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跟你说为什么?”她气得有点语无伦次,“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啊?”他一愣。
老天!她说了一堆的为什么,让他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看他一脸迷惘又困惑的无辜神情,她不觉有气。装什么老实?他根本一点都不老实!
什么没办法与人面对面接触?什么在异性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跟什么啊?他那天跟和服熟女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时候,她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有任何的紧张!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自若自在、眉飞色舞,他……他那个样子,哪里像是一个见了女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人?
“骗子!”她幽幽地瞪着他,“你这个扮猪吃老虎的骗子!”
“什……”他是扮猪吃老虎的骗子?她为什么这么说他?
“那天你想跟我说什么?”反正出不去,她索性把积压在心里的那些原本不想对谁提起的话,一次跟他说完。
“你想说你喜欢我,是不是?”她两只眼睛像是快喷出火花似的瞪着他,“你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吗?”
“……”他望着她,有点不知所措。
“面对我是一个样子,一转身就变了个人。即使我三天没去,你也不打电话,你……”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过,不自觉地又湿了眼眶。
“町……”见她眼眶红了、湿了,准治心头一紧。
他惹她生气难过了?是因为他没打电话“关心”她吗?如果是这件事,他可以解释……
“我没有打电话给你是因为……”
“因为你对我的喜欢只不过是这样的程度。”她噙着泪,一脸像是想把他大卸八块、生吞活剥,却又于心不忍的挣扎表情。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一转头,你就投奔温柔乡了,对吧……”她完全不给他机会讲话,“你当我是傻瓜吗?因为你是杉川准治,我就会晕头转向吗……”
闻言,他一愣。啊?温柔乡?那是什么意思?
见他一脸迷惑的表情,她气愤地道:“别装无辜了,我都看见了!”
“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恶狠狠又醋劲十足地道,“在跟我告白后的隔天晚上,你就跟一名穿着和服的熟女在银座散步,对不对?”
穿和服的熟女?银座散步?
“啊!”他恍然大悟,“你说的是绫子妈妈桑?”
“ㄟ?”她一怔。他……他居然跟年纪比他大的银座妈妈桑来往?
“你看见了?”准治很讶异。
“我眼睛可没问题。”她咬牙切齿。
他居然连否认都没有,而且还一脸自若。
“世界真是小,你竟然会看见我跟绫子妈妈桑,不过……”他狐疑地问,“你……你认得出我?”
真是不可思议!他当天的模样跟平常相差十万八千里,就算是跟杉川家熟识的人看见了,大概也会以为他是大哥清治,怎么她……
从没见过他那种模样的她,为什么能一眼认定是他呢?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果然是认定她认不出他来,所以才会装没看见。
“……”准治一怔。化成灰都认得出来?这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总之,我已经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跟那些我瞧不起的草包一样,都是虚情假意的混蛋!”她恨恨地瞪视着他,“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蠢女人,不会因为你是有钱人就巴着你,甚至是委屈求全的赖在你身边。”
他顿了一下,“这我知道……”如果她是见钱眼开的肤浅女人,他是不会喜欢上她的。
“既然知道了,还不出去……”她指着门,大声地说。
“可是……”出去?他话还没说完呢!
