话故事中的人物。”
“很遗憾,这个女孩儿不是我,”柯拉说,“不过,很幸运,她是薇罗尼卡。她的爸爸是太阳系里最大的集邮家。他去世了,而薇罗尼卡现在靠邮品的利息生活。要知道,那样坐享其成是很乏味的。所以,她想成为一个最普通的人。”
“做得对,”老太太表示同意,“就拿我来说吧,就出身而言,我出身于罗曼诺夫家族。有幸成为最后一个争夺皇位者的曾孙女。也就是说,在我的身上,带有罗曼诺夫的基因。”
“那你就占据皇位好了,谁也不会反对!”
“会有人反对的,”老太太说,“爱妒忌的人总是有的。再说了,皇位在彼得堡,而我却喜欢克里米亚的气候。”
当地一个健壮的海员请柯拉跳舞,这个海员可能是塞瓦斯托波尔海上博物馆的。他一边与柯拉跳舞,一边不合时机地夸赞柯拉如何如何的漂亮。柯拉请他在说恭维话时要有分寸,可这个海员怎么也找不到动听的话儿。当柯拉回到板凳上时,皇位的继承者已经走了,而柯拉却不知道她的姓名。要知道,皇位的继承者一定要有名有姓。
后来,柯拉又去找工程师。在路灯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显得比白天更加严酷,他的眼睛深深地藏在浓密的粗眉下面。
“您没跳舞?”柯拉问。
舞曲停止了,知了一起叫了起来,似乎要填补舞曲的空档儿。灌木丛中一种叫不出名的鸟儿也跟着叫了起来。
“我早就不跳舞了,”工程师说,“各种舞已经变样了,甚至有点可笑,你我之间岁数的差距太大,至少你会这样认为。”
“10岁,”柯拉说,“我已经考虑过了,这根本算不上是差距。普希金比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要大得多。”
“而这一切的结局是什么呢?”工程师强调说。
工程师长着一双漂亮的巧手,十个手指细长而有力,就跟外科医生或是专撬保险柜的小偷的手指一样灵巧。这时,薇罗尼卡出现了,就像在灌木丛里埋伏着似的。
“弗谢沃洛德不跳舞,”她告诉自己的女友说,“我想同他去海边走走,走吧,谢沃。”
薇罗尼卡笑了起来,她的嗓音很低,是故意装出来的,这种笑声对异性极具诱惑力。
工程师顺从地沿着幽黑的林荫小路向海边走去,柯拉对他很是看不起。幽黑的林荫小路,柯拉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碰到过这个路名;大概是在美国恐怖影片里吧。……
幽黑的林荫小路,柯拉沉思着,为什么当你喜欢一个男人时,马上就会出现这么个没长脑子的薇罗尼卡。这个薇罗尼卡之所以能到处招摇,只是因为她会对着好色的老教授媚笑,或者是向女教师们炫耀自己无尽的财富。可她自身的修养……
柯拉努力制止自己对女友的怨恨。她不需要这个工程师,这个工程师现在还是个大猩猩,还没变成个人。就让他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知识分子吧,这人对当知识分子没有信心。他对自己发明的扑翼机也是没有信心的,这可是姑娘们心中理想的东西……
不过,工程师可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同长着一头黑色卷发的薇罗尼卡一起来到海边,应当承认,薇罗尼卡第一个声张自己的权利,占据了这片杂草丛生的地方。
那个海员又出现了。他的眼睛红红的——为了得到柯拉这样姑娘的爱情,他甚至准备随时横渡黑海。但是,柯拉并不想让邂逅相遇的海员这样。于是,她回到了屋里。
薇罗尼卡回来得很晚。当时,柯拉已经快睡着了,她的心由于无能为力的争风吃醋都快停止跳动了。应当把应得的东西交还给薇罗尼卡,这姑娘太自信了,一点儿都没有想到那是根本不存在的成功。
“我跟他说:你听,我的心脏跳的多厉害!”柯拉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薇罗尼卡说,“可他把手从我高挺的胸上拿开,却对我说扑翼机比别的什么飞机要省钱……我告诉他要像第一次那样尽兴,可他竟回答我说,不想让我难为情。他的幽默感已经荡然无存。算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他,我要采用最好的摔跤的传统,我就不信不能把他弄到我的胸前。”
柯拉没有说话,也许,任何一种回答要么是愚蠢的,要么是不真诚的。
薇罗尼卡回到自己床上,很快就关了灯。
第四章
一大早,人们发现工程师弗谢沃洛德不见了。他去辛菲罗波尔取自己的飞行玩具去了。他答应天黑以前返回来,以便明天把这些玩具展示给朋友们看。他决定在宽阔的艾彼特利大山坡上进行实验。这里气流不稳,很危险,需要真正的实验者。
白天也令人心烦:大风呼呼地刮着,把枯枝败叶吹得满街乱跑,不时发出奇怪的尖叫声。柯拉觉得这风声就像古希腊神话中风神爱奥尔的琴声一样,尽管她从未听到过风神琴的声音,也从未看见过这把琴。海边都已经很不舒适了,更别说是下海游泳了。
猎人格兰特的绿色宠物不知为什么哭了起来。后来,格兰特把它带走了。
柯拉也悄悄地离开了其余的人,向山上的飞鸟堡走去。只有上帝知道她去那里干什么:也许,只不过是想在那里同老太太一起坐坐,听听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太太那低沉颤抖的说话声。
山崖上空无一人。小板凳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书名叫《危险关系》,这是一本做工整齐的复印件。柯拉一眼认定,这一定是那位她急于知道其名字的老太太留在这里的。
柯拉坐到板凳上,仰望着广袤无边的天空——一片片乌云翻滚着,随风匆匆而去,就像是逃避什么灾难似的。似乎要大雨倾盆了,但云量不够,雨是不会下的。”
“柯拉,”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我的孩子。”
话音未落,银河系警察局局长米洛达尔挨着柯拉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您在这里干什么?”柯拉问米洛达尔,“也在这里休假吗?”
“这可有点夸张,”米洛达尔承认说,“说实话,要是现在能休息两个星期的话,我宁愿拿一个月的生命来换。”
“难道您没有假期吗?”姑娘问。
“我们只有在梦中才能安静地休息。”局长借用一句名言回答了柯拉的问题。
柯拉看到,局长穿的是短裤和足球衫,她感觉到,局长那突出的膝盖上的空气微微颤动起来。
“这是您本人,还是您的全息图?”柯拉问。
“有些东西,即便是间谍也不能同他讨论。”米洛达尔回答。
于是,柯拉不再谈论局长的面貌,而是问:“如果说您不是在休息,那么,您就是在工作。我们找谁去?”
“我们谁也不找,”米洛达尔回答,“我们很担心。”
“担心什么?”
“可能同一个并行的世界相遇,”局长回答,“这还不够我受的吗!”他没有细说这个问题,而是警告柯拉:“我可能要用得着你,小姑娘。”
说着,局长从板凳上站起来,急步向灌木丛走去。透过灌木丛,柯拉看到了刚刚认识不久的罗曼诺娃那熟悉的身影。
老太太谦逊地等待着局长,局长边走边喊到:“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