“你出去!你走!”她不想听他再说什么,因为她觉得他根本毫无悔意。
她生气地、激动地推他,他不从,她甚至动手打他。
“町……町田小姐,你听我说……”准治试着跟她沟通,但显然有点沟通无效。
“不听!不听!不听!”她使出吃奶的力想把他推出房门外,但他竟不动如山,而这让她更加的火大。
不知哪来的一股狠劲,她挥舞着双手,像猫打架似的对他出手。
一个不小心,她打掉了他的眼镜,而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脚步移动……
“啊!”当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准治知道来不及了。
此刻,他眼前一片模糊,包括刚才清楚的看见的她的生气的脸。
现在在他眼前的她,只是一个朦胧的形体,他看不清楚她的五官,更别说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突然,他有一种放松了、整个人沉淀下来了的感觉。方才那种必然的紧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着、平静、冷静……
看见他的眼镜被他踩在脚底下,而罪魁祸首就是打掉他眼镜的自己,早奈露出了歉疚的表情,但她倔强的不肯向他道歉,“我……我不会向你道歉的……”
“没关系……”他淡淡地说道,然后抬起了脸。
因为没有眼镜的镜片当“屏障”,他的头发不断地扎到他的眼睛。于是,他随手把前发往后一拨。
清楚的看见他的“全貌”,早奈心头一震。
她不是没看见过他这种样子,但却从来不曾这么近。她敢说,要是香织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后悔到想一头撞墙自杀。
慢着!她怎么能让他的“美色”迷惑了?
“你……你快走吧!”这会儿,说话结结巴巴的人换成了她。
刚才戴着眼镜,有着正常视力的他,不断地闪躲着她率直又愤怒的目光。但现在他再也看不清她的脸及表情,终于可以直视着她。
被他那么一盯住,早奈倒抽了一口气,心跳随即加速。
真是不可思议!同样一个人却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样貌,甚至好像连个性都变了!
他从来不会直视着她的,即使他们在过去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见面,他还是习惯性的闪躲着她的视线。但现在他竟……直视着她?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注视着她,尽管他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
“废话。”她说话依旧有着火气,但却隐隐的在颤抖。
“因为我说喜欢你?”
“ㄜ?”她心头一悸。
当然不是,当她知道他喜欢她时,她虽然很奇書網收集整理吃惊,甚至吃惊到做出奇怪的反应,但其实她是欣喜的。
“看来不是……”他勾唇一笑。
看见他那迷人又自信的微笑,她瞠目结舌。
见鬼了!他居然能露出这种仿佛只有超级明星才会有的笑容?
“那么是因为我没打电话给你?”他续问。
“ㄟ?”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解释,”他说,“是绫子妈妈桑建议的,她认为我该给你一点时间……”
绫子妈妈桑?就是跟他在银座街头散步的和服熟女?她给他建议?
“那天我突然跟你说了那些话,你一定很震惊吧?”他蹙眉一笑,有点歉然,“我太冲动了,只因为听了好美姨的话,我就……”
她一震,“外婆?”
外婆跟他说了什么,让一向慢半拍的他冲动得向她告白?
“外婆说了什么?”她不安地质问他。
“她说你……”他略停顿了一下,“你喜欢十三号清水先生。”
“啥?”她一惊,耳根也顿时热了起来。
“是真的吗?”他问。
“ㄟ?”被他那深沉的目光一锁定,她立刻结巴:“那……那是……”
“不管是真是假,在那当下,我是既震惊又兴奋!”
闻言,她一愣。震惊又兴奋?兴奋是指……对于“她喜欢他”这件事,他非常的高兴?
“我太冲动了,没有经过再三确认,就突然跟你说了那些话,不过我并不后悔,我……”他神情严肃而诚挚,“我想说的是……对我来说,你真的是个非常特别的女性,而我从来没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眨眨眼睛,一脸怀疑地看着他。老天!这个呆头鹅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无话可说,也绝对不会再来烦你,所以我想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十三号清水先生吗?”
被他那么注视着,她心如擂鼓。
她想老实地说:“是的,我喜欢十三号清水先生。”但,她又不想那么轻易地就出那句话。
因为,她心里还介意着一件事——
“你……”她咬了咬唇,“为什么假装没看见我?”
他微怔,“什……”
“在银座时,你为什么假装没看见我?”她眉心一拧,幽幽地道:“你不想在那位绫子妈妈桑面前跟我相认吗?”
准治微顿,这才明白真正教她生气的不是别的,而是……
他忍不住一笑,“我根本没看见你。”
“你骗三岁小孩吗?”她气愤不已,“我就在距离你不到三公尺的地方耶。”
“我得这么近……”说着,他突然欺近她,把脸凑到她的面前,“才看得见你啊!”
他突然的靠近,教她羞得面红耳赤,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我是大近视,没戴眼镜时,恐怕就算是我母亲,我都认不出来……”他说。
“你……你没戴隐形眼镜?”她还是有点怀疑。
他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上街?”
“有绫子妈妈桑带着我,她就是我的眼睛啊!”说着,他又是一笑,“下星期三是我母亲生日,所以我之前托她帮我在珠宝店订了一条项炼,那天我是跟她去取货的。”
“真……真的吗?”她半信半疑,“你那天真的是因为没看见我,而不是……”
“只有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时候,我才能那么自在的走进人群中,像现在……”他淡淡一笑,“因为看不清楚你的样子,所以我可以对着你说这么多话。”
戴着眼镜的他总是低头不让别人看见,也不能自在的看着别人,这一点……她知道,因此,他这番解释,她是绝对能够接受的。
“那你跟那位妈妈桑是什么关系?”她试探地问。
“像朋友,也像值得信赖的长辈……”他说。
“长辈?”她轻哼一记,“她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哪里像长辈了?”
他一笑,“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红粉知己。”她不假思索地道。
闻言,他唇角一勾,“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咦?”听他这么说,她很是好奇。
“她丈夫是素有东京教父之称的角川学,继子是知名的娱乐大亨角川无二,女婿则是东京光电的执行长中津川尚真……她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什……”知道那位和服熟女居然有如此强硬的靠山及背景,早奈惊讶不已。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丈夫、继子及女婿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她应该是不愁吃穿,为什么要当妈妈桑呢?
“绫子妈妈桑年轻时独自抚养女儿,吃了不少苦,她开在银座的金汤匙俱乐部,可是非常知名的高级公关酒店。”他说。
“咦?”她一怔,“你上次说的那个让你轻松自在,但是事后要付钱的……就是她?”
“嗯。”他点头,“不过我可没有点公关小姐坐台,我付的多半是酒钱。”
“是这样啊……”听完事情的始末,她心中的疑虑已经完完全全的解开了。
这么说来,真的是一场误会?他没打电话是不想给她必须立刻面对他的压力?他不是因为身边有和服熟女而假装没看见她,而是因为他真的没看见?
那么他……他是真的喜欢她……想着,她的脸颊突然发烫——
“町……”他顿了一下,神情认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十三号清水先生了吗?”
“ㄟ?”她一震,胸口一阵澎湃。
她面红耳斥,心慌意乱又惊慌失措,“我……别……别问那么奇怪的问题啦!”说罢,她转身想走开。
但一转身,她才惊觉到她根本哪里都去不了,因为她的房间就只是这么大。
“ㄜ……”当她有点手足无措的又一次转身,却撞进了他怀里。
他抓着她的胳臂,两只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她。
她想到他现在的视力只能用“月朦胧,鸟朦胧”来形容,他看得清楚她的样子吗?在他的眼里,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呢?
“不能告诉我吗?”
“不……不要!”尽管知道他其实不太能看得清楚她的模样,但他的眼神却让她有一种他能完全看穿她心事的感觉。
于是,她又是一阵耳热。“别这样抓着我啦……啊!”
她想拨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脸已经靠近——
“唔!”她以为他就要吻上她的唇,但他在慌乱中吻上的,却是她的……鼻子。
“唉呀!”她惊叫一声,推开了他,“你亲到我的鼻子了啦!”
准治一怔,神情尴尬又羞赧。想不到他视力不好加上忙中有错,居然无法瞄准目标,而亲到了她的鼻子……
看着他脸上那羞惭又略显懊恼的神情,早奈突然觉得好笑。
她忍不住地笑出声音,而这一笑,立刻化解了尴尬及稍早前的冲突。
“你看……”他有些难为情,“我是真的眼睛不好,没骗你吧!”
早奈凝视着他,明明一脸聪明样,却带着一种教人难以抗拒的“憨”的他。
她是喜欢他的,绝对不需怀疑。
但,她还是说不出口,不过……她决定用另一种方法告诉他。
她伸出双手,毫不迟疑地、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然后靠近了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他先是一怔,但旋即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这一刻,他们都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第九章
在老天的安排下,好美姨的脚还是没好。于是,已经跟准治互表心迹的早奈,继续代替外婆前往杉川家工作。
只不过现在的她除了钟点管家外,还多了一个“正牌女友”的身分。
得知十三号清水先生竟是外婆的有钱雇主,而且还是杉川制药二少的香织懊悔不已,但还是给予他们由衷的祝福。
而早奈也在他母亲生日时,陪同他一起出席了杉川家的晚宴。
在看见他的大哥杉川清治时,早奈真的吓了一大跳,因为他们长得几乎可说是一模一样。
得知他们其实是双胞胎时,她更是吃惊,只因双胞胎的他们竟有着全然不同的个性!
他的大哥是个交际高手,长袖善舞、能言善道,是能把树上的小鸟哄下来的那种人,而他却安静的躲在一隅,像个不存在的人般。
早奈从旁观察他,发现他从不与人说超过十句话以上,即便是面对他的家人。也就因为这样,对于他至今还是改不了低着头不正视她的习惯,她也就较能释怀。
不过,她其实是有点介意的——虽然这其实不算什么大问题,但身为他的女友,她希望他能在“视力正常”的情况下看着她,而不是只有在拔掉眼镜时,才视线模糊的面对她。
再说,如果他们继续交往,他难免会有面对她的朋友及亲戚的机会,要是他连面对她都不能自在,又如何面对她以外的人?
她不要别人觉得他怪,因为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奇怪的人,他只是……
总之,她觉得他必须有所改变,尽管这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还是希望他能为她努力尝试。
时序进入深秋,天气越来越凉,早晚时分甚至会让人觉得冷,尤其杉川家位在人车稀少的郊区,人口又少得可怜,此时更添几分寂寥。
忙完了例行的工作,早奈满头汗地坐在长廊上乘凉。
“啊……”她长叹一声,大剌剌地躺在长廊的木头地板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早奈……”突然,她听见葛西爷爷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只见葛西爷爷站在长廊外。“葛西爷爷……”
“我忙完了,先回去了。”他说。
“喔,好。”她一笑,“路上小心喔!”
葛西爷爷就住在附近,走路只需十分钟左右,不像她还得搭电车往返。
“明天见。”葛西爷爷挥挥手,转身走了。
她目送着他离去,然后打了个呵欠,继续在廊上躺着。
傍晚的凉风吹来,偶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微寒,她打了个哆嗦,转身微微蜷缩起身子。
整座宅子静悄悄的,连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吹动枝头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不觉有了倦意,甚至有一会儿是完全失去了知觉及防备的。
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落在她身上。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薄毯。
她翻身坐了起来,惊觉到天色已黑,而准治正将障子一张张的搭上。
“你怎么睡着了?”他边搭上障子,边问着:“很累吗?”
“不是,”她把毯子往身上拉,“只是躺在这里很舒服……”
想到他体贴的为自己盖上薄毯,她心里不觉涌现一股暖意。
“会感冒的……”他走了过来,打算将最后一张障子搭上。
“慢着。”她制止了他,“这张先不要搭上。”
“为什么?”
“我想坐在这里看庭院……”她说。
他微怔,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看表,“你还不回家吗?”
他在工作室里忙着,一时没注意到时间,更不知道她居然躺在这里睡着,而现在都已经快八点了。她都在七点前就走人的,即使是在他们成为男女朋友之后。
忖着,他突然有种深深的内疚。
她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但是他们从没到外面约会过,尽管他们天天见面,但却忙着各自的工作。
她会不会觉得无趣?会不会觉得闷?会不会觉得跟他在一起,完全没有那种恋爱的、甜蜜的、被呵护的感觉?
他是个不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的人,他甚至不曾对她说过“我爱你”这种甜蜜肉麻的情话。
男女之间的交往,最怕的是“给不了对方要的”,而他付出的,是她要的吗?他……又给了多少?
“要我送你回家吗?”他问。
早奈看着他,若有所思,“你怎么怪怪的?”
“有吗?”
“有。”她微皱着眉头,认真的端详着他,“你看起来像是对了什么坏事……或是对不起我的事!”
他一怔,“咦?”
“唉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你该不是上网看什么养眼或很a的东西吧?”
闻言,他一震,“怎么可能……我才……”
噗哧!见他一副紧张的,心慌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知道自己被耍了,他懊恼不已。
“你嘛帮帮忙……”她边笑边说着:“你都几岁了,就算上网看那种东西也是天经地义啊!”
“我……我是真的在工作。”他认真地道。
“好啦!别那么认真嘛!”虽然不能看见他脸的“全貌”,但是她知道,他在害臊。
拜托!又不是未成年的小鬼,就算躲在房间里看限制级的东西被当场抓包,也不必觉得丢脸啊!
“难道你从来没看过吗?”她问。
他唇角微微往下一拉,“我不想跟你讨论这种事情。”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她想说我们是“男女朋友”,但突然就卡在咽喉了。
男女朋友就适合讨论这种话题吗?而他们已经是那种可以轻松讨论这种话题的男女朋友关系了吗?
他们相处得很自然、很轻松,但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说不上来的距离。
见她突然不说话,准治微怔。他疑惑地睇着她,而她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转头看着他。而当她看着他,她发现他又不自觉地低下头。
忽地,一种没来由的懊恼冲上了她的心头。
她伸出手,毫无预警地捧起了他的脸——
“你看清楚过我的样子吗?”她像拉开窗帘般的拨开了他额前的发,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准治陡地一震,惊疑地望着她。
她的神情有点懊恼,但眼底却是一种隐隐的苦闷及无奈。她那样的表情让他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紧张,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女孩子的情绪。
他浓眉一叫,眼帘一垂,神情懊恼。
“你不能看着我的脸说话吗?”她问。
“早奈,我会觉得很不自在、浑身不对劲……”他说。
“我是你女朋友耶!”她有点生气。
“我知道。”
“那你看着我说话。”她坚定地要求。
他眉心一拧,表情严肃又凝沉。
“有那么难吗?”
“不……”他揉着眉心,一脸苦恼。
看着他那么苦恼的表情,早奈心里有一丝丝的歉意。
她不是存心为难他或给他压力,她只是希望在她体恤他的同时,他也能为她做些改变。
“我难看吗?”她望着他,又问了一次,“我难看吗?”
他一怔,严肃地道:“当然不是。”
“那么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有看你……”他抬起眼帘睇着她,“你虽然不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但是我喜欢你。”
一般人应该会说“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子”吧?但他就是那么的诚实、那么的迟钝、那么的……让人生不了他的气。
他从不说什么甜言蜜语讨她欢心,但她其实一直都不在乎,因为她并不是那种喜欢听甜言蜜语约人。
她只是想看着他,只是希望他也看着她,不是“匆匆一瞥”,而是“深情凝视”。
看她又不说话,准治不安了,“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迟疑了一下,她幽幽地道:“虽然我已经过了那种成天想缠着男朋友的年纪,但偶尔也希望能像其它人一样跟男朋友逛逛街、看看电影……”
“……”他不习惯……不!与其说不习惯,不如说是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
在人群之中,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的怪人般。
小时候,父亲常在宴客时拉着他跟哥哥一起接待客人,每当客人问他。话,而他却低着头,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时,客人就会露出一种“真是个奇怪的小孩”的表情。
不只他不舒服,就连积极想栽培他及大哥的父亲,也会因为他的表现而感到不舒服。
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让他身边的人为难,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免那种必须与人接触的机会。
他知道早奈这样的要求并不算苛刻,但他无法给她肯定的答案,或允诺他能做到她所要求的。
“早奈,我不想敷衍你……”他脸上充满歉意。
“我不是要你勉强顺从我的要求,我只是希望你能为我做些改变及努力。”她情绪有点激动地。
“如果你想逛街,我……我偶尔可以陪你去,只要……”
“拿掉眼镜是吗?”她打断了他,“我要你看着我,不管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刻,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希望你清楚的看见我。”
见她语气及神情都激动起来,他怔了一下,讷讷地道:“早奈,抱歉!”
他是那么的平静、温吞,即使她偶尔有些任性、小孩子气或是发脾气,他还是四平八稳的,好像她根本影响就不了他。
教她不由得懊恼起来的就是这个,她多么希望他能有一点点的情绪,回应她的所有情绪。
“我讨厌这种感觉,好像对你来说,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
他一怔,“你不是可有可无……”
“那么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平静,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完全不受影响?”她的思绪很乱,心情也很乱,“我的出现到底为你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
“早……”
“我希望你的生命能因为我的出现及加入,而有一点点的改变,就只是这样!”她不是把话说完,而是把话“吼”完,而当她一吼完,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懊恼又懊悔地看着他,眼底不知何时已饱蓄着泪水。
他仍然是那么的平静,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因为她的激动、抱怨及抗议而有所变化。
这是他体贴的、温柔的、忍让她的方式吗?还是他觉得她根本是无理取闹,所以不想跟她一般见识?
见她眼眶里有泪水打转着,准治不舍。但他的关心及体贴通常不是外放式的,而是非常内敛,甚至是低调到让人感觉不到。
“你……”他轻拉着她的手,“一定累了吧?”
她眉心一拧,没有说话。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他说。
她猛地抬起头瞪着他,唇片微微颤抖着。他为什么不就她刚才的话做出回应?为什么他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在乎她的程度,远远不及她在乎他的程度吗?付着,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她甩开了他的手。
“不必,你回你的工作室继续忙吧!”说罢,她扭头就走。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准治神情沉郁。
她受不了他了吗?就算是那么特别的她,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人的她,也还是难以忍受他的“怪异”吗?
他长长的、沉沉的一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毯子往胸口一捺,上面残存的是她的温度,还有……味道。
三天了,早奈每天都在深深的懊悔中度过。
她多么希望自己那天没有说出那么任性又幼稚的话,她多么希望他可以打通电话给她,但……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而他也一直没打电话给她。
他生气了吗?他觉得任性的她,一点说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吗?
也是,她当初喜欢他的时候,他就是那个样子,为什么她现在却希望他改变呢?
他并没有冷落她、忽略她,他一直是那个样子,从来没有改变过,她那天是在发什么神经?为什么要对他发脾气,还对他提出那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再说,就算她真的非常渴望他能有所改变,也不能这么急于一时啊!过去的他一直是那个样子,她怎能要求他在短时间内做出什么大幅度的改变?
她得耐心的慢慢来、她得等待、她得给他一点时间,而不是那样对他乱发脾气……
三天了!他连一通电话,或是托人带来口信都不曾,她想,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他以为她是特别的,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结果到头来,她还是跟那些肤浅的、不成熟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但……就算她再怎么不对,他总该因为她是女孩子而让她一些吧?难道要她自己去找他赔不是吗?他就不能先……
“不!”她突然一震,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如果错的是她,她怎么可以期待他先来向她低头呢?她向来是个是非对错分明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是女性,而企图占人家任何的便宜。
虽说他身为男友,忍她、让她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但她这个男朋友可跟别人不一样,他不是那种会哄女孩子,说什么好听话或送什么礼物讨她欢心的人。
假如她在乎他,就不该计较谁先低头、谁又占了上风,她应该……
“对,我应该先去找他。”她下定决心,拔腿就冲出房间,奔下了楼。
“ㄟ?”看她像一阵风似的下楼来,正在厅里看着电视的家人好奇地问道:“你干嘛?”
“我出去。”她在玄关处穿着鞋子。
“去哪?”她父亲问道。
“有要紧事。”她说。
“什么要紧事?”他又问。
她穿妥鞋子,一脸“老爸,你管太多了吧”的表情。
“我走啰!”说罢,她打开门,跑了出去。
她前脚一走,好美姨啜了一口茶,“唉,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女大不中留啊!”
“就是说,”母亲芳子拍拍他的肩,“你以为你女儿几岁了?”
“我……”町田爸一脸无辜。
他又没说不让她出门,只不过关心一下嘛!结果……女儿不理他也就算了,还被老婆及岳母数落了两句。
唉……他这个一家之主还真是有名无实!
“晚上凉,我只是要她穿件外套再出门啊……”他咕哝着,但还是没人鸟他。
因为急着出门,早奈一点都没注意到外头的气温已经这么低。
她打着哆嗦,从电车站快步的朝着他家走去。
平时约莫要十分钟的路程,她今天花了不到七分钟就走完。她想马上见到他,她要跟他道歉,她要告诉他,她喜欢他,就算他是个公认的怪咖,她也一样喜欢他。
喘吁吁地来到他家门前,她拿出钥匙开门,一打开门,她便被门里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啊!”她惊呼一声。
“早……奈?”黑影说话了。
听那声音,早奈的心情立刻安定下来,因为,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
他略前进一步,到了灯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当她看见他,她其实吓了一跳,因为他的样子跟平常不一样。
他虽然还戴着样式保守的近视眼镜,但总是盖住他半张脸的头发,却整整齐齐地梳了上去。
通常他以这种模样出现时,就是他要去金汤匙俱乐部找绫子妈妈桑聊天的时候。
“你……要出去?”她微蹙起眉头,有点落寞。她来得不是时候吗?
“嗯。”他点头。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及腼腆,她知道那是因为他正在她面前“原形毕露”。
只有在绫子妈妈桑面前,他才可以感觉自在及轻松吗?她虽然给了他“乐趣”,却无法让他感到自在吗?
尽管知道他跟绫子妈妈桑真的没有什么复杂的关系,她却还是忍不住护嫉起绫子妈妈桑来。
“那我……我回去了。”她有一点点的负气。
转身,她急着想走。
“早奈。”他拉住了她,“不,别走……”
她缓缓地转过头,神情略显哀怨,“你不是要出去了?”
“是,可是……”他想直视着她,却又有几分的挣扎,像在跟什么奋战般。
“你去吧!没关系的。”她说,“我只是……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们出去走走吧!”突然,他说道。
她一怔,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一脸迷惘,“什么?”
“我是说……”他轻咳两声,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我正要去找你,我们……我陪你出去逛逛。”
闻言,早奈呆住了。她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像看见了什么天文奇观般。
“你……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
他是要去找她,不是去找绫子妈妈桑?他……他要陪她去逛逛?
她一脸认真地伸出手,探了探了他的额头,“你发烧?”
他摇摇头。
“那么你……”她欺近他,将鼻子靠近他的嘴巴嗅了嗅,“喝酒?”
他浓眉一蹙,“不,我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她惊疑地望着他。
他一脸诚恳严肃的表情,“我想跟你说对不……”
“不!”她及时地制止了他的道歉。
是她不对,是她任性,她才该向他道歉,而且她就是为此而来,绝不能让他先开口向她道歉。
“是我不好。”她略显急躁焦虑,“我才该说对不起。”
他微怔,“早奈?”
“我……”她眉心一蹙,眼里闪着泪光,“我反省过了,我不该那么任性的要求你,我太愚蠢了……”
见她眼里泛着泪光,准治很不舍,“不是的,其实我…